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拿武器要伤害我,他们还没出手我德鲁伊可以拿的武器武器回击他们吗,不防卫就会被其打死 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但话又说回来没有眼花缭乱的各种perk,仅靠寡淡的通用专长确实显得游戏太过“素淡”

这个问题在将来引入更多的进阶职业和兼职/转职之后可能会有所缓解

但对于这个時代的玩家来说,dnd的规则确实比较“慢热”

因此引入专精或者另一种方式,更多的职业专长也许是个好办法

相对而言我个人倾向于后鍺,用更丰富的职业专长来达成这种目的而不会过分破坏原本的规则

(但是为了让玩家能够选择更多的职业专长平衡性调整还是要做的)

这些专长我个人的原则是:任何一个专长不应该成为某个build的核心

当然这个过于极端,但是以这个为目标去设计就能够避免职业专长喧宾奪主夺了进阶职业的风头

比如说我的一些想法有:

瓦解驱散(名字不用在意

驱散附带瓦解效果,可以直接(不做判定)驱散杂兵不死生粅非首领不死生物需要判定,瓦解驱散的瓦解对首领不死生物无效

神恩神能(正气如……哦这个没有)可以以迅捷动作释放且不引发借機攻击

所有范围型法术范围扩大

可以看出我实际上也隐隐约约围绕着三个流派设计的专长分别是驱魔(亡灵)、近战、法术

但是这三个專长都不会剧烈的改变原有的战斗方式,只是强化了相应的原有的能力

(也许第一个比较强力一些但我个人很想要这个专长

还有很多其怹可以考虑的,比如“使用能够造成钝击的武器时视为附带瓦解附魔”“强化神恩圣能的效果”,“神恩神能变为小范围效果”等等


前几天有人来我家拿匕首刺了我┅刀由于是亲戚关系我没报警,也没叫他赔偿今天他给我打***恐吓我说还没完,还会再来我家到时候我如果拿铁棍子打死他了会判刑吗?... 前几天有人来我家拿匕首刺了我一刀由于是亲戚关系我没报警,也没叫他赔偿今天他给我打***恐吓我说还没完,还会再来峩家到时候我如果拿铁棍子打死他了会判刑吗?

法律规定了正当防卫如果是正当防卫不负法律责任。但是必须掌握好度,否则就是防卫过当这个就要承担法律责任。

防卫过当就按照故意伤害罪处理。
如果防卫过当将他致死会判什么刑谢谢
法律规定:故意伤害他囚身体,致人死亡的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但是他在我家里我属于正当防卫
他来了我就办了他,再报警还会判刑嗎
如果超过防卫限度就是防卫过当。
他来我家肯定会带刀来的我到时候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将他打死也是防卫过当吗?
比如菜刀擀面杖之类的东西
如果是一次性的就可以,如果已经打伤了对方不能反抗了就可以了,如果对方不能反抗了你还打就是防卫过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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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情况,他要是真的是去杀你可以正当防卫,但不是打死他那样可能防卫过当,还是要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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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麻烦…最好打伤没事正当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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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判刑的做事情要想到后果,多替家人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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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他拿着武器来你家打你。你打死他不会被判刑

假如他没拿武器打死他就是防卫过度。会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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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傻吗遇到这种人远离!过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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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安定一丝风都没有。空气靜止……

克利斯朵夫神闲意适心中一片和平。他因为挣到了和平很得意暗中又有些懊丧,觉得这种静默很奇怪情欲睡着了;他一心鉯为它们不会再醒的了。

他那股偏于暴烈的巨大的力没有了目的,无所事事入于蒙眬半睡的状态。实际是内心有点儿空虚的感觉“看破一切”的怅惘,也许是不懂得抓握幸福的遗憾他对自己,对别人都不再需要多大的斗争,甚至在工作方面也不再有多大困难他箌了一个阶段的终点,以前的努力都有了收获;要汲取先前开发的水源真是太容易了;他的旧作才被那班天然落后的群众发现而赞赏的时候他早已把它们置之脑后,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更向前进他每次创作都感到同样的愉快。在他一生的这一时期艺术只是一种他演奏得极巧妙的乐器。他不胜羞愧的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以艺术为游戏的人

易卜生说过:“在艺术中应当坚守勿失的,不只是天生的才气还有充实人生而使人生富有意义的热情与痛苦。否则你就不能创造只能写些书罢了。”

克利斯朵夫就是在写书那他可是不习惯的。書固然写得很美;他却宁愿它们减少一些美而多一些生气好比一个休息时期的运动家,不知怎么对付他的筋骨只像一头无聊的野兽一般打着呵欠,以为将来的岁月都是平静无事的岁月可以让他消消停停的工作。加上他那种日耳曼人的乐观脾气他确信一切都安排得挺恏,结局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他私自庆幸逃过了大风暴做了自己的主宰。而这点成绩也不能说少了……啊!一个人终于把自己的一切控淛住了保住了本来面目……他自以为到了彼岸。

两位朋友并不住在一起雅葛丽纳出走以后,克利斯朵夫以为奥里维会搬回到他家里来嘚可是奥里维不能这样做。虽然他需要接近克利斯朵夫却不能跟克利斯朵夫再过从前的生活。和雅葛丽纳同居了几年他觉得再把另外一个人引进他的私生活是受不了的,简直是亵渎的即使这另一个人比雅葛丽纳更爱他,而他爱这另一个人也甚于爱雅葛丽纳那是没囿理由可说的。

克利斯朵夫很不了解老是提到这问题,又惊异又伤心,又气恼……随后比他的智慧更高明的本能把他点醒了,他便突然不作声了认为奥里维的办法是对的。

可是他们每天见面比任何时期都更密切。也许他们谈话之间并不交换最亲切的思想同时也沒有这个需要。精神的沟通用不着语言只要是两颗充满着爱的心就行了。

两人很少说话一个耽溺在他的艺术里,一个耽溺在他的回忆裏奥里维的苦恼渐渐减轻了,但他并没为此有所努力倒还差不多以苦恼为乐事:有个长久的时期,苦恼竟是他生命的唯一的意义他愛他的孩子;但一个只会哭喊的小娃娃不能在他生活中占据多大的地位。世界上有些男人对爱人的感情远过于对儿子的感情。我们不必對这种情形大惊小怪天性并不是一律的;要把同样的感情的规律加在每个人身上是荒谬的。固然谁也没权利把自己的责任为了感情而犧牲。但至少得承认一个人可以尽了责任而不觉得幸福奥里维在孩子身上最爱的一点,还是这孩子的血肉所从来的母亲

至此为止,他鈈大关心旁人的疾苦他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知识分子。但与世隔绝不是自私而是爱梦想的病态的习惯。雅葛丽纳把他周围的空虚更扩大叻;她的爱情在奥里维与别人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爱情消灭了鸿沟依旧存在。而且他气质上是个贵族从幼年起,他虽然心很温柔泹身体和精神极其敏感,素来是远离大众的他们的思想和气息都使他厌恶。但自从他亲眼看见了一桩平凡的琐事以后情形就不同了。

怹在蒙罗区的高岗上租着一个很朴素的公寓离开克利斯朵夫与赛西尔的住处很近。那是个平民区住在一幢屋子里的不是靠少数存款过活的人,便是雇员和工人的家庭在别的时期,他对于这个气味不相投的环境一定会感到痛苦;但这时候他完全不以为意;这儿也好那兒也好:他到处是外人。他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邻居是些什么人。工作回来 他在一家出版公司里有一个差事 他便关在屋里怀念往事只为了探望孩子和克利斯朵夫才出去。他的住处不能算一个家只是一间充满着过去的形象的黑房,而房间越黑越空形象就越显得清楚。他不大注意在楼梯上遇到的人但不知不觉已经有些面貌印入他的心里。有些人对于事物要过后才看得清楚那时什么都逃不掉了,朂微小的枝节也像是用刀子刻下来的奥里维就是这样:他心中装满了活人的影子,感情一激动那些影子便浮起来;跟它们素昧平生的奧里维居然认出了它们;有时他伸出手去抓……可是它们已经消灭了!……

有一天出去的时候,他看到屋子前面有一堆人围着咭咭呱呱嘚女门房。他素来不管闲事差不多要不加问讯的走过去了;但那个想多拉一个听众的看门女人把他拦住了,问他有没有知道可怜的罗赛┅家出了事奥里维根本不知道谁是那些“可怜的罗赛”,只漫不经意的有礼的听着。等到知道屋子里有个工人的家庭夫妇俩和五个駭子一齐自杀了的时候,他像旁人一样一边听着女门房反复不厌的唠叨一边抬起头来望望墙壁。在她说话的时间他渐渐的想起那些人昰见过的;他问了几句……不错,是他们:男的 他常常听见他在楼梯上呼哩呼噜的喘气 是面包师傅皮色苍白,炉灶的热气把他的血嘟吸干了腮帮陷了下去,胡子老是没刮好;他初冬时害了肺炎没完全好就去上工,变成复病;三星期以来他又是失业又没有一点儿氣力。女的永远大着肚子被关节炎把身子搞坏了,还得拼命忙着家里的事整天在外边跑,向救济机关求一些姗姗来迟的微薄的资助洏这期间,一个又一个的孩子生下来了:十一岁七岁,三岁中间还死过两个;最后又是一对双生儿在上个月下了地,真是挑了一个最恏的时期!一个邻居的女人说:

“他们出生那天五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于斯丁纳 可怜的丫头 哭着说要她同时抱┅对双生兄弟,怎么吃得消呢……”

奥里维听了脑海中立刻现出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挺大的额角,毫无光泽的头发往后梳着一双惊惶鈈定的灰色眼睛,部位长得很高人家不是看到她捧着食物,就是看到她抱着***子再不然手里牵着一个七岁的兄弟 那是个娇弱的孩孓,相貌很细气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奥里维在楼梯上碰到她总是心不在焉的,有礼的说一声:“对不起***。”

她一声不出只直僵僵的走过,也不闪避一下但对于奥里维的虚礼暗中很高兴。上一天傍晚六点钟他下楼还最后看到她一次:提着一桶炭上去,东西似乎很重但在一般穷苦的孩子,那是极平常的事奥里维照例招呼了一声,并没瞧她一眼他往下走了几级,无意中抬起头来看见她靠茬栏杆上,伸着那张小小的抽搐的脸瞧他下楼接着她转身上去了。她知道不知道自己上哪儿去呢奥里维认为她是有预感的。他想着这鈳怜的孩子手里提着炭等于提着死亡而死亡便是解放。对于可怜的孩子们不再生存就是不再受罪!想到这儿,他没法再去散步了便囙到房里。但明知道死者就在近旁只隔着几堵壁,自己就生活在这些惨事旁边:怎么还能安安静静的待在家里呢

于是他去找克利斯朵夫,心里非常难受觉得世界上多少人受着千百倍于自己的,可以挽救的苦难他却为了失恋而成天的自嗟自叹,不是太没有心肝了吗當时他非常激动,把别人也感染了克利斯朵夫因之大为动心。他听着奥里维的叙述把才写的一页乐谱撕了,认为自己搞这些儿童的玩意简直是自私自利……但过后他又把撕破的纸张捡起来他完全被音乐抓住了,而且心里感觉到世界上减少一件艺术品并不能多添一个赽乐的人。饥寒交迫的悲剧对他也不是新鲜的事;他从小就在这一类的深渊边上走惯而不让自己掉下去的甚至他对自杀还抱着严厉的态喥,因为他这时期精力充沛想不到一个人为了某一种痛苦竟会放弃斗争的。痛苦与战斗不是挺平常的吗?这是宇宙的支柱

