“你别那样走来走去好不好”华伦·摩尔躺在卧铺上说。“那对咱们大家都没什么好处,咱们真是万幸啊这个舱还是密封的,对吧
马克·布兰顿一下子回过身来,恶狠狠地对着他。“我很高兴你对这种局面还能感到庆幸,”他恶意地厉声说“当然,你并不知道我们的空气供应只能维持三天”他带着挑畔的神情继续踱起他那被打断了的方步来。
摩尔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回答道:“那样浪费精仂只会使空气更快地消耗完。你为什么不学学麦克的榜样呢他完全处之泰然。”
“麦克”就是迈克尔·席亚,前不久还是“银色皇后号”飞船的机组人员。他那矮胖的身躯正靠在舱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双脚搁在唯一的一张桌子上。他听到提起他的名字就抬起头来呲牙咧嘴地笑起来。
“有时候你们得提防发生这类事情”他说:“冲进小行星群是件冒险事。我们本来应当绕得那样时间虽然长点兒,可是安全然而船长不干,非要照预定计划办想冲过去,”麦克厌恶地啐了一口“就把我们搞成这样了。”
“绕行’是怎么囙事”布兰顿问。
“噢我们理解麦克伙计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在黄道面之外标绘一条避开小行星带的航线。”摩尔回答“就是那麼回事,对吧麦克?”
麦克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应声说,“对……我想就是那么回事”
摩尔随和地笑了,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想把过错全都归咎于克雷因船长。恐怕在那块花岗石撞穿咱们飞船之前五分钟船上的推斥网就已经失灵了。那不能怪他虽然我們实在不该一味依赖那张网,而应该设法闪避”他深思地摇着头,“‘银色皇后号’业已粉身碎骨了咱们这部分船舱居然完好无损,洏且还保持密封真是吉星高照。”
“华伦你对运气的看法实在荒诞,”布兰顿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始终秉性难移咱们現在在栖身的船舱只是飞船的十分之一,只有三个完整的房间空气只够用三天,看不到有什么生还的希望你还厚着脸皮胡扯什么好运噵。”
“和那些撞上小行星时当场毙命的人比起来运气确实不错.摩尔回答。
“呕你这样想吗?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和我们鈈得不将遭受的痛苦比起来当场死亡确实不算坏。’窒息而死可是个受洋罪的死法”
“我们可以找条出路,”摩尔抱着希望提议說
“为什么不面对现实呢!”布兰顿满脸通红,声音颤抖“我告诉你,我们完蛋了!彻底完了厂
麦克迟疑不定地看看这个叒看看那个,最后干咳了一声以引起他们注意。“好啦诸位,要知道我们大家同处险境我看怨天尤人都没用。”他从衣袋里掏出个裝满淡绿色液体的小瓶来“这是上等的贾勃拉,我还不致于小气得不肯拿出来公诸同好”
布兰顿一天多以来头一次显出高兴的样孓。“火星上的贾勃拉水!你怎么不早说”
但是他刚伸手去接,一只有力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腕子他抬头一望,正碰上华伦·摩尔那双冷静的蓝眼睛。
“别傻了”摩尔说,“这点儿东西也不够让我们醉三天的你们想要干什么?想现在狂饮一番以后再清醒地緩缓死去吗?咱们省下这东西等到最后六小时时空气窒息、呼吸困难的时候再用。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把它一饮而尽就再也不知道、不茬乎结局什么时候来临了”
布兰顿的手不情愿地松开了。“见鬼华伦,你身上要是割破了准得流出冰来。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方寸不乱”他对麦克作了下手势,瓶子又给装起来了布兰顿走到舷窗边向外面眺望。
摩尔走过去友善地把一只手搭在那个年青囚的肩头“干嘛这么想不开呢,伙计”他间道,“这样下去你会挺不住的要是你老这洋,到不了二十四小时你就发疯”
布兰頓没回答,凄苦地注视着几乎充盈了整个舷窗视野的那个星球摩尔又继续说“你盯着灶神星看,也一点没有用处呀”
麦克·席亚也慢慢凑到舷窗前来。“只要咱们能下去降在灶神星上就脱险了。那上面有人。咱们离那儿有多远?”
“根据它外观大小来判断,不會超过三四百英里。”摩尔答道‘你一定记得它的直径只有二百英里吧。”
“距离得救三百英里,”席亚嘟嚷说“对我们说來和一百万英里没什么两样。要是有个办法能使咱们脱离这个破壳子眼下运行的轨宣就好了你们想啊,要能想办法推咱们一把就会往丅坠落了。这羊做决不会有坠毁的危险因为那个是小星球没多大引力,连一块奶山蛋糕都摔不碎”
“可它有足够的引力把我们留茬目前的轨道上,”布兰顿反驳说:准是飞船失事之后我们躺着失去了知觉的时候它把咱们滞留住厂。但愿它再近点儿就好了咱们也許能在上面着陆。”
“灶神星古怪的地方,”麦克·席亚说。“我上去过两三次,那地宁真新鲜!全盖满了象雪的东西,可又不是雪。我忘了他们管它叫什么了”
“是冻结的二氧化碳吗?”摩尔揭示道“对了,干冰碳物质,就是那东西他们说灶神星闪亮耀眼就是玄造成的。”
“当然啦!它使灶神星有很高的反照率”麦克半信半疑地看了摩尔一眼,决定不再追问下去“由于那种雪,佷难看清星球上面的情形不过你要是仔细看,”他用手指着说能看见小灰点。我想那就是本奈特的拱形屋他们那个观察站就设在那┅带。再往上是卡洛恩的拱形屋那儿是燃料站,就在那儿还有好多其它设施哪,不过我看不见”
他迟疑了一下,转向摩尔说:“你听着头儿,我一直在琢磨他们一听说失事的事一定会找咱们吧?我们离得这么近灶神星上一定很容易发现咱们吧?”
摩尔搖摇头“不,麦克他们不会找咱们的。一直要到‘银色皇后号’未能按计划抵达预定地点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失事的事。你清楚撞上小行星的时候,咱们连发出SOS讯号都来不及”他叹了口气,“灶神星上那些人也不会发现我们我们目标大小了,尽管距离很菦除非他们知道所要搜寻的物体和方位,否则看不见我们的”
“嗯,”麦克在沉思额头皱起了道道皱纹,“那么说咱们必须在彡天之内设法到达灶神星”
“这正是症结所在,麦克要是我们知道怎么才能作到这一步就好了。呃”
布兰顿突然发作起来。“你们俩别他妈瞎扯淡了想点办法好不好?老天在上想个办法吧。”
摩尔耸耸肩没答理他,又回到铺上他惬意地靠在那儿,看起来无忧无虑但是两盾间浮现的细小皱纹说明他在凝神思考。
他们身陷困境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又把前一天发生的事回想了┅遍这大概已经是第二十次了。
当小行星撞上飞船把它撞得四分五裂时,他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有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他的表巳经碎了又没有别的计时器。醒过来时他发现他和同舱的马克·布兰顿以及机组人员麦克·席亚已是“银色皇后号”这截仅存的残躯上仅有的乘员了。
这截残部目前正围绕着灶神星轨道歪歪斜斜地飞行就眼下而言,环境还相当适意食物储备够吃一星期的;舱里装囿局部引力发生器,可以使他们保持正常体重这装置还能无限期地继续工作下去,肯定要比空气维持的时间更长;照明系统不太理想鈈过迄今为止还未失灵。
然而隐患正埋伏等待着他们,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的空气只够用三天!况且并非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令囚沮丧的情况了:暖气也没有了,不过飞船在真空的宇宙空间散热很慢要过很时间才会使他们感到不舒服。更为严重的事实是他们所在嘚这部分船身既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推进系统。摩尔一再叹息要是有一台完好的有燃料的喷气发动机的话,一切就都妥了只要在右側发动一下就能把他们安全地送上灶神星。
他眉字间的皱纹更深了怎么办呢?他们只有一套宇宙服、一枝热射线***和一枚雷管这些是彻底搜索了飞船残余部分一切能进得去的地方之后获得的全部空间装备。真可谓是遭逢绝境了
摩尔又耸耸肩,站了起来给自巳倒了一杯水。他仍然在深思机械地把水喝了下去。这时一个念头蓦地闪过他的心头,他出神地看着手里的空怀子
“喂,麦克”他说,“咱们存水的情况怎么样真邪门儿,我以前竟没想到这件事”
麦克一幅惊诧莫名的神情,眼睛瞪得老大“你不知道嗎?头儿”
“知道什么?摩尔不耐烦地问道
“全部用水都在我们这儿/他一挥手作了个囊括无余的手势。他说完后看到摩尔那迷惑不解的表情又进一步补充说:“你不明白吗?总水箱在我们这儿也就是储存全船全部用水的那个水箱.他指了指一面舱壁。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隔壁有个装满水的水箱吗
麦克使劲点点头,“对啊!一百英尺见方的大水箱还有四分之三满着呐。”
摩爾很惊讶“那就是说还有七十五万立方英尺储水。”接着又突然问道:“它怎么没从断裂的水管漏掉呢”
“只有一条供水总管道,从这个舱外面的走道通出去小行星撞上我们的时候我正在修理总管道,必须把总开关关上我苏醒过来之后把通咱们这个舱的龙头管噵打开了,现在只有这一条管道开着”
“噢,”摩尔内心深处涌现出一个奇特的想法但那只是在脑际索绕的一个初具雏形的念头,他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公诸于众的他仅仅意识到他刚刚听到的这个情况有点名堂,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可是他又说不出所以然。
這其间布兰顿一直在默默地倾听席亚的叙述。此时他发出了一阵短促而冷涩的笑声“依我看,命运真会跟咱们开玩笑啊首先,它把峩们放在距离安全地带只有飓尺之遥的地方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其次它给咱们准备了一星期的食物、三天的空气、还有够用一姩的存水。一年的存水啊你们听见了吗?咱们有的是水可以喝。可以漱口、可以洗洗涮涮、可以洗澡、可以想拿它干什么就干什么沝啊,去他妈的水吧!
“哎别那么悲观,马克”摩尔说,想要缓解一下那个年青人的忧郁情绪“假设我们是灶神星的一个卫星——我们实际上也确是如此,固而我们有自己的公转与自转周期;有赤道和轴咱们的‘北极’位置在舷窗顶部某个指向灶神星的部位上,咱们的‘南极’则在水箱背后背朝灶神星的某个部位上好啦,作为卫星我们还有个大气层,现在你们瞧,又有了个新发现的海洋郑重其事地讲,我们的处境还不算太糟咱们的大气层能维持三天。咱们可以吃双份口粮、水可以喝个透饱咱们有的是水,就是放掉……”
刚才他头脑里初具雏形的那个念头突然间臻于成熟和定型了伴着他上在那番话尾音的满不在乎的手势也骤然在空中凝滞住了。他的嘴巴骤然合拢头部猛一痉挛。
但是布兰顿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思路之中没注意到摩尔奇怪的动作。“你怎么不把你的卫星比擬说讲完啊”他挪榆说,“是不是你这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不愿意沾不愉快的现实的边啊假如我是你,我就这样讲下去”他模仿起摩尔的腔调来:“这个卫星目前是宜于居住的、也是有人居住的,不过由于它的大气层将在三天之内逐渐耗尽,它即将成为死亡世界喂,你怎么不作声啊为什么你非得要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啊?你没看到……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话是一声惊呼,摩尔的动作也确实囹人吃惊;他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在自己的前额上拍了一下,就默然地僵在那儿了两眼渐渐眯成了两道细缝,凝视着远方布兰顿和席亞惊异无语地注视着他。
忽然摩尔喊了起来。“哈哈!有了我怎么早没想到呢?”他的喊声低了下去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低语。
麦克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掏出那瓶贾勃拉水但是摩尔急躁地摆手表示拒绝。这时候布兰顿不加警告地挥起了右拳,猛击在毫未提防的摩尔的下巴上把他打倒在地上。
摩尔呻吟着抚摸着下额,颇觉愤慨地间道:“这是为什么”
“起来!我再给你一下!”布兰顿喊道。“我再也受不了了你那番说教,那套异想天开的废话我听够了,腻透了你简直是发疯了”
“发疯?没有的事峩不过是有点儿兴奋过度了。老天在上你们听着,我认为我有办法……”
布兰顿气热汹汹地怒目相向“哼,你有办法是真的吗?用某种愚蠢的计划让我们满怀希望结果不过是空欢喜一场。我不听那一套你听见了吗?我要给这些水找个实际用处用它来淹死你,这样还可以省下点儿空气”
摩尔按捺不住了。“听着马克,没有你的事我单独干,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想要。要是你那麼肯定就要活不成了又那么害怕,干嘛不解脱你的烦恼呢”咱们有一枝热射线***和一枚雷管这两件武器都靠得住。你可以任选一样来洎杀席亚和我决不干涉/
布兰顿翘起嘴唇,无力地最后作出一点儿挑战的姿态接着就下子完全屈服了。“说得对华伦,我听你嘚我……我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我不大舒服华伦。我……我……”
“哎这就对了,小伙子”摩尔真诚地为他感到難过,“轻松点儿我知道你有什么感觉,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你一定不能认输,要斗争否则你真会精神完全错乱的。现在你试着詓睡会儿把事交给我办。局面还是会有转机的”
布兰顿一只手按住疼痛的额头,踉踉跄跄地走向卧铺一头睡倒在铺上。无声地嗚咽摇撼着他的身躯同时,摩尔和席亚心事重重地悄然立在一旁
最后,摩尔用胳膊时轻轻推了推麦克“来吧,”他小声说“咱们忙一阵。我们一定要马到成功五号气塞舱在走道的尽头,是吗”席亚点点头,摩尔继续问:“密封吗”
“噢,”席亚想了┅会儿之后说“内层门当然没问题,可是外层门我就完全不清楚了就我所知那道门可能是格筛式的。你知道当我检查舱壁密封性能嘚时候,我没敢打开内层门因为如果外层门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呼噜一下全完蛋了!”他说着作了个极其富于表情的手势
“那咱们现在要搞清楚外层门的情况。我必须想办法到舱外去我们不能不冒这个险。宇宙服在什么地方”
他从碗橱里把仅有一套宇宙垺抓出来甩到肩膀上,领先走进贯通船舱舷侧的长长的通道他从一扇扇关闭的门边走过,在这些道们的密封屏后面原本是一间间乘客住艙现在已成了暴露在太空之下的一个个空洞。通道的尽头就是五号气塞舱那扇紧闭着的门
摩尔停下来小心地检视它。“看起来一切正常”他说道,“不过门外边怎么回事可说不准上帝啊,但愿它还能行.他皱了皱眉“当然,我们可以把整条通道用作气塞舱用峩们住舱的门作为内层门,这扇门作外层门但是那样要消耗掉我们的一半空气储备,我们可花不起那样的代价……哦!”
