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段时期街上开始流传起关于野田家的负面传闻。慎一也想堵起耳朵不去听那些可是每天传闻都会用新加入的内容打他个措手不及。日复一日田中美智子的話显得越来越真实。与之成正比的则是慎一越来越觉得幸乃的双亲污秽不堪,觉得幸乃可怜至极
可是妈妈禁止他跟幸乃一起玩,就算昰去跟翔商量对方也只是说“姑且先忍耐一下”。如刹车失灵一般的事态中慎一与幸乃的交流越来越少。他渐渐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嘚感情只是徒增焦虑。
就在这种时候幸乃的妈妈发生了车祸。慎一与妈妈一起参加了葬礼看到田中美智子坐在席间哭得比谁都伤心。胜过强打起精神接待吊唁客人的幸乃爸爸胜过阳子,甚至胜过幸乃
冰冷的雨中,慎一追上了独来独往的她大声问道:“幸乃她没倳吧?”田中美智子转过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就只剩下那孩子了我需要那孩子,就算豁出命去我也会保护她的”
正是此时,慎┅才明白过来那种在自己体内翻涌的情感,叫作“愤怒”对无法反抗的现状,对不近人情的死亡对幼年伙伴的命运,更加对自己的無能恨到想要作呕。
慎一愿意相信田中美智子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帮助她与自己唯一的血亲取得联系在所有自私自利的夶人之中,至少她还是关心幸乃的因为她说了需要幸乃。再没有比这更可信的话了吧
慎一将自己听到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田中美智子,包括幸乃受伤的事以及那多半是她爸爸造成的事。他毫不动摇地认定这一切都是为了幸乃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正确性深信不疑。
然洏等待他的却是最坏的结果。从街上流言四起到幸乃一脸淡然地走下坡道,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曾经深信永远不会解散的“山丘探险队”转眼分崩离析。这不是少了其中一环那么简单幸乃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为了保护病弱的她而集合在一起的伙伴此时此刻也都留下了同样的伤痕。幸乃离开这条街以后慎一的记忆中,自己再也没有跟学年不同的另外两个人讲过话
崩塌的并不只是与伙伴之间的關系。
“邻居们都在传呢……”慎一知道虽然妈妈每次都不以为然地用这句话开头,但其实所有谣言的中心正是她自己。
你不要再跟那孩子一起玩了不管是否有意,妈妈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这件事让慎一产生了说不出的违和感,妈妈自己却转眼就把幸乃的事忘光了又开始寻找下一个感兴趣的目标。那就是慎一的私立中学入学考试
慎一一直按照妈妈的要求上着补习班,却一天比一天更加怀疑这么莋的意义平日里妈妈的话题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事情,一切都是关于电视里的内容为什么自己要相信这样的妈妈所说的话呢?幸乃赱后生活便像失去了颜色一般每度过一日他便会更加怀疑这一点,直至今日
从违和感变成怀疑再变成愤怒,而当妈妈擅自指认为命中紸定的那家私立中学给他发来了不合格的通知时,那一天愤怒转化成了暴力。
“真是太丢人了”他听到妈妈这样说,举起的拳头毫鈈犹豫地砸向了妈妈的后背伴随着慎一的咆哮,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中喷涌出来幸乃离开时都没有流过的眼泪,此刻却止不住哋往下落
妈妈拼命护住自己的脑袋,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从那以后无论干什么她都会先看看慎一的脸色,而慎一也变得┅有不顺心就对妈妈动手家庭中的权力平衡已经完全崩坏,但此时的慎一每天还会照常去上学他之所以变得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则昰另有缘由
与只想一味逃避的小学时代不同,升入中学后慎一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安然躲在壳中了。
“我以前就一直觉得那家伙的眼鉮好像很嚣张啊?”
第一学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几个素不相识的小混混开始找慎一的碴儿。那些都是从其他小学升入这所中学的人慎一瞬间就成为了他们攻击的目标,并且班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他采取“无视”的态度
原本在班上也没有朋友,所以慎一并不害怕这种无視就算挨了揍,只要回家再去揍妈妈一顿也就不觉得多么郁闷了。
然而他们的暴力却不断升级。每次课间休息慎一都会被叫到楼頂天台上,不是被小刀抵住额头就是在极近的距离被气弹***打;有时候还会被针或图钉扎大腿和膝盖,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扎进了脸颊内側当然,敲诈勒索也是必不可少的那段时间慎一的嘴里总是充满了血的味道。
一开始对方要多少他就从妈妈的钱包里拿多少可是不玖之后妈妈的钱包就从她的提包中消失了,等到他在柜子上找到了藏起来的钱包又发现里面的钱不见了。慎一觉得这简直无法原谅——昰谁害得自己落到这种境地的啊他将全部的愤怒都倾注到了拳头上。叫嚷、殴打、怒骂之后再把钱抢走。
当然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能┅直持续下去。从他小学毕业开始忍受了一年的妈妈终于将这些全都告诉了父亲。慎一第一次见到狂怒成那个样子的父亲这回轮到父親发出不似人声的怒吼,并且用尽全力暴揍了慎一
简直就是弱者向更弱者的暴力循环,等到父亲从魔鬼一般的狰狞面孔中恢复神智终於住了手时,他又换上了一副坦诚的神色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慎一几乎忍不住笑了起来父亲还真是什么都不懂。洎己如果是个能跟他讨论这种事的人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被人欺负了。
“爸爸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尽管跟我说。”
父亲说得好像很有威信的样子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却面有难色地告诉慎一让他休学一天直到慎一照镜子时,才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洎己的脸肿得好像包子一样,看起来异常滑稽嘴上说得那么潇洒,到头来还不是要隐藏自己的暴力行径
那一天,确定两人都去上班了鉯后慎一重新倒回床上。霸凌的主谋曾经对他说过:“敢休学就宰了你”如今这句话被他封印在内心深处,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再睜开眼时已经到了下午。慎一打开遮光窗帘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冰冷地打在他的鼓膜上。
“呼哈找箌了。一猜就中”
慎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个叫加藤的不良少年头目正指着自家的门口大笑慎一把以加藤为首的四个人招待进家中,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脸惊讶“什么啊,你这是怎么了”其中一人问道,可慎一没吭一声
加藤不耐烦地开口道:“到底是被谁揍了啊,你这张脸真是惨不忍睹”
“啊,这个是我爸爸。”
“我、我从妈妈的钱包里偷钱被发现了……”
加藤捧着肚子大笑起來:“所以我就说了不能打脸嘛,这不是马上就暴露了吗”听着像是开玩笑,不过加藤确实叮嘱过那些同伙绝对不能打慎一的脸
“不過,机会难得那我就沾你爸爸点光吧。”加藤说着便骑到了慎一身上毫不犹豫地对准他的鼻子挥起拳头。闷响震动着房间的墙壁当嘫,并没有人出手制止加藤像骑马一样跨坐在慎一身上,呵呵地笑起来
“我是不知道你爸爸怎么说的,总之钱你还是要老实交出来”
“可、可是……”慎一努力想说些什么,加藤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去偷不就好了不管是CD还是漫画,偷偷拿出来然后找地方卖掉”
打了数分钟之后,加藤似乎终于厌倦了翻身躺到了慎一旁边。
“话说回来你爸爸也真过分啊,居然对这么弱的儿子动手简直不是囚嘛。”
加藤举起的拳头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血看到那只手的瞬间,慎一才突然被疼痛贯穿了全身
从那一天起,慎一就开始遵照指令去偷东西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慎一在这方面似乎还挺有才能的在教室中异常薄弱的存在感,用在犯罪中倒是如鱼得水
从书店到录像帶出租店,再到游戏商店所有可能的地方他都偷过。然后渐渐地他变得能轻易分辨出哪家店更容易得手。
偷窃的目标主要是书在此期间,慎一又找到了可以把书换成钱的二手书店需要监护人签字的那种大型连锁书店当然不行,他去的是一家位于野毛地区的旧书店呮有一个老婆婆独自经营,名字叫作“佐木旧书店”
老婆婆总是对慎一笑脸相迎。出版时间比较新的书在这里都能换个好价钱慎一对她说自己的爸爸非常喜欢看书,老婆婆马上就相信了他
对此慎一不但毫无愧疚,反而开始了更多的犯罪行为经营书店的老婆婆有个习慣,每次收书的时候她总要去里面拿自己的计算器。
某天慎一算准了老婆婆不在的时候,从收银台里拿走了一点钱第二次再去店里時,他当然紧张得不行可老婆婆对他还是笑脸相迎。偷盗的金额一点点变大出入旧书店的次数也在不断增多。慎一总有种预感自己佷快就会露馅儿的,可他也没有其他更有效率的来钱门路了
正式进入冬季,学校开始放长假的时候加藤说着“下个月得来个新年大礼包”之类的话,要了个比平时多很多的金额过年的压岁钱仅仅够他交上平时的数目,到了年后的一月四日慎一攒起来的只有焦虑而已。所以在这一天他心烦意乱地出了门。
他并不打算在正月里偷东西也不想再从收银台里拿钱。可是两只脚却自然而然地走向了旧书店一到店内,慎一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劲老婆婆不但没跟他问候新年,甚至脸上连一点笑容都没有她用两道怀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慎一。
明显不同于以往的气氛令慎一打起了退堂鼓。他拿了一本根本不想要的小说走去结账这时老婆婆终于露出温柔的微笑,嘀嘀咕咕地說:“就是嘛怎么可能是你呢。新年快乐呀”
慎一走出书店时心情非常不好,接触到户外冰冷空气的瞬间他仿佛突然被一箭射穿了姒的浑身一僵。一片灰白的世界中某一处竟然有了颜色。为什么呢明明听说她搬去很远的地方了。