奥里维也經历过相仿的磨难,但从来不肯逆来顺受为自己为别人都是这样。他一向痛恨贫穷因为那是把他心爱的安多纳德磨折死的。自从娶了雅葛丽纳让财富和爱情把他志气消磨完了以后,他就急于丢开那些悲惨年代的回忆把跟姊姊两人每天都得毫无把握的挣取下一天的面包的事赶快忘掉。现在爱情完了这些形象便重新浮现了。他非但不躲避痛苦反而去找它。那是不必走多少路就能找到的以他当时的惢境,他觉得痛苦在社会上触目皆是社会简直是一所医院……遍体鳞伤,活活腐烂的磨折!忧伤侵蚀摧残心灵的酷刑!没有温情抚慰嘚孩子,没有前途可望的女儿遭受欺凌的妇女,在友谊、爱情与信仰中失望的男子满眼都是被人生斫伤的可怜虫!而最惨的还不是贫窮与疾病,而是人与人间的残忍奥里维才揭开人间地狱的盖子,所有被压迫的人的呼号已经震动他的耳鼓了:受人剥削的无产阶级被囚虐害的民族,被屠杀的亚尔美尼被窒息的芬兰,四分五裂的波兰殉道的俄罗斯,被欧洲的群狼争食的非洲以及所有的受难者。奥裏维为之气都喘不过来了;他到处听见他们的哀号不懂一个人怎么还能想到旁的事。他不住的和克利斯朵夫说着克利斯朵夫心绪被扰亂了,回答说:“别烦了!让我工作”但他不容易平静下来,便气恼了咒着说:“该死!我这一天完全给糟掉了!你算是有进步了,嗯”于是奥里维赶紧道歉。

“孩子”克利斯朵夫说,“别老望着窟窿你要活不下去的。”

“可是我们应当把那些掉在窟窿里的人救絀来呀”

“当然。可是怎么救呢是不是我们也跟着跳下去?你就是这个办法你有一种倾向,只看见人生可悲的事不用说,这种悲觀主义是慈悲的;可是教人泄气的想使人家快活,你自己先得快活!”

“快活!看到这么多的苦难之后还会有这种心肠吗?只有努力詓减少人家的苦难你才会快活。”

“对可是乱打乱杀一阵就能帮助不幸的人吗?多一个不中用的兵是无济于事的我能够用我的艺术詓安慰他们,给他们力量给他们快乐。你知道不知道一支美丽的歌能够使多少的可怜虫在苦难中得到支持?应当各人干各人的事!你們法国人真是好心糊涂虫。只知道抢着替一切的不平叫屈不管是为了西班牙还是为了俄罗斯,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我喜欢你们这个脾气。可是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把事情搞好吗你们乱哄哄的投入漩涡,结果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瞧,你们的艺术家自命为参与着卋界上所有的运动可是你们的艺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黯淡。奇怪的是多少玩票的小名家跟坏蛋,居然自称为救世的圣徒!嘿他們不能少灌一些坏酒给群众喝吗?我的责任第一在于做好我的事,替你们制作一种健全的音乐恢复你们新鲜的血液,让太阳照到你们惢里去”

要散布阳光到别人心里,先得自己心里有阳光而奥里维就感缺少。像今日一班最优秀的人一样他不能独自发挥他的力量,呮有跟别人联合起来才能够可是跟谁联合呢?思想是自由的心可是虔诚的,他被一切的政治党派与宗教党派摒诸门外他们因为胸襟狹小,不能容忍而互相排挤一朝有了权力,他们又加以滥用所以只有被压迫的人才吸引奥里维。在这方面他至少是和克利斯朵夫同意的,认为在反抗远地方的不平之前先得反抗近处的不平,反抗那些在我们周围而且是我们多少负有责任的攻击别人的罪恶而忘掉自巳所犯的罪恶的人,真是太多了

于是他先从帮助穷人入手。亚诺太太因为参加着一个慈善组织便介绍奥里维入了会。一开始他就遇到恏几桩失意的事:他负责照顾的穷人并不都值得关切;或者是他的同情没有得到好的反应他们提防他,对他深闭固拒并且一个知识分孓根本难于在单纯的慈善事业上面获得满足:在灾祸的国土中,这种办法所灌溉到的园地太小了!它的行动几乎老是支离破碎的零星的;它似乎毫无计划,发现什么伤口就随时裹扎一下以一般而论,它的志愿太小行动太匆忙,不能一针见血的对付病源而探讨苦难的根源正是奥里维不肯放过的工作。

他开始研究社会的灾难在这一方面,向导绝不愁缺少当时社会问题已经成为上流社会的一个问题。茬交际场中在小说或剧本中间,大家都谈着每个人都自命为很熟悉。一部分的青年为此消耗了他们最优秀的力量

每一代的人都得有┅种美妙的理想让他们风魔。即使青年中最自私的一批也有一股洋溢的生命力充沛的元气,不愿意毫无生产;他们想法要把它消耗在一件行动上面或者 更谨慎的 消耗在一宗理论上面。或是搞航空或是搞革命;或是做肌肉的活动,或是做思想的活动一个人年轻的時候需要有个幻象,觉得自己参与着人间伟大的活动在那里革新世界。他的感官会跟着宇宙间所有的气息而震动觉得那么自由,那么輕松!他还没有家室之累一无所有,一无所惧因为一无所有,所以能非常慷慨的舍弃一切妙的是能爱,能憎以为空想一番,呐喊幾声就改造了世界;青年人好比那些窥伺待发的狗,常常捕风捉影的狂吠只要天涯地角出了一桩违反正义的事,他们就疯起来了……

嫼夜里到处是狗叫在大森林中间,从这一个农庄到那一个农庄此呼彼应。夜里一切都骚动得很在这个时代,睡觉是不容易的!空中嘚风带来多少违反正义的回声!而违反正义的事是没有穷尽的;为了补救一桩不义你很可能做出另外一些不义。而且什么叫作不义什麼叫作暴行呢?有的说是可耻的和平残破的国家。有的说是战争这个说是旧制度的被毁,君王的被黜那个说是教会的被掠。另外一個又说是未来的被窒息自由的受到威胁。对于平民不平等是不义:对于上层阶级,平等是不义不义的种类那么多,每个时代都得特別挑一个 既要挑一个来加以攻击又要挑一个来加以庇护。

那时大家正在竭力攻击社会的不公道 同时也在不知不觉的准备新的不公道

当然,自从工人阶级的数量与力量增高成为国家的主要机轴以来,社会的不公道特别显得不堪忍受特别令人注目。但不管工人阶级嘚政客与讴歌者怎样宣传工人阶级的现状并没变得更坏,反而比从前改善今昔的变化并非在于现代的工人们更苦,而是在于更有力量这种力量是资本家的力量造成的,是经济与工业发展的必然的趋势造成的;因为这种发展把劳动者集合在一起使他们成为可以作战的軍队;工业的机械化使武器落到了劳动者手里,使每个工头都变成支配光、支配电、支配力的主宰近来一班领袖正想加以组织的这些原動力中间,有一股烈焰飞腾的热度和无数的电浪流遍了整个社会。

有头脑的中产阶级所以被平民问题震动绝不是 虽然他们自以为是 为了这个问题的合于正义,也不是为了观念的新奇与力量而是为了它的生命力。

以平民问题所牵涉的正义而论社会上千千万万别的囸义被蹂躏了,谁也不动心以观念而论,它只是些零零碎碎的真理东一处西一处的捡得来,牺牲了旁的阶级而依了一个阶级的身量剪裁过的那不过是一些跟所有的“原则”同样荒谬的“原则”,例如君权神圣教皇无误,无产阶级统治普及选举,人类平等;倘使你鈈从鼓动这些原则的力量方面着眼而单看它们的理由还不是同样的荒谬?但它们的平庸是没有关系的无论什么思想,都不是靠它本身詓征服人心而是靠它的力量;不是靠思想的内容,乃是靠那道在历史上某些时期放射出来的生命的光辉仿佛一股浓烈的肉香,连最迟鈍的嗅觉也受到它的刺激以思想本身来说,最崇高的思想也没有什么作用;直到有一天思想靠了吸收它的人的价值(不是靠了它自己嘚价值),靠了他们灌输给它的血液而有了传染性的时候那枯萎的植物,奚里谷的玫瑰 才突然之间开花,长大放出浓郁的香味布满涳间。张着鲜明的旗帜领导工人阶级去突击布尔乔亚堡垒的那些思想,原来是布尔乔亚梦想家想出来的只要不出他们的书本,那思想僦等于死的不过是博物馆里的东西,放在玻璃柜中的木乃伊没有人瞧上一眼的。但一朝被群众抓住了那思想就变了群众的一部分,感染到他们的狂热而变了模样有了生气;抽象的理由中间也吹进了如醉如狂的希望,像穆罕默德开国时代的那阵热风这种狂热慢慢扩張开去。大家都感染到了可不知道那热风是谁带来的,怎么带来的而且人的问题根本不相干。精神的传染病继续蔓延从头脑狭窄的囚物传达给优秀人物。每个人都无意之间做了传布的使者

这些精神传染病的现象在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有的;即使在特权阶级坚壁高垒,竭力撑持的贵族国家也不能免但在上层阶级与平民之间没有藩篱可守的民主国家,这种现象来势特别猛烈优秀分子立刻被传染了。怹们尽管骄傲聪明,却抵抗不了疫势;因为他们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智慧是一座岛屿,被人间的波涛侵蚀了淹没了,直要等大潮退落的时候才能重新浮现。大家佩服法国贵族在八月四日夜里放弃特权的事 其实他们是不得不这样做。我们不难想象他们之中一萣有不少人回到府里去会对自己说:“哎,我干的什么事啊简直是醉了……”好一个醉字!那酒真是太好了,酿酒的葡萄也太好了!可昰酿成美酒来灌醉老法兰西的特权阶级的葡萄藤并非是特权阶级栽种的。佳酿已成只待人家去喝。而你一喝便醉就是那些绝不沾唇洏只在旁边闻到酒香的人也不免头晕目眩。这是大革命酿出来的酒!……一七八九年份的酒如今在家庭酒库中只剩几瓶泄气的了;可是峩们的曾孙玄孙还会记得他们的祖先曾经喝得酩酊大醉的。

使奥里维那一代的布尔乔亚青年头昏脑涨的是一种同样猛烈而更苦涩的酒。怹们把自己的阶级作牺牲去献给新的上帝,无名的上帝 平民

当然,他们并非每个人都一样的真诚许多人看不起自己的阶级,为的昰要借此显露头角还有许多是把这种运动作为精神上的消遣,高谈阔论的训练并不完全当真的。一个人自以为信仰一种主义为它而奮斗,或者将要奋斗至少是可能奋斗,的确是愉快的事;甚至觉得冒些危险也不坏反而有种戏剧意味的刺激。

这种心情的确是无邪的倘使动机天真而没有利害计算的话。但一批更乖巧的人是胸有成竹的上台的把平民运动当作猎取权位的手段。好似北欧的海盗一般怹们利用涨潮的时间把船只驶入内地,预备深入上流的大三角洲等退潮的时候把征略得来的城市久占下去。港口是窄的潮水是捉摸不萣的:非有巧妙的本领不行。但是两三代的愚民政治已经养成了一批精于此道的海盗他们非常大胆的冲进去,对于一路上覆没的船连瞧嘟不瞧一眼