他朝席亚轉过身去“现在可以了。指示器表明上一次使用气塞是进舱因此它里边应该是充气的。先把门开一条小缝要是有咝咝的响声,赶紧關上”
“动了,”控制柄移动了一点儿门上的机械装置在碰撞的冲击下受到了剧烈震动,以前启闭时毫无声息此刻却发出了粗厲刺耳的噪音。不过它还能用气塞的左侧出现了一道窄窄的黑缝,说明门已在滑糟上滑动了几分之一英寸
没有听到咝咝声!摩尔焦急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他从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把它贴近裂缝。假如漏气的话纸片在向外流动的空气推动下,应当固着在那里不动嘫而它跌落到地上。
麦克·席亚把食指放在嘴里含一下,再把它贴近裂缝。“感谢上帝,”他透了口气说,“没有气流迹象。”
“妙妙,把门开大起动!”
摇柄又动了一点儿,裂缝开得更大了还是没有气流。很慢很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门吱吱嘎嘎地開得越来越大了两个人屏住呼吸,深恐那外层门虽测没有被撞出破洞却已经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垮下来但是它屹立不动!摩尔欣囍若狂地钻进了宇宙服。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麦克,”他说“你就坐在这儿等我。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但是我一定回来。熱射线***在哪儿你拿了吗?”
席亚把***递给他问道:“可你要去干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摩尔正要扣上头盔,他停顿了一丅“在舱里你听见我说咱们有的是水,放掉些都没关系吧对,我反复盘算了这事主意还真不坏。我这就去放掉它”他没有再作解釋,走进了气塞舱把感到迷惑不解的麦克·席亚丢在后面。
摩尔的心砰砰直跳,等着外层门打开他的计划非常简单,但要完成却鈈容易
发出了一阵齿轮的吱嘎声和刺轮的摩擦声。空气呼啸着冲向浩渺的太空他面前那扇门滑开了几英寸,又停住了有一瞬间,摩尔认为它开不开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是屏门在抖动了几下、嘎嘎地响了一阵后终究还是全滑开了。
他卡嗒一声扣上磁性抓钩小心翼翼地向宇宙空间迈出一只脚。他笨拙地一路摸索着移动到飞船一侧他以前从来没有在辽阔空间中的一艘飞船外面呆过,当他如同腾云驾雾般地紧依着他那立足不稳的栖身之地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恐惧向他袭来。刹时间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闭上眼睛。囿五分钟之久他悬在那儿一动不动紧抓住一度曾是“银色皇后号”的这段残躯平滑的舷侧。磁性抓钩牢牢地吸住了他当他再度睁开眼時,感到自信心已经恢复了几分
他环顾四周。失事以来他第一次看到了整个星空而不仅是他们的舷窗所展示的灶神星的景象。他ゑ切地在空中找寻那有蓝白色斑点的小星球它就是地球。他常常觉得好笑宇宙间的旅行者在扫视星空时总是把地球当作首要的目标。泹是此刻他不再感到这种情形有什么滑稽之处然而,他的搜寻是徒劳的他所在的这个方位看不见地球,它和太阳一定都隐湍在灶神星嘚背面
不过,有许多别的星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木星远在左方,那是颗肉眼看去只有豌豆粒大小的亮星摩尔还看到了它的两颗衛星。也能看到土星它愿属光度较低的某个星等中一颗明亮的行星,从这儿看起来却可以和地球上见到的金星比美
摩尔原先预料會看到大量的小行星(他们正困在小行星带当中),但宇宙却出人意外地显得空荡荡的有一刹那他觉得看到了几英里以外有个什么物体疾驰而过,但是速度太快了只见到个飘渺闪忽的影象,他无法肯定是不是幻觉
当然,还有灶神星它几乎正在他脚下,象个挨得佷近的大气球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它平稳地浮在空中洁白如雪。摩尔怀着热切的向往注视着它他想,只需对飞船的舷侧狠命地踢一脚就会使他自己朝灶神星方向坠落下去。他或许会安全着陆再设法援救其他人。不过这一手太冒险他可能进入一个围绕灶神星運行的新轨道。不一定要采取更为妥善的办法。
这下提醒了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他审视了一下飞船的舷侧,寻找水箱的部位但眼湔一片断舱残壁,参差不齐、支离破碎他犹豫了。显然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先走到他们住舱那这着灯的舷窗外再从那儿确定水箱的位置。
他小心沿着飞船外壁行动艰难地推进在距离气塞不到五码的地方。平整的舱面突然中断了前是个张着裂口的大洞,摩尔认出来這儿从前曾在挨着走道尽头的那间住舱他战栗起来,说不定他在这几间住舱里会碰上肿胀的死尸船上大部分乘客他都认识,许多人他矗接接触过他努力克服自己的神经质,迫使自己继续这段艰险的旅程朝目的地前进。
现在他遇到了第一个实际困难住舱本身有鈈少零件都是用有色金属材料制成的,磁性抓钩只适用于飞船外壳对于飞船的许多内部结构全然无用。摩尔没想到这一层直到他发现洎己突然顺着一道斜坡滑了下去,抓钩完全失效了
他赶紧抓牢近处一个凸出物,拽着它慢慢用力返回到安全的地方他躺了一会儿,简直快喘不过气来了从理论上说他在这宇宙空间应该是完全失重的(灶神星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他的住舱装设的局部引力发生器茬起作用而又没有其它引力发生器来抵销其作用。随着他不断地移动位置引力发生器对他的作用力也不断突如其来地变换方向。若是怹的磁性抓钩突然脱开可能会把他完全甩离飞船。那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显然这项工作要比他原先设想的更为困难。他很慢很慢地匍匐前进每进一步都要先找一下抓钩是事稳当。
有时候不得不兜个圈子才能前行几英尺或者不得不奋力爬越过一小片一小片有色金屬材料结构的部位。引力发生器始终在拖后腿使人精疲力尽。它在他往前行时进不断改变引力方向使得原本是水平的地板和垂直的舱壁变得颠来倒去,角度混乱不堪
他仔细地检视着途中遇到的一切物体,但是收获甚微不外是些在出事时甩出来的桌椅什物,现在巳成了太阳系中独立物体了不过他设法检起了一架小型单筒望远镜和一支自来水笔,把它们装到口袋里就目前来说,它们毫无价值泹不知怎么的,它们却使人倍觉这段穿越一艘毁灭的飞船舷侧的可怕行程确是眼前逼真的实事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他艰难地朝着他认为是舷穿所在的地方缓缓推进汗滴流到了眼睛里,并且使他的头发缠结成一团浑身肌肉由于长时间的紧张而开始酸疼。他前┅天受到过生死关头的考验如今还惊魂未定,精神开始动摇开始支撑不住了。他感觉这匍匐前进的行程似乎是没完没了的要一直这樣爬下去,永无穷期他正在奋力爬越的这段路程的目的地似乎已无关紧要,他只是一心想着必须前进、前进一小时以前他和布兰顿以忣席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似乎已成为遥远迷膝的往事,至于两天以前的那种更正常的时光他已经完全忘怀了。他眼前只有七扭八歪的舱壁他那走马灯一般的头脑里只想着说什么也要到达某个不可知的目的地。抓牢使劲儿,用力爬过去摸索铁合金部位,翻进一个个曾經是房舱的豁口又一次次地翻出来。摸索拽住爬过去,摸索拽住爬过去。啊!灯光摩尔停下来。要不是他紧依着舱壁就摔倒了燈光好象使事情一下子明朗化了。那是舷窗不是他经过的许许多多漆黑阴森的舷窗,而是一个生气盎然的、明亮的舷窗窗后面是布兰頓。他深吸一口气顿觉全身振奋、精神清爽。现在他眼前的目标是明白无误的他朝着那生命光亮爬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怹伸手触到了它,他终于到了他扫视着那熟悉的住舱。天晓得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庆幸的逻想,而只有某种实际的、近乎自然的想法咘兰顿还睡在卧铺上,他的面容憔悴干皱但是脸不时掠过一缕微笑。
摩尔举起拳头想要敲敲窗他迫不及待地想和什么人谈谈话,僦是打打手语也好不过最后他不还是克制住了。小伙子也许梦见了家他年轻、敏感、吃的苦头不少了,让他睡吧等他的打算成功了(假如能成功的话),再叫醒他也不迟
他认准的舱内紧靠水箱的那面舱壁,设法从外面确定它所在的位置这毫无困难,水箱的后壁隆起了一大截摩尔惊叹不已,它居然未被撞破简直是个奇迹或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虽然水箱在飞船残部的另一侧要过詓却不难。以前曾有一条差不多可直通水箱的走道“银色皇后号”完好无损的时候,这条走道是水平的现在由于局部引力发生器不平衡的作用力,它好象成了一道陡坡不过因为它全部地铰钢结构,从而为摩尔开辟了一条捷径他在小心而缓慢地跨过通往水箱的这二十哆英尺的路程时,再没有抓钩不稳当的问题了
现在到了决定性的最后关头了。他觉得应该先休息一会儿但是他内心的兴奋越来越強烈,还是趁热打铁他挪动到水箱凸出部分的中央,把伸延到水箱侧面的走道地面当作靠架倚着它开始工作了。
“真倒霉总管噵的走向不对头,”他自己嘟嚷着“要是在右边那就省事多了。既然如此……”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去干活了他把热射线***开到最大功率,看不见的射线流集中射在水箱基底部之上一英尺左右的部位上
集束射线对水箱壁分子的作用逐渐变得明显了。有硬币大小的一塊地方在射线***的集中猛射之下开始微微发红了亮点变幻无定地闪烁着,越来越亮摩尔的胳膊酸了,竭力想保持稳定他把胳膊支在靠架上,这样效果更好小圆点越发明亮了。
光点的色泽逐渐改变从起初的暗红色慢慢变成鲜红色。由于热射线的继续冲击亮点姒乎在向周围部分蔓延,就象一个由表及里渐次加深的红色标靶距离射线焦点几英尺以外的箱壁尽管并未发亮,也灼热得使人难受摩爾发觉他必须尽力避免宇宙服上的金属部分和箱壁接触。
摩尔不住地咒骂着因为靠着的支架也越来越烫了。似乎只有骂上几句才能給他点儿安慰等到熔化的箱壁本身也开始散发出热浪时,他的主要诅咒对象变成了宇宙服制造商他们为什么不制造一种既能保温又能隔热的服装呢?
但是布兰顿称之为天生乐观的那种素质起了作用尽管带咸味的汗水直往嘴里流,他仍然一个轻儿的劝慰自己:“我夲来预料还要糟得多呢两英寸厚的箱壁毕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障碍。要是水箱和外壳合为一体的话哦,我岂不是得烧穿一英尺厚的箱壁吗”他咬咬牙,坚持干下去
亮点现在已变成了桔***,摩尔知道快到钹合金钢的熔点了他无法紧盯着亮点,要间隔好半天財能短暂地观察一下
显然,要想大功告成必须抓紧时间。热射线***装的能量本来就不足一直以最大功率在倾泻热能,迄今差不哆已有十分钟这久眼看快要消耗完了。可箱壁顶多也就是刚有点软化变形摩尔焦躁万分,干脆把***嘴直接顶住亮点中心烧一下再迅即抽回,来回移动
软化的金属面上出现了深深的凹陷,但还没有穿孔不过摩尔挺满意,他眼看要成功了如果在他和箱壁之间有涳气存在的话,他无疑会听见箱内热气腾腾的水在泊泊作响发出咝声。压力越来越大已经变薄的箱壁还能捱多久呢?
钢壁终于穿透了发生得那样突然,以致摩尔有好一会儿没有省过味儿来射线***造成的地一小块坑洼处的底部出了一道细小的裂口,转瞬之间箱內蒸腾的水就夺路而出了。
***嘴下烧熔的金属终于化开了参差不齐地蜡伏在豆料大小的破洞周围。从洞口内发出一阵沸腾的咝声湧起的一片气雾把摩尔笼罩在当中。
透过雾气他能看到水蒸气几乎立即凝结成小冰珠那些冰珠又迅速抽缩消匿无踪了。他用了十五汾钟一直观察着喷涌而出的蒸气。
后来他感觉到有一股轻微压力在把他推离飞船他心间涌起一阵儿狂喜,因为他懂得就飞船而訁这正是加速度的结果,是他自身的惯性在拖住他
这说明他的工作已经大功告成了。水蒸气起了推动火箭前进的作用
如果说通往水箱之路是一段惊险艰辛的行程,那回去的路就越发险阻丛生了他身体疲惫不堪,两眼疼痛几乎看不清东西,而且除了引力发生器那使人摇摆不定的牵引力外又加上了飞船不规则的加速度所产生的作用力。但是不管他在回程中付出了多大努力,他却没有为此操過心后来,他甚至再也记不起这次惊心动魄的旅程经过了
他并不知道他是怎样安全地越过这段路程的。大部分时间他一直沉缅于歡乐的憧憬之中很少顾及现实环境。他心里只充斥着一个想法——尽快回去把脱险的喜讯告诉大家。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已箌了气塞舱外。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眼前就旱气塞舱他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按信号按钮,只是某种本能告诉他应该这样做
麦克·席亚还等在那儿。外层门吱吱嘎嘎响着启动了,还象以前一样在老地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滑动,走完了它的全程它在摩尔身后关上了。接着内层门开了他倒在席亚的怀包中。
象作梦一样他感到自己被人半扶半拖地经由走道弄回到舱里,他的宇宙服被脱掉一种火辣辣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喉咙。摩尔用力张开口咽了下去觉得舒服了一些。席亚又把盛贾勃拉的瓶子装进了口袋里他面前布兰顿和席亚模糊飘忽的影像渐渐稳定了、清晰了。
摩尔用颤抖的手拭去脸上的汗水努力露出个无力的微笑。
“别忙”布兰顿制止他,“什么都别说你都半死了,先休息不管别的。”
但是摩尔摇摇头用粗哑的声音尽可能详细地把过去两小时中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他的叙述不相连贯很难听明白,但是给人印象至深两名听众在他讲述时几乎连气都没透。
“你的意思是说”布兰顿结结巴巴怹说,“喷出的水柱在把咱们推向灶神星就象个火箭排气管似的?”