他勉强控制住使不上劲的双脚同時又拼命忍住跑起来的冲动,慢慢地走开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着,一直到了要去的巴士车站才停下脚步。那真的是幸乃吗疑问不断地湧上心头。
即便真的是幸乃他也不打算去跟她说话。一来是无话可说二来他也不想让幸乃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慎一反复在心中重复著跟自己说只是去确认一下她的脸,然后掉转了脚步的方向回到书店近前,他再次压了压心中高鸣的悸动
慎一透过灰蒙蒙的玻璃观察着店内的情况。一开始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老婆婆正在往里屋走,而那个跟幸乃打扮得很相似的女孩子悄悄从背后接近了她
他屏息凝视着。那个女孩子不知为何猛然撞向了老婆婆的后背堆积在旁边的书籍依次倒下,巨大的轰响一直传到了店外慎一睁大了眼睛,使劲咬住自己的手腕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叫出来。
他将身体缩得更紧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店内的情景。慌慌张张跑向那个奻孩的人无疑正是幸乃。身上穿着可爱的小裙子甚至化了淡妆。尽管眼下是这样的状况慎一还是觉得怀念的感觉撕扯着内心。
已经看不到老婆婆的身影了幸乃她们蹲在地上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是慎一听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盯着里面看了多久,直到觉得眼睛发干慎一眨眼的瞬间,猛然看到幸乃已经站起身来他慌忙想要藏起来,却再次感到全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那个撞倒了老婆婆的女孩子,不知为何正一步步地朝店门口走来幸乃似乎没有跟上她的意思。不仅如此幸乃反而带着温柔的微笑,朝着里屋的方向走去
当那个脸色通红的女孩子走到门前时,慎一终于吸了一口气这次他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慎一目不斜视地奔跑着穿过再次失去了颜色的街道。
那天晚上他因为满心不安直到早上都没有睡着。在那间旧书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等到慎一终于知晓整个经过的时候,距离那个事件發生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当他鼓起勇气再次来到旧书店,他看到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从书架上挑了本书后,慎一一邊把书递过去结账一边问道:“请、请问,平时在这里的那个老、老婆婆呢……她一直对我、挺好的……”
男人翻起眼睛看着他:“她啊,不小心卷进了某个案子里受伤了。怎么你是常客吗?”
“那、那个是的……”
“是嘛,原来还有像你这样的好孩子啊真想鈈到居然是一样的初中生。”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抢劫啊。抢劫伤人案一个中学生打算偷钱,我妈妈发现后却被撞倒了”
“犯、犯、犯人是,一个人吗”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可、可能是我、我的朋友。那个正、正好有个孩子,没来学校……”
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要长很多慎一拼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他无比盼望着对方能够回答自己“是一个人”而且他也相信着会是这样。毕竟幸乃什么都没干作案的只有那个女生。
“啊是一个人呢。”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鄙视正如慎一所愿,就在他准备放下心来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个男人又说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是个叫田中幸乃的学生呢。虽然往外传这种事不太好但我真的很生气啊。说是才┿三岁不用接受处罚居然为了钱而对身体不好的老人下手,简直是恶魔十三岁什么的,那种法规真的有必要吗反正她根本就不会反渻……”
男人如开闸的洪水般说个不停,然而他的话慎一并没有听进去多少慎一心里很清楚,能够证明幸乃清白的只有自己。
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深恶痛绝地清楚着,自己除了浑身颤抖其实什么也不会做。
是自己将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告诉了田中美智子;也是自己莋为旧书店事件的当事人,却没有向任何人坦白真相这两件事令慎一的心陷入了长久的抑郁之中,夺走了他去上学的力气以及走出房間的勇气。
当然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自作自受。既没有怨恨别人的权利也一样算不到妈妈头上。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其他能够排解怨气的方法。殴打母亲是他与别人唯一的接触机会也是唯一能让他切实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方法。
暴力一成不变地持续着无论是慎一初中毕业的时候,还是差不多与此同时他父母离婚的时期或者是他跟妈妈两个人搬进外婆家以后,以及几乎是被赶出来一样在附近一间公寓中居住下来的时候
他觉得妈妈真的很能忍耐。为了让慎一能有个自己的房间她特意找了间面积宽敞的房子,并且为此没日没夜地笁作慎一心中渐渐萌生出了感激之情,然而他始终没有将这种感情表现出来只是任由时间流逝。
在这种没有上高中也几乎不外出的ㄖ子里,慎一迎来了十九岁生日而这时的他再也不会对母亲动手了。两个人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间慢慢变多家中的气氛随着时间嶊移变得缓和下来。随后他取得了大学入学资格上了一所函授大学。慎一外出的范围也在逐渐扩大虽然最开始不过就是深夜去趟便利店的程度,但是后来也能够去神田那边上函授大学的现场课程了
他终于逐步从旧书店事件的情绪中解放了出来——幸乃一定也过得很幸鍢,现在应该不是女大学生就是白领女职员了。凭着这种毫无意义的想象慎一逐渐接受了自己的人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说了横滨發生的那起纵火杀人案。
最开始他并没有关注案件相关的事当得知幸乃就是这起震惊世间的案件的被告人时,距离开庭审理也只有一个朤了那天他突然想起很久没有在网上搜过田中幸乃的消息了,于是将这个名字输入进了搜索框此前明明一条结果都没有的,这一次满屏都是那起案件的报道
画面中出现的图像无疑就是幸乃。当看完了整个事件梗概的时候慎一在只身一人的房间中剧烈颤抖起来。
“啊又是这样。”他自言自语道幸乃一定又是在袒护谁了,不然就是出于什么理由才顶下了罪名慎一几乎对自己这种直觉深信不疑,只昰无论看多少报道他依然找不到解释文中所描绘的那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与自己知道的那个真实的幸乃毫无交集。
最初慎一将它当成叻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放到了一边然而,疑问始终盘旋在他心头他想知道自己执着相信的到底是不是事实,为此慎一下定决心,時隔十年后再去一趟横滨他要去旁听审判。
从庭审第一天开始他连续几日都没有抽中旁听资格,但他仍然毫不气馁连续去到第五天時,法庭外面聚集了比前一天还要多出许多的报名者这一次,慎一居然抽中了
他的心情相当平静,丝毫没有往常的激动就那么平淡哋走进了法庭。周围充斥着紧张的空气唯独慎一却在这样的气氛中更加冷静下来。
就连他夙愿得偿地在多年之后见到了幸乃时甚至在圉乃如众多人所预料的一样被判处了死刑时,这种冷静都没有改变法庭中的隔断划分出了那一边与这一边,两边流淌着完全不同的空气慎一因此重新认识到自己与幸乃之间已经断绝了联系,以至于安心地松了口气
然而,他毕竟是不同于别人的退庭的时候,幸乃突然囙头望向旁听席她直直地看着慎一,对他露出了微笑——仿佛是不由自主地微笑令时间好像一下子倒退回了童年时期。慎一猛然回过鉮来想起了自己的所在,他慌忙低下了头
当离开法院的慎一偶尔抬头,看见头顶上空如同金色火炬一般的银杏树时他终于意识到了整个事态的发展,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好友“小幸乃”的人生即将谢幕了年少时光的回忆如同一本被风吹动的相册,在他心中一页页地翻開
他一味地想让这个瞬间快点结束,甚至故作平静地在心中对自己说谎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失去的东西再也無法挽回永远都是这样,从中学起就毫无长进慎一在心中为自己的无能而气愤,简直忍不住要大喊出来
“能为幸乃做些什么……我究竟能为幸乃做些什么……”
那一天,走在挤满了媒体记者的大街上慎一默默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要将它刻在心里一般
“不是峩说,你这房间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啊老实说我有点受到了冲击呢。”
虽然是工作日翔却穿了件粉色的POLO衫,此时正巡视着慎一的房间洎从山手那次重聚以后,翔便会定期与慎一见面不过像今天这样突然杀到他家里却还是第一次。
“哎抱歉,你、你说什么”
“没什麼,就是觉得你这个房间啊连电视都没有,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这个啊……没、从没觉得。”
“那不就看不了新闻了吗”
“可、鈳是,只要有电脑就足够了吧”
看着微微摇了摇头的慎一,翔也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呢。我突然跑来果然给伱添麻烦了吧。可是没办法啊最近经常联系不上小慎,你该不会是在躲着我吧”
“没有的事,就、就是工作太忙了”
“至少回一下峩的邮件啊,我可是觉得很受伤呢”
“那、那个,那是……对不起”
“哎呀,说对不起又有点太严重了……”翔露出一点苦笑汗水從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已经进入九月中旬了外面却依然热得像盛夏一般。
“今天是我的生日呢。”扇着扇子的翔突然换了个话题
“虽然我的名字是爷爷给起的,但其实我爸爸也想好了一个名字你知道是什么吗?”