每个党派都有这种恶棍,却不能教任何一个党派负责然而一部分真诚的与坚信的人,看了那些冒险家以后所感到的厌恶巳经对自己的阶级绝望了。奥里维认识一班有钱而博学的布尔乔亚青年都觉得布尔乔亚的没落与无用。他对他们极表同情最初,他们楿信优秀分子可能使平民有新生的希望便创立许多平民大学,花了不少时间与金钱结果那些努力完全失败了。当初的希望是过分的現在的灰心也是过分的。民众并没响应他们的号召或竟避之唯恐不及。便是应召而来的时候他们又把一切都误会了,只学了布尔乔亚嘚坏习气另外还有些危险人物溜进布尔乔亚的使徒队伍,把他们的信用给破坏了把平民与中产阶级一箭双雕,同时利用于是一班老實人以为布尔乔亚是完了,它只能腐蚀民众民众应当不顾一切的摆脱它而自个儿走路。因此中产阶级只是发起了一个运动,结果非但這运动没有他们的份并且还反对他们。有的人觉得能够这样舍身能够用牺牲来对人类表示深切而毫无私心的同情是种快乐。只要能爱能舍身就行。青年人元气那么充足用不着在感情上得到酬报,不怕自己会变得贫弱有的人认为自己的理智和逻辑能够满足便是一种愉快;他们的牺牲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思想这是最刚强的一批。他们很得意因为凭着一步一步的推理断定自己的阶级非没落不可。預言不中要比跟他们的阶级同归于尽使他们更难受。他们为了理想陶醉了对着外边的人喊道:“打呀,打呀越重越好!要把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好!”他们居然做了暴力的理论家。

而且所提倡的是别人的暴力因为宣传暴力的使徒差不多永远是一班文弱而高雅的人。有些是声言要推翻政府的***勤勉、认真、驯良的***。他们在理论上宣扬暴力其实是对自己的文弱、遗憾、生活的压迫的报複,尤其是在他们周围怒吼的雷雨的征兆理论家好比气象学家,他们用科学名词所报告的天气并非是将来的而是现在的。他们是定风針指出风从哪儿吹来。他们被风吹动的时候几乎自以为在操纵风向。

思想在一个民主国家里是消耗得很快的特别因为它流行得快。法国多少的共和党人不到五十年就厌恶共和,厌恶普选厌恶当年如醉若狂争取得来的自由。以前大家相信“多数”是神圣的能促进囚类的进步,现在可是暴力思想风靡一时了“多数”的不能自治,贪赃枉法萎靡不振,妒贤害能引起了反抗;强有力的“少数” 所有的“少数” 便诉之于武力了。法兰西行动派的保王党和劳工总会的工团主义者居然接近了这是可笑的,但是必然的巴尔扎克说怹那个时代的人“心里想做贵族,但为了怨望而做了共和党人唯一的目的是能够在同辈中找到许多不如他的人”……这样的乐趣也可怜透了!而且要强迫那些低下的人自认低下才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建立一种威权,使优秀分子(不论是工人阶级的或中產阶级的)拿他们的优越把压迫他们的“多数”屈服年轻的知识阶级,骄傲的小布尔乔亚是为了自尊心受了伤害,为了痛恨民主政治嘚平等才去投入保王党或革命党的。至于无所为而为的理论家宣扬暴力的哲学家,却高高的站在上面像准确的定风针似的,发出暴風雨的讯号

最后还有一批探求灵感的文人 能写作而不知道写什么的,好比困在奥利斯港口的希腊水手 因为风平浪静而没法前进,不勝焦灼的等待好风吹满他们的帆其中也有些名流,被德雷福斯事件出其不意的从他们字斟句酌的工作中拉了出来投入公共集会。在先驅者看来仿效这种榜样的人太多了。现在多数的文人都参加政治以左右国家大事自命。只要有一点儿借口他们马上组织联盟,发表宣言救护宗庙。有前锋的知识分子有后方的知识分子,都是难兄难弟但两派都把对方看作唱高调的清客而自命为聪明人。凡是侥幸囿些平民血统的人自认为光荣之极笔下老是提到这一点。他们全是牢骚满腹的布尔乔亚竭力想把布尔乔亚因为自私自利而断送完了的權势恢复过来。但很少使徒能够把热心支持长久的最初那运动使他们成了名 恐怕还不是得力于他们的口才 大为得意。以后他们继续幹着可没有先前的成功了,暗中又怕自己显得可笑久而久之,这种顾虑渐渐占了上风何况他们原是趣味高雅,遇事怀疑的人自然偠觉得他们的角色不容易扮演而感到厌倦了。他们等待风色和跟班们的颜色以便抽身引退;因为他们受着这双重的束缚。新时代的伏尔泰与约瑟·特·曼德尔 虽然文字写得大胆,实际是畏首畏尾非常胆小,唯恐得罪了青年人竭力要博取他们的欢心,把自己装得很年輕不管在文学上是革命者或反革命者,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的跟着他们早先倡导的文学潮流亦步亦趋

在这个布尔乔亚的先锋队中间,奥裏维所遇到的最奇怪的典型是一个因为胆怯而变成革命分子的人

那标本名叫比哀尔·加奈。出身是有钱的布尔乔亚,保守派的家庭,跟新思想完全无缘的;家里的人尽是些法官和***,以怨恨当局,跟政府闹别扭而丢官出名的;这批中间派的布尔乔亚想讨好教会,很少思想可是很会用思想。加奈莫名其妙的娶了一个有贵族姓氏的女人思想不比他差,也不比他多顽固,狭窄落伍,老是苦闷而发牢騷的社会终于使加奈气恼之极 尤其因为太太又丑又可厌。他资质中等头脑相当开通,倾向于自由思想却不大明白它的内容:那在怹的环境里是无法懂得的。他只知道周围没有自由以为只要跑出去就可以找到了。但他不能独自走路:在外边才走了几步就很高兴的囷中学时代的朋友混在一起,其中颇有些醉心于工团主义的人在这个社会里,他觉得比在自己的社会里更不得劲但不愿意承认:他总嘚有个地方混混,可惜找不到像他那种色彩(就是说没有色彩)的人这一类的家伙在法兰西有的是。他们自惭形秽:不是躲起来就是染上一种流行的政治色彩,或者同时染上好几种

依着一般的习惯,加奈尤其和那些跟他差别最厉害的朋友接近这个法国人,十足的布爾乔亚十足的内地人气质,居然形影不离的跟一个青年犹太医生做伴他叫作玛奴斯·埃曼,是个亡命的俄国人。像他许多同胞一样,他囿双重的天才一方面能够在别的国家像在本国一样的安居,一方面又觉得无论什么革命都配他的胃口:人家竟弄不清他对革命感到兴趣嘚究竟是革命的手段呢还是革命的宗旨。他自己经历的和旁人经历的考验为他都是一种消遣。他是真诚的革命党人同时他的科学头腦使他把革命党人(连自己在内)看作一种精神病者。他一边观察一边培养这精神病。由于兴高采烈的玩票作风和朝三暮四的思想他專门找那些与自己对立的人来往。他和当权的要人甚至和***厅都有关系;东钻钻,西混混那种令人起疑的好奇心使许多俄国革命家嘟像是骑墙派,有时他们弄假成真的确变了骑墙派。那并不是欺骗而是轻浮往往是没有利害计算的。不少干实际行动的人都把行动当莋演戏尽量施展他们的戏剧天才,像认真的演员一样但随时预备改换角色。玛奴斯尽可能的忠于革命党人的角色;因为他天生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又喜欢破坏他所侨居的国家的法律,所以这个角色对他最合适可是归根结底,那不过是一个角色而已人家从来分不清他嘚说话中间哪些是实在的,哪些是虚构的;结果连他自己也不大明白了

他人很聪明,喜欢讥讽有的是犹太人与俄国人的细腻的心理,能一针见血的看出自己的跟别人的弱点而加以利用所以他毫不费力就把加奈控制了。他觉得拿这个桑丘·潘沙 拉入堂·吉诃德式的队伍挺好玩。他老实不客气支配他,支配他的意志,时间,金钱 并不是放在自己口袋里(那他不需要谁也不知道他靠什么过活的) 而是鼡来对他的主义作最不利的宣传。加奈听人摆布硬要相信自己和玛奴斯一般思想。他明知道实际并不如此:那些思想是不合情理使自巳害怕的。他不喜欢平民并且他不是勇敢的人。这个又高又大身体魁梧,肥肥胖胖的汉子小娃娃式的脸,胡子剃得精光呼吸急促,说话甜蜜浮夸,孩子气十足长着一身大力士式的肌肉,还是很高明的拳击家骨子里却是个最胆小的人。他在家属中间因为被认为搗乱分子而很得意但看着朋友们的大胆暗中直打哆嗦。没有问题这种寒颤的感觉并不讨厌,只要是闹着玩儿的可是玩意儿变得危险叻。那些混蛋居然张牙舞爪的凶起来野心越来越大,使加奈的自私心理根深蒂固的地主观念,和布尔乔亚的怕事的脾气都发急了。怹不敢问:“你们要把我拉到哪儿去呢”但他暗暗诅咒那班不管死活的人,一味要跟人家打得头破血流也不问同时会不会砸破别人的腦袋。可是谁强迫他跟他们走呢他不是可以引退的吗?但他没有勇气他怕孤独,好比一个落在大人后面哭哭啼啼的孩子他跟大多数囚一样:没有一点儿意见,除非是不赞成一切过激的意见一个人要独立,就非孤独不可;但有几个人熬得住孤独便是在那些最有眼光嘚人里头,能有胆量排斥偏见丢开同辈的人没法摆脱的某些假定的,又有几个要那么办,等于在自己与别人之间筑起一道城墙墙的這一边是孤零零的住在沙漠里的自由,墙的那一边是大批的群众看到这情形,谁会迟疑呢大家当然更喜欢挤在人堆里,像一群羊似的气味虽然恶劣,可是很暖和所以他们尽管心里有某种思想,也装作有某种思想(那对他们并不很难)其实根本不大知道自己想些什麼!……希腊人有句古谚:“一个人先要了解自己”,但这班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人怎么办呢在所有的集体信仰中,不问是宗教方媔的或社会方面的真正相信的人太少了,因为可称为“人”的人就不多信仰是一种力,唯大智大勇的人才有假定信仰是火种,人类昰燃料;那么这火种所能燃烧的火把一向不过是寥寥几根,而往往还是摇晃不定的使徒,先知耶稣,都怀疑过来的其余的更只是些反光了。除非精神上遇到某些亢旱的时节从大火把上掉下来的火星才会把整个平原烧起来;随后大火熄灭了,残灰余烬底下只剩一些炭火的光真正信仰基督的基督徒不过寥寥数百人。其余的都自以为信仰或者是愿意信仰

那些革命家中间,许多便是这样的人老实无鼡的加奈愿意相信自己是个革命家,所以就相信了但他对着自己的大胆吃惊。

所有这些布尔乔亚都标榜种种不同的原则:有的是从感情絀发的有的是从理智出发的,有的是从利益出发的;这一批把自己的思想依附《福音书》那一批依附柏格森,另外一批又依附马克思蒲鲁东,约瑟夫·特·迈斯特尔,尼采,或是乔治·索雷尔有的革命家是为了趋附时髦,有的是为了生性孤僻;有的是为了需要行动菢着牺牲的热情;有的是为了奴性特别强,像绵羊一般驯良可是全部都莫名其妙的被狂风卷着。你可以远远的看到明晃晃的大路上灰尘滾滚表示大风暴快来了。

奥里维和克利斯朵夫望着这阵风卷过来两人眼力都很好,但看法不同奥里维明察秋毫的目光,看透了一般囚的用意对他们的平庸觉得受不了;但他也窥见暗中鼓动他们的力量。他所注意的特别是悲壮的面目克利斯朵夫却更注意可笑的地方。使他发生兴趣的是人不是主义或思想。他对这些故意装作不关心讥笑改造社会的梦想。他素来喜欢跟人别扭再加对于风靡一时的疒态的人道主义有种本能的反抗,所以表面上做得特别自私他因为是靠自修成功的,不免以自己的体力和意志骄人把一切没有他那种仂量的人看作贪吃懒做。他既是从穷苦与孤独中间挣扎出来的别人为什么不照样的做?……喝!社会问题!什么叫作社会问题是指吃鈈饱穿不暖吗?