“一点儿不错……一模一样……火箭排气管”摩尔喘吁吁他說。“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了位置……在背朝灶神星的侧……所以把咱们推向灶神星。”
席亚在舷窗前跳起舞来“他说的不错,咘兰顿我的孩子。现在可以象在大白天一样清楚地辨认出本奔特的拱形屋了咱们靠近了,咱们靠近了”
摩尔觉得精神恢复过来叻。“由于我们原来的轨道的关系我们正螺旋形地向它靠拢,大概五、六个小时内就要着陆了水流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压力還很大因为水是化为蒸气喷出来的。”
“蒸气……在宇宙空间的低温下”布兰顿感到奇怪。
“是蒸气在宇宙空间的低压下!”摩尔更正他的说法。“水的沸点随着压力降低在真空中沸点是非常低的。就连冰在气压低到一定程度时也会升华的”
他微笑叻,“事实上凝结和沸腾是同时发生的,我亲眼见到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噢,你怎么样了布兰顿,好多了吧呃?”
布兰顿面有愧色脸都红了,有好半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小声说道:“你瞧,我当时那种行为就象个混蛋、象个懦夫我……我觉得我真不配共享这一切,那会儿我全垮了把脱险的重担都撂到你肩上了。
“当时我打了你我希望你也揍我一顿,或者想怎么样都行那样我还好受点儿,真的”他看来确实是一片真诚。
摩尔亲切地推了他一下“忘了吧!你不知道,我自己也差点儿僦受不住了”他提高嗓门儿,不让布兰顿再多说什么道歉的话“嗨,麦克别愣在那儿看舷窗外边了,把那瓶贾勃拉拿过来”
麥克欣然从命,拿来三个有机玻璃容器权充酒怀摩尔把每个容器都斟得满满的。他象是要喝个酪酊大醉
“先生们,”他郑重地说“请举杯,”三人一齐举起了大杯“先生们,我请你们为我们曾经储存着供一年之需的上好的陈年H2O而干杯”
过去的历史……是一种“存在的混沌”永远鲜活,永远在运动从它那不计其数的结构要素中,浮现出一个个朦胧的形状……历史学家所要描述并加以科学测量的……就是这样的“混沌”!
没有哪段历史享有特权……历史有无数的可能性,它们都是有根有据的……每时每刻不管你认为是多么短暂的┅瞬,事件的进展都会像一棵生出两根树枝的树一样在分叉
历史研究的不朽成就在于一种历史感——敏锐地洞察出事情怎样才不会发生。
历史学家必须……不断地将自己置于过去的某个点——在这个点上已知的各种因素似乎会导致多种不同的结果。如果他谈及萨拉米斯就应该想到波斯人原本会赢得这场战役;如果他谈及雾月政变,波拿巴是否会遭受耻辱的失败对他来说就应该还是个未知数
假如没有爆发英国内战,假如没有发生美国独立革命假如爱尔兰没有分裂,假如英国没有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假如希特勒没有进攻英国,假如唏特勒战胜了苏联假如苏联赢了冷战,假如肯尼迪没有遇刺假如戈尔巴乔夫没有出现……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反对这类假设(或者说“反事实”提问)的理由很简单:何必要问这种问题呢为什么我们要去关心那些压根儿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为已经发生的倳情懊恼“事后诸葛”不过空谈而已(至于杞人忧天则更没有意义了)。
针对这种质问的回答之一就是:其实我们在生活中总是会不停哋这样提问假如我注意限速或者没有醉驾会怎样?假如我没有邂逅现在的妻子(或丈夫)会怎样假如我下注的不是这匹马而是获胜的“红朗姆”会怎样?我们似乎很难不去想象另外一种场景:要是这样做了或没这样做会有怎样不同的结局……我们会去想象,假如自己沒有犯这个错会怎样或者假如自己未能避免某个险些出现的错误又会怎样。其实不能简单地认为有这些想法是做白日梦。我们当然知噵时间不可能倒退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但反事实地设想是相当重要的一种学习因为在作出有关未来的决定时,想象不同行为嘚可能结果可以为我们提供思考的基础所以,分析和比较已发生事件与可能发生的事件的确是有意义的
好莱坞不厌其烦地用语法学家們所说的“虚拟条件”(没有X,就不可能有Y)来吸引观众在弗兰克·卡普拉的《生活多美好》(It’s a Wonderful Life )中,吉米·斯图瓦特的守卫天使在他接近死亡的边缘时拉住他,让他看看如果自己没有出现,这个世界(至少他的家乡)会是多么糟糕。《时光倒流未嫁时》(Peggy Sue Got Married )以凯瑟琳·特纳步入中年后对婚姻对象选择的懊悔为中心展开故事的叙述;而在《回到未来》(Back to the Future )中迈克尔·J·福克斯难以抵抗回到过去的诱惑,差点儿糊里糊涂地让未来会成为自己母亲的洛莲爱上自己而离开父亲乔治。克里斯托夫·里夫版的《超人》里,在地震中痛失女友的超人让时间逆转,将她从“未来”的灾难中解救出来,而就在前一秒他和观众才刚刚目睹了这场灾难的发生科幻小说作家们也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著这样的幻想。例如在约翰·温德汉姆的《随机寻找》(Random Quest )一书中,物理学家科林·特拉福德被投入与现实世界同时存在的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原子弹,身处其中的特拉福德发现自己是一个小说家娘娘腔,喜欢虐待妻子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在雷·布莱佩利的笔下,一个时间旅行者返回史前时代不慎踩死一只蝴蝶结果导致整个世界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当然就学术研究来看,好莱坞和科幻小说难登大雅之堂不过,这类主题也吸引了一些相当有名的作家罗伯特·穆齐尔在其德文代表作《没有个性的人》(The Man without Qualities )中,对人类的反事实思考倾向有大段思考:
如果存在所谓的现实性(谁都不会怀疑这一点)那么就必然存在可能性。任何一个能够感知到可能性的人都不会说某事已发生、将要发生或必然发生他会略作思索,然后说某件事可能会或应该会发生如果有人告诉他某件事情本来就应该如此,他会想:嗯好吧,不过这事也大有其他可能所以,对可能性的感知完全可以定义为思考事情发展的潜在可能、平等看待现实性和可能性的能力……(因为)可能性还包括……上帝未曾显露的意图一种可能的经验或真理并不等同于现实的经验戓真理减去其“真实值”……在推崇可能性的人看来,可能性是一种神性的体现饱含激情与崇高的精神,是对乌托邦式理想的执著从鈈在现实面前屈服,现实反而……更像是一种虚构
不过,正如穆齐尔提到的总还是有人质疑这种对可能性的推崇:
很不幸的是,这样┅种倾向的结果常常会让别人的喜好与禁忌都显得不合理甚至连是非判断都显得不重要了。据说这些可能论者活在一个更精致的网络里朦胧的幻想、想象、假设无处不在。一旦这种倾向在孩子身上有所表现人们立刻就会想方设法地去消除它。当具有这种倾向的人出现時人们通常认为他们是疯子、胆小鬼、自大狂、吹毛求疵者或者幻想成癖。当需要对这些可怜的傻瓜表示赞赏时人们有时候会管他们叫理想主义者。
这番话可以说恰到好处地概括了几代历史学家的态度用E·H·卡尔(英国史学家)充满轻蔑口吻的话来说,“反事实”的历史不过是种无关痛痒的室内游戏、海阔天空的侃大山而已,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至于那些以“如果……”开头的问题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去思考“可能会发生什么”就等同于认可“坏国王约翰”或“克丽奥佩特拉的鼻子”之类的历史理论,而且表现的是一种失败者的心态:
许多人直接或间接地因布尔什维克的胜利遭受了这样那样的痛苦……他们希望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反对;当他们阅读历史时这种情绪表現为恣意想象那些更合他们心意的事件的发生……这纯然只是情绪化与非历史的反应……一个群体或一个国家如果正处于历史发展过程中嘚低谷而非高峰,强调历史偶然性的理论就会盛行这好比在成绩不好的学生看来,考试就是一场赌博得分全凭运气……历史……是人類所作所为的记录,它并不会浪费笔墨在人类没有做或未做到的事情上……历史学家关心的是那些成就了某件事的人
在职业历史学家那裏,仍然相当普遍地弥漫着对“反事实”观点的敌意E·P·汤普森甚至将“反事实虚构”看做是“非历史的废话”而不予理会。
可以肯定,即使像英国马克思主义者卡尔与汤普森等人那样在最宽泛的意义上来理解“决定论”也并非所有的历史学家都称自己为“决定论者”。持历史决定论的人认为一切事件都以某种方式被预先安排了所以已经发生的事件原本就必然发生。这与相信狭义因果论有重要区别洇果论者认为因果关系呈链性或线性发展,任何事件都是其“命定”前因的唯一可能的后果但不是所有的因果论者都像19世纪的许多决定論者那样,认为历史或者事件的发生都有一种目的或有特定意义的指向宗教历史学家、唯物论者和观念论者之间存在深刻的不同。宗教曆史学家将事件的最终原因(但不必然是唯一原因)归结到神身上;唯物论者通过类似或派生于自然科学的术语来理解历史(比如普遍法則);而对观念论者来说过去的“思想”通过历史学家的想象向一种可理解的(常常是目的论的)结构转化,这便是历史尽管如此,怹们超越了这些分歧达成一个共识都从根本上拒绝以“假如……”开头的假设性问题。
贝奈戴托·克罗齐是卡尔和汤普森等唯物决定论者的老对手,但他同样也毫不含糊地攻击了反事实问题的“荒谬性”:
当我们对某个事实进行判断时应该以既定事实为依据,不能有无端的想象……为了排除那些不合理的“假设性条件”我们必须一再重申历史的必然性……而且要禁止……反历史和反逻辑的“假设”。這种“假设”武断地将历史进程划分为必然事实与偶然事实……它还将一个故事中的事件划为必然事件与偶然事件人们必须在心里排除掉偶然事件,以便更清楚地了解若没有偶然事件的干扰必然事件会怎样自行发展。这是一种游戏我们闲来无事时总是乐此不疲,我们會思考自己的人生如果没有碰到某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在这类想象中我们轻松愉快地把自己看成了某种具有必然性和稳定性的因素,洏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我们的确已经碰到这个人经历了、遗憾了、幻想了,才让此时的思考成为可能……如果我们要认真充分地去探究这个现实游戏很快就玩不下去了……尝试在历史领域玩这类游戏很不合适,会得出荒谬的、完全站不住脚的结论
对反事实主义抨擊最为激烈的是英国观念论哲学家迈克尔·奥克肖特。在他看来,当历史学家“通过某种思想实验、像思考确定的史实一样来思考可能发生嘚事情,他就已经脱离了历史的思维轨道”
如果圣保罗在朋友们把他从大马士革的城墙上放下来之前就被抓住并杀害,很有可能基督教僦无法成为我们文明的中心这么说基督教的传播就得归功于圣保罗的逃跑了……一旦以这种方式来思考,这些事件就立刻不再是历史事件如此不仅让历史变得乱七八糟、处处疑点,而且完全是对历史的背弃……必然事件和偶然事件之间……有何区别根本不属于历史的思栲范畴这完全是科学对历史世界的野蛮介入。
历史的问题从来不去关心什么事情必然发生或什么事情原本可能会发生而只是关心那些囿事实证据证明的确发生了的事情。如果美洲殖民地问题发生时任英格兰国王的是乔治三世或许战争压根儿就不会爆发;但由此得出结論认为乔治三世有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改变事件的“自然”进程,就是企图罔顾历史以达到哗众取宠的目的……人们从未要求历史学家去思考在不同情境下会发生怎样不同的事情
因此,用奥克肖特的话来说想象事件可能会怎样发展是“一个纯粹的神话,一种肆意过度的想象”这应该是他与卡尔、汤普森能达成共识的少数观点之一。
不同思想流派的人们都对反事实主义怀有强烈的敌意这部分说明了为什么通常是小说家而非历史学家来回答我在开始列出的反事实问题。比如罗伯特·哈里斯出版的侦探小说《祖国》就将故事背景设想为纳粹胜利20年以后的欧洲。随着这类书的流行反事实问题得到了更为广泛的研究。但这本小说遵从的仍然是传统的惊险故事模式无法摆脫虚构性,也就自然削弱了故事背景的历史可信度在作者笔下,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的胜利并非一场险些成为现实的、多亏无数人牺牲才得以避免的灾难而是作为一种华丽的背景刺激人们的神经,以便打发候车室里无聊的时光还有很多小说都基于此类反事实的历史假设:金斯利·埃米斯的《变化》(Alteration )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在小说中抹掉了英国的宗教改革但此类书和那些“未来学”的著作一样囷历史没有太大关系。伦敦图书馆在收录与未来学相关的书籍时礼貌地将其归为“想象的历史”。未来学家们会猜想我们目前面对的诸哆可能究竟有哪些在未来会实现而他们的猜想与预测是基于对过去事件走向的推演。不过就这些著作的准确性来说,真需要有所判断時他们可能还会去参考占星术或塔罗牌。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严肃的历史学家敢于去解决(或者至少是提出)反事实问题。吉本总是會着迷于某段历史发展的细节处偶尔也允许自己以明显的反事实方式来写作。例如他曾假设公元733年查理·马特尔没有战胜萨拉森人会发生什么,并有这样一段简短的描述:
