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和猎人一起摔梦到掉下悬崖马上醒来,悬崖高五十米,猎人砸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上,老虎压在猎人身上,老虎可能会怎样

但是由于时间旅行如此普遍,僦没那么有趣了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时间旅行,时间旅行也因此变得单调乏味然而,由于不能自由控制时间旅行的行程安排我们會经历各种惊喜或失望。我们无法改变这趟旅行的速度—每小时三千六百秒蔚为壮观—就像我们无法得知无限小数的最末位是什么数字。时间旅行未必是冒险之旅我们每个人都被困在这辆列车上,出于实用目的这辆列车永远不会加速,永远不会减速也永远不会倒车。

这些无趣的事实众人皆知但是科幻小说会问:“假如……将会怎样?”从而在无趣的事实中混入一些有趣的东西假如我们可以穿越箌未来,去看看我们自己和我们现在了解的一些事物在未来都变成了什么样那会怎样?更理想的是假如我们可以穿越回过去,见证历史甚至充当事后诸葛亮,让历史事件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那又会怎样?

这些疑问为作家们创作短篇故事、图书和电影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最早能追溯到马克·吐温。如果我们试着为有关时间旅行的文字作品列出一份不完全清单,恐怕少不了以下这些:H.G.威尔斯的《时間机器》、罗伯特·海茵莱茵的《进入盛夏之门》、雷·布拉德伯里的《一声惊雷》、弗里兹·雷伯的《大时代》、莱斯特·德·雷的《时间隧道》、库尔特·冯内古特的《五号屠场》、利福德·D·西马克的《庞然大物》、安妮·麦卡弗里的《龙飞》、弗雷德里克·波尔的《通向宇宙之门》、朱利安·梅的《上新世流亡系列》以及无与伦比的道格拉斯·亚当斯的《宇宙尽头的餐馆》。有关时间旅行的电影和电视剧包括:《时光大盗》《终结者》《回到未来》《土拨鼠之日》《十二只猴子》《拜见罗宾逊一家》《穿越时空的少女》,以及一大堆《星际迷航》的剧集和电影还有播了好几十年的《神秘博士》剧集。

你能找到许多激动人心甚至古怪有趣的读物和视频。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幻想吗?在稳定不变的时间旅程中一起前往未来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吗有没有可能,终有一日科学能以某种方式仿效艺术,让时间旅行—能极大改变速度和方向的真正的时间旅行—成为可能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在时间中加速前进是可行的而且令人兴奋的是,这┿分简单不需要任何特殊设备,就能感受到所有主要影响只要来一趟漫长的旅行。等你回来后迎接你的是一大堆未完成的工作和快被挤爆的邮箱。只要离开的时间足够长(比如驻军海外或者被判入狱)等你回来时,你便会对眼前的事物感到迷惑不解科技进步了。伱认识的所有人都变了或许他们都认不出你了。

但这种老式的时间旅行太慢了很难满足纯粹主义者。到未来旅行的魅力之一是能比周圍的朋友更先看到未来而且无须承担衰老的代价。我们想要的是通往未来的捷径幸运的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告诉我们,通往未来的捷径不止一种而是有两种。根据爱因斯坦博士的理论快速前往未来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狭义之路另一条是广义之路。

当我们在知识嘚海洋里快速穿梭时

教室里的时钟在缓慢地走着。

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预测当物体的运动速度接近光速时,会产生一系列奇特的效應长度缩短,质量增加这时候发生的事情能被处于同一时刻的观察者看见,也能被别的观察者在别的时刻看见而且,关键是时间慢下来了。

从20世纪初期开始著名的思想实验“双胞胎悖论”就被用来解释以相对论速度运动时所产生的时空扭曲效应。这个实验只能在思想中完成因为目前还无法实现。在这个思想实验中双胞胎中的一位去太空旅行后,乘着飞船以相对论速度回到地球由于飞行速度巨快,时间在她身上变慢了如果她的兄弟(双胞胎不一定是相同性别)用一台功能强大的望远镜观察她,会看到她动作缓慢墙上的时鍾指针走动速度也变慢了,书桌上台灯的灯光变得更长更红了等她旅行结束回到地球时,她度过的时间只是她兄弟度过的一小部分她嘚年龄增长也比她的兄弟慢。她成功到达了未来

如果你想问,为什么这个故事展现了悖论那我要为你鼓掌!确实没有。你想想双胞胎姐姐用望远镜观察她的兄弟时会看到什么悖论就产生了。对双胞胎姐姐来说是她的兄弟正在高速运动,是她的兄弟的时钟变快了要解决这个悖论得做一大堆数学运算:我们大学的相对论教材—封面上有头犀牛的那本—用了七页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个计算过程就留给那些有着非凡兴趣的读者作为课后习题吧总之悖论解决了,远游归来的双胞胎姐姐的确比她的兄弟老得慢罗伯特·海茵莱茵在他的经典作品《异星游》中用许多对双胞胎的故事来仔细探讨了“双胞胎悖论”。虽然情节有点老套,但涉及物理学的部分都是正确的。

狭义相对論最棒的一点在于,它经得起检验这一理论已经被实验反复证明。虽然总有一些著名的物理学家热衷于戳破科幻爱好者的幻想泡泡但連他们也无法否认我们有可能快速到达未来。

尽管并非不可能……却异常艰难要让你的时间变得超级慢,你必须把自己加速到超级快咣速大约是每秒三十万千米。要让你的时间显著变慢你得接近光速:考虑到百分之六十的时间膨胀,那也得达到每秒二十四万千米的速喥目前人类达到过的最快速度是每秒十一千米,那是“阿波罗号”飞船从月球上径直向地球坠落时太空舱中的宇航员所体验到的速度即便是这样的速度也极难达到并且所费不菲,当时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从联邦政府得到的可自由支配的开支是今天的十倍在那样的情况丅,人类达到那种速度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我们的无人驾驶航天器能达到的最快飞行速度是每秒七十千米,这是在“赫利俄斯号”太阳能計划和“伽利略号”木星探测计划中实现的无论是载人的速度还是不载人的速度,都与每秒三十万千米相距甚远在自然科学的另一个汾支领域,我们已经能将物体加速到接近光速但这些物体的大小不会超过一粒原子,而且粒子加速器的长度和能耗相当于一个小城镇洳果我们想应用狭义相对论来实现时间旅行,在动力推进方面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等动力推进发展到那个程度时,我们就能到达其他恒煋了这是附带的好处。

广义相对论提供了另一种到达未来的途径如果你以接近或等于光速的逃逸速度靠近某物体,在外太空的观察者看来你的时钟就变慢了这个方法完全适用,所有对此进行研究的实验包括最近执行的高灵敏度引力探测器B航天任务,都证实这一方法鈳行我们甚至可以测量出地球的重力时间膨胀效应,地球的逃逸速度只有每秒十一点二千米与光速相差甚远。

但地球的时间不会明显變慢太阳也不会。太阳的表面逃逸速度大约每秒六百千米从太阳表面低空飞过并不会产生时间位移,只会造成更多灼伤要显著影响時间的流动,你需要的是中子星或者黑洞这些东西你在地球附近可找不到。它们具有强大的潮汐引力能撕碎任何已知物体,包括你那軟绵绵、粉嘟嘟的身体它们可能会释放出强烈的高能辐射和磁场,强度足以使你的神经系统短路事实上,你得非常非常靠近黑洞或中孓星才能使时间慢下来而且你还得在那儿晃悠一段时间,等待时间变慢的影响叠加到足够显著着陆不是求生的选择,但或许你可以进叺低空轨道以每秒几百圈的速度绕着这头怪兽疯狂旋转。你将不得不忍受潮汐引力和辐射然后,你还得离开这里才能去享受未来的旅行,这意味着你需要一架能克服逃逸速度(接近光速)的飞行器!与狭义相对论相比运用广义相对论来实现时间旅行棘手且冒险—不過这两种方法都得到了物理学界的认可。

前往未来固然很棒但是回到过去就更棒了。其中一个诱人的希望就是在股票市场上大赚一笔

宇航员们知道,看见事物以前的样子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当我们把望远镜对准遥远的物体时我们就是在回望历史。虽然咣速快得让人看不清但它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抵达地球上的反射镜和探测器。我们看见的月亮是一点三秒前的月亮我们看见的太阳是仈分钟前的太阳,我们看见的仙女座星系是两百五十万年前的仙女座星系在可观测空间范围的最远处,我们能看见宇宙大爆炸的余晖:┅百四十亿年前的婴儿期宇宙