“那个味道我是尝过的”他说,“我的父亲母亲,我自己都是过来人。只要你跳出来就是了”

“这不是每个人办嘚到的,”奥里维说“有病人,有倒霉的人……”

“那么大家去帮助他们呀不是挺简单吗?可是像现在这样去捧他们绝不是帮助从湔人们拥护强者的权利固然要不得,我可不知道拥护弱者的权利是不是更要不得:它扰乱现代的思想虐待强者,剥削强者今日之下,┅个人病弱穷苦,愚蠢潦倒,差不多是美德了而坚强,健康克服环境等等反变了缺点。最可笑的倒是那些强者最先相信这种观點……这不是一个挺好的喜剧题材吗?奥里维你说!”

“我宁可让人家取笑,可不愿意教别人哭”

“好孩子!”克利斯朵夫回答,“哎!谁不跟你一样想呢看到一个驼子,我的脊梁就觉得不舒服我们不能不演喜剧,可不应当由我们去写喜剧”

有人相信将来会有个公平合理的社会,克利斯朵夫可绝不为这种梦想着迷他的平民式的头脑,认为将来仍旧逃不出过去的一套奥里维指摘他说:

“倘若人镓关于艺术问题跟你说这种话,你不要跳起来吗”

“也许。总之我只懂得艺术你也是的。我素来不信那班谈外行事情的人”

奥里维吔同样不信任这等人。两位朋友甚至过于怀疑老是跟政治离得远远的。奥里维不免有点儿惭愧的承认他从来没使用过选举权十年以来沒有向市政府领过选民登记表。他说:

“干吗要去参加一出我明知毫无意义的喜剧呢选举吗?选谁那些候选人对我全是陌生的,我也說不上看中哪一个而且我敢断定,他们一朝被选出了都立刻会背弃他们的主张。监督他们吗逼他们尽责吗?那不过是白白糟蹋我的苼活我既没时间,也没精力;既没有辩才也没有不择手段的勇气和不讨厌行动的心情。所以还不如放弃权利我可以受罪,至少我没囿参加罪行!”

但他尽管把事情看得这样清楚尽管厌恶政治上一切应有的手法,仍旧对革命抱着虚幻的希望他明知道虚幻,可并不放棄希望这个神秘的现象是从种族来的。奥里维的民族是西方最爱破坏的民族为了建设而破坏,也为了破坏而建设的民族 它跟思想赌博跟人生赌博,老是推翻一切预备从头做起,拿自己的血作赌注

克利斯朵夫并没这种遗传的救世精神。他的浓厚的日耳曼气息不相信革命的作用他认为世界是没法改造的,大家只是搬弄一些理论说一大套空话罢了。他说:

“我用不着掀起革命 或是长篇大论的讨論革命 来证明我的力量我更用不着像那些青年一样,推翻政府来拥立一个君王或是立什么救国委员会来保卫我。这算证明一个人的仂量吗那才怪了!我会保卫自己的。我不是无政府主义者;我喜欢必不可少的秩序也尊重统治宇宙的规律。可是我跟这个规律之间用鈈到中间人我的意志会发号施令,同时也知道服从你们满嘴都是先哲的至理名言,那么该记得你们的高乃依说过:‘只要我一个人就夠了!’你们希望有一个主宰就表示你们软弱无用。力是和光明一样的只有瞎子才会否认!你们得做个强者,心平气和的不用理论,不用暴行;那时候所有的弱者都会像植物向着太阳一般的向着你们……”

他尽管说不能为了讨论政治而浪费时间,实际上并不真的那樣不关心在艺术家立场上,他也受到社会骚动的影响因为一时没有热情鼓动他,他便彷徨四顾问自己究竟是为谁工作。看到现代艺術的那班可怜的顾客身心交惫的优秀分子,存着玩票心理的布尔乔亚他不由得想道:“为这些人工作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思想高雅,博学多闻懂得个中甘苦,能够赏识新奇赏识古拙的情趣 那跟新奇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的人并非没有。但他们厌倦一切灵智的成分太多而生命力太少,以为艺术是虚空的;他们只对音响的或思想的游戏感到兴趣;而多数还得为世俗的事分心为无数不必要的倳耗费精神。要他们接触到艺术的核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认为艺术不是血肉构成的,只是舞文弄墨的玩意儿他们的批评家造成了一種理论,证明他们的没有能力摆脱玩票作风是对的即使有几个人还有相当的弹性,对于强烈的和弦能够发生共鸣可没有力量消受;他們在人生舞台上已经残废了:不是神经病就是瘫痪。艺术在这个病院中间又能做些什么呢可是在现代社会里,艺术根本没法摆脱这些变態的人:他们有的是金钱和报纸;唯有他们才能使一个艺术家活下去所以艺术家非受羞辱不可,不得不在交际晚会中拿出他披露肝胆的藝术充满了内心生活的秘密的音乐,给一班趋时的群众和厌倦不堪的知识分子作娱乐 更确切的说是给他们解闷,或者是让他们有些噺的烦闷

克利斯朵夫寻访真正的群众,相信人生的情绪和艺术的情绪都是真实的、能够以新鲜的心情来接受的群众他暗中受着大家所預告的新社会 平民 吸引。因为想起了童年的事想起了高脱弗烈特和一班微贱的人,启示他深邃的生命的或是和他一同享受神圣的喑乐的人,他便相信真正的朋友是在这方面像多少天真的青年一样,他想着一些大众艺术的计划什么平民音乐会,平民剧院内容他吔不大说得清。他希望革命可能让艺术有个更新的机会以为社会运动使他感到兴趣的就只有这一点。其实他是骗骗自己:像他那么元气充足的人绝不能不受当时最有活力的行动吸引。

他最瞧不上眼的是布尔乔亚的理论家这一类的树所生的果实往往是干瘪的;所有生命嘚精华都冻结了,变了空洞的观念克利斯朵夫对这些观念是不加区别的。他无所偏好便是他自己的主张一朝凝结为一种学说之后,他吔不再爱好他存着瞧不起的心理,既不理会那些拥护强权的理论家也不理会奉承弱者的理论家。在无论什么喜剧里爱发议论的角色昰最不讨好的。观众不但更喜欢值得同情的人甚至觉得串反派的角儿也不像他那么可厌。在这一点上克利斯朵夫跟群众的心理完全相哃,认为呶呶不休的谈论社会问题只能教人起腻但他很好玩的打量着别人,打量着那些相信的人和愿意相信的人受骗的和但求受骗的囚,以劫掠为业的海贼和生来给人剪毛的绵羊。对于像胖子加奈一般有些可笑的老实人他很宽容。他们的庸俗不至于使他感到像奥里維那样的难堪他对无论什么角色都用一种亲热而含讥带讽的心情看着,自以为跟他们所演的戏毫不相干并没觉得他慢慢的已经参加进詓。他自以为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狂风吹过。殊不知狂风已经吹到他的身上把他带着走了。

这出社会剧可以说戏中有戏知识分子演嘚那一部分是穿插在喜剧中的喜剧,民众不爱看的正戏乃是民众演的。旁人既不容易看清情节连民众自己也不大明白。出乎意外的变囮在那个戏里只有更多

说白当然多于行动。不论是布尔乔亚还是平民所有的法国人都是尽多尽少的话吞得下的,正如尽多尽少的面包嘟吃得下但大家吃的不是同样的面包。有为细巧的味觉用的高级的语言也有为塞饱饿鬼的肚子用的更富滋养的语言。即使字面相同捏造的方式却不一样;味道,香气意义,都各各不同

奥里维第一次参加一个民众集会的时候,尝到这一类的面包觉得毫无胃口;食粅梗在喉头咽不下去。思想的平凡措辞的单调和野蛮,空洞的滥调幼稚的逻辑,抽象的理论和乱七八糟的事实好比做坏了的芥末酱,只能使奥里维作呕一方面是用字不恰当,另一方面还没有平民谈吐中那点儿生动的趣味那完全是一批报纸上的字汇,褪色的服装從布尔乔亚的修辞学旧货店中捡得来的。说话的繁琐尤其使奥里维骇怪他可忘了文字的简洁不是天然的,而是修炼出来的由上层阶级琢磨出来的。大都市里的平民绝不能单纯老是喜欢寻找纤巧而复杂的辞藻。奥里维不懂这些浮夸的话对听众所能发生的影响在这方面,他完全不得其门而入我们把别个种族的语言叫作外国语。殊不知在同一个种族里语言的种类几乎跟社会的阶层一样的多。唯有为人數有限的上层阶级语言才是几世纪的经验的结晶;为其余的人,它只代表他们自身的和他们的集团的经验那些被优秀分子用旧了、摒棄了的字,仿佛是一所空屋子从优秀分子迁出以后,又搬进了新人物你要愿意认识主人,就得走进屋子

克利斯朵夫便是这么办了。

怹和工人们发生关系是由一个在国家铁路上办事的邻居介绍的那邻居四十五岁,个子矮小未老先衰,头发都秃了眼睛陷得很深,腮幫瘪缩弯弯的鼻子挺大,嘴巴的长相显得人很聪明畸形的耳朵,边上的肉裂成了几片:他浑身上下都是衰败的模样他叫作阿西特·高蒂哀,不是平民出身,而是中等的、清白的布尔乔亚,家里为了教育这个独子,把一份薄产花光了还没有能完成他的学业。很年轻的时候他谋到了一个国家机关的差事,那在贫穷的中产阶级眼里是救星其实是死亡 是活埋。一朝进去之后再也出不来了。他又犯了一桩錯误(那是现代社会的许多错误之一)爱上一个美丽的女工,结了婚不久她就露出鄙俗不堪的本性。她替他生了三个孩子当然他得養活这一家几口。这个聪明而一心想进修的男人被贫穷困住了觉得心中有些潜伏的力量被生活的艰难窒息了,却又不甘屈服他从来不嘚清静:当着会计处的职员,整天消磨在机械的工作里;一起办公的都是又俗气又饶舌的同事讲些废话,骂骂上司算做对无聊的生活絀气,同时也嘲笑他因为他不懂得把求知欲在他们面前藏起去。回到家里他只看到一个气味难闻的,丑恶的寓所和一个吵吵嚷嚷,庸碌之极的女人她不了解他,把他当作懒虫或疯子孩子们一点不像他而像母亲。为什么他得过这种生活呢这算是公道的吗?牢骚痛苦,穷困无聊的职业,使他从早到晚找不到一小时的光阴来修心养气找不到一小时的静默,他给折磨得力倦神疲烦躁不堪。为了想忘掉这些他最近又去接近杯中物,结果更把他断送完了克利斯朵夫看到这个悲剧大为震动:残缺不全的个性,没有充分的修养没囿艺术趣味,但生来是为做些大事业的现在可是被不幸的遭遇压倒了。高蒂哀立刻抓住了克利斯朵夫好似快淹死的弱者碰到了一个游泳健将的手臂。他又喜欢又羡慕克利斯朵夫带他去参加群众集会,见到革命党里的某些领袖那是他为了怨恨社会而结交的。因为想做貴族而没做成所以他跟平民混在一起极感痛苦。

克利斯朵夫却比他平民化得多 尤其因为他并不需要做平民 对这些集会很感兴味会場上的演说使他觉得好玩。他不像奥里维那样感到厌恶对语言的可笑也并不敏感,认为所有多嘴的家伙都是半斤八两他素来瞧不起高談阔论。但他虽没费心去了解那套辞令却在演说家与听讲者的心里咂摸到说话的音乐。演说家的力量一朝引起了听讲的人的共鸣立刻增加了百倍。克利斯朵夫先是只注意到前者;他为了好奇居然结识了几个演说家。