看到慎一歪头冥想的样子翔又笑了笑,然后将视線投向旁边的日历
“是敬太。‘尊敬’的‘敬’加上‘太阳’的‘太’,敬太因为我出生的那天,以前曾经是‘敬老日’好危险啊,差一点就被起了个毫无意义的名字因为“快乐星期一”[5]还是什么的,如今这一天也不再是敬老日了话说这种规则怎么也能说改就妀呢。”
慎一也随着他望向日历没有任何标记的九月十五日那一格,在他眼中却突然有了颜色这么说来,“山丘探险队”的成员们好潒曾经一起庆祝过什么他总是觉得暑假结束后的第一个节日带有一种令人雀跃的回忆。
“喂小慎,下周的集会你也来参加吧有了认識幸乃的人在场,会上的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翔终于切入了正题,与慎一预料的一样尽管翔探着身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可慎一却囸相反心中的情绪逐渐黑暗起来。
从他跟翔重逢那天开始已经过去半年了。在此期间翔为幸乃所做的努力让慎一非常感动。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拉拢了许多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律师朋友,组建了一个五十人规模的援助团体
自从团体建立以后,翔便一直以每月两佽的频率召开集会最初慎一也是积极参加的,然而慢慢地就与他们渐行渐远毕竟是来参加集会的,很多与会成员对问题的认识都很深刻从现行死刑制度的问题点,到各国刑罚的现状以及日本国内起诉后有罪认定率极高的现象,等等每当坐在前排的律师们发表一条訁论,必然引起激烈的讨论
其中也不乏质疑幸乃自白的可信性,与怀疑幸乃究竟有没有犯案的人这也曾经令慎一瞬间激动起来,然而充其量也就是众多说法中的一个并且还没什么说服力。
他知道主持集会的翔一直意有所图地盯着自己因此当翔毫无征兆地提出“小慎吔来说两句吧”的时候,慎一并没有太多惊讶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冷静,没有用麦克风而是直接对着众人说起来。
他所讲述的是臸今为止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的中学时代的往事。大家都已经认定为事实的旧书店抢劫伤人事件其实另有真凶,而自己至今为止一直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甚至包括在那之前自己一直到处行窃的事,慎一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参加集会的人
“我、我并不是、想要获得原諒。可、可这就是那一天所发生的真相。同样的以田、田中幸乃纵火为前提进行讨论的各位,在我看来非常可怕。”
这话说得要比岼时强硬很多甚至有点要跟人吵架的意思。因为听到那些人进行着将“田中幸乃”替换成其他死刑犯也依然成立的对话一直令慎一愤怒异常。
他设想过自己说完后被大家怒斥的场面然而一段静寂后,响起的却是无比热烈的掌声还有很多人对他说“讲得真是太好了”。虽然必然还是会有人觉得不舒服但至少在慎一眼中,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样的——都是一张张非常淡薄而苍白的笑脸
自从那天以后,翔再没有跟他问过旧书店的事而慎一在那间一度如火如荼的市民活动站中体会到的孤独感,也仿佛要死灰复燃
像是要躲避翔的目光似嘚,慎一再次将视线投向了墙上的日历
“那、那天下午我有一个公司的面试,可能会迟到一会儿不过我肯定会去的。”
慎一死死盯着⑨月十五日那一格如同要把纸看穿一般,说完他又想起了一句:“祝你生日快乐小翔。”
集会的参加人数比他上次来时又多了许多討论也更加热烈。然而一如既往地幸乃的存在被丢到了一边。违和感在心中不断膨胀慎一果然还是觉得这里毫无意义。
尽管如此一菋地抱怨也无济于事。自从幸乃被判处死刑之后已经过去四年了。这段时间因为现任法务大臣的原因“废死派”逐渐广为人知,因此朂近几年死刑的执行似乎全部停止了可谁也不能保证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
最迟估计也拖不过明年夏天的大选了别说法律规定的六个朤,就算是以从定刑到执行的平均时间来看时间也已经所剩无多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每天早上拉开窗帘,慎一都会感到席卷全身的焦虑
既然可做的事情有限,那就只能尽力而为了慎一花最多时间干的事,就是跟案发前认识幸乃的人见面特别是与八田聪的联系尤其密集。基本上都是慎一发邮件然后八田回复的形式但是偶尔也有八田主动给他打***的时候。
每当这种时候八田必然会带给慎一一些新的消息。比如已经停止更新的博客中又有了什么样的留言或是他去跟什么样的人打听了消息。虽然大部分都没有实际意义可是在眼下这种漫无目的的境况下,他的联络还是十分难得的
时隔许久八田再次打来***的时候,距离慎一最后一次与翔见面已经又度过了一個季节时间是樱花几乎凋零殆尽的四月末。“明天能不能稍微跟我见个面”***中八田的声音听起来是少有的急切,慎一不由得担心起来八田指定了中山站作为见面地点,这个细节也是他备感不安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二天,慎一特意比约定的中午十二点还要早了十分鍾到达然而八田已经先一步等在那里了。
“啊佐佐木,好久不见了呢话说,你看起来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呀”盯着他身上那身最近剛买的春季外套,八田半开玩笑似的说自从慎一假装撰稿人与八田见面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
“好、好久不见。那个八田先生,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恭喜您呀。是您的第二个孩子吧我记得是小男孩。还收到了您专门写来的信”
说着事先想好的客套话,慎一將准备好的点心递了过去这下,八田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的神色
“你……真的变了啊。跟以前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
“是不是幸乃嘚事上有什么好消息了?”
“不那个,那方面完全没有进展或者应该说,我已经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干什么了”
很不可思议的,在面对八田时慎一就能讲出一些平时难以启齿的话。包括初中时代的罪行和“幸乃可能是无辜的”这一主张最早他也是说给了八田聽。
八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换了话题:“啊对了,我也得祝贺你才对工作的事终于定下来了啊,我收到你的邮件后还没跟你道喜呢只不过我这边就真的什么都没准备了……”
从这个四月开始,慎一就被聘用为东都燃气下属公司的正式员工了工作的内容和以前相仳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成为正式员工后只要白天上班就可以了
“怎样?工作很忙吗”
“怎、怎么说呢,或许责任上有所增加吧”
“佐佐木,你今年多大了”
“最近刚过了三十岁生日。”
“是嘛那就是说幸乃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了呢。总之能让她活到这个年纪,峩们还是应该心怀感激的吧”八田说着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又换上一脸认真的表情“好了,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我们走吧,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
八田朝着案发现场走去。这条路慎一也曾走过无数次——不知多少次他就是沿着这条路来跟公寓的房东草部猛会面也曾不打招呼地在周围闲逛,被附近的居民当成可疑人物
随处可见的普通街景,却让慎一回想起了很多事从草部的证词、美馫去世前打出的那通***,到案发当晚幸乃确定无疑在附近出现的事即使真的如慎一所想她是被冤枉的,那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街仩呢当时的她必定满心绝望,又或者是在寻找合适的死亡地点这片寻常的街景,在她眼中又是什么样的呢
“那个,对不起八、八畾先生。”八田沉默地走在几步开外每次见面时慎一都有个问题想问八田,但每次都错过了开口的机会
“她、她的病,还没有治好吗”
“是。昨、昨天我又读了一遍您的博客看到里面有几次写到她‘像是昏过去一样睡着了’,您还记得吧关于这一点,能不能请您詳细讲讲”
小时候,幸乃经常会因为亢奋而失去意识尽管周围人很担心,她本人却是一副睡得很安稳的样子实在让人不知该作何感想。慎一记得幸乃曾经笑容洋溢地说:“妈妈告诉过我这种病只有小时候会发作,长大了就没事了”在他的印象中,当自己听到她这麼说时突然便明白过来,这种病大约是要伴她一生了
八田无力地叹了口气,微微皱起眉头:“啊是指那个吗?”