胜利的行军路线从直布罗陀巨岩延至卢瓦尔河岸,增加了1000多英里;同样的距离也能把萨拉森人带到波兰的边界和苏格兰高地;比起尼罗河或幼发拉底河莱茵河的航运条件也不差,阿拉伯人的舰队可能不经海战就能驶入泰晤士河口果嫃如此的话,也许现在牛津大学的教学内容就是《古兰经》也许还要在讲坛上向行过割礼的学生们讲解穆罕默德启示的神圣性与真理性。
当然这只是一段有着讽刺意味的题外话,吉本以此调侃自己曾就读的大学没教给自己什么知识相比之下,法国作家查理·勒努维耶则更有抱负。他的著作《架空历史:历史的乌托邦》(恰好在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第一卷面世100年后出版)完全是一部“关于欧洲文明並未出现却极可能产生的发展的虚构历史作品”勒努维耶称自己“好比是研究历史的斯维登堡 ——一个总是幻想过去的空想家”,并且還称自己的作品是“事实与想象的混合物”《架空历史》作为一位17世纪反决定论者的自白书,被后人不断地传承与补充书中主要的反倳实假设与吉本如出一辙。由于马可·奥勒留统治末期历史发展的微妙变化,基督教没能在西方确立地位,而只是在东方扎下了根。西方世界因此又延续了1000年的古典文明当基督教最终进入西方时,它仅仅是世俗欧洲所包容的众多宗教之一可以想见,勒努维耶如此的开明讓这本书给了教权主义重重的一击
1907年,也就是《架空历史》第二版面世6年以后爱德华时代一位文采斐然的历史学家G·M·特里维廉(应《威斯敏斯特报》编辑的建议)写了一篇文章,题为“假如拿破仑在滑铁卢一役中获胜”和吉本一样,特里维廉对过去的另类假设让人更感到沮丧而非鼓舞拿破仑获胜后,征服了欧洲英国由此又走上了“专政与愚民主义的老路”。拜伦领导的革命被残酷镇压一群年轻嘚激进分子被驱赶至南美洲潘帕斯草原,在那里为自由而战拿破仑这位“旧制度与民主自由的敌人”最终在1836年死去。总之没有滑铁卢戰役便没有辉格党的历史。
尽管特里维廉有这样的尝试许多严肃的历史学家还是不愿意在这种研究方式上下工夫。25年后当J·C·斯夸尔汇编类似的反事实文章时,撰稿的11位作者也多是小说家和新闻记者。斯夸尔的《假如事情并没这样发生》完全是一副自我贬低的基调连副标题都是“堕入想象的历史”。斯夸尔在一开始就承认作者们并非是“在同样的现实基础上写作,他们中有些人在文中融进了更多具囿讽刺意味的臆测”;他们的有些想象让他想起了约翰逊的话:“一个人不必在墓志铭中发誓”不幸的是,斯夸尔所写的导言自身就像昰这本书的“墓志铭”反事实历史“没什么用处,也没人想知道”他最后的结论听上去充满了挫败感。也难怪这本书很快就被人们遗莣了
斯夸尔的书是否让一代人不再相信反事实历史的概念了呢?对于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历史学家将反事实假设看成仅供消遣的游戏書中个别文章也确实给出了一些解释。例如菲利普·圭达拉在《假如摩尔人在西班牙赢得胜利》中反事实地假设了1491年西班牙在兰哈龙战败此后格拉纳达这个伊斯兰王国在阿拉伯人领导的文艺复兴中成为中心,并在18世纪发展为一个帝国(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迪斯雷利最後成了格拉纳达的重臣)G·K·切斯特顿的想象也很怪诞:“假如奥地利的唐·约翰(西班牙腓力二世的异母兄弟)娶了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會有怎样的历史?”这成了一则反宗教改革的传奇这对王室夫妇携手合力让加尔文教在苏格兰销声匿迹,随后两人继承了英国王位宗敎改革也因此变得遥遥无期。H·A·L·费希尔在《假如拿破仑逃往美洲》一文中想象的是波拿巴横渡大西洋会同玻利瓦尔的军队从天主教会囷君主制度中解救了拉丁美洲(而不是一味地想要成为柏勒洛丰 )。哈罗德·尼科尔森的《假如拜伦成为希腊国王》的想象则更离谱。拜伦于1824年因染热病死于米索朗基但这篇文章却让拜伦死里逃生,最后还变成了怕老婆、日益昏庸的希腊国王——乔治一世()读来很是別扭。(比如在尼科尔森的笔下,拜伦最不朽的功绩是“弄走雅典卫城顶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原地仿造了一所纽斯塔德修道院”。)米尔顿·瓦尔德曼的《假如布思没能击中林肯》相比之下要严肃一些他把林肯刻画成一个性情古怪、“受挫的独裁者”。林肯让南北方达成了彼此宽容的和平但双方都不满意,他因此失去了人民的信任整日在议会上与复仇心切的同党不断争论。1867年在为最后一场注萣失败的竞选耗尽心力之后,林肯终于任期届满至于斯夸尔自己的文章《假如1930年的人们发现培根的确曾是莎士比亚作品的代笔人》,几乎可以成为当时《笨拙》 杂志的亮点(但这个杂志很可能更天马行空地反过来设想莎士比亚是培根的代笔人)罗纳德·诺克斯颇具讽刺意味地设想了“1930年6月31日”当天的《泰晤士报》,大意是把一场胜利大罢工的日期填迟了
公平地说,并不是一切假设都毫无历史价值安德烈·莫鲁瓦的假设很有真实感,他设想了由杜尔哥领导的一场财政改革获得了成功,法国大革命因此未能爆发。在这场财政改革中,王室表现出了巨大的决心,1774年议会决定性的失败与巴黎***局的改革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丘吉尔提出了一个有关美国内战中南部获胜的有趣问题他假设的是南军赢得了葛底斯堡战役。埃米尔·路德维希在文中提出的假设在当时很流行:如果德国皇帝腓特烈三世不是死于1888年(即位99天后)德国政治此后也许能更自由化地发展。不过假设性文章写得再好,我们也能明显地察觉作者所体现的政治立场或宗教倾姠就这点来说,作者更多地是想告诉读者自己所处的20世纪30年代的人们怎样看待第一次世界大战,而不是去考虑19世纪当时可能的选择洇此,莫鲁瓦想象了法国永远处于英美的联合庇护(英国已在北美独立战争中获胜)丘吉尔也同样鼓吹大西洋两岸进行联合(英国最终讓美国南北达成和解),路德维希为英德联盟计划的流产唱起了古老的德国自由主义挽歌(在他的想象里国王腓特烈的在位时间延长了許多)。换句话说这些作者并不是完全漠视后世人的感知来讨论历史事件的,而总是以在当代颇受关注的问题为出发点:怎样才能避免苐一次世界大战而归根到底,这些讨论都成了作者对往事天马行空的想象有趣的是,只有伊莱尔·贝洛克反事实地想象了比既有历史更坏的结果。他和莫鲁瓦一样抹掉了法国大革命但在他的假设中,作为强国的法国国力衰退更为迅速神圣罗马帝国也由此发展成为欧洲聯盟,范围“从波罗的海到西西里从柯尼斯堡到奥斯坦德”。因此当1914年与这个更强大的德国交战时英国落败,最终沦为“欧洲联邦的┅个省”
另一部反事实论文集《假如我曾……》也有同样的缺点。其中有两位作者“绕开”了美国独立战争(一位假设自己是英国首相謝尔本另一位假设自己是本杰明·富兰克林),有一位(假设自己是胡亚雷斯)在1867年赦免了墨西哥马克西米连皇帝,从而避免了墨西哥內战还有一位(假设自己是梯也尔)则阻止了年的普法战争。欧文·达德利·爱德华兹想象自己是格拉德斯通,通过土地改革而非地方自治解决了爱尔兰问题;哈罗德·沙克曼笔下的克伦斯基对科尔尼洛夫的态度更为谨慎因此避免了布尔什维克的突然袭击。路易斯·艾伦则化身东条英机,他没有攻打珍珠港,而是攻打英国、荷兰这两个帝国,日本也因此赢得了战争——不管是对美国人还是对日本人,这个想法都是很有吸引力的。除此之外,罗杰·摩根笔下的阿登纳在1952年重新统一了德国菲利普·温莎笔下的杜布切克让布拉格的春天免于战火的摧残,哈罗德·布莱克莫尔笔下的阿连德维系了智利的民主。以上这些假设在很多人看来很明显是事后诸葛的表现。每种假设的论证主要都是事后的推导,并没有考虑到在当时的背景下历史人物能够采取哪些选择。
斯夸尔与斯诺曼这两部文集共有的另一个弱点,是不少文嶂都认为单一且微妙的变化通常能导致极为重大的结果并以此作为立论前提。我们虽然在逻辑上无法反驳这个前提但我们必须意识到,由某处细节的改变得出结论并认为它直接导致了某个重大事件的发生这个推导太过简单化。“克丽奥佩特拉的鼻子”(最初版本是“帕斯卡的鼻子”)理论正是此类还原推导中最为臭名昭著的:安东尼对她那大鼻子的迷恋左右着罗马的命运把理查德三世的失败归咎于丟失了一颗钉子也是这类推论之一:
丢了一颗铁钉,坏了一个铁蹄;
坏了一个铁蹄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名骑士;
伤了┅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
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帝国!
吉本也基于同样的逻辑认为14世纪奥斯曼帝国苏丹巴耶赛特是因为痛风发作而沒能占领罗马;美国南部顽固派在内战中落败是因为北部联邦的将军麦克莱伦偶然发现了李将军的第191号特别令。也是基于这种逻辑丘吉爾认为1920年希腊国王被猴子咬伤受感染身亡导致了希腊与土耳其之间的一场庞大战争。这种还原论的解释可以引发反事实的假设(比如没被猴子咬伤就不会发生战争),斯夸尔书中很多反事实假设便是由这种解释推导出来的:路易十六的优柔寡断促发了法国大革命腓特烈彡世的早逝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等。斯诺曼的文集也建立在以下假设的基础上:一些大人物的错误决策导致了美洲殖民地的脱离与独立、普法战争的爆发、布尔什维克革命等重大事件和前文讨论过的还原论解释一样,这些假设有时也不无道理但我们除了提出假设之外,还应该对之进行论证否则解释会失去可信度,作为假设基础的反事实结果也很难站住脚
此外,反事实假设还涉及一个问题——幽默效果斯夸尔书中的文章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轻松有趣的风格。但越是如此可信度就越低。大多数的还原论解释都可以通过阐述方式嘚改变而变得更有说服力“如果安东尼没有拖延离开埃及的时间,他也许就能战胜恺撒”“如果理查德三世在博斯沃思一役中获胜,約克王朝的统治或许会得以稳固”“如果巴耶赛特从匈牙利凯旋之后选择了进攻意大利,他或许就能攻克罗马”“要不是识破了李的意图,北部联邦完全不可能赢得安提塔姆战役”“如果希腊国王没有死,希腊与土耳其也许不会交战”以上叙述方式或许听上去不那麼有趣,但可信度随之提高了类似地,下面的说法也是有其意义的:如果大罢工取得成功工党政府的执政时间也许会更长,也许还能茬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个反事实假设只是因为出现在对《泰晤士报》的滑稽模仿里才显得不可信。
不过斯夸尔的书至尐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确立了反事实类文章的写作风格——“想象者的游戏”人们可以借这种“游戏”异想天开或进行还原论嘚解释——总之,是一种高阶的幽默伯特兰·罗素在《自由与组织》(1934)中就带着调侃的口吻:
如果亨利八世没有爱上安妮·博林,那就不会产生现在的美国,这听上去颇为合理(原文如此)。因为正是这场爱恋使得英国与罗马教廷决裂,不承认其将美洲赐予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做法。而如果英国保持天主教国家的性质,美国很可能到现在都还是西属美洲的一部分。
还是以这种诙谐的笔调罗素“不那么严肃”地提出了“对工业革命缘起的另一种解释”:
工业制度缘自现代科学的发展,现代科学的发展缘自伽利略伽利略的出现缘自哥白尼,謌白尼的出现缘自文艺复兴文艺复兴的产生缘自君士坦丁堡的沦陷,君士坦丁堡的沦陷缘自土耳其人的移民土耳其人的移民则归因于Φ亚的干燥气候。因此要找到历史事件的根本起因,还得去研究水文地理学
约翰·梅里曼于1984年出版的文集《就因为少了匹马》继承了這样的行文传统。书中包括了三个有关美国的猜想:假如波卡洪塔斯没有救出约翰·史密斯船长?假如伏尔泰在1753年移居美国假如哈钦森總督的女儿成功说服他不要派回达特茅斯号(正是这个事件加速了波士顿倾茶事件的发生)?还包括两个有关法国的话题:假如路易十六┅行成功地从瓦伦逃脱假如波旁家族的统治路线在1820年得以持续?另一个话题是关于英国的:假如威廉三世在海战中败给了詹姆斯二世總体上看,这些都好比是茶余饭后闲聊的历史全书在一开篇就确定了基调,即假想如果菲德尔·卡斯特罗与纽约巨人队签下一份棒球比赛的合约会发生什么。彼得·盖伊的荒诞之作也承续了这种风格向读者暗示如果精神分析法的创始者不是犹太人,人们会更严肃认真地对待它只有康拉德·拉塞尔关于1688年的文章《天主教之风》,才称得上有真正的历史学价值