但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很难看到人类感兴趣的细节,而且我们对人类历史的兴趣大过对遥远星系的興趣我们当中的许多人不会满足于只当一名看客,我们更想亲自参与其中

那么,我们真的能参与历史吗

科学给出的***当然是,也許能

严正警告:从这里开始,情况会变得诡异虽然以度量标准来看相对论的时间膨胀完全正常。前往未来不仅有成熟的理论作为依据而且有精确的实验作为支持。回到过去却不尽然。爱因斯坦的研究没有发现任何回到过去的可能性

但爱因斯坦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朂后一个聪明人

当今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是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的教授基普·索恩。你也许没听说过他,但你也许听说过坐在轮椅上的天才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在有关相对论的问题上基普·索恩和史蒂芬·霍金打过好几次赌。有几次都是他赢了。索恩博士是世界上研究时间机器的权威专家。他写了一部相当精彩的著作,叫《黑洞与时间弯曲:爱因斯坦的绝妙遗产》有关时间旅行的大部分知识我都是從索恩博士的讲座和著作中学到的。

事实上造出时间机器的理论可能性有几种。然而没有一种理论得到实验数据的支持,甚至连这些悝论本身也存在争议我们必须清楚:我们将面对不可思议的工程学难题。即使理论上可行我们也要等待超乎想象的科技进步,才能造絀第一台可运行的时间机器那将是在遥远的未来。未来我们将以上文提到的相对论速度通勤上班。我们的孩子将在科技博览会项目中紦别的行星环境改造成类似地球的样子不过,暂且假设我们已经发展到那个阶段

这当中有一种理论可能性是建造一个无限长的巨大圆筒(不仅和宇宙一样宽,而且无限长)将圆筒设置为以光速绕中轴线旋转,让一些高性能的飞行器附在上面一起旋转环绕圆筒巨兽的某些飞行路线会回到空间中的同一位置,却到达了过去的时刻这就是,时间机器

然而,建造无限长的圆筒需要无限预算科研基金可鈈是这么用的。不过或许我们不需要亲自建造一个这样的圆筒。宇宙学专家猜测早期宇宙中有自然产生的此类物体:例如被称为“宇宙弦”的线性黑洞,地球上的天文学家也许能检测到它依据是绕宇宙弦的圈小于三百六十度。(我说过情况会变得诡异)我不打算继續讲无限圆筒了,因为另一种方法更酷而且和科幻小说之间有着有趣的关联。

另一位表现出色的作者是卡尔·萨根。卡尔·萨根创作小说《接触》时想为主人公找到一种快速往返织女星和地球并且从物理学角度看似可行的方法。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由先进的外星文化发展出嘚技术发邮件询问基普·索恩博士的意见。索恩博士想到了另一种更好的方法,并和萨根博士分享了他的想法萨根博士把这个想法融入尛说里。

索恩的建议就是物理学界熟知的爱因斯坦-罗森桥也就是科幻作品的生产者和消费者熟知的虫洞。(维基百科的词条上有关于“蟲洞”的详细解释和照片还用光线跟踪着色的图片展示了虫洞如何连接地球上的两个不同地方。)只需要把织女星附近的黑洞通道与地浗附近的黑洞通道相连接就搞定了!在不同星星间建造起捷径,整个宇宙任我们遨游

等等,这听起来像在探讨超光速旅行和时间旅荇有什么关系?

密切相关记住,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核心原则是:空间和时间是同一个事物的两个不同方面一旦其中一个弯曲了,另一個也会弯曲

索恩博士和其他理论学者认为,虫洞有可能变成时间机器让虫洞通道的一端留在地球,另一端跟随双胞胎悖论观光团去外呔空太空旅行中的通道口经历的时间比地球上的更短。等太空旅行中的通道口返回地球后你从一直留在地球的虫洞通道口进去,再从經历过太空旅行的通道口出来就回到了过去。这是如假包换的时间机器(物理学家在出版物中进行讨论时,称之为“闭合的时间型曲線”避免媒体们在新闻头条上嚷嚷科学家发明了时间机器。)这种虫洞时间机器有所限制两个洞口之间的时间间隔很难调整。你只能茬两个洞口之间选择一个开始高速短途旅行而且你永远无法回到建立虫洞之前的时间点,那些想借此改变早前竞选结果、体育比赛结果戓战争结局的人要失望了但你至少能用这个时间机器在华尔街赚一笔,或者刺杀某个祖先终结外祖父悖论的哲学式讨论。

虽然广义相對论认为虫洞在理论上可以实现但并非已成现实。要建造虫洞还有许多未知的困难需要克服首先,每个普通的黑洞中心都有一个邪恶嘚奇点任何物体只要跨过黑洞视界,必然会落入奇点被它瓦解,与它融为一体其次,科学家尚未研究出把两个黑洞连接起来的方法最后,根据理论物理学家的预测如果两个黑洞通过某种方式互相连接,由此产生的通道来不及等任何物体从中通过就会自行断开不過,已经有无数精英投身于这些课题研究一定会有办法克服困难。

也许科学家能从某种非普通物质中创造出两个相互连接且没有奇点的嫼洞这样就能抵消传输通道崩塌的自然趋势。理论上带有负质量和负压的物质能够满足这一要求。没错要建造一个可通行的虫洞,需要用到的某种物质比没有重量还轻比真空还空。(刚才我说情况会变得诡异时你是不是还不相信?)虽然实施这项工程需要的物质具有不真实的物理特性工程师们把这种物质戏称为“难得元素”,但是这玩意儿实在棒极了!

在物理学研究的边缘地带似乎就存在某些施加负压的东西神秘的“暗能量”便是其中之一,它使我们的宇宙能抵抗自身重力引起的向内收缩从而不断加速向外膨胀。另一个是“卡西米尔效应”也许应用“卡西米尔效应”能建立起可通行的虫洞,因此这个话题值得在此一谈

物理学家们相信,在最微小的空间呎度和转瞬即逝的时间范围内我们的宇宙是一团翻涌的泡沫,充满不稳定性不断创生出一对对亚原子粒子,这些粒子在能被检测到之湔就重新组合并消失这些粒子被称作“虚粒子”。虚粒子包含了光子和电磁振荡它们组成了光、无线电、X射线,等等实光子和虚光孓对金属类电导体的穿透性都不太好。因此如果让两块极光滑平坦的金属表面相互靠得很近,就不会产生波长大于两块金属板间隔距离嘚虚光子但在两块金属板之外是所有波长的虚光子,它们对金属板背面施加的辐射压力比金属板之间限制波长范围的虚光子所给的压力夶一点点如果所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情况确实存在,那就会有一股微小的力量—实际上就是负压—推着两块金属板相互靠近

这种力量的確存在并已在实验中被测量到。

用“卡西米尔效应”建造虫洞会面临一些难题只能进行短距离操作,而且十分脆弱把时空敲出洞所用嘚锤子可没有一个坍缩的大质量恒星核那么巨大。但是如果我们的后代要把别的行星环境改造成类似地球的样子,而我们不想被超越那就应该努力争取。首先我们要建造一个直径等同于冥王星轨道直径的球形金属壳,也就是一个超大型的戴森球然后,我们再建造一個戴森球用它环绕第一个戴森球,并小心翼翼地使两个戴森球的间隔距离保持一埃(一埃等于10的负10次方米)这个距离大约相当于一粒原子的直径。据索恩博士所言如果我们完成了以上工作,“卡西米尔效应”会使时空弯曲我们将分不清哪一个戴森球在里面,哪一个茬外面这样我们就能建造出穿越百亿分之一米的虫洞。不幸的是这并非一台实用的传输装置。但这是一个真正的虫洞如果把通道的┅端送上高速旅途,也许就能把它转变为一台真正的时间机器

不幸的是,人类的文化水平离“先进得不可思议”还差一截近期内不能建造俄罗斯套娃式的戴森球,更不能把它们加速到相对论速度但这并不会削弱时间旅行的吸引力。在科幻小说领域和理论物理学领域時间旅行仍然是值得探讨的话题。正如《接触》一例有时这两个领域的相互作用有助于推进彼此的发展。由于我们搭乘的时间列车以每尛时三千六百秒的速度不可阻挡地向前进我们建造时间机器的那个日子也正在不可阻挡地向我们靠近。也许在时间轨道上的某个地方囚们正被送向远方,送往更遥远的未来而在那里人们也可以被送回过去。

不准离开不准触碰过去的任何东西!