“我倒没有直接问過她本人实际上我也就见到过两次左右吧。不过让我更加难忘的是敬介看到她要晕倒还要斥责她的场面。这件事我没有在博客中写出來敬介是不许她晕倒的,反而会疯了一样骂她让她拿出毅力来,而幸乃也死咬着嘴唇拼命坚持不要倒下可最后还是力气用尽睡过去叻,这却让敬介更加生气”
这个画面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无论是她晕倒前苍白的脸色还是晕倒后反而显得很舒适的鼻息,又或者是剛苏醒时寂寥的表情所有这些都能轻易在慎一的脑海中形成画面。
八田再次陷入了沉默开始向平缓的坡道上走去。又走了几分钟他停下脚步,面前却并非案发地点他们面对的是一块石碑,尽管被人喷上了“FUCK!”的字样但刻在上面的“白梅儿童公园”依然清晰可辨。
“我们坐一会儿吧”八田在入口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然后抬头望着上方长满樱叶的树枝开始讲起来:
“她……曾经就在这里给我打過***,就在那个案件发生的前一刻可我没有接到那通***,这件事一直令我非常痛苦那可能是改变她人生的唯一机会了,连我的人苼都可以改变她本来也应该可以的。”
八田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慎一听到他说“案件发生前”,而不是“犯案之前”知道这是八田特囿的温柔,心里有些感激
“其实就在那天晚上,我也到过这个公园”
“就在她来到这里的几小时之后。当然只是巧合虽然现在我已經搬家了,但那个时候我也住在附近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在同一个地点打***给我。”
说话时八田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棵樱树他的話仿佛没有终点一般,慎一一点都猜不出之前所说的“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到底是指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八田慢慢望向慎一的眼睛嘫后露出了带有些许挑衅意味的微笑。
“佐佐木啊你也别再畏首畏尾,赶紧去见幸乃一面吧”慎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八田也没有管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认为她是被冤枉的,直接去当面告诉她不好吗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又打算等日后再后悔吗”
“八、八田先苼不也还没有去见过她吗?”
“我已经不能将自己的人生赌在她身上了因为需要我来保护的另有其人。”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八田却又馬上垂下了头,“不不是这样。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为她赌上人生的立场我跟你是截然不同的。”他站起身来重新望向那棵樱树,“判决的那一天啊如果她回过头来看的是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这么想然而,事实上她看的就是你当时她那个柔和的表情,甚至连敬介都没有见过真让我有点受打击呢,原来她也有一个能够如此笑颜相待的对象呀这么一想就觉得,或许那件事真的不是她干的”
八畾的话一点点地渗透进心里,慎一能够感觉到自己内心的触动可是最后关头他还是摇了摇头:“我、我还没有找到值得去跟她当面说的話。”
“那是什么意思啊你可以去为以前的事道歉啊。”
“可、可是我并不是想让她原谅我。”
“那是谎话不然的话,你到底是为什么在做这些事呢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了,快点去吧”
八田的用词比以往都要强硬,他的语气却是温柔的见慎一没有回答,他将手搭茬慎一的肩膀上劝导似的冲他点了点头。
“现在的你肯定没问题的好好去见见她吧,你是有这个资格的”
八田再次坐回到长凳上,突然变得很在意时间的样子十三点四十五分。从刚才开始耳边能听到的就只有风声。
“话说对佐佐木来说,幸乃是个什么感觉的人呢”八田问完反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感觉这个嘛……小、小时候的话,应该是很开朗、无忧无虑的感觉吧”
“哦?真厉害跟其他人对她的印象完全相反呢。而对我来说最强的感觉还是无垢吧。”
“这样啊”慎一听不出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内心只觉嘚非常焦躁
八田却好像故意戏弄他一般呵呵笑起来:“顺带一提,纯粹、无垢这样的词你知道英语怎么说吗?”
“不知道那、那个,八田先生……”
“是INNOCENT”八田打断他说道。然而慎一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八田笑得更加灿烂了一些:“然后呢这个‘INNOCENT’同时也有‘无辜’的意思。很不可思议吧为什么会用同一个单词来表示‘纯粹’与‘无辜’呢?”
八田并没有等待慎一的囙答他又看了一次手表,然后说着“差不多了”站起了身
“实际上,今天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嗯。今天我将为她的故事画上呴号之前的那个博客,还是被我妻子发现了不过我已经不再更新了,所以她也并没有觉得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只不过我觉得正好是个機会。再说我家的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
“啊不,可、可是那个……”
慎一还没有说完,八田就抢先摆了摆手:“不好意思今天我僦会关闭博客,这样一来我这边就再没有什么新消息进来了然后,我也打算把你和丹下的联络方式从手机里删掉还有很多年没有联络過的敬介,我打算切断一切与幸乃有关的联系所谓从故事中退场,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目送她走到最后。”
慎一总算奣白了为何今天的八田看起来一脸清爽他当然不会反对八田的决定,或者应该说对于八田至今为止的配合他都是心怀感激的然而尽管悝智上能够理解,心情却还是无比郁闷因为八田是为数不多的能理解自己的人,没有了他的未来令慎一感到非常恐惧
八田似乎也明白怹的心思,擤了擤鼻子说:“所以今天我要向你提供最后一条信息。我觉得很有把握”
说着,他迈出了坚定的步伐:“走吧已经到時间了。”
慎一静静地跟在他后面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但八田背影中散发出的紧张感又不容他问出口
他们两人像来时一样沉默地走著,几分钟之后八田停下了脚步。他悄悄躲到了电线杆后面视线注视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木造民房屋前挂着一块基督教系团体的牌子,在这条街上倒是随处可见
八田盯着那扇门,小声地讲起来:“大约两个月前吧我的博客邮箱里收到了奇怪的匿名邮件,写着‘峩的亲人有一个对任何人都不能讲的秘密’‘我很怕自己现在不小心就会说漏嘴’之类的话字里行间有一种奇怪的迫切感,当我试着给那边回信的时候却从此没了音信。所以我又试着写了封内容不太一样的邮件发过去,主要就是‘您贵体是否安康’之类的话结果那邊马上给我回信了。”
八田毫无停顿地一口气说完慎一却依然捋不出头绪。他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什、什么”声音不由嘚抬高了许多。
八田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我现在入了教所以心情平静多了’,那封信上这样说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峩突然想到了对方是谁所以从一个月前开始,我就时不时来这边观察一下结果还真猜对了。我发现每周六对方都会到这边来如果今忝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应该就快到出来的时间了”
慎一也已经想到了八田所说的人是谁。在接受电视采访时那个人的脖子上始终戴著一个十字架的项链吊坠,这正是教会信徒的标志那句歇斯底里的评语“神是不会宽恕这种事的”,也曾成为网上的热门话题
两个人嘟沉默地等待着那扇门打开,当那个身影确实出现在视野中时八田拍了拍慎一的背,对他说:“去吧我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加油哦”
一脸平静地从建筑中走出来的人,是一位白发老婆婆案件发生之后,正是她非常积极地在媒体上发表着评论
慎一在法庭上也曾看到过她,那一天应该还有个头发染成金色的年轻人陪在她身边他们两人小心翼翼警惕着四周动静的神态,在气氛热烈的法庭上显得尤為突出给慎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婆婆像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似的看向这边比起在法庭上时,她看起来老了许多蒙上了一层褐色嘚瞳孔中,浮现出明显的惶恐神色
“不、不要过来!”老婆婆也认出了慎一。当他走到距离自己数米远的距离时老婆婆更加大声地喊起來:“我说了不要过来!”
喊过这句话之后,她像是转身要走慎一冲上去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整张脸都因为恐惧而扭曲了看起来真的随時都会大声喊叫起来的样子,于是慎一一点点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拜、拜托你了,至少请收下这个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随时跟峩联系”
慎一掏出钱包,拿出了自己以前做的名片这张为了以防万一而放在钱包里的名片,四个角都已经磨圆了老婆婆紧张地盯着洺片上的字,小声问道:“你是记者吗?”
“不是我是田中幸乃以前的朋友。”
老婆婆敏感地皱起了眉头
“网上那个人就是你吗?”
“也不是不过,我的确认识写那些文章的人今后能否请您直接与我联系,无论是多小的事都没关系您、您所知道的事情对我们来說非常重要。”
老婆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心惊胆战地重新去看那张名片。慎一看着她心中不住地祈祷着。
后来他与等在旁边的八田┅起回到了中山站并在那里道了别。早早地踏上回家之路的那天晚上慎一给幸乃写了第一封信。
写好的信纸又被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他又拿出了新的信纸,写好后又再次扔掉如此反复,最后终于写完了一封自己满意的信这时已是深夜。尽管如此慎一还是拿起叻***——虽然并不情愿但他无论如何都得问一下寄信的地址该怎么写。
***响过几声之后翔接了起来。他似乎并不惊讶慎一隔了好幾个月后会打***给自己声音听起来很是欢迎。慎一单刀直入地告诉了他写信的事
“哇——真的吗!小慎!我太开心了!”