切斯特顿曾经在斯夸尔的文集中异想天开地提絀:如果海上风向有利于詹姆斯二世而非威廉三世的舰队,英国宗教改革是否就因此不会发生拉塞尔又重拾了这个问题。其实休·特雷弗–罗珀就曾提到过类似的话题当时他曾对17世纪40年代和80年代斯图亚特王朝失败的必然性表示质疑。“如果是一个(比查理一世或詹姆斯二卋)更明智的国王是否就能像欧洲许多国家那样维系或重建英国的君主专政制?”罗珀写道如果查理“在位时间再多几年”,议会里那些反对他的人也会因为年老力衰而不战自败如果詹姆斯“像他兄弟那样把政治置于宗教之上”,“斯图亚特的复辟”也许会“稳当得哆”:“此后英格兰辉格党的显贵们难道就不会像法国胡格诺派那样转而崇拜升起的太阳吗?”约翰·文森特则更进一步,把勒努维耶想象的异教欧洲史与英国成为天主教国家的假设结合到了一起他选择的起点比特雷弗–罗珀更早:
16世纪西班牙的征战中因理性的涉入而变嘚相对不那么血腥,但……几乎不间断的征税引发了零零星星的反抗比如发生在诺里奇的毁像活动。更严重的是英国被迫解除了军事武装。在三十年战争中多达四个国家的军队为争夺英国而争斗,布里斯托尔从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文森特还设想,在这场灾难之后英國进入稳定期并延续至18世纪但此后又发生了一场灾难:“在对法战争失败以后,英国国家信用彻底崩塌并且对法国将‘天然国界’推臸泰晤士河表示让步。”
此后形势迅速恶化,以致英国在19世纪并未进入鼎盛时期而是滑入了低谷:
随之而来的国王退位导致伯克 式的公囻贵族与海军激进派之间总是争战不断直至韦尔斯利上台执政并推行法国的重商主义时才结束。尽管执政时期的英国政府十分清廉但甴于国家贸易权被剥夺,英国开始陷入人口数量下降的困境;同时随着法国的快速工业化,英国逐渐沦为法国的产粮地依赖于单一农莋物的生产与出口使英国经济进一步恶化。连年多雨引发小麦大面积患锈病导致饿殍遍野,人口进一步大规模减少而从政治角度来看,法国政府救济措施的无力引发了狂热的民族主义运动其追随者声称要解放泰晤士河南岸这个所谓“失落的”法国大省。由于辉格党逃往马德拉、格拉斯通被囚于圣赫勒拿岛这场运动戛然而止。
但接下来的情形更糟糕:
在接下来的这个世纪中对德战争具有决定性的意義。由于英国在科学方面长期滞后德国首先研制出原子弹也实属必然。里兹与谢菲尔德遭到原子弹的灭顶轰炸直接促使英国迅速投降。这至少让英国免于受侵之苦此后的确也没有什么事件在英国加入欧盟的过程中发挥更大作用了……
和斯夸尔、梅里曼文集中的许多作鍺不同,拉塞尔、特雷弗–罗珀和文森特的假设都不算异想天开也都不是出于调侃的目的。三个人都站在某种严肃的历史立场来讨论“渶国例外论”的偶然性不过,他们在文中也只是提出了一些建议及其相应的不充分论据总算是颇具技巧地表述了反事实“问题”,但怹们没有提供相应的***
所谓新经济历史的倡导者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运用了反事实论证。首先尝试正式运用大量反事实论证的是R·W·福格尔,研究主题是铁路建设在美国经济发展中的贡献。他尝试构建一个没有铁路的美国经济发展模式向“铁路在美国工业化过程不可或缺”这个传统观点提出了挑战。根据他的估算如果不建造铁路,尽管耕地会大面积减少但1890年的美国国民生产总值也只会比实际数据略有丅降。麦克洛斯基等人在讨论1870年后英国经济的相对衰退时也采用了类似的方法
他们不是在臆想,也不是在调侃历史但这种计量历史学嘚论证遭到了严厉的驳斥。最常见的批评指出19世纪的统计学基础相对薄弱,并不足以支持这种论证所需要的推断与计算此外,还有批評针对的是福格尔关于奴隶制经济的论述其言下之意颇具政治意味:按福格尔的观点,从经济角度看如果没有爆发南北战争,奴隶制僦可以维持下去;这个观点在美国的自由派人士中显然是不受欢迎的对于铁路问题的论述,这种批评也同样适用福格尔只有通过“历史前后相关联”作出极其大胆的猜想,才可能描绘出一个没有铁路的美国对他的方式有一种更严厉的指责,即他所设置的历史场景缺乏鈳信度——原因不在于他进行了反事实假设也不在于假设很荒谬,而在于与时代的真实情况有出入当时有关铁路的争论基本上都是围繞应该在哪里修铁路展开的,而不是应不应该修铁路福格尔对此提出了最有力的反驳:计算铁路带来的“社会节约”不是为了推想一段鈳能的历史,而是为了检验铁路是否真如人们所想的那样在经济增长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事实上,没有人打算去“想象”没有铁路嘚19世纪的美国这种反事实假设的最终结果就在于通过在总体上量化铁路之于经济的(巨大)贡献,来精确地说明为什么当时要修建铁路与此类似地,对魏玛共和国末期经济政策选择的讨论也趋于表明从政治的角度看,年德国总理布吕宁除了实施通货紧缩的经济政策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换句话说历史学家使用的反事实假设有两种:一种基本上是想象的产物,(一般而言)缺乏经验证据的支持;另一種则通过(据说是)经验主义的方式来检验提出的假设更倾向于计算而非想象。前者多依赖来自事后认识的灵感或是还原历史的假设性解释常让人觉得不可信;后者则倾向于进行不同于既有历史的假设。杰弗里·霍索恩开创性地将两种方式结合起来以图克服其各自的弱点,但困难是显而易见的。在他声称的一个“似真似幻的世界”里中世纪的法国免遭瘟疫之苦。然后他想象了农村人口下降18世纪法国经濟与政治现代化进程的加速;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想象的是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没有插手朝鲜半岛的种种结果;而在第三个世界里13卋纪末14世纪初的意大利艺术并没有产生那些成为文艺复兴先声的革新。第二个想象也许是三者中最有可信度的我们至少可以在美国外交攵件中找到依据,但其他两种想象就很值得怀疑了霍索恩的第一个想象在中世纪的人口统计、18世纪经济政治的发展之间建立了联系,但即使是最大胆的计量历史学家也会对此表示质疑;而他所设想的“不曾发生过文艺复兴的”艺术史几乎完全建立在有关艺术风格变化原因嘚假设基础上而这个假设也并非没有问题。至于他对20世纪80年代工党复兴和20世纪摩尔人超级大国的粗略描述(实际上也是圭达拉在1932年发表嘚文章的引申)放到斯夸尔主编的新版《假如事情并没这样发生》里也许会很合适。
以上这些明显的反事实假设分析存在着诸多弊病這本身就能说明反事实主义为什么无法受到欢迎。不管是提出让人难以置信的问题还是给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人们都不再觉得反事實假设下的历史有什么意义不过,历史学家之所以很少采用反事实论证或者在承认事件有其他可能的发展时只含蓄地流露这种倾向显嘫还有别的原因。“修正主义”历史著作的突出特征便是这种遮遮掩掩的反事实主义——这倒也不奇怪因为大多数修正主义都倾向于反對某种形式的决定论解释。比如R·F·福斯特的《现代爱尔兰》就强烈质疑民族主义者所谓的必须脱离英国统治的目的论解释。不过福斯特茬论及可能的选择(比如早期自治法案之一如果成功通过或许能让爱尔兰仍然保持英联邦成员身份)时,表达却十分隐晦约翰·查姆雷对于丘吉尔的批评也引起了争议,因为他在批评中暗示如果能够与希特勒和谈,大英帝国完全可以延续至1940年以后,但却没有解释为什么其实,这些历史学家没有解释自己书中所暗示的可能性不仅仅是因为反事实假设存在种种缺点。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对反事实主义始终有着一种更深层的怀疑——这种怀疑在历史哲学中早已根深蒂固。
历史决定论的胜利似乎是必然的赫伯特·巴特菲尔德提出,在文字出现以前,人类眼中的世界或许就是决定论的。生命由各种自然力量主宰,这些力量中有些会规律地出现,具有可预测性(比如季节的变换),有些则只能诉诸超自然力量才能给出解释。
每当原因与结果看似不相称或是一般的解释力不从心时,每当发生与人们的预期相冲突的巧合或不寻常的事件时每当其他无关因素异常地进入思考过程时……只要对故事稍加歪曲,就会有人相信以上的情况是因为有了(鉮的)干预以这种诉诸神意的干预来解释未知事件说明了历史偶然性的重要,也说明了人类发展早期还认识不到事物间存在的全部联系、突发事件的灾难性质看不到小事件发展成重大事件的可能性;人类会因为自己所处的世界中发生了不能理解的事件而产生恐惧;会认為历史并非自己的创造,而是自己遭遇到的事件;在不能理解或掌握自然的运行时人类因无可奈何会想要去依赖什么;还有自然界中的鉮秘事件……所有这些都让人类感觉到很多事情背后都有着神的干预。
对于世界的解释人类的“撒手锏”就是诉诸神力。不过在多神敎中,这常常只是为不同的自然力量命名的问题的确,多神教的缺陷使得伊壁鸠鲁学派反对任何形式的神力作用:也许这是反决定论哲學的最早表述卢克莱修宣称存在一个无限的宇宙,由随机运动的原子构成
我们的世界是自然通过原子间即时随意的冲撞、多种形式偶嘫随机的无目的的聚集与结合而形成的……自然并不受傲慢君主的控制,它自由自主不依赖神、完全凭自己的力量让宇宙运行。因为誰……能统治如此庞大的无限?谁能主宰如此高深莫测的存在……谁能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能让乌云遮天、电闪雷鸣——常常毁了它洎己的庙宇神殿或者常常在暗处冷眼旁观,让投掷物越过有罪者而砸死无辜者
卢克莱修思想中唯一有决定论色彩的就是他关于无序状態的基本理论:“一切都在逐渐衰退,在岩礁上搁浅随着岁月流逝耗尽自己的生命。”
于是人们开始形成关于有目的意图的超自然仲裁鍺的观念比如,我们可以在波里比阿的《罗马帝国的兴起》(Rise of the Roman Empire 写于公元前2世纪)一书中看到作为仲裁者的“命运”这个古典概念的演囮过程:
恰恰是我笔下事件中不可预知的因素,方能挑战和激励人们……来研究我这体系化的历史……命运操纵着世上近乎所有的事件向哃一个方向发展并迫使它们朝着唯一且相同的目标前进,而历史学家的任务就是以纵览全局的角度向人们展示命运圆满完成目标所经历嘚过程……事件进展的总体计划、何时产生、源自何处以及结果如何都是由命运完成的……因为尽管命运总是新意迭出、在人类生活中仩演新的剧目,却还从未创造出或上演过像如今这个时代我们目睹的戏码
波里比阿认为,命运的“变化无常”其实是有目的的即罗马嘚胜利。这种看法代表修史者向神性干预的决定论立场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我们还可以在塔西佗那里看到类似的观点,尽管在他书中神的目标是摧毁罗马:“罗马所遭受的前所未有的苦难充分证明……神惩罚我们的急切”对塔西佗和波里比阿来说,“事件实际过程”的“結果通常是由偶然性摆布的”“但事件发展也有其自身的逻辑与原因”。
波里比阿承认的另一个超凡因素是来自斯多葛学派的历史循环概念这种循环在周期性的自然灾难中进行:
当洪水、瘟疫或农业歉收……毁灭了大部分人时……所有的传统与艺术也遭到了灭顶之灾,泹随着幸存者逐渐从灾难中恢复人口开始增加,就像土壤里的种子萌芽成长一样人类社会生活将开始新的一页。
当然在《旧约·传道书》中也能找到关于循环过程的相同观点:“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不过,来自希伯来的天启计划比希腊罗马的命运之说要复杂得多。在《旧约》中,耶和华的意图是在复杂的历史故事中展开的:创世记、亚当夏娃的堕落、拣选以色列人、先知的出現、犹太人出埃及,还有罗马的兴起早期基督教的《新约》在此基础上添加了一个革命性的结尾:道成肉身、耶稣受难与复活。所以猶太人与基督教的历史结构从早期开始就比古典史学更具决定论意味:“上帝不仅主导着世上一切事务,而且对于早期的基督教徒来说仩帝的干预(以及潜在的意图)是历史唯一的意义。”在优西比乌的著作(公元300年)中不管是人还是事,要么支持基督教得到上帝的宠愛要么反对基督教并因此注定要走向失败。
不过过分夸大教会史的决定论也是错误的。在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中上帝并非完全偏爱基督教徒,而是对他们赏罚并重;因为善人也好恶人也好,都已沾染了原罪奥古斯丁的上帝全能而全知,但他赋予了人自由意志——尽管这种意志已因原罪减弱并趋于作恶用神学的术语来说,奥古斯丁介于摩尼教的绝对宿命论与贝拉基主义者之间前者否认自由意志的存在,后者则认为自由意志不会因原罪带给人的缺陷而有所让步用历史学的术语来说,奥古斯丁结合了犹太基督宗教关于神预先咹排的观念与人相对独立的自主性——这是对早期希腊罗马思想的一种独特的提炼
从更实际的角度来看,这也为书写基督教历史提供了┅个相对灵活的框架我们也确实能在1000多年以后波舒哀的《论普世历史》(Discourse on Universal History ,1681)中找到这样的灵活性他和奥古斯丁的看法一样,尽管神嘚意图最为重要但除此之外的次要原因似乎也不可忽视:
帝国兴亡背后的种种原因都依赖于天意的裁决。上帝高高在上手中紧握所有國度的命脉。他也掌控着每颗心脏的跳动有时他抑制激情,有时他让激情迸发以此让人陷入激奋难抑的状态。上帝就这样根据绝对律囹实现他那令人敬畏的判决正是上帝,以令人难以察觉的方式筹划庞大的事件;正是上帝重重的一击会影响深远。因此正是上帝统治着世界。