像往常一样一天又过去了。我叒消磨了一天用自己那简单又怯懦的生活艺术将它温柔地打发了过去。我工作了几个小时翻阅了几本旧书,像许多老年人那样被疼痛折磨了两个小时服用药片后疼痛得到缓解,我很开心洗了个热水澡,身子暖暖的收了三次信件,翻看了所有可看可不看的来信和印刷品做了做呼吸运动,但今天贪图舒适我就没做思维练习。我还散步了一个小时看见美丽、柔和的卷云犹如绘在天空中宝贵的画卷。这真美妙令人感到如阅读旧书,躺在温暖的浴缸中般惬意但总体来说,这并不是令人欣喜、让人容光焕发、感到幸福的一天而只昰长久以来我早已习以为常、觉得平凡无奇的日子中的一天罢了:对一个总对生活不满的老男人来说,这一天过得还算舒适不冷不热,能忍受可以凑合,没有特别的病痛没有特别的忧虑,没有真正的苦恼也没有任何绝望。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既不兴奋也不害怕,而昰客观冷静地思考着:是否时辰已到该向阿达尔贝特·施蒂弗特 学习,用一把剃须刀了结自己的生命

在不幸的日子里,痛风发作或疼痛扎根于眼球后,眼睛或耳朵的每一次活动都会引发剧烈的头痛让你从快乐变为痛苦;或在灵魂死亡的日子里,心灵感到空虚和绝望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身处被毁灭、被股份公司榨干了的地球上人类世界和所谓的文化就像催吐剂,在它那虚假、庸俗又微弱的集市咣辉中不断朝着我们狰狞冷笑向我们聚集而来,在病态的自我中发展至忍耐的极限——那些品尝过这种地狱般生活的人就会对像今天這种普通而平淡的日子感到心满意足,他会心存感激地坐在温暖的火炉旁阅读晨报感恩地确定:今天没有爆发新的战争,没有出现新的獨裁政权政界和经济界没有特别大的丑闻被揭露出来。而后他心存感激地将自己那把生了锈的古琴调准音,弹奏一首温和、轻松甚臸几近欢快的感恩曲。这曲子令他那安静、温柔、略有些麻木不仁的满意之神感到百无聊赖在这种满足又无聊的浓厚空气中,在这种值嘚感激的无痛状态下那个空虚、不断点着头的似神非神和那个鬓发斑白、低声吟唱感恩曲的似人非人看起来如此相像,犹如一对双胞胎

心满意足,身体无恙过平庸的日子是好事,在这种平庸的日子里痛楚或喜悦都不敢肆意大喊,全都轻声细语踮脚而行。但很可惜我偏偏无法忍受这种心满意足,不到一会儿便觉得它令人憎恶至极。我绝望地想逃向另一种氛围可能的话是通过喜悦,必要时也可鉯通过病痛假如我有段时间既无欢乐也无病痛,需忍耐所谓单调无聊的好日子我幼稚可笑的灵魂深处便会感到格外痛苦和难受,以致峩想将那把生锈、弹奏出感恩曲的古琴朝着昏昏欲睡的满意之神那张露出满足神情的脸上扔去我宁愿忍受剧烈的疼痛在身上燃烧,也不願感受这宜人的室温不到片刻,我的内心便极度渴望得到强烈的情感或刺激对这种和谐、乏味、刻板、毫无生气的生活满腔怒火,急切地想去打碎某样东西想去砸商店,砸教堂或是把自己痛打一番。我想去放肆地干蠢事想去扯掉受人敬仰的神像的假发,给几个叛逆的小男孩一张他们渴望已久的去汉堡的车票去诱拐一个小姑娘,或去拧断几个市民世界秩序的代表人的脖子因为我内心尤为憎恨、厭恶和诅咒的正是市民阶级的这种满足、健康和惬意,这种精心保持的乐观主义这种对中庸、正常、平凡事物的有效培育。

怀着这样的凊绪我在近黄昏时结束了这不好不坏、平淡无奇的一天。对一个身受病痛折磨的人来说正常且宜于健康的结束方式本应是铺好被褥,放上热水袋钻进被窝睡觉。而我的结束方式却是带着对白天所作所为的不满和厌烦闷闷不乐地穿上鞋,迅速披上大衣在黑暗和浓雾Φ向城区走去。我想去“钢盔”酒家——按饮酒之人的传统说法——“小酌一杯”

我租住在一幢非常体面的出租公寓的顶楼,公寓里共住了三户人家我从阁楼顺着楼梯往下走,这异乡的楼梯走起来很是吃力楼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完全透着一股市民气息不知是何缘故,我这只无家可归的荒原狼,这个憎恨小市民世界的孤独者竟然一直住在地地道道的市民家中,这是我的旧日情怀我既没住在宫殿里,也没住在无产阶级的家里而是偏偏一直住在非常体面、极端无聊、收拾得令人无可挑剔的小市民的家里。这里散发着松节油和肥皂的香味如果有人大声关门或穿着脏兮兮的鞋进屋,会让大家大吃一惊毫无疑问,从儿童时期起我就喜欢这种氛围,暗地里对故乡の类的眷恋导致我一次又一次无望地走回这条愚蠢的老路也罢,我喜欢这种反差我的生活,我那孤独、无情、忙乱、无序的生活与这種家庭氛围和小市民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喜欢在楼梯间呼吸这种安静、有序、干净、正直、顺从的气息,尽管我憎恨市民但这種气息总能给我带来些许的感动。我喜欢当跨入自己房间的门槛后之前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书堆之间满是烟蒂和酒瓶一切都杂乱无章,无人照看无人打理。书籍、手稿和思想这里的一切都标记和浸透着孤独者的困境、生而为人的难题、想为这已变得毫无意义的人类苼活赋予新意的渴望。

此时我正好从南洋杉旁走过。这幢房子的一楼楼梯紧挨着一家住户的前厅这家住户肯定比其他几家更完美、更幹净、更整齐,因为这个前厅被精心打扫得一尘不染俨然成了秩序之神那闪闪发光的小庙宇。镶木地板干净得让人不敢踩踏上面摆放著两只小巧的矮凳,各自放置了一个大花盆其中一盆种着杜鹃,另一盆种着一棵相当粗壮的南洋杉这是一棵健康、挺拔、极致完美的尛树,枝条上的每根针叶都被擦洗得鲜绿发亮偶尔,当没人注意到我时我会坐在南洋杉上方的楼梯台阶上小憩片刻,双手合十虔诚哋俯视着这个秩序之神的小花园,它那动人的姿态和孤独的渺小会触动我的心灵深处我猜想,住在这前厅后的人——大约就在南洋杉那聖洁的遮阴处——肯定在家中摆满了闪亮的硬木家具过着体面又健康的生活,每天早起忠于职守,适度地举行家庭欢庆活动每个星期日去教堂做礼拜,晚上很早就寝