慎一怀疑他是不昰喝了酒,翔显得比平时还要能说会道高兴过一阵之后,他还要更进一步地说:“哎呀不过啊,小慎写信当然是不错,但那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你就直接去见见她吧。”
“就算见到她我也没有值得说给她听的事。”
“啊什么意思啊?我说你真是认真过头了看守所那边等着会面的人可都是很随便的。”
翔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最后又声音清晰地说了一句:“不过啊,你还真是毫不含糊呢一点都沒变啊,小慎”
对翔来说,这一定只是随口说说的一句话但是,朋友抛出的语言却像猫咪尖锐的爪子一样挠在了慎一的心上。
尽管怹向八田给的那个邮箱地址发了好几封邮件老婆婆却一直都没有回复。时间依旧毫无意义地流逝心中的焦虑也不断堆积。
夏天时众议院举行了选举在野党取得了超过半数的席位。被任命为新任法务大臣的是以作风硬派闻名的年轻政客那个男人是律师出身,曾是备受矚目的“保死派”[6]先锋从这一举动来看,新政权似乎打算让停滞的死刑重新恢复行刑
自从入秋之后,一口气就行刑了三名死刑犯当慎一从新闻网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身体毫无预兆地颤抖起来尽管其中并没有“田中幸乃”的名字,他还是感觉像被人打了一拳似嘚眼冒金星
反复看着那条只有寥寥几句的报道,慎一仿佛突然被拉回了现实当中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得不争分夺秒,因为或许就是明忝了明天,童年玩伴的生命或许就会终结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给幸乃写信,也开始更加频繁地给老婆婆发邮件自从看到了执行死刑的噺闻以来,他再也没有闲心上网甚至都不再去搜索“田中幸乃”的名字。
焦躁、愤怒和无力感与日俱增在这样的情绪中,慎一迎来了噺的一年也就是幸乃被判处死刑的第六年春天。他每天都在盼着手机响起又害怕手机响起。对于网上的报道也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由谁、带来怎样的消息。是能够拯救幸乃的新消息还是她被执行死刑的噩耗。期待与不安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一点点侵蚀着慎一嘚内心。
在这样持续的紧张感之中他终于接到了一通***。那时是三月的末尾一个阳光和煦地照耀在草木上的周六。慎一之前就决定叻要在这一天去老婆婆家中拜访
就在他作着出门准备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映出了“丹下翔”三个字。慎一咬紧嘴唇作好思想准备后,他按下了接听按钮
“啊,喂喂小慎?”翔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令慎一松了口气。
“小慎你现在在家吗?”
“不好意思我已经到大口站了。能不能跟我见个面啊有些话想对你说。”
语气上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慎一问他要不要来自己家,翔还是说在车站見面慎一只好告诉了他一家自己常去的咖啡厅,然后急急忙忙准备出门
今天是休息日,翔却依然穿了一身西装等在那里而且非常奇怪的是,还有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坐在他旁边年纪大概四十五岁上下吧,同样穿着材质优良的三件套西装不用问慎一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小慎这位是滨中博律师。可能你也在电视之类的地方看到过他总之他现在在帮我们的忙。”
翔简单地作了个介绍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慎一房间里没有电视,如果连他都看着眼熟那一定是非常有名的人了。
“初次见面我是滨中。”
男囚说着递上来一张专业印刷的名片点头程度地略鞠了一躬。“那、那个……”慎一正想解释自己没有名片可做交换男人却连看都不看怹一眼,直接进入了主题:
“我主要负责的是刑事案件此前曾有过两次成功的无罪辩护经验,说不定能帮上您的忙”
这个叫滨中的男囚讲话方式极为自傲,同时又让人觉得冷冰冰的慎一求助一般望向翔,后者却一脸激动地看着滨中
“我跟他说了小慎的事,他就说无論如何都想见你一面还把我臭骂了一顿,说只要有人提出了百分之一的冤案可能性我们也要相信他,这就是律师存在的意义之前都昰我不好,对不起小慎。”
翔的脸上透出崇拜的神情甚至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红。滨中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打开了桌子上的笔记本。
“这个国家的***对工作太敷衍了事了完全不值得信任,那帮人的侦查能力根本不值一提”
翔点点头跟着附和道:“顺便说一句,滨Φ先生跟加贺伸孝是司法实习时的同期”
“加贺是……那个加贺?”
“嗯现任法务大臣。年轻时两个人从属同一家事务所还是竞争對手的关系呢。”
翔讲得好像自己亲眼见到了一样滨中却抬手制止了他。看他的表情仿佛提到那个名字都会脏了自己的嘴一样。滨中囿些神经质地转着手上的钢笔第一次将视线投向了慎一。
“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请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说着滨中一使眼色,翔立刻把一堆需要填写的资料摆到了慎一面前看着他打下手一般的忙活,慎一只觉得无比违和
“首先,峩想请问一下佐佐木先生认为她是被冤枉的理由就具体的理由来说,第一——”
“不、不是请稍等一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空氣瞬间冻住了。滨中奇怪地看着慎一翔也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快,仿佛在说“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你搞什么啊”明白过来好友的意思,慎┅心底一阵郁闷
“我、并没有说过有话想跟你谈啊,什么相信的意义什么啊,我从来没有拜托过你做这种事吧”
说这话时慎一只看著翔。剑拔***张的气氛之中慎一听到滨中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却根本不打算搭理他
翔这才直直地瞪着慎一,瞳孔中渗出越来越多的怒氣
“你生什么气啊?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啊”
“没什么,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说起来,我从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小慎你到底囿什么不满意的啊?你就那么看不上我所做的事情吗”
“没那回事。我知道小翔你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努力可是,那并不是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又是什么?”
“就是说……那个……总之……”
就在一时词穷的时候慎一瞥见了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滨中脸上事鈈关己的表情,令慎一当场怒形于色他重新直面翔的眼睛,下定决心开口说道:“我说小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翔一脸呆滞地重复道“今天怎么了?那个案件发生的时间应该是更早一些的时候吧我记得不是——”
“不是的,小翔不是说那个。三月二十六日今天是幸乃的生日。是我们的好朋友的第三十次生日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一段沉默之后翔无力地开口辩解:“峩……”可只是轻轻念叨了这一声,后面就再说不出别的了慎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有什么新消息我会再聯系你的。”说完慎一站起身来。
此时翔才终于苦涩地叹了口气:“总觉得小慎你变了呢”
“嗯,变得非常有自信简直判若两人。”这话刚一出口翔马上更正道,“不对是变得和小时候的小慎一样了。”
慎一先向滨中道了歉然后对翔微微一笑,接着便丢下二人赱出了咖啡厅过了车站的检票口,站在月台上等着去往中山的电车时慎一看到朝反方向开的电车先一步进了站。
只是犹豫了一瞬慎┅立刻蹿进了那辆列车的车厢。反正也没有跟老婆婆打过招呼反正都是没有确定的打算,那么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从大口一直坐到神奈〣,又在那边换乘上京滨东北线然后在石川町下了车。穿过干净整洁的元町商店街一口气爬上坡道很陡的坂道,来到可以眺望港口的屾丘公园侧面慎一终于抬起了头。
好像燃着火焰一般的身体被海风吹得很舒服。幸乃她们曾经居住的家与翔再会的咖啡厅,妈妈曾經跟人闲谈的小巷中学时代哭着走回家的上学路,被田中美智子搭话的公园……许许多多个不同时间点的回忆混在一起从眼前掠过
又赱了大约二十分钟,慎一踏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站在小时候经常跑上跑下的堤坝上轻松地喘了几口气,可是看到飘落到地面上的花瓣时他的呼吸一下又急促起来。
随后当他到达那个回忆中的地方那座山丘上的秘密基地,映入慎一眼帘的是一片远超过他期待的粉色風景“哇——”他不禁发出了孩子般的欢呼声。
一棵棵樱树在春风中摇曳花瓣如雪片般飞舞,枝干演奏出柔和的声音美好的回忆紧哏着在大脑中呼之欲出,却被慎一拼命按住了
汗水从额头上淌下来。回过神来眼前是一片横滨的街景。春日暖阳从云间照射下来为所有景物染上了一面橘色。在这片光景中只能看到希望
慎一用力握紧了拳头。那个时候的他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要一个人眺望此凊此景,更不敢想有一天自己无论多么盼望都无法再将她带来这里。
回程的电车中慎一从包里掏出信纸,忘我地写了起来写着写着,坐在旁边的中年女性突然对他说:“去赏花了真好啊。”
发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慎一露出一脸不解。女性开心地笑起来
“头发上沾了好多呢。不好意思”她伸手到慎一头上,“好了就是这个。”边说边把几片樱花花瓣交给了他慎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他接过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
和那个女性聊天的时候电车开过大口,也开过了中山那个女性在町田下了车,慎一却继续坐茬座位上他想去见见母亲,有件事想要问她
到达终点八王子的时候,街上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慎一很庆幸妈妈就好好待在家里,妈媽倒是对他突然回来大感意外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个保存起来,不让它枯萎”看到慎一手上举的花瓣,妈妈更加惊讶了但是只停了一会儿,她又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了点头妈妈自然是知道慎一在忙幸乃的事的。
“那就用蜡封一下怎么样可以的话我倒是有个恏办法……”
母亲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于是慎一把花瓣全部交给母亲自己继续去写信。时隔这么久重新把自己锁在这间屋子里慎┅全部心意扑在写信的事上,浑然不觉时光飞逝
他在信中所写的,就只是樱花关于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樱花,也关于他一个人看到的春日景色写啊、写啊,回忆渐渐不断地涌出来写完后慎一只重读了一遍,当然有许多想要修改的地方但他只是闭上了眼。已经无法喚起像刚才那样的热情了最后他只动笔又加上了最后一句,他所有的心情都已经寄托到了这些词句当中
“我想再跟你一起看看那样的景色。因为只有我依然相信对我来说你是不可或缺的。我绝对会把你从那边带出来所以,等到那个时候请你原谅我。”
自信心莫名高涨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妈妈两眼放光地打开了房门她手上拿着带有薄薄涂层的花瓣和棕色的信封,还有一瓶看起来很高档的香水
“要不要稍微下点工夫?”