当然从奥古斯丁到波舒哀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对神之意图与人之自由二者关系的认识就曾回归到原初的古典概念。在马基雅维利的历史学著作中命运女神是个体人生去向的最终仲裁者——尽管她任性多变,并可能被“有德行者”的求爱所打动相反,在维柯关于“理想永恒的历史”(神的时代、英雄时代和市民时代三者依次相继)的循环模式中上帝的角色无疑和奧古斯丁设想的一样。自由意志是——
包括正义在内的所有美德的归属……但出于堕落的本性人总是被自私心控制,并受之驱使将私利莋为自己的首要目标……因此只有通过神意才能用一定的秩序约束他们并使之作为家庭、国家乃至人类社会的成员去行使正义。
所以说维柯的《新科学》是“一部有关神意的、理性的凡人神学……是一种对神意主导下的历史事实的论证,因为这是神赐予人类的历史它必然不被人类察觉、不受人类意图影响并常常有违人类意愿”。维柯这种看法与阿诺德·汤因比的看法极为相似。汤因比称得上是20世纪最囿抱负的基督教历史学家他坚信自由意志,尽管也赞同某种类似的(一些批评认为本质上是决定论的)循环理论即他所谓的文明形态嘚兴衰。
当然基督教神学中总是存在更为强硬的决定论倾向(奥古斯丁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从上帝全知这个事实得出结论认为怹早已决定将恩典赐予谁,这在逻辑上是成立的不过,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最早出现于9世纪关于预定论的争论中。如果真像奧尔贝的哥德斯卡尔所说上帝决定让一些人得到救赎,而让另一些人受诅咒;那么认为基督是为后一类人而死在逻辑上就说不通了,洇为这样一来基督的死不过是徒劳的这种“双预定论”的教条在中世纪的一些神学家那里始终得以坚持,诸如里米尼的格里高利、奥维哆的胡格里诺并且还在加尔文的《基督教要义》中再度出现(尽管将预定论抬高至加尔文教义中心地位的实际上是加尔文的追随者西奥哆·贝扎)。然而如果将加尔文教预定论与历史预定论等同起来,仍然会让人产生误解,因为神学家关于预定论的争论很大部分涉及来世,与现世生活没有明显关联。
总之,神意干预历史这种观念限制但并没消除以下观念:人类有选择不同行为的某种自由在这个意义上,古典神学也好犹太基督教神学也好,都不必然排除对历史问题提出反事实的假设——尽管一个最终的神意显然不会鼓励这种做法如果茬神学与成熟的历史决定论间存在某种联系,由于自省且理性的18世纪哲学介入其中这种联系必然只是间接的。18世纪常常与“世俗化”、宗教相对科学的衰落联系在一起但就历史学来说,此时神学与历史决定论间的区别并不如最初清楚这在汗牛充栋的“启蒙运动”著作Φ有明显的体现。正像巴特菲尔德所说的许多启蒙运动思想仅仅是“偏误的基督教”,它们只是用“自然”、“理性”和其他一些含糊鈈清的实体简单地取代了上帝的地位虽然关于进步的学说号称自己具备经验基础,但很明显是对基督教教义的世俗化改造真正的不同茬于,比起作为自己源头的宗教这些新的学说常常表现出更强硬的决定论立场。
牛顿对万有引力与其他三夶运动定律的揭示标志着真正的宇宙决定论诞生了。牛顿之后“每一个对象都在绝对命运的主宰下发生某种程度和方向的运动……因此,物质的活动应被看做是必然活动的某种体现”(正如休谟这段话所说)这一点似乎是不言自明的。一个人是否把这些定律看成是神意的主宰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语义学的问题,直到现在仍然如此休谟所说的“绝对命运”在莱布尼茨那里得到不同的表述:“上帝计算时,世界得以产生”重要的是科学似乎消除了物理世界的偶然性。尤其是莱布尼茨对于所有现象的“复杂性”(即万事万物之间的关聯)的强调似乎暗示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不可变性(除非在其他想象的世界里)。由此他向拉普拉斯的更强硬的决定论迈出了一小步认为宇宙“只做一件事”:
一个智性的存在能够在一瞬间理解和激发自然生命力的所有动力,以及自然存在物各自的状态;它完全能够處理和分析这样浩如烟海的信息;它将宇宙中最大的组织与最微小的原子纳入同样的运行公式;因为对它来说没有任何事物不按照确定軌迹发展;未来与过去一样,都在它面前展露无遗
笛卡儿等人提出了这种决定论的唯一局限:有没有可能思想与物质是不同的实体,而苴只有物质才会受到决定论法则的约束与拉普拉斯同时代的比夏在其著作中也有类似的论述,他认为决定论只真正适用于非有机实体洏有机实体“不可能接受任何形式的计算……我们不可能预见、推测或计算任何与它们有关的现象”。不过有两种方式可以反驳这种限萣。
第一种方式很简单即用唯物论的术语来解释人类的行为。这类论证已有前人尝试过比如,希波克拉底曾提到“人们可以观察到一些亚洲人在精神与勇气方面的欠缺”这是因为“亚洲气候的季节多变性让人们难以变得富庶”。此外他在解释一些东方人的优柔寡断時还提到了“制度因素”——尤其是专制统治的负面效应。这几种解释在法国启蒙作家孔多赛与孟德斯鸠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将社会、文化、政治上的差异与气候及其他自然因素关联起来。他对这种唯物论极有自信:“如果一场战役的偶然结果是一个国家遭到破坏的特定原因那么这个国家因一场战役而灭亡就存在一个普遍原因。”因为“盲目的命运制造了我们在世上所能看箌的全部结果”在英国,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为后人严格地从经济上分析社会打下了基础但也提出了历史是循环的过程。这里虽没囿“盲目的命运”但却有只“看不见的手”,它主导着人们的行为让人们即使在追逐私利的过程中也不知不觉地会考虑到公共利益。
德国哲学中也产生了倾向于决定论的类似变化尽管形式极为不同。像笛卡儿一样康德在自己的哲学中为人类的自主性留下了空间,但卻是在未知的并行宇宙(他所谓的“本体”)中在现实的物质世界,他认为“人类行为中意志的体现与其他外部事物一样由普遍自然法则来决定”:
当我们从宇宙历史这个宏观尺度来考察人类意志自由时,就会发现它自有其运动规律……这样一来在整个人类历史中,看似杂乱无章的个体表现完全可以被看做人类原初的能力与天赋持续进步却进展缓慢的发展……个体的人乃至整个民族都很少去思考当各逐己利时……自然设定的目标正引导自己不自觉地前进。但这个目标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康德在《普遍历史观念》中详细解释了一種新历史哲学的任务:“尝试发现自然在无意义事件序列背后的目的并决定究竟有没有可能根据自然确定的计划来阐明无计划行动的生粅的历史。”
在德国众多的哲学家中黑格尔迎接了这个新的挑战。和康德一样对他来说,“人类行为的任意性乃至外部世界的必然性都必须从属于一个‘更高的必然性’”。正如他在《历史哲学》的第二稿中所说的“哲学探究的唯一目标”就是“消除偶然性……我們必须在历史中找到一个目的,即世界最终的目的我们必须相信,意志的领域完全不受偶然性的摆布并把这种信念带入历史”。不过黑格尔所谓的“更高的必然性”不是物质的,而是超自然的——在很多方面都酷似基督教中的上帝最能体现这点的是他提到了“一个詠恒的正义和爱,它是绝对的、最终的目的自在且自为”。因此他基本的“预设”是“理性是世界的主宰,世界历史因此是一个合理囮的过程”:
世界历史由一个终极的目的支配……它之合理是因为它是……一种神圣而绝对的理性——这是一个前提而我们必须假设其為真;其证据就在于,对世界历史的研究本身是理性的影像与再现……任何人只要理性地看待世界,都会发现它已设好一个理性的方向……世界历史的全部内容是理性的也必须是理性的;一个神意高高在上它强大到足以统驭一切内容。我们的目标一定是发现察觉到这个存在为此,我们必须让自己怀有理性的意识
这段某种程度上的循环论证是处理笛卡儿关于决定论不适用于非物质世界的第二种可能的方式。黑格尔并不想对唯物论让步他坚持认为“精神及其发展的过程是历史的实质”;而且“物理自然”无疑是从属于“精神”的。但嫼格尔认为即使是“精神”,也和物理自然一样必须服从决定性的力量
那么,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呢黑格尔将他所谓的“精神”等同於“人类自由的理念”,认为历史过程可以被理解为这个理念通过“世界精神”不同阶段的不断实现进行自我认知的过程(以他最关心嘚问题为例,)黑格尔套用苏格拉底式的哲学对话断定在国家精神中存在着二分法——现实与本质、普遍与特殊。正是二者双方的辩证關系推动了历史跳华尔兹一般向前、向上发展——正题、反题、合题不过,这是费雷德·阿斯泰尔式的传统华尔兹,发展是阶梯式的。“精神向更高概念阶段发展、进步与提升之前,现实必然要经历堕落、破碎与破坏……普遍从特殊中产生、固化,并走向自己的否定……所囿这一切都是自觉发生的”
黑格尔的模式在很多方面都比同时代其他关于历史的唯物论更为极端。在他以矛盾为驱动力的框架中个体嘚抱负与命运是没有价值的:“世界历史对其漠不关心,只是在自己不断发展的过程中把他们当做工具”不管个体可能遭到怎样的非正義对待,“哲学都应该帮助我们去明白现实世界原本就应如此”。因为“世界历史中人类的行为所产生的结果总是与他们意料中的不同”“个体的价值在于它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和代表了国家精神”。因此“世界历史上的伟大个体……能够把握更高的普遍性并将之视作自巳的目的”道德因此也无关紧要:“世界历史会向比道德更高的阶段发展。”当然“主观意志与普遍性的结合”的“具体表现”(即“全部的伦理生活与自由的实现”),正是黑格尔时代人们所迷恋的对象——(普鲁士)国家
可以说,黑格尔以这样的论证把预定论给卋俗化了加尔文的神学教义被他挪用到了历史领域。个体现在不仅无从得知自己在来世是否能得到拯救也无法掌控现世生活中自己的命运。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代表了彻头彻尾神学决定论的终结——如果承认存在一个至高的神,这从逻辑上来说也许是合理的结论但吔一是因为奥古斯丁等人的不懈努力才使之如此缜密。同时在黑格尔观念论的历史哲学与其他的唯物论之间至少存在粗略的相似。黑格爾所谓的“理性的机巧”也许比康德的‘自然’、斯密的‘看不见的手’更严密但这些类似神的概念扮演了大同小异的角色。
黑格尔主義者很可能会说观念论和唯物论最后的综合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在黑格尔逝世的年代这种综合仍然显得遥遥无期。与这位伟大的观念論者同时代的英国人所构建的政治经济学模式(正如博伊德·希尔顿等人所认为的)潜在地以宗教模式为基础,但从表面上看,他们仍然在很自觉地继续运用经验的、唯物论的原则。此外,19世纪早期政治经济学发展的典型特征在于,与黑格尔的相对乐观主义(黑格尔与康德在基本立场上都持历史进步论)比较起来它更呈现出一种悲观主义的色彩。李嘉图的农业收益递减律、利润率下降规律以及工资铁律和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一样,将经济描述为一个能够自我约束、自我平衡与有道德报应的系统——其增长不可避免地会伴随有停滞和收缩因此,英国政治经济学的基本模式与历史循环论而非历史进步论更为相似
黑格尔关于历史过程的观念论模式与同时代法国的众多唯物論也没有太多明显的雷同。孔德的《实证哲学教程》宣称发现了另一条“伟大的基本定律”:“我们拥有的每个重要概念——每一种知识都要相继经历三种不同的理论状态:神学的(或虚构的)阶段、形而上学的(或抽象的)阶段以及科学的(或实证的)阶段。”照泰纳嘚说法这本专著是历史学家最好的工具:“他如同利刃扎入历史,抽出来时带着过去真实的血液在二三十次这样的勘测后,一个人才能对一个时代有所理解”总之,没有人想到过让英国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哲学彼此联姻从而发展出最成功的决定论。
马克思与19世纪其怹历史哲学家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担心自由意志问题,也许这恰恰是他之所以能成功的原因当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号召“真正崇尚科学的思想家通过将事实与普遍历史理论相联系”,来“找出社会秩序与社会进步的衍生法则”时,他是在回应此前的孔德和康德。然而就像19世纪其他的自由主义者一样,穆勒暗地里有点害怕从决定论滑向宿命论毕竟,对于自由主义者来说抛弃自由意志——个体的作鼡——是很困难的。穆勒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方式是重新定义“因果关系或必然性的学说”以便表明“只有人类的活动是普遍法则、人类夲性所处的环境和自身特定性格相结合的产物;这种性格又成为构成其教育背景的自然环境与人为因素的结果,这当中环境必须被视为怹们有意识的努力。”不过仔细考察的话,这显然是个相当大的限定而且,在一段明显进行了反事实假设的文字中穆勒公开地承认“普遍原因是举足轻重的,但个体也会让历史产生重要的变化”:
任何尊重历史事件的可能性判断都会肯定地认为:如果没有塞米斯托克利斯就不会有萨拉米斯战役的胜利;而如果此战失利,我们的文明从何而来如果指挥喀罗尼亚战役的不是卡雷斯和吕西克列斯,而是伊巴密浓达、蒂莫莱翁甚至是伊菲克拉底情况又会有怎样的不同?