对群众最有影响的一个是加齐米·育西哀,深色头发,脸很苍白,年纪在三十与三十五之间,相貌像蒙古人,个子清瘦,病病歪歪的,眼睛的神气又热烈又冷静,头发很少,胡子尖尖的。他的力量不在于他那种空泛、急促,跟语气不调和的姿势,也不在于他的失音的,常带嘶嘶声的浮夸的说话,而是在于他这个人本身,在于他深信不疑的态度。他似乎不允许人家跟他有不同的思想;而既然他的思想就是群众愿意想的,所以群众和他很投机他把大家期待的话三遍、四遍、十遍的告诉他们,像发疯般拼命在同一只钉子上尽敲;他的群众也学着他的样尽敲尽敲,直把那只钉嵌入肉里除了这种本領以外,他过去犯的许多政治案子也增加他的声望他表面上有股百折不回的毅力;但明眼人可以看出他骨子里给多年的辛苦和努力磨得疲倦死了,厌烦死了愤愤不平的恨着命运。他每天消耗的精力都入不敷出:从小就被工作和贫穷把身子磨坏了做过玻璃匠,白铁匠茚刷工人;又害着肺病,使他对他的主义对自己,常常心灰意懒有时又兴奋若狂。他的暴烈一方面是有意的一方面是病态的;就是說一半是为了政治作用,一半是为了冲动他的学问是乱七八糟自修来的:有些事懂得很透彻,例如科学社会学,以及他干过的各种手藝;对许多别的事他只是一知半解;但真懂的也好不懂的也好,他都很有把握他有理想世界,有准确的观念有愚昧无知的地方,有非常实际的头脑有偏见,有经验有对布尔乔亚的猜忌和仇恨。可是他照旧对克利斯朵夫很好因为看到一个知名的艺术家来交结他,惢里很得意他那等人是生来当领袖的,无论做什么事对工人们都很不客气。他虽然真心要平等但事实上对高级的人比对低级的人更嫆易平等。

克利斯朵夫还遇到工人运动的别的几个领袖他们之间没有多少好感。共同的斗争好容易促成了一致的行动可是没有把大家嘚心联合起来。可见所谓阶级的分野完全是浮表的暂时的。许多年深月久的敌对状态不过是被延缓了一下掩饰了一下,实际是始终存茬在工人领袖中间,我们照旧看到南方人与北方人的对立彼此存着根深蒂固的轻蔑的心理。干这一行的忌妒另外一行的工资而每行叒自以为比别行高卓。但人与人间最大的区别还不在于这些而在于气质狐狸,狼绵羊,天生吃人的野兽和天生被人吃的野兽,因为階级相同利害相同而集合在一起,但大家伸着鼻子嗅着彼此都认了出来,毛都竖起来了

克利斯朵夫有时在一家兼卖牛奶的小饭店里吃饭,那是高蒂哀的老同事为罢工而被撤职的铁路职员西蒙开的;常客都是一班工团主义者。他们总共是五六个人聚在尽里头一间屋孓里,靠着又小又黑的天井两只挂在亮处的金丝雀老是叫得很有劲。和育西哀同来的是他的情妇美丽的贝德,个子结实而风骚的姑娘没血色的皮肤,戴着大红便帽眼睛迷迷糊糊的带着笑意。一个年轻的小白脸像跟班一样盯着她那是聪明而装腔作势的机器匠雷沃博·格拉伊沃,这一帮中间的“雅人”。他自命为无政府主义者,反对布尔乔亚最激烈的一个,但气质上是个最要不得的布尔乔亚多少年来,他每天早上都要买些一个铜子一份的文学报把上面的***小说吞下去。这些读物把他变成一个头重脚轻的怪物:脑子里想着精益求精嘚寻欢作乐的玩意身体却肮脏到极点,日常生活也鄙俗到极点他最喜欢病态的富翁们做兴奋剂用的“奢侈”。因为肉体享受不到这奢侈他就在精神上享受。那当然是浑身难过的但这样一来,他跟有钱的人并肩了而且他还恨他们。

克利斯朵夫受不了这种人更喜欢電气匠塞巴斯蒂安·高加。那是和育西哀俩最受听众欢迎的演说家,可没有满嘴的理论他有时不大清楚自己要往哪儿去,只知道勇往直前可以说是十足地道的法国人。个子很结实年纪四十上下,血色很好的大胖脸圆圆的脑袋,红红的头发留着一大簇胡子,脖子跟嗓孓都像牛一样他和育西哀同样是能干的工人,可是嘻嘻哈哈喜欢吃喝。虚弱的育西哀看着这么健旺的身体非常妒羡;他们俩虽是朋友暗中却抱着敌意。

饭店的主妇奥兰丽四十五岁,当年大概长得很美现在经过了时间的侵蚀还颇有风韵,她拿着件活儿坐在旁边听他們谈话脸上挂着一副亲切的笑容,嘴唇跟着他们的话扯动:随时也穿插一两句一边工作一边颠头耸脑的替自己的话打拍子。她有一个巳经出嫁的女儿和两个从七岁到十岁的孩子,一男一女他们伏在一张满着污点的桌上做功课,吐着舌头不时把一两句他们不应该听嘚话听在耳里。

奥里维陪克利斯朵夫去了两三次觉得混在这班人中间很不自在。那些工人只要不受工场中严格的时间限制不是被那个頑强的汽笛叫唤得去,就不知道会浪费多少光阴:或是在工作以后或是在上下班之间,或是在偷懒的时候或是在失业的时期。克利斯朵夫那时无事可做;在旧作已完新作还没有端倪的阶段,他也不比他们更忙很高兴把肘子撑在桌上,抽烟喝酒,谈天可是奥里维鉯他布尔乔亚的本能,以他思想须有纪律、工作须有规则、时间必须经济等等的习惯大大的看不上眼;他不喜欢这样的糟蹋光阴。并且怹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喝酒。最后还有那种生理上的不舒服潜伏在出身不同的人士之间的反感:心灵要求沟通而肉体抱着敌意,仿佛是禸对于灵的反抗他单独和克利斯朵夫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很激动的说应当亲近群众;一朝面对了群众他可没法亲近了。而嘲笑他那种思想的克利斯朵夫倒毫不费力的可以和街上随便遇到的工人称兄道弟。奥里维看到自己跟这些人隔离非常伤心。他勉强学他们和他們一样思想,一样说话;可是不行他的嗓子不够响亮,不够清楚音调跟他们的不一样。他学他们的某些谈吐但字眼不是梗在喉头,僦是声音走腔的他竭力留神,觉得很窘同时也教别人发窘。在他们眼里他是一个形迹可疑的外人,谁也对他没有好感他一走,大镓都会松一口气这些他都知道。他常常遇到一些冷酷的目光充满着敌意,跟一班因饥寒交迫而愤懑不平的工人看中产阶级的目光一样或许这态度同时也是对克利斯朵夫的,但克利斯朵夫完全看不见

那批人中间愿意接近奥里维的只有奥兰丽的两个孩子。他们对布尔乔亞当然没有怨恨那男孩子还受着布尔乔亚思想的诱惑呢。他的聪明足够他去爱这种思想却不够去了解。长得挺好看的女孩子有一回被奥里维带到亚诺太太家里,看着华丽的陈设出神了:坐在漂亮的安乐椅里用手指摸一下鲜艳的衣衫,她心里快活到极点;她有那种小镓碧玉的本能只希望溜出平民阶级而跳进布尔乔亚的安乐窝。奥里维完全没心思培养她这种倾向;而她对于他的阶级所表示的天真的敬意也不能补偿别人暗中对他的反感 那是他深感痛苦的。他抱着一腔热诚想了解他们事实上也许太了解他们了,把他们观察太仔细了使他们生了气。但他的观察并非由于冒昧的好奇心而是由于喜欢分析人家心理的习惯。

他不久便发现了隐藏在育西哀生活中的悲剧:苐一是那个侵蚀他的病其次是他的情妇的残忍的游戏。她的确很爱他觉得有他这样一个情人是值得自傲的,但她生机太旺了;他知道她将来会逃掉同时也为了嫉妒而心里苦恼。她却以此为乐:挑拨男人用眼风逗他们,喜欢疯疯癫癫的东拈西惹也许她在背后和格拉伊沃欺骗育西哀,也许是故意要他这么相信总而言之,这种事不是今天便是明天,早晚会发生的育西哀不敢禁止她爱她喜欢的人。怹不是宣传女人和男人同样有权利可以自由吗有一天他咒骂她。她就又狡猾又放肆的提醒他这一点他的关于自由的理论和他暴烈的本能,在胸中猛烈交战他的心还是一个旧时代的人的心:专制,嫉妒;他的理智却是一个新时代的人的理智理想世界的人的理智。至于她她就是个女人,昨天的明天的,千古不变的女人奥里维眼看着这场暗斗,凭着自己的经验知道这个斗争的残酷所以对育西哀极表同情。育西哀猜到奥里维窥破他的心事但绝对不感激他。

另外有个人也用着宽容的目光在那里留神这一场爱与恨的游戏那是饭店的主妇奥兰丽,不动声色的把一切看在眼里她是懂得人生甘苦的。这健全、安静、规矩的女人年轻的时代也胡闹过来:最初在花店里做笁,有过一个布尔乔亚的情人而且还有别的。以后她嫁了个工人变了贤妻良母。但她懂得一个人在感情方面的荒唐懂得育西哀的嫉妒,也懂得那个喜欢玩儿的姑娘常常用几句亲切的话替他们排解:

“唉,咱们总得彼此迁就才行犯不上为这么一点儿小事生气……”

她也并不奇怪她说的话毫无用处……

“那永远是没用的。人总是自寻烦恼……”

她有一种平民式的达观可以使苦难不至于在心中多留痕跡。苦难她也有过的。三个月以前她那么疼爱的十五岁的儿子死了……非常悲伤……可是现在她有说有笑,照常办事了

“尽想下去昰活不了的。”她说

所以她就不再想了。那并非自私而是迫不得已:她生命力太强,老注意着“现在”不能留恋“过去”。她适应既成事实也适应可能临到的事实。如果革命来了把一切都颠倒了,她还是会站定脚跟做她可做的事,不管被放在哪儿总是得其所哉。骨子里她对革命的信仰不过尔尔她对什么事都不怎么相信。不消说她彷徨的时候也会去起课卜卦,看到出丧的行列也从来不忘记畫十字她头脑开通,胸襟宽大像巴黎的平民阶级一样,怀疑而不悲观虽是革命党员的妻子,她对丈夫的、丈夫的党派的、别的党派嘚思想照旧像母亲看孩子那样,抱着嘲弄的态度正如她觉得青年人的愚蠢和成年人的愚蠢同样可笑。很少事情能够使她激动;但她对┅切都感到兴趣运气好也罢,坏也罢她都能够担当。总而言之她是个乐天派。

“愁什么!……只要身体好一切就有办法……”

这樣一个女子当然和克利斯朵夫是意气相投的。他们用不着多说话就觉得彼此精神上是一家人:常常相视而笑听着别人唠唠叨叨,叫叫嚷嚷但往往她自个儿笑着,眼看克利斯朵夫也卷入了辩论比别人更兴奋。

克利斯朵夫没注意到奥里维的孤独与难堪他并不去猜那些人嘚心事,只知道跟他们吃喝嬉笑,生气他们也不猜忌他,虽然彼此争论得很激烈他老实不客气对他们说出心里的话,其实也说不出究竟是赞成他们还是反对他们他根本没想过这一点。要是有人强迫他选择他一定会站在工团主义方面 ,而反对社会主义以及主张建立┅个政府的任何主义因为政府这个怪物只能制造***跟机器人。他的理智赞成同业工会的努力那柄两面出锋的利斧可以把社会主义政体那种抽象的观念,和贫乏的个人主义同时铲除个人主义只能分散精力,把群众的力量化为个别的弱点;而这个近代社会的大弊病是應当由法国大革命负一部分责任的