我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快步走在小巷里潮湿的沥青马路上街灯在冰冷潮湿的夜色里闪着朦胧嘚微光,懒洋洋地照在地面上又从湿漉漉的地面吸收反射光。我忽然想起了自己早已遗忘的青年时期那时,我多么喜爱晚秋或冬季里那种昏暗阴沉的夜晚多么贪婪又陶醉地吸取那种寂寞忧伤的情调!那时,当我裹上大衣迎着风雨,在充满敌意、落叶纷飞的野外狂奔半宿时尽管觉得孤寂,但感到非常享受充满诗兴。过后我会借着房间里的烛光,坐在床沿将那些诗句写下来!而如今,一切已成往事这杯美酒已被饮尽,再不会被斟满遗憾吗?并不遗憾无须为往事感到遗憾。我遗憾的是现在和今天是那些不计其数、已然逝詓的日日夜夜。我觉得那些日子苦闷难熬它们既没有给我带来惊喜,也没有令我感到震撼然而,感谢上帝有时会有例外。偶尔极罕见,也有不同的时光它们能给我带来震撼,带来礼物拆毁墙壁,将我这个迷途之人重新带回生机勃勃的世界中心我悲伤但内心却叒极为兴奋地试图回想起最近一次这样的经历。那是在一场音乐会上演奏的是首美妙的古曲。当木管演奏者弹奏到两个节拍之间时通往天堂的大门突然向我敞开。我飞越天空看见上帝正在忙碌,感受到了死后升入天堂的极乐之痛我不再抗拒和害怕尘世间的任何事物,欣然接受一切把心奉献给一切。这种感觉没维持多久大约一刻钟。但那天夜里这情景又重现于我的梦境中。从那以后每当我感箌空虚乏味时,这种感觉会时常悄然闪现偶尔,我清晰地看见它犹如一道金色、神圣的轨迹贯穿我的生活,长达几分钟之久它几乎┅直深埋在污泥和灰尘中,同时又闪耀着金色的火花似乎永不会再消失,然而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次,这种感觉出现在深夜峩清醒地躺在床上,突然念出了一首诗那诗句如此优美,如此奇特以至我竟然都忘了将它们写下来。第二天早晨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它们就像藏于古老而易碎的外壳中那沉甸甸的坚果深埋于我心底。还有一次出现在我阅读一位诗人的诗作在思考笛卡尔、帕斯鉲 提出的某个概念时。另一次当我和我的情人在一起时,它又一次发出光芒带着金色的轨迹直冲云霄。啊在我们的生活中——身处峩们这种心满意足、资产阶级式的、枯燥乏味的时代,面对这样的建筑形式、这样的商业模式、这样的政治手段、这样的人群时——要觅嘚这种神圣的踪迹是何等艰难!世人的目标我无法苟同他们的欢乐我也不能分享,身处这样的世界我怎能不成为一只荒原狼,一个可憐的遁世者!我无法忍受在剧院或电影院里长时间地逗留几乎不能看报纸,很少看现代的书籍我无法理解,人们在拥挤不堪的火车或賓馆里在门庭若市、音乐嘈杂的咖啡馆里,在繁华都市的酒吧和剧院里在国际展览会上,在游行队列里在为渴求知识的人所做的报告中,在大体育场上所寻找的乐趣与欢乐究竟是什么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渴望和力求的这些欢乐,我或许也能得到但我不能理解,无法與人分享相反,那些能给我带来些许欢乐时光、被我视为幸福难忘、令人陶醉和振奋的事世人顶多只在文学作品中看见过、找寻过、囍爱过。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会认为这都是些荒诞不经的事。实际上如果世人是对的,如果咖啡馆里的音乐这些大众娱乐活动,这些媄国化、凡事都易心满意足的人是对的话那我就是错的,那我就疯了真的像我常常自称的那样是只荒原狼,是只迷路的动物闯入了┅个陌生又难懂的世界,再也找寻不到自己的故乡、空气和食物

带着这些迁思回虑的问题,我在潮湿的大街上继续前行穿过这座城市朂寂静、最古老的一个城区。在对面在街的另一边,有面古老的灰色石墙矗立在黑暗中我一直很喜欢看这面墙,它位于一座小教堂和┅家破旧的医院中间始终那么古老,那么无忧无虑地立在那儿在白天,我常常会对着它那粗糙的墙面凝视片刻在内城,很少有如此咹宁、如此美好、如此静默的场所在这里,几乎每半平方米就有商铺、律师、发明家、医生、理发师或鸡眼护理专家的招牌在朝你高喊现在,我又看见那面古老的石墙静静地立在那儿但墙上有了些变化。我看见石墙中间有扇带尖形穹顶的漂亮小门感到有些疑惑。我嫃不知道这扇门是本就有还是新开的毫无疑问,它看起来历史悠久非常古老,很可能这扇紧闭的、带有深色木制门板的小门在几百年湔是座寂静的修道院的入口尽管那修道院已不复存在,但小门依旧立在那里或许我已见过这扇门几百次,但从未注意到它兴许它刚剛重新被粉刷,这才引起我的注意无论如何,我停住了脚步仔细朝对面看,但没有走过去中间的街面潮湿泥泞,我驻足在人行道上向对面张望。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我觉得,小门的四周好像编织了个花环或是装饰着其他一些彩色的东西我费劲地想看清楚些,这时才看见门上有块明亮的招牌招牌上似乎还写了些字。我使劲看也看不清楚最终不顾污泥和脏水走了过去。只见小门上方灰绿銫的旧墙上有块地方微光闪烁有几个彩色字母在不停地跳动,忽隐忽现我想,现在他们居然把这块古老完好的墙滥用作霓虹灯广告牌叻!这期间我辨认出几个闪烁的单词,它们很难辨认我只能连蒙带猜。这些字母出现的时间间隔长短不一模糊不清,且消逝得很快那个想借此广告牌做生意的人不怎么精明能干,他是只荒原狼是个可怜虫。他为何要将广告词投放在老城最昏暗的小巷里的这面墙上而且偏偏选在这个时段,在雨夜在无人路过的时刻?为什么这些字母如此短暂易逝、变化无常又难以辨认等等!我现在能逐个捕捉箌几个词了,上面写着:

我试图打开小门却怎么也按不动那沉重陈旧的门把手。那些字母似乎察觉到了这字母游戏的徒劳无功忽然悲傷地停止了跳动。我退后几步一脚踩进了泥泞里。字母熄灭了再没出现。我在泥泞中站了许久等待字母重新闪动,但白等了一阵子

我只得死心,走回了人行道这时,我面前的沥青路面上忽然反射出几个彩色灯光字母

我的双脚已经湿透,浑身冰冷但还是站在那兒等了一会儿。再没出现任何字母我戳在那儿,心想这些柔和的彩色字母就像鬼火一般,在潮湿的墙面和黑亮的沥青路面上忽隐忽现哋闪烁时可真漂亮这时,以前的一个想法又忽然冒了出来:关于那闪着金色光芒的踪迹的比喻那踪迹也如这般转瞬即逝,无处寻觅

峩快冻僵了。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心里惦念着那个踪迹满心渴望能通过那扇小门进入只为狂人开放的魔术剧院。走着走着我来到了集市区。这里有形形***的夜间娱乐活动每隔几步就张贴着广告,上面写着:女子乐队杂耍,电影院舞会。但这一切都不适合我這些是为“所有的人”、为正常人而开放的。所到之处人们都在成群结队地涌进各种娱乐场所。尽管如此我悲伤的情绪却微微有所缓解,因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问候触动了我的心几个彩色字母在我的心灵深处跳跃闪耀,轻轻拨捻起隐藏在我内心的和弦金色踪迹的微咣再次隐约闪现。

我找到了这家陈旧的小酒馆从大约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到现在,这家酒馆丝毫没有变化老板娘还是当年嘚老板娘,如今的客人中有几个当年也曾坐在这里坐在相同的位置,用着相同的玻璃杯我走进这家简陋的酒馆,这里是我的避难所這个避难所类似于南洋杉旁的楼梯间,在这里我同样找不到家和朋友,只能找到一处安静之地可以在舞台前静静观赏陌生人演奏的陌苼曲目。尽管如此这块安静的场所对我来说颇为重要:这里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喧闹声也没有音乐,只有几个安静的市民坐在没有任何覆盖物的木桌旁(桌上没铺大理石没镶瓷釉板,没铺丝绒台布也没镶黄铜),每人面前都放着一杯夜间饮品——优质的葡萄酒這几个我看着眼熟的常客或许都是些地地道道的庸人,在他们庸俗的家里设了一个乏味的家庭祭坛用以供奉那无聊又蠢笨的满意之神。怹们或许像我一样孤独失常因理想破灭,变成了安静而多思的酒鬼他们也是荒原狼,是可怜虫他们真实的情况,我并不清楚思乡の苦、失望、寻求补偿的需求驱使他们每个人来到这里,已婚的在这儿寻找单身时期的氛围年老的***来这儿寻找与其学生时代相似嘚东西。他们都相当寡言少语个个都是酒徒,像我一样宁可坐在半升阿尔萨斯酒前,也不愿坐在女子乐队前看她们表演我在这里稍莋休息,能够坚持待一个小时也可以是两个小时。我喝下一口阿尔萨斯酒后才想起:除了今早吃的一块面包外我一整天都未进食。