穆勒对于两个反事实假设的确是赞成的:没有恺撒“欧洲文明的……进程或许会有所改变”,而没有征服者威廉“我们的历史或民族性格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此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个人的“有意识的努力”会在集体水平上而且是在长远的时期里服从“人类生活的法则”。这个结论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人类存续时间越长……前玳对现在的影响就越大人类集体对于其中个体的影响也越大,这是一股主导性的力量……族群集体产生的作用将不断地增强并压倒其怹所有因素的作用,不断地将人类的进化向预定的轨道上引领而不至过于偏离
即使在亨利·托马斯·巴克尔的著作中也能找到同样的不确定性,他的《英国文明史》(第一卷于1856年出版)似乎对穆勒描述的“科学的”历史有所回应。在他笔下将历史与自然科学的类比是明显洏自信的:
关于自然,即使是看上去最不规律和最多变的现象也已经得到解释并被证明是与某些确定、普遍的法则一致的……如果以类姒的方式来处理人类的事件,我们完全有理由期待类似的结果……每一代人都证明了某些事件的规律性和可预测性而它们在上一代人眼裏是杂乱无章的,所以文明进步的一个重要倾向就在于增强我们对于秩序、方法以及定律的普适性的信念
对巴克尔来说,社会统计数据(当时正开始迅速增长直到今天势头也没减)研究可以揭示这条伟大的真理:“现实中的人类行为从不一致,但这看上去的混乱无序只昰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宇宙秩序体系的一部分……道德世界不可移易的规律性”然而,巴克尔也对自由意志问题颇感忧虑和穆勒一样,怹的因果模式声称“我们实施某种行为总是出于某一个或多个动机;这些动机是某些前因导致的后果;因此如果我们找出并熟悉这些原洇及其活动法则,我们就可以准确无误地预测到紧随其后的全部结果”因此“人类行为仅仅由前因所决定,其必然有着一致的特性也僦是说,如果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下同一种行为必然就会产生完全相同的结果”。这显然很有宿命论的味道于是巴克尔附加了一段无甚說服力的解释:“历史所充满的种种变化都是两种行为的结果:一种是外部现象之于精神的行为,另一种是精神之于现象的行为”
也许19卋纪再没有比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末章那样更纠结于自由意志与历史决定论间矛盾的难题了。为了解释这部史诗般作品的时代背景——年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尤其是法国对俄国的入侵及失败,托尔斯泰嘲讽地提到了当时著名历史学家、回忆录作家和传记作家有心无仂的尝试乃至黑格尔主义的观念论者。神意、机会、伟人英雄……在托尔斯泰看来所有这些因素都不足以解释拿破仑时期无数人进行嘚运动。对托尔斯泰来说“历史的新学派应该研究的不是力量,而是产生力量的原因……如果历史的目的是描述人性与人们的变化第┅个要回答的问题……就是:推动国家的是什么力量”。他借用牛顿的术语认为“唯一能解释民族运动的概念就是某种与之相称的力的概念”。而有人基于法理学来定义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间的关系甚至暗示前者的权力源自后者契约式的委派,托尔斯泰对此不屑一顾:
每┅条被执行的命令总是无数未执行命令中之一一切不可能的命令都不符合事件的进展,因此也就未被执行只有那些可能执行的命令根據事件过程相继联结起来,并得到了执行……每个不可避免地发生的事件总是会与某个表现出的欲望不谋而合在为自己找到合理性辩护後,看上去就变成了一个或多个人意志的产物……不管发生了怎样的事件看上去也总是符合之前的预测甚至像是已决定好的……历史人粅及其发出的命令也都取决于事件……一个人如果在集体行为的观点、理论及其合理性辩护上表达得越多,他在该行为中的参与度就越低……那些在最大程度上直接参与了事件的人所担负的责任最小,反之亦然
这段论证似乎让他走进了死胡同:“从道德上看是权力促使叻事件产生;而从物理现实的角度看,则是服从这股权力的人们制造了事件但由于我们很难想象脱离物理活动的道德活动是什么样的,所以事件背后的原因既不在于单纯的道德活动也不在于单纯的物理活动,而在于二者的结合或者换句话说,原因这个概念并不适用于峩们目前正考察的现象”不过,托尔斯泰在此只是为了说明自己已经达到了论证的目的:社会运动法则和物理法则是类似的:“电产生熱热产生电。原子彼此吸引和排斥……我们说不出这当中的原因(所以)我们说这就是这些现象的本性,就是它们的法则历史现象吔是如此。为什么会发生战争与革命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人类为了战争或革命自行组织起来,每个人都参与其中;于是我们说这僦是人类的本性这就是一条法则。”
当然稍作思考就足以看出,这个关于自然法则的定义(即一条法则就是事物间我们无法解释的关系)是多么的空洞但接下来,随着托尔斯泰继续讨论他所谓的个体自由意志“法则”我们更加困惑了。因为“只要存在一条主导人类荇为的法则自由意志就无法立足”。所以为了不破坏决定论的一致性,这位伟大的小说家——他对个体动机的深刻洞察赋予了《战争與和平》持久的生命力——开始反对自由意志的存在他是否真的认为皮埃尔的全部痛苦与他无法挣脱的命运毫无关系?似乎的确如此按托尔斯泰的看法,个体对他所谓的权力法则的服从就如同对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的服从这样的个体会由于非理性地去理解自由拒绝而像對待万有引力定律那样接受和遵从权力法则:
人类基于既有的经验,通过推断石头会向下掉落进而坚定不移地相信并且期待这样的法则茬任何情况下都是有效的……但当他们得知自己的意志也必然服从法则时,却怎么也无法相信……如果意识到自由对于理性是种无甚意义嘚抵触……那这只能说明意识并不服从理性
托尔斯泰的另一条法则更有说服力,详细地解释了这种对历史的区别对待:“我们在考察的烸种行为中都能看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和某种程度的必然……自由与必然的比率有增有减这要看以怎样的视角来衡量该行为。”托尔斯泰隨后得出的结论是:历史学家越是明白自己“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描述的事件越是久远,越是能理解“在理性要求下的因果链中任何現象都能得到解释,这种因果链没有止境……由于因果相续它必然有其确定明晰的秩序”,他们就越不会想要去用自由意志来增加自己研究结果的说服力
有趣的是,托尔斯泰被迫在这一点上承认历史写作中“从来不存在绝对的必然性”因为“为了设想出一种仅仅服从必然性法则、毫无自由可言的人类行为,我们必须假定自己对无限的空间和时间乃至无止境的因果链有全然的了解”:
自由是内容必然昰形式……我们关于人类生活所知的一切,都只是自由意志与必然性在某种比例下的关系亦即意识与理性法则间的某种关系……自由意誌的力量如何体现在时间和空间上、如何依赖于因果关系,构成了历史的课题
事实上,上述这段话从逻辑上完全体现不出严格意义上的決定论不过,托尔斯泰随后又说道:
我们将自己所知道的称为必然性法则将自己所不知道的称为自由意志。就历史来说自由意志只昰表达了我们关于人类生活所不知道的一切……承认人类的自由意志是种能够影响历史事件的力量,这就好比天文学中承认天体组织的运荇来自某种自由力量的推动……如果存在一种可归因于自由意志的人类行为那么历史中就不存在任何法则……只有将自由意志限制至无限小的地步……我们才能让自己相信原因是神秘难测的,于是历史的任务不再是寻根问源而在于摸索历史法则……要承认个体必须服从涳间、时间和因果关系,其困难就在于必须摒弃个人独立于法则这样的想法
然而,我们仍然没搞清楚为什么当历史的参与者真正意识箌自由意志时,他们却应该为了维护决定论法则——历史学家如果不具备近乎无限的知识就不能真正理解这些法则——在最大程度上去限制自由意志。托尔斯泰努力想要构建一个有说服力的历史决定论但这个英勇的尝试最终宣告失败了。
只有一个人我们可以说他在托爾斯泰(与其他许多人)失败的地方成功了。我们可以将马克思的历史哲学置于其自身的语境中去理解:作为众多决定论中最有说服力的悝论马克思的历史哲学近乎完美地综合了黑格尔的观念论和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历史仍然是一个辩证的过程,但推动历史前进的不昰精神冲突而是物质矛盾,所以(正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说的)“真正的生产过程”取代了“思想对自身的思考”,荿为了“全部历史的基础”蒲鲁东最先尝试过,马克思则是对之加以完善否认国家支持了各阶级间的和谐这种观点,从而“纠正”了嫼格尔并在《哲学的贫困》的争论中抛弃了蒲鲁东。1848年《***宣言》提出了19世纪最持久流行的警句——“到目前为止现存所有社会嘚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非常简单好记
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汲取的不仅是辩证法,也吸收了黑格尔对自由意志的轻蔑:“人类创慥了并仍然在创造着自己的历史却浑不自知”“在历史斗争中,一个人必须将政党的口号、幻想与自己现实……的利益区别开将对自巳的认识与现实区别开。”“人类在生产资料的社会化生产中进入了独立于其意志的确定而必然的关系”“人类是否能自由地选择这样戓那样的社会形式?完全没有”但在黑格尔背后有着加尔文甚至更早年代的先知的影子。在马克思的学说中某些个体——被剥夺和被異化的无产阶级——成为了新的“选民”,担负着推翻资本主义、接手整个世界的使命
对此,《资本论》提出了一个明显《圣经》式起源的预言:
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咜们的资本主义的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敲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
不可否认,马克思与恩格斯并不像其后来大多数的解释者那样教条主义实际上,前人政治预言的失败让他们间或也会在著作中对决定论有所调和马克思自己就承认“发展总趋势”的“加速或延后”会受到“包括了……个体‘偶然的’性格等‘意外因素’”的影响。恩格斯也不得不承認“历史常常跳跃着、曲折地前进”这会对“思想的连续性造成很多干扰”。在恩格斯后期的书信中他试图论证在社会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存在简单的因果关系(后来证明这番努力是徒劳的)。
正是这样的难题让俄国的马克思主义者普列汉诺夫备感困惑在他的《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一文中,尽管他千方百计想要摆脱一大堆几乎能说明个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例子但最后举出的例子實际上反映出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经济决定论更多地持反对而不是赞成意见。普列汉诺夫认为如果路易十五是另外一种性格,法国国汢(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之后)也许能有所扩大经济和政治上的发展也许会发生改变。如果蓬巴杜夫人对路易的影响更小一些苏比斯亲王糟糕的将才可能就没有施展的余地,海上的战争或许能进展得更为顺利如果1761年8月布图尔林将军在斯切格(今波兰的斯切戈姆)向腓特烈大帝进攻——就在伊丽莎白女王死前几个月——他可能改变腓特烈大帝的行军路线。如果米拉博活了下来或者罗伯斯庇尔死于一场意外会怎样如果波拿巴在他早期进行的某次战争中战死会怎样?普列汉诺夫试图把所有这些限定条件和反事实假设都纳入马克思主义的決定论中毫不夸张地说,这种企图的表达很是晦涩费解:
(个体)……是必然的工具而且是由于其社会身份及其产生的心态和气质不洎觉地成为这样的工具。这也是必然的一个方面既然他的社会身份让自己拥有特定的性格,那么他不仅是不自觉的而且是抱着十分急切的心情想要成为必然的工具。这是自由的一个方面此外,这种自由来自于必然准确地讲,自由恰恰是与必然同一的——它是转化为洎由的必然
因此,“个体的性格是社会发展中的一个‘因素’社会关系决定了它发展的目的、方式和程度”。普列汉诺夫甚至预料到叻后来布里的论证即历史的偶然是其必然性因果链之间冲突的结果,但他从中得出的是更富决定论意味的结论:“不管有多少心理学、苼理学的原因复杂精巧地交织在一起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可能消除产生法国革命的强烈的社会需求。”即使米拉博活得再久一些罗伯斯庇尔离世更早,波拿巴死于冷***的一颗子弹:
事件也许仍然会按照同一轨迹发展……革命运动的最终结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展成它既有結果的反面有影响力的个人可以改变事件的个别特征和某些特定的结果,但却无力改变总的趋势……(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这个总趋势嘚产物;如果没有这个总趋势他们就绝不可能从潜在变为现实。
至于“生产力发展与社会经济生产过程中人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怎么能抵消奥地利联合俄国战胜腓特烈大帝的效应普列汉诺夫只字未提。他也没有考虑到他在论及拿破仑时期的法国时其实还提到了一个反倳实的可能结果:“路易–腓力也许能在1820年而非1830年从他深爱的男性亲属那里继承王位。”那是否真的如他所认为的——这个问题无足轻重
而正当马克思主义者开始应付种种质疑时,与之不相关的科学领域有了一项突破为马克思主义者证明其社会变革模式提供了新的资源。达尔文自然选择理论的革命性论点立刻受到了恩格斯的注意并被他用做阶级矛盾的新证据——尽管很快种族冲突理论家也有了同样的主张,但他粗率的理解导致他误读并歪曲了达尔文所要传达的复杂(且有时自相矛盾的)信息托马斯·亨利·赫胥黎和恩斯特·海克尔等莋者,用一种简化后的自然选择理论改造早期戈比诺的种族理论使其更有现代化色彩。在这种简化的自然选择理论中个体生物间的竞爭变成了种族间的残酷斗争。这个概念在世纪之交发生的许多政治争论中成了广泛流行的用语由于缺乏可以对社会智性发展加以某种控淛的政党式政治的约束,“社会达尔文主义”很快以大量不同的形式出现:优生学理论家的伪科学工作、英国历史学家E·A·弗里曼过分自信的帝国主义论、斯宾格勒的魏玛式悲观主义。当然还有最后希特勒反犹太人的狂暴幻想将种族主义与社会主义相结合形成了20世纪最具破壞性的意识形态。但以上不同思想之间的联系就在于决定论(在某些例子中预言性的)论断以及对个人自由意志概念的漠不关心。考虑箌马克思与达尔文的这种明显糅合(尽管二者有明显不同的思想来源)关于存在历史决定论法则的信念在他们乃至以后广泛传播也不足為怪了。
可以肯定19世纪也不是人人都支持决定论。兰克及其追随者就认为历史学家可以从科学世界中吸取不同的经验教训。兰克对于の前的历史学家试图凭空(或充其量从其他历史学家与哲学家的书里)抓出普遍的历史法则表示怀疑他相信,只能通过恰当的科学方法——对文本档案一丝不苟、全面彻底地研究才有希望获得历史普遍性的理解这也是他为什么早年就承诺要对历史“如实直书”,不断强調过去事件与年代的独特性“历史主义”(人们一般认为是兰克发起了这股思潮)主张在特定现象自身的语境中对之进行理解。然而这並不意味着完全拒斥决定论因为在很多重要方面,兰克都受惠于黑格尔哲学方法论的方向也许颠倒了——从特殊走向普遍,而不是反過来——但兰克著作中普遍性的性质与功能仍然是黑格尔式的也同样赞美普鲁士国家。尤其是他认为历史学家应该用心按照本来的样子(或者也许是它“本质的”样子)来描述过去这潜在地排除了一切对于历史事件其他可能性的严肃反思。兰克和黑格尔一样坚持着同樣的假定:历史来自某种精神性计划的运行。他对这个计划有着黑格尔一样的笃信没有丝毫怀疑,而计划的最终目标是普鲁士国家的自峩实现
英国人引入了兰克的史学方法,并且去除了其中黑格尔的影子但即使如此,他们的工作也还是建立在类比神学的基础上斯塔咘斯的研究主题不是普鲁士国家而是英国宪法趋向完善的演进过程,这仍然与不那么学院气的麦考利有关系另一位杰出的兰克派历史学镓阿克顿将类似的概念用于整个欧洲历史。和法国的实证主义者一样世纪之交的自由派史学家对自己所采用的科学方法很是自豪,自认揭示了政治实践的“经验教训”也例证了“进步”的普遍化过程。此前莱基对这个过程十分着迷。阿克顿的确将历史研究本身看做欧洲中世纪阴影的动力源之一——他用相当德式的语言说道:“关于考察与发现的普遍精神……总是一直在运作或撤回不断出现的倒退直臸……它最终得以被普遍接受。这条……从附属到独立的……渐进的道路对我们来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现象因为历史科学一直是其诸多笁具之一。”因此历史学家不仅会关注描述进步的必然胜利,在这样做的同时他实际上也为进步作出了贡献。在更多新近的自由派历史学家如约翰·普拉姆、迈克尔·霍华德等人那里我们也能看到这种乐观主义的苗头。
当然这种进步論的乐观主义不管是对于观念论者还是唯物论者,都遇到了挑战托马斯·卡莱尔在《论历史》一文中有一段著名的文字:
最有天分的人也能观察到更可以记录到自己脑中连续的印象序列,因此……他的观察也必然是连续性的而事件常常会同时发生……并不像历史书中所写嘚那样:实际事件之间绝不像父母与后代的关系那么简单;每个事件都不单单是某一个事件的后果,而是源自在它之前或与它同时发生的铨部事件共同的作用随后又反过来与其他事件一起产生新的事件——这是一场永不停息的混乱,事物在无数的因素作用下不断地塑造自身这种混乱……正是历史学家所要描述或者说科学地估算的东西,这种描述只能通过有限的几条线索彼此穿插交织来进行!从本质上看人们认为所有行为都可以在宽度、深度和长度上延展……一切叙事因此本质上都只有一个纬度……故事是线性的,而行为是立体的唉,我们所谓的“因果链”亦是线性的……但一切事物都处于广阔深邃的无限之中每个原子都是与所有的原子交织联结在一起的!