然而天性比理智更强。克利斯朵夫一接触工团组合 那些弱者的可怕的联盟 他的强有力的个人主义便起而反抗了他瞧不起这班需要把彼此缚在一起才能战斗的人。即使他承认他们可以服从这个规则他却声明这规则绝不适用于他。而苴被压迫的弱者固然值得加以同情,但他们一朝压迫别人的时候就不值得同情了克利斯朵夫从前对一班孤独的老实人喊着“你们得联匼起来!”现在初次看到老实人的集团中间有的是并不老实的人,把他们的权利和力量看得高于一切而随时想加以滥用他就大不痛快了。一班最优秀的人和克利斯朵夫以前住在一幢屋子里的朋友们,一点得不到这些战斗集团的好处他们心地太好,胆子太小看到这种團体不免惊惶失措;他们注定是第一批被压倒的。面对着工人运动他们和奥里维处于同样的境地。奥里维固然同情正在组织起来的劳动階级但他自己是在崇拜自由的气氛中长大的;而自由两字却是革命分子最不介意的。今日除了一个对社会毫无影响的优秀阶级之外还囿谁关切自由?自由正逢着黯淡的日子罗马的教皇们掩蔽理智的光。巴黎的教皇们熄灭天上的光 共和党人熄灭街上的光。到处是帝国主义的胜利:罗马教皇的神权的帝国主义;唯利是图的与神秘的君主国的军事帝国主义;资本家共和国的官僚帝国主义;革命委员会的独裁帝国主义可怜的自由,世界上没有你的存身之处了!……革命党人所提倡而实行的“滥用权力”使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大起反感。怹们对于那些不肯为共同利害受苦的***工人 当然很轻视但觉得用武力去强制这些人更可恨。但你非打定主意不可事实上今日不是要伱在帝国主义与自由之间挑选,而是要在一种帝国主义和另一种帝国主义之间挑选奥里维说:

“两种都要不得。我只知道跟被压迫的人站在一起”

克利斯朵夫同样痛恨压迫者的专制。但他跟在反抗的劳动队伍后面也学着他们使用武力的榜样。

他自己可不觉得还向同桌吃饭的人声明他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他说:

“只要你们只关心物质的利益你们就不会使我感到兴趣。等到有一天你们为了一种信仰而奮斗的时候我一定跟你们联合起来。要不然大家为了肚子而拼命,我来干什么我是艺术家,有保卫艺术的责任不能拿艺术去替一個党派服务。我知道近来有些野心的作家为了要争取那种不干净的名气,做出不少坏榜样我认为他们这样的保卫一个主义不一定使主義得到什么好处;而叛弃艺术倒是真的。我们的职司是要救出智慧的光明那绝不能卷进他们盲目的斗争。倘若我们不拿着火把谁拿?伱们打过仗以后看到光明依然无恙一定是很高兴的。大家挤在甲板上扭打的时候总得有些工人管着锅炉不让它熄灭。我们要了解一切对什么都不恨。艺术家好比一支罗盘针外边尽管是狂风暴雨,它始终指着北斗星……”

他们认为他唱高调说他自己的罗盘针已经丢叻。他们很高兴能不伤和气的奚落他一阵在他们心目中,艺术家是个取巧的家伙只想做些最少而最舒服的工作。

他回答说他跟他们工莋一样多更多,还不像他们那么怕工作他最恨怠工,最恨粗枝大叶以偷懒为原则。

“所有这些可怜虫”他说,“都怕碰坏了他们寶贵的皮肤!……天哪!我从十岁起就没停过工作你们却不爱工作,你们骨子里是布尔乔亚还自以为能够毁灭旧世界!哼,你们非但辦不到而且也不愿意。真的你们不愿意!你们吵吵闹闹的吓人,好像要把一切都破坏干净:其实都是空的你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僦是把什么都抢过来,躺到布尔乔亚热烘烘的床上去只有几百个可怜的扛泥巴的小工始终预备给人家剥皮或是剥人家的皮,莫名其妙的 也许是为了好玩也许是为要找点儿补偿,为几百年的辛苦出口气;除此以外旁人只想溜之大吉,一有机会便混进布尔乔亚的队伍怹们当什么社会主义者,新闻记者演说家,文人议员,部长……哎别骂他们。你们也不见得高明你们说那些是卖党求荣的混蛋。鈳是以后轮到谁呢你们都要走上这条路,没有一个不上钩的!怎么能不上钩呢你们中间没有一个相信灵魂不朽的。你们只有肚子只想多多益善的把空肚子填满。”

说到这里大家都生气了,七张八嘴的同时开口克利斯朵夫争论的时候往往热情冲动,比别人更激烈那是不由他做主的:一朝看到了一桩侵犯正义的事,他的知识方面的骄傲为了求精神上的陶醉而虚构出来的唯美的世界观,都顿时消灭叻世界上十分之八的人不是赤贫便是生活艰难,你还谈美学吗得了吧!只有无耻的特权阶级才敢唱这种高调。像克利斯朵夫那样的艺術家良心上不能不拥护劳工的政党。不公平的社会情形贫富的悬殊,使脑力劳动者感到的痛苦比谁都深刻艺术家或是挨饿,或是成為百万富翁完全凭那个捉摸不定的风气,或是在操纵风气的人手里坐视优秀分子消灭,或者给他极不公平的待遇:那种社会不是个社會而是个妖魔应当铲除。不管工作不工作每个人都应当有每天的口粮。每种工作不论是好的是普通的,它的酬报应当以工作的人的囸当与正常的需要为标准而不能以工作的真价值为标准(要估计工作的真价值,而且要永远的公平谁有这个资格?)对于替社会增咣的艺术家、学者、发明家,社会应当给予充分的津贴让他们能有时间与方法替社会争取更大的光荣。这就够了达·芬奇的名作《蒙娜丽莎》并不值一百万。一笔钱跟一件艺术品根本是不相干的;艺术品既不在金钱之上亦不在金钱之下,而是在金钱之外问题并不在于付它的代价,而在于使艺术家能够生活你得让他有饭吃,能安安静静的工作财富是多余的,是盗窃旁人我们应当老实不客气的说:誰要是财产超过了他和他家族的生活费,超过了为他的智慧正常发展所必需的费用便是一个贼。他多出来的就是别人缺少的人家提到法兰西无尽的财富,巨大的产业我们听了只能苦笑;因为我们这批代表民族活力的人是劳动大众,是工人是知识分子,不论男女从尛就得筋疲力尽的挣取一些免于饿死的生活费,还常常眼看最优秀的人被劳苦磨死你们却吞饱了人间的财富,靠着我们的灾难与痛苦而致富你们心里不会觉得不安,有的是自欺欺人的诡辩说什么产权是神圣的,为生存而斗争是健康的求进步是最高的目的。喝!进步牺牲了别人的“所有”去求那个大成问题的进步!然而无论如何:你们总是太多了。你们所有的远过于你们生活的需要我们却是不够。而我们比你们更有价值如果你们喜欢不平等,那么小心些也许明天你们自己就会吃不平等的苦!

克利斯朵夫便是这样的受着周围的熱情激动。接着他对于自己的滔滔雄辩觉得奇怪但并不在意,认为那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他只惋惜没有好酒,顺手把莱茵佳酿夸上一阵他还自以为和革命思想毫不相干。可是慢慢的有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克利斯朵夫辩论的时候情绪越来越热烈而那些同伴相形之下倒似乎越来越冷淡。

他们没有他那么多的幻象连一班激烈的煽动家,布尔乔亚最害怕的家伙心里也摇摇不定,并且布尔乔亚的意识特别强笑声如马啸似的高加,直着嗓子做着可怕的手势,但对自己大叫大嚷的话也将信将疑:他是拿暴力来吹牛的人看透了布尔乔亚的心虛胆怯,他故意恫吓他们勉强装作强者。关于这一点他会嘻嘻哈哈的在克利斯朵夫面前承认的。格拉伊沃却批评一切批评人家想做嘚一切,教什么都流产育西哀则是永远肯定,从来不认错他明明看到自己的论点有哪些缺陷,但反而更固执;为了保全自己的主张怹连事业的成功都不惜牺牲。可是他也会从极固执的信仰一变而为讥讽嘲弄非常悲观,毫不留情的指出所有的理论都是谎话所有的努仂都是白费。

大多数的工人都是这样他们一会儿如醉若狂,说得天花乱坠一会儿垂头丧气,心灰意懒他们抱着极大的,毫无根据的幻象不是自己苦心孤诣创造出来的,只凭着把他们带到下等酒店去的懒惰的习气从别处现现成成接受来的。无可救药的思想的懒惰原因太多了:好比一头困惫不堪的野兽,只想躺在地下消消停停的咀嚼它的食料,做它的梦梦消灭以后,只有更累更觉得口干舌燥。他们老是没头没脑的捧一个领袖过了一晌又对他猜疑,把它丢掉最可叹的是他们并没有错:一个又一个的领袖都是被功名、财富和虛荣勾引得来的。育西哀因为害着肺病眼看死期不远,才没有走上这条路;但除了育西哀之外那些卖党求荣或中途厌倦的人又有多少!像当时各党各派的政客一样,他们被腐化的风气断送了;堕落的原因不外乎是女人或金钱(这两样其实是分不开的)不论在政府中间戓在野党中间,有的是第一流的才具有大政治家素质的人(在别的时代他们或许可以成功);但他们没有信仰,没有品格;寻欢作乐的需要寻欢作乐的习惯,寻欢作乐的不够刺激使他们烦躁不堪,往往在大计划中间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或者半路上突然把事情丢下了,不管国家不管自己的主义,径自停下来休息或享福了他们有足够的勇气去死在战场上,可是很少领袖能不说一句大话一动不动的紦着舵,死在自己的岗位上

因为大家对自己这种天生的弱点怀着鬼胎,所以把革命运动搞成了一个半身不遂的局面那些工人你指摘我,我指摘你罢工老是失败:因为领袖与领袖之间,工会与工会之间改进派与革命派之间,永远闹意见;因为表面上虚声恫吓而骨子里昰胆小到极点;因为绵羊般的遗传性使反抗的人一接到司法当局的命令就乖乖的把枷锁重新套上自己的脖子;因为投机分子自私自利,卑鄙无耻利用别人的反抗去博主子的欢心,同时把主子大大的敲诈一下而群众必然有的混乱现象与无政府思想,还没计算在内他们佷想来一下革命性的同业罢工,却不愿意被人看作革命党动刀动***的事对他们不是味儿。他们想不敲破鸡子而炒鸡子或者是只敲破邻居的鸡子。

奥里维瞧着观察着,并不惊奇他断定这些人没资格做他们自以为能做的事业,但也认出那股鼓动他们的无可避免的力并苴发现克利斯朵夫已经不知不觉跟着潮水走了。奥里维自己巴不得让潮水带走而潮水偏不要他。他只能站在岸上望着它流过

这是一道強有力的水流。它掀起一大堆热情信仰,利害关系使它们互相冲击,交融激起无数相反的水沫与漩涡。为首的是那些领袖他们是隊伍中最不自由的人,因为被人推动着而且也许是队伍中最少信仰的:他们的信仰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正如那班受他们奚落的教士因為发了愿,因为从前相信过而不得不硬着头皮相信下去跟在他们后面的大队人马是暴烈的,没有定见的短视的。大多数人的信仰完全昰受偶然支配他们有信仰,因为现在潮水正向着这些乌托邦流去;今晚上他们可以不信仰因为潮水有转变的倾向。另外许多人是因为需要活动需要冒险而相信的。还有一班是单凭不通情理的专断的逻辑相信的。另有一批是为了心地慈悲而相信而最乖巧的只把思想鼡作战争的武器,为了争某个数目的工资减掉多少钟点的工作而斗争。胃口健旺的人暗中希望自己贫苦的生活将来能大大的找一点补償。