人什么东西都能咽下这可真神奇!我看了大概十分钟的报纸,让一个毫无责任感的人的思想通过眼睛进入我的体内这个人把别人的话放茬嘴里嚼一嚼,将之与唾沫混合但未经消化又给吐了出来。我就这么“咽下了”一大段接着,我咬了一大口牛肝这是从一头被打死嘚牛身上割下来的。真奇怪!最好喝的是阿尔萨斯酒我不喜欢烈性的葡萄酒,至少不适合日常喝烈性酒浓郁刺激,因风味独特而出名通常,我喜欢喝不出名但浓度低、口感纯正柔和的本地葡萄酒。这种酒喝不醉人且味道极好,有股泥土、蓝天和丛林的气味一杯阿尔萨斯酒加上一块好吃的面包,这便是美味佳肴现在,一块牛肝已下肚对我这个很少食肉的人来说,这是很特别的享受我又要了苐二杯酒。在绿色山谷中的某个地方健康正直的人们种植葡萄,将其酿成葡萄酒让远离他们的世界各地的一些因失意而喝闷酒的市民囷一筹莫展的荒原狼能够从酒杯中汲取一点勇气,平复心情这也同样很神奇。

管它神奇不神奇!喝酒不错它见效了,我现在心情大好对于报纸上那篇信口雌黄的文章,我此时才爆发一阵轻松的大笑忽然,耳畔再次响起那段本已遗忘的木管钢琴曲的旋律我的心中如哃升起了一个反光的小肥皂泡,闪闪发光五光十色地折射出整个世界,然后又轻轻地破散不见倘若这段美妙简短的旋律能在我心灵深處暗暗扎根,有朝一日又在我心中开出各种绚丽多彩的鲜花那我怎会毫无希望?即便我是只迷途的动物无法理解它周边的世界,但我愚蠢的生活仍然具有意义我内心的某样东西在给予解答,接收来自远处天国的呼唤成千上万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积聚起来:

帕多瓦一個小教堂的蓝色圆顶上聚集着一群乔托 所画的天使,在他们身旁走着的是哈姆雷特和头戴花环的奥菲利亚 他们是世上所有悲伤和误解的媄丽比喻。基亚诺措 站在飞船上熊熊燃烧的气球中吹着号角;阿提拉·施美茨勒 手里拿着他的新帽子;婆罗浮屠 将它的雕塑群举上天空盡管所有这些优美的形象也活在其他千万人的心中,但尚有成千上万其他不知名的画和音乐它们的家园,欣赏它们的耳目仅存于我的内惢医院那面古老的墙壁,久经风雨呈斑驳的灰绿色,在它的裂痕与风化物中似有成千上万幅湿壁画——有谁会回应它们有谁会让它們进入自己的灵魂,有谁会喜爱它们又有谁会感受到它们那逐渐消退的色彩的魅力?修道士们那些带有精美插图的古书;已被大家遗忘嘚一两百年前的德国诗人的诗集;所有那些因翻阅过多而磨损、霉迹斑斑的书籍;老音乐家的出版物和手稿、那些凝结着他们音乐梦想的結实、泛黄的乐谱——有谁会倾听这当中风趣、戏谑、急切的声音是谁心中载满这些书籍中的思想和魅力来到了一个与这些书籍迥然不哃的世界?有谁还会想念那棵高耸于古比奥 山上的生命力顽强的小柏树那棵被石头撞弯断裂却仍顽强地活着,并长出稀疏新芽的小柏树有谁会对那位住在一楼的勤劳的家庭主妇和她那纤尘不染的南洋杉做出正确的评价?有谁会在深夜辨认莱茵河上漂移的薄雾所形成的文芓只有荒原狼。有谁会在他那生活的废墟上寻找支离破碎的人生意义忍受看似荒唐之事,过着疯癫的生活却暗自期望在最后的混沌Φ会有神灵降临,得到上帝的启示

老板娘还想给我斟酒,我紧紧捂住杯口站起身来。我不需要葡萄酒了那条金色的轨迹在闪闪发光,令我想起了永恒想起了莫扎特和恒星。我又能呼吸一个小时又能够活着了,可以存活于世而无须忍受痛苦无须担惊受怕,无须感箌羞愧

我走出酒馆,来到万籁俱寂的大街上蒙蒙细雨被凄冷的寒风吹打在街灯上,嗒嗒作响不断闪烁着微光。现在去哪儿呢假如此刻我会魔法,能实现一个愿望的话我会变出一个精致的、具有路易十六时期艺术风格的小礼堂,里面坐着几位技艺娴熟的乐师为我彈奏两三首亨德尔和莫扎特的乐曲。这很适合我现在的心境我会如同众神品尝琼浆玉液般,兴致勃勃地欣赏这些高冷的音乐哦,假如峩现在有个朋友他住在一间阁楼里,正坐在烛火旁苦思冥想旁边还有把小提琴,那该有多好!我会在寂静的深夜潜入他的住所蹑手躡脚地爬上弯弯曲曲的楼梯,给他一个惊喜我们会边听音乐边畅谈,愉快地度过几小时超尘脱俗的晚间时光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曾多佽品尝过这种幸福的滋味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它离我越来越远凋零的年岁亘绝于现在与往昔之间。

我犹豫不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峩将大衣领子高高竖起,拄着拐杖走在潮湿的石子路上。哪怕我走得再慢也会很快又坐进我的阁楼间,我那小小的所谓的家我不喜歡它,可又不能没有它因为对我来说,冬季的雨夜还在外面游荡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就这样吧,我现在不想让风雨、痛风和南洋杉敗坏我晚上的好心情尽管现在没有室内乐团,也找不到有小提琴的孤独的朋友但那优美的旋律仍在我内心回响,我还能随着有节奏的呼吸轻声哼唱为自己演奏。我一边想一边继续前行是的,即使没有室内音乐即使没有朋友,我也能做到因无法得到温暖而让自己備受煎熬,这很可笑孤独便是独立,我渴望孤独年复一年,终于学会了孤独孤独是那么冷酷无情,哦它又是那般无声无息、无边無际,犹如那冰冷寂静、斗转星移的宇宙

我路过一家舞厅,里面传出强烈的爵士乐演奏声如同生肉冒出的蒸汽,闷热难闻我停留了爿刻,我虽非常厌恶这类音乐但它却总是有种暗暗的吸引力。我很反感爵士乐但比起如今那些枯燥无味的音乐,它要好上十倍它那歡快的节奏和粗犷的风格会深深刺激我本能的欲望,激起我质朴而强烈的情欲

我站在那儿闻了一会儿,闻了闻那血腥刺耳的音乐恼怒叒贪婪地吸取着舞厅里的气味。这类音乐抒情的部分忧郁、委婉动听、充满了多愁善感的色彩而另一半则狂野、变化无常、高亢激昂,嘫而这两部分自然又和谐地结合为一体这是没落的音乐,罗马帝国末代皇帝在位时肯定也曾有类似的音乐与巴赫、莫扎特的作品以及嫃正的音乐相比,它简直不像话——然而只要将其与真正的艺术相比便会知晓这就是我们的艺术、我们的思想、我们的虚假文化。这类喑乐有个优点:它非常率真体现可爱坦诚的黑人风格和欢快纯真的心境。它有些黑人和美国人的特点对我们欧洲人来说,黑人与美国囚强壮有力显得精力充沛,天真稚气欧洲也会变得如此吗?还是已经朝这方向发展了难道我们只是昔日欧洲、昔日真正的音乐、昔ㄖ真正的文学的老行家和老粉丝?难道我们只不过是一小群受人嘲笑、明天就被人遗忘的愚蠢的复杂神经病患者难道被我们称为文化、智慧、灵魂、优美、神圣的东西不过是个早已死去的亡灵,只有我们几个傻瓜当它是真实而鲜活的或许它根本就从未真实存在过?也许峩们这些傻瓜所关心的东西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幻象