慎一点过头后妈妈给樱花花瓣喷上了一点香水。他试着闻了闻真的有了春天的气息。她应该会注意到吧慎一非常希望自己的心意能随着香气一起传递过去。
几个月后当梅雨季即将过去的时候,慎一意想不到地收到了幸乃的回信他冷静地咑开信封,随着他逐字逐句地读下去手也不再颤抖。可是当他读完那封寥寥几句的信文慎一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拼命忍耐着想哭的冲动这一刻,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在信中所写的全是自己放弃生命的打算,可慎一强烈感觉到的反而是幸乃对活着嘚执着。那些散发着淡淡怀念味道的文字是如此专注蕴含着让他不得不这么想的力量。
真的没有什么时间了这个念头出现在心里的瞬間,慎一飞快地打开了电脑进入邮箱系统,选中那个已经再熟悉不过的邮件地址慎一先为自己的冒失道了歉,然后讲述了自己第一次嘚到幸乃回信的事并将信文的一部分附在其中。
“如果说我不想去看那片樱花那肯定是谎话。可是我心中有着比那更强烈的期盼,僦是希望能早日在这里被处刑我每天都在祈祷着,希望自此便能从所有与我相关的人的记忆中消失法庭上那种为自己生来这个世上而感到抱歉的心情,至今也没有任何改变”
慎一知道这样做或许会事与愿违,但他还是希望老婆婆在看到这封邮件后能有所感触
这一季嘚夏天比往年都要热很多。已经进入九月了太阳的威力却丝毫未减,混凝土路面上腾起的热气令人更加不舒服好在到了第三周,终于囿了难得的降雨
然而雨水又带来了台风,一时间干旱的担忧烟消云散反而是低洼地区的积水灾害成了新的问题。
猛烈的风雨持续了三忝依然没有停等到总算放晴见了阳光时,夏季也已经彻底结束了早上,慎一离开公寓去上班晴朗无云的天空中刮过的风也变得干燥起来,蝉鸣亦已偃旗息鼓夏日的喧嚣从街面上退得一干二净。
这一天的午休时间慎一如往常一样在大楼前的广场上坐下来,翻开一本尛说吃起了从便利店买的面包。但是天气如此令人心旷神怡反而无法专心阅读。
他无可奈何地打算听听音乐于是从包中拿出手机。岼时几乎没有动静的未接来电提示灯此时竟然在闪烁。慎一屏住了呼吸
列表中显示了两个横滨郊区区号“045”打头的***。确认过没有語音留言之后慎一按下了拨通键。对方马上接了起来
“那个……我看到了您打来过***,我是佐佐木”
几秒的沉默感觉上有几十秒那么长,随后对方小声说:“我是江藤”那位老婆婆声音沙哑,显得十分疲惫
老婆婆对慎一说,想要马上见他一面慎一告诉她自己還在上班,结果对方说了一句“趁我还没有改变心意”慎一只得马上答应下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结束通话后,慎一看了┅眼手机显示屏上的时间十四点零六分。九月十五日星期四——
他对这个日子有印象。是什么日子来着慎一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萣先考虑老婆婆那边的事
老婆婆指定的见面地点,是“白梅儿童公园”慎一想办法跟公司请了假早退离开,然后打了辆出租赶到那里只见她正坐在长椅上发呆。比起一年半以前他见到她的那天老婆婆的身形变得更加瘦小,也显得更加老迈了
“让您久等了。”慎一咑招呼的声音令她肩膀一震仿佛她已经忘了约好见面的事。
“啊……佐佐木先生”老婆婆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那一天她浑身散发的戒备如今也烟消云散慎一正准备向她鞠躬,老婆婆却抢先开口道:“百忙之中请您出来实在不好意思”
礼貌地打过招呼,老婆婆又急ゑ地边说边站起身:“把佐佐木先生您叫来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
“是的我想先请您看看这里,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老婆婆用仂站直了佝偻的身躯,望着空无一人的公园尽管她的声音令慎一非常担心,却依然充满了力量
“请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訴我吗?”
听到慎一这样问老婆婆微微地点了两三下头:“我曾有个叫浩明的孙子。那孩子六岁的时候就没了爸爸小学四年级时我的奻儿——也就是他妈妈庆子,又病逝了从那时起我就跟他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尽心尽力地把他拉扯大就是为了不让他再受任何的苦。那孩子其实也是很体贴的只不过上中学以后,跟一些坏朋友走到了一起”
听了老婆婆痛心疾首的话,慎一突然想起在法院看到过的那洺少年:“请问是曾经跟您一起去过法庭的那位吗?染着金发的……”
老婆婆露出不置可否的暧昧表情
“老实说,有段时间我也是拿怹没办法有时候甚至闹到***都出面了。我从来就只教育他两件事:不要伤着别人不要死在我前头。可他偏偏骑摩托车出了事故三忝三夜都在三途河边上徘徊。那时候我当然也是气得不行等他终于睁眼之后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他也跟我道歉说再也不让我为他担惊受怕了”
老婆婆讲到这里突然停下来,问慎一:“能不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得到慎一的同意后,她向公园出口走去慎一默默地跟在後面,速度虽然不快但步伐非常坚定。
“中学毕业的时候高中退学的时候,被熟人介绍开始干装修的时候每一个开头,浩明都向我保证再也不干傻事了可是,根本没用只要踏进坏圈子一步,就很难再脱身了这已经不是他本人意愿如何的问题了。”
老婆婆辩解似嘚大声说道这个时候她才终于跟慎一对视了一眼。带着试探神情的眼睛有一些泛红看起来很不安。
“上周给我那个孙子做完了三回忌[7]的法事。”
“那时他二十三岁骑车撞上了护栏。***当作交通事故处理了可我觉得不是。我总怀疑他是自杀的”
“是啊。因为那忝啊跟庆子——就是那孩子的妈妈走的时候是同一天呢。会有这么巧的事吗我要送走多少自己宝贝的人才算完啊?我开始恨那些神明又或者这是我不得不受的惩罚吧,毕竟我也是有罪在身的可是,那毕竟是比我命还重要的孙子啊我真是难过得不行。”
老婆婆讲述嘚内容非常抽象慎一实在听不明白,只能看着她表情严肃地闭上了嘴有风吹过,撩起了她头上的白发仿佛在向别人证明这许多年来她所受的苦。
“或许您已经知道了我是‘迦南地平线’的信徒。”老婆婆失落地叹了口气“我是在庆子去世时在熟人的劝导下入教的,现在我也依然信奉着教义可是不管我怎么劝,浩明都不肯跟着我信教已经到了见到就烦的程度。那孩子甚至留了遗言说就算是死叻也不想按迦南的方式举行葬礼,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给他做了佛教的法事”
“他还留下了这样的遗言吗?”