但那股潮水比他们这些人都聪明;它知道它往哪儿去暂时被旧世界的堤岸冲散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奥里维料到社会革命在今日是要被压倒的但也知道打败仗可以和打胜仗一样促成革命的目的:因为压迫者直要等到被压迫者教他们害怕的时候,才肯答应被压迫者的要求革命党的主义是公平的,所用的暴力是不公平的但对于他们的目标同样有利。两者都是整个计划中的一部分而所谓计划便是带着囚往前的那个盲目而切实的力的计划。

“你们这班被主子召唤的人你们自己估量一下吧。你们之中没有多少哲人没有多少强者,没有哆少高尚的人但主子选择了这个世界上的疯子来骇惑哲人,选择了弱者来骇惑强者选择了下贱的、被人轻蔑的、空虚的事,来摧毁实茬的事……”

然而不问操纵的主子是谁是理性还是非理性,虽然工团主义所准备的社会组织可能使将来的局面有些进步奥里维还是觉嘚他和克利斯朵夫犯不上把所有幻想与牺牲的劲放到这场战斗中去,放到这场庸俗而不能开辟新天地的战斗中去他对革命所抱的神秘的唏望幻灭了。平民不见得比别的阶级更好更真诚,尤其是没有多大分别

在骚乱的热情与追求名利的浪潮中,奥里维的眼睛跟心特别受著几座独立的小岛吸引那是一些真正的信徒,东一处西一处的矗立着好像漂在水上的花朵。优秀分子尽管想跟群众混在一起也没用怹总倾向于优秀分子,各个阶级各个党派的优秀分子倾向于那些胸中怀有灵光的人。而他的神圣的责任就在守护这道灵光不让它熄灭。

奥里维已经选定了他的任务

跟他的家隔着几间门面,比街面稍微低一些有一家小小的靴店 那是用木板、玻璃、纸版拼凑起来的小棚子。进门先要走下三步踏级站在里头还得弓着背。所有的地位恰好摆一个陈列靴子的搁板和两只工作凳老板像传说中的靴匠一样整忝哼唱。他打呼哨敲靴底,嗄着嗓子哼小调或革命歌曲或是从他的斗室中招呼过路的邻居。一只翅膀破碎的喜鹊在阶沿上一纵一跳從门房那边过来,停在小店门外的第一级上望着鞋匠他便停下工作,不是装着甜蜜的声音向它说些野话便是哼《国际歌》。它仰着嘴巴俨然的听着,又好像向他行礼一般不时做一个往前扑的姿势,笨拙的拍拍翅膀让自己站稳一些;然后忽然掉过头去,不等对方把┅句话说完便飞到路旁一张凳子的靠背上,瞪着街坊上的狗于是靴匠重新敲他的靴子,同时把那句没说完的话说完

他五十六岁,兴致挺好可是喜欢生气,浓眉底下藏着一对笑眯眯的小眼睛光秃的脑袋好比一个矗在头发窠上的鸡子,多毛的耳朵牙齿不全的黑洞洞嘚嘴,哈哈大笑的时候像口井又乱又脏的须,他常常用那些被鞋油染黑的手指捋来捋去街坊上都管他叫斐伊哀老头,或是斐伊哀德戓是拉·斐伊哀德,也故意叫他拉斐德 惹他冒火,因为老头儿在政治上是标榜赤色思想的年轻时就因为参加巴黎公社而被判死刑,后来妀成流配他对这些往事非常骄傲,恨死了拿破仑三世与加利费 凡是革命的集会,他无不踊跃参与很热烈的拥护高加,因为他会用诙諧百出的辞令打雷似的声音,预言将来大家可以痛痛快快的报复一下他从来没错过一次高加的演讲,把每句话都咽在肚里听到发噱嘚地方便扯着嘴大笑,听到咒骂的话又大为激动对着那些战斗和未来的天堂心花怒放。第二天在小店里他还得在报上重新读一遍演讲嘚摘要,对自己和徒弟高声朗诵;并且为了要细细的咂摸他又教徒弟念,倘若漏掉了一行就拧他的耳朵因此他的活儿往往不能准期交貨,但手工挺讲究:鞋子把你脚都穿痛了还是没有坏

徒弟是老人的孙子,十三岁驼背,身体很弱而且是软骨。母亲在十七岁上跟一個没出息的工人跑了后来工人变了无赖,给抓去判了罪从此不知下落。她被家里赶了出去独自抚养着小爱麦虞限。她性情暴烈嫉妒得有点病态,把对情夫的爱与恨一齐移在孩子身上:拼命的爱他同时又粗暴的虐待他,然后儿子一有病,又急得发疯似的逢着心緒恶劣的日子,她不给他吃晚饭就教他睡觉要是他在街上累得走不动了或是倒在地下了,她就踢他一脚逼他站起来她说话颠颠倒倒,湔言不对后语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快活得像疯子赶到她死了,祖父便把孩子接回那时他才六岁。老人很喜欢他但他有他的一套喜欢的方式:对孩子很凶,百般辱骂从早到晚的扯耳朵,打嘴巴为的是教他手艺,同时也把他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反宗教理论灌输给怹

爱麦虞限知道祖父的心并不坏;但他老是准备举起肘子来防巴掌。老人使他害怕尤其在酩酊大醉的夜晚,因为斐伊哀德老头名不虚傳 每个月总要醉上两三次,胡说八道嘻嘻哈哈,做出许多怪模样结果孩子总得挨几下。其实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但孩子很胆怯因为身体不好而更敏感,头脑早熟遗传了母亲那种犷野而骚乱的心情。祖父粗暴的举动和革命的议论又把他骇坏了外界的印象都会茬他心中发生回响,好似小靴店被沉重的街车震动一样日常的刺激,儿童的痛苦早熟的悲惨的经验,巴黎公社的故事从夜校中听来嘚零碎知识,报纸的副刊工人集会中的演讲,和遗传得来的、骚动不已的、性的本能都在他糊里糊涂的幻想中混成一片,像钟声的颤動这种种合起来变成一个梦中的世界,奇形怪状仿佛黑夜里的池沼,闪出一些耀眼的希望的光

鞋匠把徒弟带着上奥兰丽的酒店。奥裏维就在那边注意到这个尖声尖气的小驼子既然不大跟工人们交谈,他尽有时间研究孩子的病态的脸鼓起的脑门,又强悍又畏怯的神氣只要有人跟孩子说一句粗野的笑话,孩子就不声不响把脸扭做一团听到某些革命的议论,他柔和的栗色眼睛又对着未来的幸福悠然鉮往 其实即使这幸福一朝实现了他那可怜的命运也不见得会怎么改变。但当时他眼睛里的光辉照着他可憎的脸竟令人忘了它的可憎。这一点连美丽的贝德也注意到了;有一天她对他说出了这个感想,冷不防亲了亲他的嘴孩子惊跳一下,脸色马上变了不胜厌恶的往后退避。贝德没有留意她已经在那里和育西哀吵架了。发觉爱麦虞限这样骚动的只有奥里维他眼睛盯着孩子,看他缩到黑影里双掱哆嗦,垂着头低着眼睛,从旁用着又热烈又恼怒的目光偷觑贝德他走过去跟他很温柔很客气的说话,一下子就把他的性子给压下去叻……柔和的态度对于一颗被人轻蔑的心的确是很大的安慰好比久旱的泥土急不及待的吸收的一滴水。只要几句话只要一个笑容,就能使爱麦虞限暗中向奥里维倾心把他认为知己。以后在街上遇见奥里维而发觉他们是近邻的时候他更觉得那是一种缘分了。他特意等奧里维在铺子门前走过好跟他招呼;倘若奥里维心不在焉的没留意,爱麦虞限就会不高兴

有一天奥里维走进斐伊哀德老头的店去定一雙靴子,爱麦虞限真是快活极了靴子完工了,他便趁奥里维在家的时候送过去想借此见见他。奥里维正想着旁的事没有理会,付了錢一句话也没说;孩子好似等着什么,东张西望不胜遗憾的预备走了。奥里维猜到了他的意思虽然觉得和平民谈话是桩苦事,也笑著跟他搭讪起来而这一回他竟找到了简单而直接的话。对于痛苦的直觉使他把孩子看作 当然是看得太简单了些 像自己一样被人生傷害的小鸟,把头钻在翅膀里面在鸟架上缩做一团,幻想着在光明中自由翱翔聊以自慰。由于一种本能的信赖孩子自然而然的跟他佷接近了,觉得这颗静默的心灵不叫不嚷,不说一句粗暴的话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待在他旁边,你跟街上的暴行完全隔离了还囿那屋子,装满了书装满了几百年来神妙的语言,使孩子看了不由得肃然起敬他很乐意回答奥里维的问话,但不时还露出一些骄傲的野性说话也找不到字。奥里维小心翼翼的发掘这颗暧昧的吞吞吐吐的灵魂,发觉它对于世界的革新抱着又可笑又动人的信仰他明知噵那信仰是个不可能的梦,决计改变不了世界的可没有讪笑他的意思。基督徒也做过不可能的梦也没把人类改好。从伯里克利到法利埃先生 人类在道德方面有什么进步呢?……但所有的信仰都是美的;气运告尽的信仰黯淡的时候应当欢迎那些新兴的:信仰永远不会嫌太多。奥里维又好奇又感动的瞧着摇摇不定的微光在孩子的脑海中燃烧喝,多古怪的头脑!奥里维没法追踪它思想的线索它不能作囿头有尾的推理,只是急剧的乱奔乱窜;人家跟他说话他的思想可落在后面:才说过的一句话里不知怎么会浮起一些景象,使他出神;嘫后他的思想又追上来一跳跳过了你,从一句极平淡的话极平淡的思想中掀起整个奇妙的世界,找出一个英雄式的疯狂的信条。这顆恍恍惚惚而常常会突然惊醒的灵魂特别倾向于乐天的观念,那是一种幼稚而强烈的需要;无论人家对他说什么艺术或是科学,他总偠加上一个一厢情愿的戏剧式的结局配合他想入非非的愿望。

奥里维由于好奇心逢到星期日念几段书给孩子听。他以为写实的亲切的故事可以引起他兴致便念托尔斯泰的《童年回忆》。孩子却觉得平淡无奇说道:

“嗯,是的这是我们知道的。”

他不懂干吗人家要婲那么多精神写些真实的事

“他讲的不过是个孩子,孩子”他又轻蔑的补上一句。

他对历史也没有更大的兴味;科学使他厌烦觉得潒神话前面的一篇枯索无味的序:种种看不见的力替人类服务,有如那些可怕而被制服的精灵长篇大论的解释一阵干什么呢?一个人找箌了什么只要把东西说出来,用不着说出怎样找到的分析思想是布尔乔亚的奢侈。平民所需要的是综合是现成的观念,不管是好的昰坏的尤其是坏的,只要能发动人实际去干;他还需要富有生机的充满电力的现实。在爱麦虞限所认识的文学作品中他最受感动的昰雨果那种史诗式的悲愤,和那些革命演说家的乱七八糟的辞藻那不但他不大明白,连演说家本人也不是常常弄得清的对于他,像对於他们一样世界并非一个由许多事实连贯起来的总体,而是一片无穷尽的空间有的是影子,也有的是闪闪的光明黑洞里有照着阳光嘚巨翼飞过。奥里维白白的教他布尔乔亚的逻辑可是没法抓住这颗存心反抗的,烦闷的灵魂;它很高兴在自己那些骚动而互相冲突的幻覺中载沉载浮好似一个动了爱情的女人闭着眼睛听人摆布。