我走进老城区,那座小教堂的灯火已熄灭矗立在灰色的夜幕中,似真似幻我突然叒想起了傍晚的经历,想起那扇神秘的尖顶小门想起上面那块故弄玄虚的广告牌,还有那些忽明忽灭、戏弄人一般的霓虹灯字母上面寫着什么?“不为所有的人开放”和“只为狂人开放”我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面古老的石墙,暗自希望那个魔术能够重新开始那些文芓会向我这个狂人发出邀请,那扇小门能放我通行那儿或许有我渴望的东西,那儿或许会演奏属于我的音乐

漆黑的石墙在朦胧的夜色Φ与我冷冷相对,似乎双眼紧闭深深陷入了睡梦中。既没有小门也没有尖形穹顶,只有一堵黑乎乎的、连个小孔也没有的石墙静静地竝在那儿我微笑着继续往前走,对着砖石礼貌地点了点头:“好好睡吧石墙,我不吵醒你终有一天,你会被拆除或被贪得无厌的公司贴上他们五花八门的广告牌,但此刻你还立在那儿既美丽又寂静,惹人喜爱”

从黑漆漆的巷子深处冷不丁地冒出一个人,出现在峩跟前把我吓一跳,一个孤独的夜归人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头戴一顶帽子身穿一件蓝色衬衫,肩膀上扛着一根挂有宣传广告的杆子像集市上的商贩那样,在肚子前的皮带上拴着一个敞开的木匣子他疲惫不堪地走在我前面,都没回头看我一眼否则的话,我会和他咑声招呼递给他一根香烟。我试图借着附近的街灯看清楚他那面挂在杆子上的红色四方旗想知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但那面旗不停地咗右摇晃我看不清楚。于是我喊住他,请他给我看看那宣传广告他停下脚步,将杆子略微竖直这时我才看清上面跳动摇晃的字母:

无政府主义者的晚间娱乐活动

“您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开心地喊道,“您这个晚间娱乐活动是什么在哪儿?什么时候”

“不为所囿的人开放。”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冷冷地说完这句便走了。他感到厌倦想要回家。

“等等!”我追在他后面喊着“您那木匣子里装叻什么?我想买一些”

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机械性地将手伸进木匣子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我慌忙接过来放进衣袋。当我解开夶衣纽扣准备掏钱给他时,他已拐进旁边的一个通道随手关上大门,消失不见了庭院里传来他沉重的步履声,他先是走过铺石小路然后登上木质楼梯,再后来便什么也听不见了突然,我也感到筋疲力尽意识到夜已深,该回家了我加快脚步,快速穿过万籁俱静嘚郊外小巷来到城墙间我所居住的地段。这一带有不少干净的小出租屋屋前有块草坪,墙上爬满常春藤许多***和收入微薄的退休人员在此居住。我经过常春藤、草坪和小杉树来到公寓门前找到钥匙孔,摸到电灯开关蹑手蹑脚地走进玻璃门,经过擦得锃亮的橱櫃和盆栽植物打开自己的房间,进入我小小的所谓的家靠椅、火炉、墨水瓶、水彩盒、诺瓦利斯、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在等我回家,就潒其他那些正常人回家时,有母亲或妻子、孩子、女仆、狗和猫在等着他们归来

脱下潮湿的大衣时,我的手不觉间又碰到那本小册子我掏出来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本很薄的小书就像那些贩卖于集市的《生于正月的人》或《我如何在一星期内年轻20岁》之类的书,纸張粗糙印制低劣。

可当我窝进靠椅戴上眼镜,读到这本集市小书封皮上的书名时我感到万分惊奇,有种突如其来的命运感这本书洺为《论荒原狼——仅为狂人而作》。

我聚精会神地把这本书一口气读完现将它的内容抄录于下:

论荒原狼——仅为狂人而作

从前有个囚名叫哈里,也称荒原狼他用两条腿走路,穿着衣服是个人,但实际上他是只荒原狼高智商的人能够学会的东西,他学会了不少怹是个相当聪慧的人。可有一点他没有学会那便是对自己、对生活感到满意。他做不到这一点他是个永不满足的人。这很可能是因为怹时时刻刻都在内心深处意识到(或自以为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来自荒原的狼聪明之士或许会争论一番:他是否嫃的是狼,或许是在出生前被人施了魔法从狼变成了人又或许他生来是人的模样,却具有荒原狼的灵魂被这种灵魂所纠缠;又或者他洎认是狼的这种想法仅仅是他自己的一种幻觉或疾病。例如可能是这个人在孩童时期非常任性、不守纪律、难以管束教育他的老师或家長想消除他身上的野性,他们的做法使他产生了一种幻觉或想法认为自己其实是头野兽,不过是披上了一层薄薄的人性和教育的外衣罢叻人们可以长期将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写出几本书但这对荒原狼来说毫无用处,因为他觉得狼到底是因魔法还是在教育者嘚棍棒下钻进了他体内,或只是他精神上的一种幻觉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别人或是他自己对此有何看法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些都不可能使他摆脱身上的狼性。

因此荒原狼具有两种天性,人性和狼性这是他的命运。兴许这种命运并不特殊也不罕见。据说有不少人性格中有像狗、狐狸、鱼或蛇的地方,但并未因此给生活带来任何特别的不便在这些人身上,人与狐狸、人与鱼和平共处不会相互折磨,甚至还会互相帮助有些人功成名就,被人羡慕相较于人性,其实更多的是其身上的狐性或猴性令他们取得了成功这是众所周知嘚事。但哈里的情况却有些不同在他身上,人与狼无法和平共处更别提什么互相帮助了。它们始终处于敌对的状态一方只为折磨另┅方而活。当同一个躯体、同一个灵魂中的两方互为死敌时这种生活是极其糟糕的。如此一来双方都有自己的命运,无一过得轻松

峩们这只荒原狼就像所有的混杂生物一样,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狼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人。可当他是狼时他身体里的那个人始终在一旁观察、评判、埋伏以待。反之当他是人时,狼也是如此例如,当作为人的哈里产生一个好的想法感受到纯洁高尚的情感,或是做了一件所谓的好事时他身体里的狼便会对他露齿狞笑,用极端嘲弄的神情告诉他这高尚的惺惺作态与荒原狼是多么不相称,显得多么可笑狼的内心清楚地知道,孤独地在荒原中奔跑时不时地嗜点血或是追逐母狼才是自己爱做的事。在狼的眼里每一个人性的行为都非常滑稽、令人难堪、愚蠢又无用。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情形:当哈里自认是狼,举手投足像狼对着别人龇牙咧嘴,对着所有人以及他们虚偽、乖戾的举止和礼节充满仇恨和敌意时他身体里的人始终潜伏在一旁观察着狼,称它为动物和野兽败坏狼的兴致,致使他无法享受簡单、健康、原始的狼性之乐

这便是荒原狼的生活状态。可以想象哈里过得并不安逸、幸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非常不幸(尽管他自巳这么认为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所遭受的痛苦是世上最大的不幸)。对任何人都不能下这样的定论即便身上没有狼性的人,也不必洇此而感到庆幸不幸的生活中也会有阳光灿烂的日子,沙石中也会开出小小的幸福之花荒原狼也是如此。大部分时候他过得不快乐,这一点不可否认而且当他爱上别人,或是别人爱上他时这个人也会变得不幸。因为所有对他萌生爱意的人往往只看到他其中的一媔。有的人爱上哈里是因为觉得他是个文雅、聪明、独特的人,一旦他们突然发现哈里身上的狼性时便会惊愕不已,大失所望哈里唏望,自己能够像其他人一样作为一个整体被人喜爱。因此恰恰在他很重视的人面前,他不会隐瞒和掩饰身上的狼性也有的人,喜歡的恰恰是他身上的狼性喜欢他的无拘无束、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强劲有力。而当他们发现野蛮凶恶的狼出乎意料地也有人性,内惢也渴望善良和温柔也会听莫扎特的音乐,会朗读诗歌也期望具有人的理想时,他们会变得极度失望和痛苦正是这些人,多数时候會特别失望特别恼怒。就这样荒原狼的双重性和分裂症也影响到与他有所接触的其他人的命运。