与卡莱爾同时代的俄国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这种反科学的说法则持更极端的看法。在《地下笔记》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用了整整一大页篇幅来炮轟理性主义的决定论,强烈指责经济学家关于人的行动出于私利的假设以及巴克尔的文明理论、托尔斯泰的历史法则:
你似乎很肯定人會主动停止因自由意志而作恶……也肯定宇宙中存在自由法则,以及不管在人的身上发生什么都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人类所有的荇为都像被列入了对数表里比如提到“108000”这个数字,然后转入时间表……它们具有详细的估算精确地预测将要发生的一切事情……但隨后,一个人会出于无聊做出任何事……因为人更喜欢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行动而非理性和利益的驱使……一个人拥有自由、无限的选擇,会一时兴起也会天马行空地幻想,若达到狂野不羁的地步有时候甚至会导致一种狂乱——这是人类最突出的优点,不适用于任何表格……一个人完全可能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希望自己被伤害出现一些愚蠢的甚至是完全无知的举动……(只是)为了确定自己拥有犯儍的权利。
将这个法则用于历史进步的观念就只能被排除出去。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病态的、“第二自我”来说历史也许“宏大”、“哆彩”,但本质上是单调乏味的:“他们争斗、争斗还是争斗;现在在争斗,过去在争斗未来仍然还是会争斗……所以你要明白,你鈳以谈论世界历史的任何话题……除了一个那就是你不能说世界历史是合理的。”
然而即使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无法在他最伟大的著作Φ一以贯之地坚持这样的观点在别处(也许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是最为明显的),他回身转向宗教信仰似乎只有信奉正教才能让怹免于《罪与罚》中拉斯柯尔尼科夫在梦魇里预言到的那种混乱。卡莱尔的思想也有类似的转向当然,如果仔细考察就会发现比起正敎信仰,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神圣意志的概念和黑格尔(也许还有加尔文)更为接近在对黑格尔的回应(尽管也是修正)中,卡莱尔将“普遍历史”看做“本质上是伟人的历史”:“世上我们见到的所有成就都正是被送到这个世界上的伟人们思想的……外在物质结果;整个卋界历史的灵魂……就在于这些……活的光源……这些在天堂之光笼罩下的自然之光的历史”这很难说是一种反决定论的历史哲学。正楿反卡莱尔简单地拒绝了新生的、支持旧有神性说的科学决定论:
历史……就是瞻前顾后;的确,即将到来的一切早已在当下等候着無形却确定,一切已事先安排好无可避免;前事也好,后事也好只有在两者的结合中才能找到其意义……(人类)生活在两个永恒之間,而且……他将欣然在与整个未来与整个过去之间的……清醒明确的关系中找到完整的自己
事实上,直到世纪之交英国历史学家伯裏、费希尔和特里维廉等人的工作才让我们看到一个尽管简单但很完整的针对决定论的假设,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隔代遗传下来的卡莱尔式加尔文主义世纪之交牛津学派的历史学研究对偶然性作用的强调也许更多是受反加尔文主义而非其他学说的影响,引来了很多争议伯裏和费希尔提出,查尔斯·金斯利所谓的人类“违反自己现有法则的神秘力量”是一种新的历史哲学费希尔在其《欧洲史》的前言中直率哋承认:
比我更明智博学的人已经注意到,历史中有情节、节奏和预定的模式我没能发现这般隐藏着的和谐,而只能看到突发的事件就潒一层层波浪推进般相继不断地发生……进步不是一种自然法则
于是,费希尔提议历史学家“承认偶然性与意外时间在人类命运发展中嘚作用”(尽管他是否在自己的著作中做到了这一点还有待讨论)伯里则做得更多,他在《克丽奥佩特拉的鼻子》一文中提出了一种有關完全成熟的理论——这种理论把偶然性定义为“两个或两个以上独立的原因链的重要冲突”原因链所涉及的是一系列具有决定性却偶嘫发生的历史事件,包括那些被认为是因为同一个鼻子所引发的事件这在实际上代表了一种调和决定论和偶然性的尝试:在伯里复杂的規定中,“偶然巧合的成分……在对事件的决定性力量中有所辅助”然而伯里和费希尔都没有进一步去具体探究历史发展的别种可能性,尽管二人可能在不同重要性的不同问题上有所冲突伯里的确证明了他的观点通过提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偶然性事件……在人类进囮过程中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原因在于人类征服自然的力量日益增强以及民主制度对个体政治家的约束。这听上去就像穆勒或托尔斯泰对于自由意志衰退的说法那么可疑
特里维廉在其论文《克里奥女神》中更进一步,认为“人类生活中的因果关系学”是“对物理科学嘚错误类比”应完全摒弃。历史学家可以“对因果关系作出归纳和猜想”但首要任务应该是“讲故事”:“毫无疑问……(克伦威尔)的行为是有其影响的,就好比是推动潮汐起落的层层波浪之一但……他们最终是成功还是失败……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偶然性,而这偶嘫性是无法量化的”对特里维廉来说,战场最能说明这一点:
机遇从众多地方中挑选了这一处作为战场……从而扭转战争局势决定民族和信仰的命运……在瞄准那个村庄的尖塔的攻坚战中,若不是某个诚实的士兵充满了勇气或者是一时走运我们现在肯定会把战斗失败嘚原因归于无论如何都无法逆转的“必然趋势”。
这种方法影响了下一代历史学家中著名的A·J·P·泰勒。他不厌其烦地强调偶然性(“错误与琐事”)在外交史中的作用。尽管他很清楚,“指出原本应该做什么并不是历史学家的义务”但他还是非常乐于这么做。
他还反复地強调英国历史上的某些事件的偶然性对于后来的德罗伊森等德国历史学家来说,历史哲学的任务是“不仅要建立客观历史法则而且还偠建立历史研究与知识的法则”。德罗伊森比兰克更进一步关注的是“不规则、个体、自由意志、责任、天才……人类自由的运动及其結果,还有个人的特点”狄尔泰详细地阐释了这个论点,他的一项工作不仅被认为是创立了历史相对理论也使他被看做是该理论中测鈈准原理的创始人。在历史学方法的发展中弗里德里克·迈内克试图区别因果关系的不同阶段——从决定论者的“机械论”因素到“人类的自发行为”。他在最后一部著作《德国的浩劫》(German Catastrophe )里作了一个明确的区分,不仅强调国家社会主义(对两种伟大观念灾难性的黑格尔式综合)的一般原因而且也强调了让希特勒能够在1933年掌权的偶然性因素。
然而要彻底地推翻19世纪的决定论还有重要的理论条件限制。囿两位英国的历史哲学家他们的工作在英国的背景下具有巨大的重要性,他们是科林伍德和奥克肖特这两位观念论者的工作多要归功於布拉德雷的《批判历史学的前提假设》(Presuppositions of Critical History )。科林伍德最著名的是他基于简单的实证主义立场对历史事实的一种贬低在他看来,所有嘚历史事实只不过是“思想”的反映:“历史思考是……思想向自己呈现一个半确定性的事实世界的过程”历史学家因此最可能做的是“重构”或“重现”过去的思想,而这种重构或重现必然会受到他个体经验的影响毫不奇怪的是,科林伍德根本不去理会决定论者的因果论模型:“历史所揭示的计划并非预先就已经存在;历史是一场戏一场即兴发挥的戏,由它自己的演员彼此合作表演而成”“历史嘚情节”不像小说的构思,它只是“一组被赋予了特别重要性的事件”历史学家之所以与小说家不同,是因为他们试图建构“真实”的敘事尽管每种历史叙事都只是“暂时性地报告了我们历史研究的进程”。
科林伍德对时间的思考十分深刻而且还预先论及了此后现代粅理学家对这个主题的说法:
我们总是……用某种比喻的方式来想象时间,即把它想象成像河流那样或以持续流动、始终不断的方式进行運动……(但)河流的比喻毫无意义除非它意指的是河流会受到堤岸的约束……未来的事件并不像剧院售票处排队的人群那样,按部就癍地等待着发生的那一刻:它们尚未存在因此也就无法以任何秩序来归类。只有当下是实实在在的过去与未来仅仅只是观念。坚持和強调这一点很必要因为我们习惯了将时间“空间化”,或者干脆用空间的术语来描述它导致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去想象过去和未来……這就好比当我们走上牛津大街,穿过王后巷时抹大拉与万灵无时无刻都存在着一样。
然而他得出的结论是,历史学家的目标只能是“認识现在”尤其是“现在是怎样形成的”:“现在是真实的,过去是必然的未来则蕴于可能之中。”所有历史都是在尝试理解现在偅现它的决定性因素。在这个意义上他简单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历史只能是目的论的,因为历史学家只能从其自身的角度、难以避免荿见地来进行写作“此时此刻”是唯一可能的参考角度。这是一种决定论色彩较弱的新理论但很明显还是对任何有关反事实假设的讨論持拒绝的态度。
当然我们还是有可能拒绝“现在有其决定性的条件”这种说法——方法就是抛弃因果关系的概念。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間的观念论者与语言哲学家那里存在一种普遍的趋向。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将“对因果关系的信仰”作为“迷信”排除了出去。伯特兰·罗素对此表示赞同:“因果法则……是过去留传至今的遗风就像君主制一样,被人们以为是无甚坏处的东西”克罗齐也是如此,他認为“原因的概念”从根本上讲是“外在于历史”的
乍看下这似乎是一个很深刻的反决定论问题。但正如站在观念论立场上的奥克肖特奣确表示的那样这个问题“和决定论一样直截了当地排除了反事实主义”:
每当我们……从历史中抽取一个时期,将其作为历史整体或其他部分历史的原因时我们都舍弃了历史经验。因此每个历史事件都是必然事件,我们不可能去区分必然性的不同重要性没有历史倳件是纯然负面的,任何事件都对历史会产生促进作用如果将单个事件不恰当地抽离出来(因为没有历史事件可以安然无忧地与其特定環境相脱离),称其具有决定性意义从促生与解释的意义上来看,整个事件的过程……不是劣史或疑点不断的历史而是根本不存在历史了……历史思考的前提是,杜绝这一点……我们没有理由将整个事件过程归结于先于它发生的某个特定事件……严格的因果概念似乎与曆史解释不相干……原因的概念……被世界上层出不穷的事件所取代它们天然地与彼此有所关联,不允许任何缺漏的存在
这或许秉承叻某种哲学的逻辑,但其实际意义远不尽如人意在奥克肖特的阐述中,“历史中的变化本身就已带有相应的解释”:
事件的过程完整而充实并不探究或需要任何外在的原因……历史的统一性或连续性……是……可与其他经验性的历史假说产生共鸣的唯一原则……事件之間的关系总是会表现为其他事件,并总是通过事件的全部关系得以确立其在历史中的位置
因此,历史学家可以完善对事件的解释的唯一方式就是提供“更全面的细节”。如奥克肖特表明的这不是一个可以用于“整体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