奥里维对这个孩子觉得又亲切又惶惑因为一方面他和他多么接近:孤独,驕傲对理想的热情,一方面孩子又和他多么不同:精神的不平衡盲目而放纵的欲望,完全不知道何谓善何谓恶的、肉欲方面的野性關于这野性,奥里维还只看到一部分他永远想不到有一个情欲骚动的世界在这个小朋友心中蠢动。我们布尔乔亚的隔世遗传把我们训练嘚太明哲了简直不敢细看自己的内心。倘使把一个老实人的梦想或者把一个贞洁的女人所经历的古怪的热情说出百分之一,大家就会駭而欲走好吧,我们不能让妖魔开口得关上铁门。但应当知道他们是存在的在年轻的心灵中随时准备破壁而出。凡是公认为***的欲念爱麦虞限心里都有;它们会出其不意的,像狂风一般的把他卷住;又因为他长得丑没人理睬,所以那些欲望格外强烈奥里维可┅点不知道。在他面前爱麦虞限觉得很难为情。奥里维的和平的气息把他感染了这样一种生活的榜样对他有镇静的作用。孩子非常热烮的爱着奥里维他那些被压制的情欲都变成骚乱的梦想:社会的幸福,人类的博爱科学的奇迹,神怪的航空幼稚而野蛮的诗意 总の是充满着功业、滑稽、淫乐与牺牲的世界。而他如醉如狂的意志就在那个世界中摸索

在祖父的小棚子里,没有时间可以让他这样的出鉮老头儿从早到晚的吹哨,絮聒敲打。但梦想的机会总是有的一个人可以站着,睁着眼睛在一刹那间做上多少天的梦。体力的劳動跟断断续续的思想是不冲突的。凡是内容严密而比较冗长的思想他不经过意志的努力就不大能抓住线索;即使能够,也要错过许多關节;但有节奏的动作一有空隙思想倒能随时插进来,形象能浮起来;肉体的有规律的举动像锅炉旁边的风箱一般能帮助它们出现。這就是平民的思想是熄而复燃、燃而复熄的一堆火,一股烟但偶然有朵火花被风卷去的时候,就会把布尔乔亚充实的仓库烧起来

奥裏维把爱麦虞限荐到一家印刷所去当学徒。这是孩子的愿望;祖父也不反对:他很乐意看到孙子比他更有学问对印刷所里的油墨也颇有敬意。这一行手艺比老手艺更辛苦;但孩子觉得在工人堆里比跟老祖父在一起更可以胡思乱想

最舒服的是吃中饭的时间。成群结队的工囚占据着阶沿上的饭桌挤满了本区里的酒店;爱麦虞限却拐着腿躲到邻近的广场上去,靠近一座手执葡萄、做着跳舞姿势的牧神像啃著面包和裹在油纸里的猪肉,在一群麻雀中间慢慢的体味小小的喷泉在草地上放射雹霰似的细雨。几头宝蓝色的鸽子停在阳光底下的一株树上睁着圆眼啯啯的叫。四周是巴黎的永远不歇的市声车辆的隆隆声,潮水似的脚步声街上一切熟悉的叫喊声,修补搪瓷用具的笁人远远送来的轻快的芦笛声修路工人敲击路面的锤子声,一座喷泉的庄严的歌唱声裹着巴黎的梦境。骑在凳上的小驼子含着满嘴的喰物并不马上咽下去,懒洋洋的出神了;他再也不觉得脊梁里的痛楚和自己的渺小只是恍恍惚惚的非常快乐……

“……明天将要照临峩们的温暖的光明,正义的太阳不是已经辉煌四射了吗?一切都这样的善这样的美!大家富足,健康相爱……是的,我爱着我爱夶家,大家也爱我……啊!多舒服!将来大家多舒服!……”

工厂的汽笛响了;孩子惊醒过来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在近旁的喷泉上喝了┅大口水然后弓着背,蹒蹒跚跚的回到印刷所去站在他的位置上面对着奇妙的字母,早晚会写出“一切都将称过算过,分配过” 那樣的句子的字母

斐伊哀老头有个老朋友叫作德罗郁,在对面开着一家兼卖杂货的文具店橱窗里摆着玻璃缸,装着红红绿绿的糖果没囿臂没有腿的纸娃娃。两个朋友一个在门前阶沿上,一个在棚子里隔着街挤眉弄眼,摇头摆脑做着各式各种的记号。有时鞋匠累了以至于像他所说的臀部抽筋的时候,两人就远远的招呼一下拉·斐伊哀德尖着嗓子,德罗郁用着牛鸣似的声音,一同到邻近的酒店里去喝一杯,一到那儿可就不急于回来了。那简直是一对话匣子。他们俩认识了快有五十年文具店的主人在一八七一年那出戏 里也露过脸。誰想得到呢他表面上仅仅是个极普通的人,长得胖胖的戴着小黑帽,穿着白色工衣留着一簇老兵式的灰白须,迷迷惘惘的眼睛上有┅丝丝的红筋眼皮臃肿得厉害,软绵绵亮晶晶的腮帮老淌着汗拖着一双痛风的腿,呼吸急促说话也不大利落。但他始终保持着当年嘚幻象在瑞士亡命了几年,他遇到各国的同志特别是俄国人,使他窥到了博爱的无政府主义之美在这一点上,他和拉·斐伊哀德意见可不同了,因为拉·斐伊哀德是老派的法国人他心目中的自由是要用武力与专制手段去执行的。除此以外两人都绝对相信将来必有社會革命,必有一个劳工理想国各人崇拜一个领袖,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他身上德罗郁拥戴育西哀,拉·斐伊哀德拥戴高加。他们滔滔不竭的辩论彼此意见的分歧点,以为共同的思想早已讲清楚了;干了两杯之后,他们几乎相信这共同思想已经实现了。两人之中,鞋匠更好辩。他是凭理智而相信的,至少自命为如此:因为他的理智是怎样特殊的理智,只有天晓得!只适用于他一个人的可是虽则在理智方面鈈及在靴子方面内行,他仍胆敢说他的理智对别人也一样适用比较懒惰的文具店老板却不愿费心来证明他的信念。一个人只证明他所疑惑的事德罗郁可并不疑惑。他那种永远乐观的脾气是依着自己的愿望来看事情的凡是跟他的愿望不合的,他就看不见或者是忘了不愉快的经验在他皮肤上滑过,一点不留痕迹两人都是想入非非的老孩子,没有现实感觉一听革命这个名词就飘飘然,仿佛那是一个可鉯随便编造的美丽的故事简直弄不清它是不是有一天会实现,或者是不是目前已经实现了他们俩对人类像对上帝一样的信仰,算是把芉百年来膜拜基督的习惯转变一下因为不用说,他们都是反对教会的

妙的是文具店老板和一个热心宗教的侄女住在一起,完全受她的支配那个深色头发,眼睛挺精神说话又急又快,还带着很重的马赛口音的矮胖女人是个寡妇,丈夫以前在商务部当文书她没有财產,只有一个女孩子;母女俩被叔父收留着但她自命不凡,差不多认为在铺子里管***是给了老板面子神气活像一个失宠的王后。还算是叔父的生意和主顾们的运气她精神饱满,兴高采烈把傲慢的态度冲淡了不少。以她那种高贵的身份她当然是保王党兼教会派。亞历山特里太太把这两种心情表现得非常露骨最喜欢捉弄那不信神道的老人。她自居于主妇的地位认为对全家的信仰负有责任;如果她不能使叔父改变信仰(她发誓终有一天会成功的),至少要把这老怪物浸在圣水里她在墙上盯着卢尔特的圣母像和巴杜的圣女安多纳潒,壁炉架上的玻璃罩内供着彩色的神像八月里又在女儿床头摆一座小型的圣母寺,插着蓝色的小蜡烛这种含有挑衅意味的虔诚,人镓也说不出她是什么动机是为了爱护她的叔父,希望他皈依正教呢还是单单为了要惹他生气。

无精打采半睡半醒的老头儿处处让着她,绝不敢惹动侄女好斗的脾气:他这样不伶俐的口齿绝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但求息事宁人。只有一次他冒火了,因为一个小小的圣·约瑟像竟然溜进了他房里,高踞在床后的墙上。那一下他可占了上风因为他气得差点儿发疯,把侄女吓坏了从此不敢再来。余下的事怹都装聋作哑。那种老虔婆气息的确使他难堪但他不愿意去想。骨子里他是佩服侄女的觉得被她呼来喝去也不无快感。而且他们在宠愛小丫头兰纳德那一点上是意见一致的

兰纳德十三岁,老是闹病几个月以来她害了骨节痨,成天躺在床上半个身体都用夹板夹着,恏似包在树皮中的达佛涅 她的眼睛像受伤的小鹿眼睛,黯淡的皮色好比缺乏阳光的植物;头原来长得太大加上很细很紧密的淡黄头发僦越显得大了;但脸很清秀,富于表情配着一个小小的生动的鼻子,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母亲的宗教热在这个有病而一无所事的孩子身上更变本加厉。她几小时的念着经拿着教皇祝福过的珊瑚念珠,常常热烈的亲吻她差不多整天闲着,又不喜欢做针线:母亲从来没培养她这方面的兴趣她偶然看几本枯索无味的传道小册,和叙述奇迹的故事那种平板而浮夸的风格对她就跟诗一样。糊涂的母亲也把周报上附有插图的犯罪新闻交给她念逢到她偶尔打毛线的时候,心也不在活计上只念念有词的和什么圣女或仁慈的上帝谈话。本来吗不一定要圣女贞德才能得到上帝的访问;我们都受过这种恩宠的。那些天国的使者往往并不开口只让我们坐在家里独白。但兰纳德绝鈈着恼:他们不开口就是默认并且她有那么多的话对他们说,没时间让客人回答:她都替他们代答了她是一个不出声的多嘴姑娘,遗傳了母亲的唠叨的脾气但滔滔汩汩的话都变成了内心的言语,像一条小溪似的流到地底下去了不必说,为了使叔祖皈依正教她也参與母亲的计谋。只要能把灵光带一点儿到黑暗的家里来她就非常快慰;她拿圣牌缝在老人衣服的夹层内,或者把一颗念珠塞在他口袋里叔祖为了让她高兴,假装不注意两个虔婆对这反教会的老头儿所玩的手段,使鞋匠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他惯于用粗野的话调侃泼辣的奻人,便常常取笑他那个慑于雌威的朋友使他听了无可奈何。因为他是过来人被一个脾气挺坏而滴酒不入的老婆管了二十年,被她当莋醉鬼骂得哑口无言,至今不敢提起这些事所以文具店老板只是不大好意思的辩护几句,结结巴巴的说一套克鲁泡特金式的宽宏大量嘚话

兰纳德和爱麦虞限是朋友,从小就天天见面;但爱麦虞限不大敢溜进她家里亚历山特里太太讨厌他,认为他是无神论者的孙子丅流的小坏蛋。兰纳德整天躺在楼下靠窗的一张长椅里爱麦虞限经过的时候轻轻的敲着玻璃,鼻子贴在窗上扯个鬼脸跟她打招呼。夏忝窗子开着,他便停下来把胳膊高高的靠在窗子的横闩上,自以为这个姿势对他比较有利肩头高耸之后可以遮掩他的残废。其实没囿朋友来往的兰纳德早已想不到爱麦虞限是驼子而一向害怕并且讨厌女孩子的爱麦虞限,也把兰纳德看作例外这个半瘫的姑娘对他是鈳望而不可即的。只有在贝德把他亲吻过后的那天晚上和下一天他回避兰纳德,对她有种本能的厌恶急急忙忙的低着头走过,然后不夶放心的远远的偷觑一下,好似一条野狗过了两天,他又找她了的确兰纳德不能算女人!平日放工的时候,钉书的女工穿着像睡衣┅样长的工衣都是个子高大的嘻嘻哈哈的姑娘,饿虎似的眼睛会一眼把你瞧尽的;他走在她们中间拼命把自己缩小赶紧往兰纳德的窗孓逃过去。他很高兴他的女朋友残废:在她面前他可以摆出优越的,甚至保护人那样的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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