然而谁要是自认为完全了解荒原狼,能够想象他可怜、分裂的生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还远不了解情况他不知道(就像所有规则都有例外,就像比起九十九个守法的囚上帝或许更偏爱一个有罪之人那样),哈里也有例外和幸福的时刻有时,他能够完完全全是只狼或者是个人不被干扰地呼吸、思栲和感受。极少数情况下当两种天性达成和解、互敬互爱时,便不会出现一方沉睡、另一方清醒的状态而是双方互相帮助,互相增强像世界各处一样,这名男子生活中所有习以为常的、日常的、熟悉的和有规律的东西偶尔似乎也想稍做休息想被打破,从而让位给异乎寻常的事物、奇迹和上天的恩赐这些短暂、罕见的幸福时光是否能弥补和消除荒原狼悲惨的命运,从而使幸福和痛苦最终保持平衡;戓者在短短几个小时里产生的这种短暂又强烈的幸福感是否能消除所有的痛苦并产生盈余,这又是一个问题有空闲的人尽可随意去思栲。狼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常常会思考这个问题

需要补充说明一点:有相当多的人具有类似哈里的特征。尤其是许多艺术家正属于这种類型他们的身体里都具有两个灵魂、两种天性。就像哈里身上的狼性和人性一样在这些人身上,上帝与魔鬼的天性、慈爱与严厉的风格、享受幸福与承受痛苦的能力两者相互敌对又相互并存地交织在一起。这些人的生活极不平静在为数不多的幸福瞬间,他们有时会體验到强烈无比、不可名状的美妙时刻那短暂幸福的浪花偶尔会冲出苦海,飞溅到高处发出万丈光芒如此绚丽夺目,以至于其他人也會被这昙花一现似的幸福所感染和吸引苦海上珍贵易逝的幸福浪花形成了某些艺术作品,它们描写某个受苦之人短暂地挣脱自身命运的擺布他的幸福犹如天上的恒星般璀璨夺目,令凡是看见这幸福的人都觉得它会亘古不变以为这是自己的幸福之梦。所有这些人无论怹们的行为和作品叫什么,其实根本没有生活换句话说,他们的生活并非一种存在也没有具体的表现形式,他们成为英雄、艺术家或思想家与其他人成为法官、医生、鞋匠和老师的方式有所不同,他们的生活是一种永恒的、充满痛苦的运动犹如汹涌的波涛在永无休圵地拍打着海岸。一旦人们不愿在他们罕见的、超越生活的混乱而绽放光芒的经历、行为、思想和作品当中去寻求生活意义他们的人生便会变得凄惨悲凉,支离破碎可怕又无意义。在这类人当中产生了危险又可怕的念头觉得整个人类生活或许就是个巨大的错误,是人類之母一次剧烈而失败的流产是大自然一次野蛮、可怕而失败的尝试。他们当中还有人产生了另一种想法觉得人或许不仅是半理性的動物,人同时也是上帝之子注定会永垂不朽。

每种类型的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和标志都各有自己善与恶的一面,有各自深重的罪孽荒原狼的特点之一便是他是个夜游神。对他来说早晨是不愉快的时光,令他害怕且从未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他一生中从未在任何一个早晨真正高兴过,从未在中午前做过任何好事产生过任何好想法,能够给自己和别人带来任何快乐随着下午的到来,他才渐渐变得亲切、充满活力到了傍晚,如果恰好赶上他过得不错的日子他才会活跃,偶尔甚至还会变得极为热情和高兴这也与他需要孤独、追求獨立有关。没有任何人像他如此这般深切而狂热地追求独立年轻时,他穷困潦倒连生计都难以维持,却宁可忍饥挨饿、衣衫褴褛地过ㄖ子也要维持自己那一点点独立性。他从未为了金钱和舒适的生活把自己出卖给女人或权贵。为了维护自己的自由他上百次地舍弃戓拒绝了世人眼中能带来好处和幸福的东西。他最憎恨、最害怕的莫过于设想自己担任一官半职遵守一天或一年的时间安排,凡事都得聽命于他人对他来说,办公室、办事处和事务所就如同死神一般让人憎恨他做过最恐怖的梦是梦见自己被关进了兵营。他懂得如何避開这些情况但也常常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正是他的强项和美德在这方面他毫不妥协,坚持己见在这方面他性格坚定且率直。而怹的痛苦和命运又恰恰与这一优点密切相关和所有人一样,荒原狼按照内心本能而苦苦找寻和追求的东西他最终都会得到。但对人们來说这并非一件好事。起初这是他的梦想和幸福,接着这会演变成他痛苦的命运。权贵们因权力而毁灭富贵者因金钱而毁灭,卑躬屈膝者因卑贱而毁灭寻欢作乐者因纵欲而毁灭。荒原狼则因他的独立而毁灭他达到了目的,变得越来越独立不听任何人发号施令,无须看任何人的眼色行事能够自由、独立地决定自己的言行与选择。因为每个意志坚强的人一定都能得到内心的本能驱使他去追求的東西然而,在得到自由后哈里突然感到,他的自由是种死亡他孤身一人,世界以一种毛骨悚然的方式将他弃之不理世人与他毫不楿干,甚至他自己也与自己全然不相干了他在越来越稀薄、没有人际交往、孤单寂寞的空气里慢慢地窒息而亡。现在孤独和独立不再昰他的愿望和目标,而成了他的命运是他受到的判决。魔力愿望一旦实现便不可撤回,即便他满怀渴望、真心实意地伸出双臂意欲與人交往,愿意融入集体生活也已无济于事——他被孤立了起来。但同时人们并不憎恨或厌恶他。相反他有很多朋友。许多人非常囍欢他但他发现,人们这么做只是出于友善或对他的同情人们邀请他,送他礼物亲切地给他写信,但从未有人接近他与他建立联系,没有人愿意并且能够分享他的生活现如今,围绕着他的只有孤独的空气和寂静的氛围他远离周围的一切,没有交际能力意志和渴望也无法克服这种无能。这就是他生活的重要特征之一

另一个重要特征是:他属于自杀者之列。在此必须说明只把那些真正结束了洎己生命的人称为自杀者,这是错误的这当中有为数不少的人是出于偶然的原因才选择自杀,自杀并不一定是他们的天性在这些毫无個性、没有重要特征、没有坎坷命运、普普通通、随波逐流的人当中,有些人的确是因自杀而死但就其整个的特征和本性而言,他们并鈈属于自杀者之列相反,还有些人就其天性来说属于自杀者之列。但很多人或许大部分人,实际上并未真正实施过自杀行为哈里屬于“自杀者”。自杀者的生活无须和死亡有特别密切的联系不成为自杀者也能做到这一点。自杀者独有的特点是:他认为其“自我”无论有无道理,是大自然中一颗极其危险、可疑、遭受威胁的嫩芽感觉自己时刻会被攻击,生命危在旦夕犹如站在悬崖峭壁旁,只偠外力轻轻一推或内心稍一软弱,就足以令他坠入万丈深渊在其命运之路上,这类人有个特征:自杀是他们最为可能的死亡方式至尐他们自己是这么想的。这种想法几乎总在他们青年时期就会产生而且会伴随他们一生。产生这种想法的前提并非因为他们的生命力不夠顽强相反,人们会发现在这类自杀者当中,有些人意志坚强有所追求,勇猛果敢然而,就像有些人在身染小病时容易发烧一样这些被我们称作“自杀者”的人生性敏感易怒,稍受刺激就会想到自杀假如我们有门科学,它有勇气和责任心去研究人类而非仅仅研究生命现象的运行机制假如我们有类似人类学、心理学那样的科学,那么上述事实早就尽人皆知了

我们在此所谈论的关于自杀者的种種,当然都只涉及表面这是心理学,也是物理学的一部分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看的话,情况会完全不同而且更为清晰。因为从这个角度观察“自杀者”表现为在个性形成过程中具有负罪感的人。他们认为生活的目标不再是自身的完善和发展,而是自我解体、回归毋体、回归上帝、回归宇宙这类人当中有许多人无法实施真正的自杀行为,因为他们深知这其中的罪孽而在我们看来,这些人仍属于洎杀者因为他们不是在生,而是在死亡中寻找救世主为了回归本源,他们愿意舍弃生命、献出生命、结束生命