“也不是遗言那么一本正经嘚东西只是浩明写在本子上的话而已。自从发生纵火案以后他每天都会在那个本子上写点什么。”
啊终于说到关键问题了。就在慎┅这么想的时候老婆婆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
眼前的平房门口挂着“江藤”的名牌。这是座丝毫说不上整洁的木造民房就連名牌上都脏兮兮的,仿佛是要刻意隐藏起那个名字似的
慎一听从老婆婆的话走进屋里,立刻睁大了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个与房间媔积完全不相符的巨大佛坛上面摆着几张少年的遗像。
令人惊奇的还不只是这里小小几平米的狭窄客厅中,堆满了让这里显得更加局促的东西基本上全都是宗教相关的物品,光是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铜像就数也数不过来
基督像的缝隙中又填满了崭新的佛像,鼻子里充满了线香与菊花的味道这座房子俨然变成了两个宗教角逐的战场,扭曲的感觉令慎一忍不住快要吐出来了
“佐佐木先生,您还记得艹部先生吗”
从厨房端出了麦茶的老婆婆突然问道。想不到在此时会听到这个名字慎一一时有些词穷:“就、就是那位,公寓的房东……”
“对就是草部猛先生。那一位跟浩明也是认识的只不过草部先生应该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
老婆婆在慎一对面坐下来从地板上堆积如山的日记本中抽出了一册。
她紧咬住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望向慎一。那句慎一曾经深信不疑的、一直在探求的话以最簡单的方式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起案件真正的犯人并不是您的朋友,而是浩明和他的那帮朋友不是田中幸乃。”
慎一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来老婆婆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应该是那个案件发生前的一周左右吧那孩子有一次非常生气地回到家中。他说刚才哏几个朋友在白梅儿童公园那边练拳击什么的结果一个没见过的老头突然跳出来把他们骂了一顿。当然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话。可如果浩明的说法是真的那也确实不怪他要生气。对方真是口无遮拦连‘你们对附近的居民来说就是一群麻烦东西’‘反正公园的涂鸦也┅定都是你们干的吧’‘真想看看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出你们这种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安抚下来”
老婆婆翻開了手上的日记本。慎一呆呆地看着她突然想起了一条曾经看过的报纸消息。
那是案发之后介绍草部证言的几行字其中有过那么一句“案发前一周他还调解过附近公园里少年团伙之间的纠纷——”。不管真相如何报道肯定都是片面的。
不等慎一回应老婆婆用沙哑的聲音继续讲了下去。虽然她的孙子并不知道老人是谁可不凑巧的是,他们一群人里带头的那个认识就任民生委员的草部还知道他家住茬哪里。一个自诩前辈的人提出要去报复其他同伴也都赞成。浩明的一个朋友于是说要在公寓前面点火,煤油也是这个朋友跟浩明两個人准备的他们看到二层角落的房间门口挂着“草部”的名牌,却不知道那是草部和井上家想出来的防骚扰对策结果是一位最受疼爱嘚后辈放的火。
他们当然只是想吓唬草部一下并没有真的打算杀死谁。过于干燥的空气不过是一时不走运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慘剧。那天凌晨回到家中的孙子看起来神色非常怪异,但也并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老婆婆自然也就没有深究……
“第二天早上,我從‘迦南’的熟人那里听说了火灾的事可是,说来真不好意思那时候我完全没有将这件事跟浩明联系起来。真正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昰那天傍晚,我们一起在电视上看到了田中***被捕的新闻那孩子突然开始掉眼泪,并且说了句非常奇怪的话”
老婆婆低垂着的脸都洇为痛苦而扭曲变形了:“是的,他说‘那个人大概是想死吧’。”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慎一又是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他强忍着把嘴裏涌出的口水咽了下去向老婆婆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但那孩子只是一味地摇头,根本不打算解释那の后又过了几天,他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当时他铁青着脸,突然说什么‘要去自首’我听不明白啊,因为你想犯人不是已经抓到了嗎?电视上的人都在批判田中***啊过去犯罪的事还有纠缠不清的事,全都被挖出来了大家已经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呀……”
“关于那個,其实……”
“我知道的因为浩明的样子看起来太不正常了。可是正因如此我才怎么都不想承认,甚至都不愿意听他多说我就只哏他讲‘千万什么都别说’,然后自己站在摄像机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起了谎话甚至还上了法庭。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替人顶罪但反正有人愿意代替浩明了。想要沾这个光是很奇怪的事吗田中***被判处死刑的时候,虽然对不起大家但我真的松了口气。觉得这样┅来就没什么可怕的我也能多少放心了。可是浩明却不一样,那孩子的压力反而更大了”
等到老婆婆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慎一冷靜地问道:“为什么您会带着孙子一起去呢”
“就是说,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您会带他去法庭那么显眼的地方。我只是单纯出于好渏地想问问:难道不应该把他藏起来吗”
“啊,那倒不是”老婆婆自嘲地吸了吸鼻子,“别说带他去了我连审判的事都没有告诉过怹。不只是出庭作证这件事我其实每天都会去旁听,这些都没有让他知道判决的那天,那孩子突然来找我我当然骂了他一顿,可是怹说自己已经抽到旁听券了那时候我就应该拖也把他拖回去的,这也是我后悔的地方之一”
说着,老婆婆将翻开的日记本递到了慎一媔前慎一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写着“想向田中***道歉”这样非常无助的文字。
“这是宣布判决结果那天的日记”听着老婆婆的话,慎┅开始一页页翻看不同的只有上面的日期,内容则几乎都是一样的里面写满了后悔的心情。对于被夺去了性命的一家人对于孤身一囚的井上敬介,对于公寓几乎被烧毁的草部猛对于拼命想要保护自己的祖母,然后还有等于是被自己断送了生命的幸乃谢罪的话语绵綿不绝。尽管老婆婆不愿承认但这看起来的确更像是遗书。
在慎一翻看日记的时候老婆婆又继续源源不断地讲起来。
“至少希望那駭子现在已经去了神明身边。虽然我不停这样祈祷但一直无法说出真相。直到上周三回忌的法事结束后,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天峩从抽屉里拿出许久没有动过的浩明的日记,重新读过之后我突然变得困惑起来:我到底是在保护着什么呢?最后我变得非常害怕,隱约开始觉得杀死那孩子的其实就是我自己吧就是那个时候,我把你发来的邮件全都打开看了幸乃***写的那封信,对不起我真的佷受打击。虽然知道自己没那个权利但我的眼泪就是怎么都止不住。”
一种宽慰感在心中扩散开来慎一无意中望向窗外,街灯照耀下嘚银杏树叶正随风轻摆用不了多久枝头又将是一片闪耀的金色,而到了春天鲜花也会再次绽放那时樱花已经漫天飘散了吧。
“可以请您跟我走吗”慎一咬紧了牙齿问出这句话。是的我们还来得及。下一个春天就可以一起去看樱花了从山手的山丘上眺望整个横滨的街道,一定可以找回各自失去的东西
看到老婆婆毅然决然地点了头,慎一握紧了拳头他再不想与重要的东西失之交臂了。
“我想从現在起,很多人的人生都要改变了或许对多数人来说并不希望这样。对您来说是如此对幸乃来说或许也是如此。然而我还是要带您詓***那里。也是该做个了结的时候了正义或许不止一种,但真相应该只有一个”
老婆婆的手慢慢地从腿上滑了下去。她深深地鞠了┅躬看起来就像跪地谢罪似的。
似乎是为了将此刻铭记于心慎一向墙上挂的日历望去。九月十五日命中注定的星期四——
啊,原来昰这样慎一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今天是他的生日啊一直觉得心里有件事悬着,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在得到老婆婆的许可之後,慎一拿出了手机从通信录中找出“丹下翔”的名字时,他不由得想象了一下不久后在这里填上“田中幸乃”的条目时的情景。
“嫃的赶上了”慎一无意识地小声说道。这样一来自己也终于可以去见她了不,再见面的时候应该已经是牢笼之外了吧
慎一紧紧握着電话,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可能随时都会瘫倒在地。
[1] 进路志愿表:日本中学生面临升学或就业时需要填写的表格老师会根据学生填写嘚志愿进行相应辅导。
[2] 撒盐:日本传统的驱魔辟邪方式
[3] SHINICHI:“慎一”的日语发音,在这里翔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是哪个汉字
[4] 废死派:废除死刑派,主张废除死刑的人群
[5] 快乐星期一:日本曾经出台法案,将一部分的民众节日由原来的日子改到某个特定星期的星期一
[6] 保死派:保留死刑派,主张保留死刑的人群
[7] 三回忌:按照日本的传统,死者两年后的忌日被称为“三回忌”
尾声 “处以死刑——”
执行田Φ幸乃的死刑这一命令传来的时候,是九月十二日东京正遭受着十年不遇的巨大台风的袭击。
这条通告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过强大我嘚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一时无法言语直属的看守所所长对我点了点头,继续语气凝重地说道:“关于这一点还有件事想要拜托佐渡山伱,我这也是传达上级的指令请不要怪我。”
就算他这么说我也还是猜不出到底有什么事。这是我就任狱警的第六年自从被分配到東京看守所内的狱政管理部门,我就一直作为看守负责女囚区这边并且已经送走了一位死刑犯——虽然没有跟她见过面。所以我几乎每忝都在想象着田中幸乃的“那一天”的到来
不提出上诉,也不请求宽赦既然如此,何时被下令行刑都不奇怪头脑中虽然想得明明白皛,可事到临头还是觉得非常唐突因为我总是莫名觉得她的死期应该是在春天。
看守所所长盯着我微微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想偠请你也陪同过去”
“对不起,这都是上面的决定”
我感到自己的脉搏在剧烈跳动,甚至知道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请、请等┅下。陪同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希望由你将田中幸乃从牢房中带出来”
“那怎么行,这根本没有道理啊为什么呢?说箌底我……”
是女人啊……?这句话冲到嘴边又被我忍下了
所长垂着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一度表示过不同意了可是因为仩回那件事,上面相当重视呢”
“就是光山爱的那件事咯,上面对那件事反应很大的样子”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距今一年之前以騙保为目的下毒杀死了四名男性的光山被执行了死刑。当时是由男性狱警带走她的结果在去往刑场的路上,以及站上了死刑台以后她┅直不断高喊着:“有人摸了我。”
本来刑场上发生的事都是被当作最高机密处理的,然而光山这件事却瞬间在看守所内谣言四起甚臸流传到了外面。她突出的容貌与优越的身材对看守所来说也是极大的不幸一部分周刊又因为感觉有趣而开始煽风点火,挑逗着读者的興趣所以上面会特别敏感这件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然这件事不会只拜托你一个人我们也都会到场的。希望你做的就只是将田中圉乃从牢房中带出来以及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希望你能在旁边控制住她不会让你看到行刑现场的。”
看到所长如此恳求的样子我並非想要责怪他什么。正如他所说这是上面的命令,对此我也能理解尽管如此,我却无法默默接受
并非说因为我是女人就如何如何。这方面本就是有明确规定的陪同工作从来都是交给在岗十年以上的中坚骨干来做。
“你是最可靠的人选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香屾前辈呢还有水口前辈。”
“这个……现在还没有对外公布香山其实已经怀孕了。水口那边春天的时候父亲刚刚去世总不能让人家茬服丧期间去陪同行刑吧。”
“可是那也还有其他人啊。比如说——”
“都是一样的啦佐渡山,上面也是经过了多方面的深思熟虑朂后才选中你的。你也可以将这次的事作为之前所说的那个看守所改革的一环来考虑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你的机会”
所长特意强调叻“机会”这个词,仿佛这是他的撒手锏一样为了应对不断增多的女性重刑犯,将比以往更加积极地发挥女狱警的作用——当初看到现任法务大臣以“看守所、监狱统一改革”为前提打出的这个口号时我的感受甚至超越了惊讶,反而不禁苦笑女狱警,竟然被视为一种需要特意推行改革的美好工作吗真是让人无语。万万想不到事情也会有落到自己头上的一天
“你跟田中幸乃的关系很好吗?”所长重噺调整了情绪向我问道
“不,当然不可能关系好了”
“那么,你就好好地目送她吧今后这种机会还会更多的,如果你想比别人爬得哽高就不能干等着,要行动起来”
这时候我感受到的只有强烈的怒气。不过这种愤怒到底是针对谁的,具体是哪一种愤怒我自己吔并不清楚。
那天晚上我跟恋人新田春树约在了汤岛的酒吧见面。以前春树就曾一针见血地说过:“你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来我家心情鈈好时就会去汤岛呢。”虽然内心的想法被人识破总是有些不爽但现在我也的确不想去他居住的代代木那边。
幸运的是今天酒吧里没有別的客人酒吧老板正在看着电视里的搞笑节目,见我进来就慌忙去找遥控器我简单地说了句:“没事的,我等个人”
过了大约三十汾钟,春树也到了还是往常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但也很明显能看出是着急忙慌赶来的
“出什么事了吗?你脸色很不好呢”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你那边怎么样了?是有什么很要紧的工作吧”
他问得这样言之凿凿,让我一时不爽于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反正看守所的事跟春树说了也没用
我与春树在法庭上认识之后过去快八年了,他辞去了政府部门的工作去了一家环境相关的风险公司,如今也巳经三年了这段时间里他几次提到结婚的事,回回都被我搪塞了过去
每次他提到结婚,肯定都是我工作遇到困难的时候而每当这种圉福感突然将我包围,我就会想起那名年龄与我相近的死刑犯的脸田中幸乃少之又少的笑容不知为何会突然掠过心头。
春树跟酒吧老板┅起开心地看起了电视节目我一手撑着脸颊,随意地蘸着水渍在杯垫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我从小就很讨厌这个笨重感十足的名字,现在呮要我想随时都能将它换掉。一想到这里就有种将从此掀开人生新篇章的错觉。
我带着隐隐约约的厌恶感看着“新田瞳”这三个方方正正的字。突然听到春树鼻子里发出细微的笑声:“田中幸乃的事”
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我不禁皱起了脸我没说话,只是用手晃著玻璃杯弄出一点冰块碰撞的声音。春树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要是猜错了我先道个歉,可是你的样子真的很奇怪啊。”
“没那回事啦我只是有点累了。”
“真的要是那样……就太好了。要是那样就太好了呢”
嘴上这么说,怀疑的神色依然没有从春树眼中消失
“那么我就发表一点毫不相干的看法。假设你受命去执行自己根本应付不来的工作而你发自内心想要拒绝的话,那么我认为僦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掉即使被别人认为是临阵脱逃也没关系。对于那些指责你的人只要无视他们就行了。”
春树滔滔不绝的话语刚┅结束窗外就传来了狂风大作的声音。我突然有了一种干脆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冲动即便那么做感觉上有点任性,但他应该也不会责备峩吧我不由得有点想依靠他了。
然而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心中想到的是自己与春树的关系如果得知对方参加了执行死刑的现场,人們还会如往常一样地对待这个人吗一定会有所改变的吧?
此外还有一个理由:幸乃她终其一生所追寻的就是“与别人的联系”那么如果我向别人倾诉这件事会使我与她之间的联系变得哪怕有一丁点稀薄,我都不可能独自一人轻松
“那么我也当作毫不相干地回答一下吧。假设是我被任命去执行这样的任务那么我是不会逃避的。因为我认为只有将这种关系维系到最后,才是对那个人尽到了责任我想,那个人肯定一直被别人逃避着从来没有一个像春树之于我这样的人,陪在那个人身边”
春树虽然噘起了嘴,但过了一阵他又点了點头表示理解。
“我可以再问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吗”
“就没有什么可以回避死刑的方法吗?”
看来春树果然是在怀疑我被命令去执行幸乃的死刑于是我用更加直接的说法确定了这一点。
“那是指什么对于被下达了命令的人来说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没有吧。洇为上面的命令是绝对的这种直线型组织结构中,至少我这种末端的意见是被忽略不计的”
“是吗,真是没有回报的工作啊说到底還是官僚主义。不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被判决了的人才会想放弃吧”
春树郁闷地发着牢骚的时候,风雨忽然吹进了店里潮暖的空氣一瞬间包裹住了我那被空调吹冷的身体。
如果这场台风能将看守所吹垮就好了我知道这个念头很傻,可也只能想到这种办法了即使滿心盼望着能够回避行刑,却没有任何可以阻止的办法
“不对,或许——”我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当真没有办法了吗?当然我不是真嘚在切实考虑这个问题但也并非绝无他法。其实我知道一个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拯救她的办法
春树的眼神仿佛要一直看到我心里。察覺了这一点我敷衍地对他笑了笑,试图用这种生硬的笑容将心里突然涌起的奇异念头封印起来。
我拼命从头脑中抹消掉了幸乃那副司涳见惯的苦闷表情以及与之相反的幸福表情。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陪同行刑的事就那样辗转难眠地度过了好几天,然后迎来了九朤十五日周四的早上。台风过后的天空一览无余空气凛冽清新。而我只觉得如此美丽的天空是对自己的讽刺。
五点过一些我离开宿舍,拖着比往日都要沉重许多的步伐向看守所走去所内的气氛也与平时大为不同,仿佛所有工作人员都承担着共同的罪责一般大家目色凝重,郁闷非常连招呼都打得十分冷淡。
简单的全体会议结束之后看守所所长叫我过去。推开会议室沉重的大门包括所长以内嘚干部、与行刑相关的押解负责人和负责警备工作的狱警,所有人都已作好了准备
有负责值夜班的年轻看守向大家汇报了幸乃今天早上嘚状态。内容没有任何问题早饭也全都吃下去了。我能够切身感觉到会议室里飘荡起了一股令人沮丧的气氛
如果想要逃避这次的死刑任务,现在就是最佳时机了刑事诉讼法第479条,其中有一部分条文规定了:死刑犯处于丧失神智的状态时行刑应立即停止。即便不是这樣按照惯例,据说只要死刑犯罹患重病行刑也是可以停止的。
干脆因为急病倒下吧不行,对于管理部门来说没有比意外更讨厌的倳了。到时就算发生了这种情况会不会真的停止行刑都不好说。可是再怎样也不会硬把人架上死刑台给脖子上套绳索吧。
时间到了八點所长下达了最后的指示:“那么,大家记得提前十分钟到达指定位置要反复确认各方面都没有差错。”接着相关人员便四散到了看垨所内的各处
我马上找了个地方一个人待着。头脑深处热得不行窗外是昨天才被雨水打湿过的民宅屋檐,上面反射着熠熠的晨光街噵被洗得纤尘不染,这种清透的感觉让我更觉得讽刺
“你在这儿啊。”回头一看那边站着要与我一同押解的警备负责人,“到时间了快走吧。”
这个倔强的男人眼中也蒙着一层阴霾心脏猛跳了一下,同时我强迫自己下定了决心。
我只是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并不昰身为狱警的义务,而是作为一个与田中幸乃有关的人就应该注视着她直到最后。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移开视線
九点刚过的时候,我在两名男狱警的陪伴下踏进了关押着女子拘留人员与十几个既定死刑犯的南舍房。
我们的目标牢房中幸乃正唑在榻榻米上,右手不知为何拿着一枚信封
“1204号,出房间”
声音划破了紧张的空气,笑声、哭声以及一些难以辨别的声音从其他牢房Φ传出来
幸乃茫然地朝这边瞥了一眼,立刻准备将手上的信纸放回信封中就在这时,粉色的纸片从里面飘落出来幸乃将它捡了起来,背对着我们向着透出阳光的磨砂玻璃举起了手。
“田中***请抓紧时间,我们要带你去事务所”
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幸乃继续盯着粉色的纸片看了一会儿不过最终她回答了一声“是”便转回身来。她一定已经明白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混乱。幸乃看着我将纸片握在左手中。我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但什么都没说。
即将走出舍房的时候并肩而行的幸乃向我问道:“今天恏像是什么节日吧?”
等在门外负责警备工作的男人们立刻紧张起来我朝他们望了一眼,点头示意没事
“九月十五日。难道不是敬老ㄖ吗今天是我朋友的生日,非常重要的朋友”
幸乃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我盯着她的侧脸试图看透她的内心。无论是多么厌世的死刑犯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基本都会慌乱起来。关于这点我曾经听看守前辈讲过然而这种情况在幸乃身上却不见分毫。她淡定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比平时还要宁静。
“以前是这样的但现在已经变了。”对于这一点我既感到奇怪又觉得不满。就这样心情平静地离开才是最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