正如每个强项都会成為弱点那样(在有些情况下必然会如此),反过来典型的自杀者也能将他看似薄弱之处变成力量和支撑。实际上他也经常这么做。荒原狼哈里就是这样和成千上万的同类一样,荒原狼认为通往死亡的道路随时都为自己敞开。这是他年轻时忧郁的幻想游戏不仅如此,他还从中找到了安慰和精神支柱像所有的同类一样,每当情绪激动、痛苦、身处糟糕的境遇时他总会立刻想到一死来寻求解脱。然洏久而久之他却从这种倾向中创造出了一门利于生存的哲学。他坚信那扇死亡之门始终为他敞开,这种想法给了他力量使他变得好渏起来,想尝遍各种痛苦经历各种恶劣的境遇。当他遭遇不幸时偶尔还会产生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心想:“我倒要看看一个人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等到忍无可忍时,我只需打开大门便可解脱了。”有相当一部分自杀者从这种想法中获得了非凡的力量

另一方面,所有自杀者都非常熟悉如何抵御自杀的诱惑或许他们每个人在心灵的某个角落清楚地知道,自杀虽然是条出路但是一条有些卑劣、鈈太合法的紧急通道。其实被生活打败而亡,比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要更高贵、更美妙这种认知,这种良心上的不安——它与所谓的洎慰者的愧疚感同出一源——促使大部分的“自杀者”持久地与各种自杀诱惑做斗争就像盗窃惯犯与自己的恶习做斗争一般,他们不断與之苦苦争斗荒原狼对这种争斗也十分熟悉,他还曾使用过不同的武器在大约四十七岁时,他终于有了一个不失幽默的好点子这个妙招时常让他觉得心情舒畅。他将自己五十岁生日那天定为可以自杀的日子他与自己约定:在这一天,他可以依照当天的心情自由选择昰否使用那个死亡之门无论将会发生什么,疾病缠身也好变得贫困潦倒、痛苦悲惨也罢,这一切都有了个期限至多不过持续几年、幾个月、几天罢了,并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期限在不断缩短!如今,他在承受一些不幸时的确感到轻松了许多假如是在过去,這些不幸会把他折磨得更深更久兴许还会将他置于死地。当他出于某些原因精神状态不佳或者寂寞、空虚、混乱的生活又雪上加霜地岼添了额外的痛苦或损失时,他会对着那些痛苦喊道:“你们等着再过两年,就轮到我来主宰你们了!”接着他就沉迷在这样的想象Φ:在他五十岁生日的那天早晨,朋友纷纷发来贺信与祝福而他却拿起剃须刀,向所有的痛苦告别将身后的大门关上。随后骨头里嘚痛风、抑郁、头痛和胃痛,便统统无处可待了

要解释关于荒原狼的各种现象,尤其是他与市民阶级的特殊关系需追溯到这些现象的基本规律。顺理成章我们就把他与市民阶级的关系作为出发点吧!

按照荒原狼自己的观点,他完全置身于市民阶级的世界之外因为他既不习惯家庭生活,也不追求功名利禄他感觉自己完全孑然一身,时而是个性情怪僻之人、病态的隐居者时而是个与众不同、天赋异稟、超越于平常生活那狭隘规范之外的个体。他有意识地蔑视市民阶级因不属于其中一分子而深感自豪。然而在有些方面他却完全过嘚像个市民:他在银行有存款;会资助贫穷的亲戚;他虽不讲究穿衣打扮,但穿着得体、不招摇;他力图与***、税务局等诸如此类的权仂机构和平相处此外,一种强烈的、暗藏在心底的渴望使他总是向往市民阶级的小世界向往那安静又体面、带有干净的花园和楼梯间、充满秩序与正派氛围的家庭住宅。他喜欢自己身上的恶习和怪癖喜欢感觉自己处于市民世界之外,是个怪人或天才尽管如此,他却從不曾在无市民性的领域里栖身或生活过他既不曾在有权势的人或特殊的人那里居住过,也不曾在罪犯或被剥夺权利的人那里落过户洏是始终住在市民阶级中间,始终与他们的习惯、标准和氛围保持着关系尽管这是种对立和反叛的关系。此外他在市民式的教育下长夶,耳濡目染学到许多市民阶级的观念和常规。从理论上来说他丝毫不反对***,却又无法认真对待***无法真心地将其视为与自巳平等的人。对于那些被国家和社会所排斥的政治犯、革命者或思想教唆犯他能够爱如手足,但对于小偷、窃贼、强奸犯除了给予他們市民式的同情外,他洁身自好绝不同流合污。

就这样他始终以一半的举止行为去赞赏和肯定另一半所反对和否定的事物。尽管他个性化的发展程度早就超越了市民阶级所允许的尺度他早就摆脱了市民阶级的理想和信仰的束缚,但他成长于一个有教养的市民家庭受箌其固有的礼仪和习俗的熏陶,因此他的一部分灵魂始终与市民世界的秩序相羁绊。

这种“市民性”是人性中始终存在的一种状态,咜无非是企图达到一种平衡力求在无数个极端和对立的人类举止行为中寻求一条中庸之道。我们任举一种对立如圣贤与纵欲者之间的對立作为例子,大家就能很快理解我们这个比喻了一个人有可能会彻底献身于精神,努力接近神明热衷于实现圣贤的理想。相反他吔可能会完全沉溺于放荡的生活,一心只求满足性欲、获得一时快感其中一条路指引人们成为圣贤,成为精神的殉难者将自己献身于仩帝。另一条路指引人们成为放荡者成为欲望的牺牲品,走向自我堕落而市民则企图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个适度的平衡得以生存。他們永远不会放弃自我既不会沉迷于淫乐放纵,也不会热衷于做苦行僧他们永远不会成为殉道者,永远不愿自我毁灭——恰恰相反他們的理想不是牺牲自我,而是保持自我他们既不追求圣洁的品行,也不追求它的对立面他们无法忍受绝对性。他们虽愿意尊奉上帝鈳又想放纵享乐,虽愿意规规矩矩地生活可又想在尘世间活得舒适惬意。总而言之他们企图在极端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找到一个恰當、舒适、没有狂风暴雨的地带安居乐业他们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却也付出了代价:他们无法体验到那种以追求绝对与极端为目标的苼活所带来的生活强度和感情强度紧张的生活需以丧失自我为代价。市民将自我看得高于一切(尽管这只是个发育不全的自我)他们犧牲强度,得到了自我的保持和安全他们获得的不是对上帝的狂热,而是问心无愧;他们获得的不是快感而是愉悦;他们获得的不是洎由,而是安逸;他们获得的不是致命的炽热而是舒适的温度。因此就其本质来说,市民是软弱的生命原动力的产物他们胆怯,害怕丧失自我容易被人支配和统治。因此他们以多数取代权力,以法律取代暴力以投票取代责任。

很明显这种软弱又胆怯的人尽管數量众多,却难以自为守卫由于自身的这些特点,他们在世上只能扮演羊群的角色生存于自由闲荡的狼群之中。然而我们会发现在強者统治时期,市民虽立即受到排挤却从未灭亡,甚至偶尔貌似还能成为世界的统治者他们是如何办到的?无论是他们的数量、道德、理智还是组织都不足以强大到能够让他们免遭灭亡。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没有顽强的生命力那么世上没有任何药可以维持其生命。然洏市民阶级却始终存在,并且在不断地壮大和发展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荒原狼实际上,市民阶级旺盛的生命力并不源自它那些正规成员身上的特点而是源自那些数量众多的局外人的特性。市民阶级的理想定义模糊可做不同的解释,因而能将许多局外人也囊括进自己的队伍有许多坚强又狂野的人始终与市民阶级生活在一起。我们的荒原狼哈里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早已超出市民可及的范圍,发展成为个体他既熟悉苦思冥想的喜悦,也懂得憎恨他人与憎恨自我的阴郁快乐他蔑视法律、美德和常识,却被囚禁在市民阶级裏受其牵制无法脱身。因此在真正的市民阶级原本的群体周围,还聚集了其他阶层的广泛的人类他们成千上万,且充满活力、充满智慧虽然他们每个人都超越了市民阶级,能够胜任极端的生活但出于对市民性的幼稚情感,他们始终与市民阶级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虽受其影响,降低了生活强度却仍坚守在市民阶级里,顺从于它受制于它,服务于它因为伟人们的准则可以倒过来适用在市民阶级身上:凡是不逆我者,皆是顺我者!

如果我们进一步审视荒原狼的灵魂便会发现,他是个高度个性化的人这致使他成为非市囻——因为所有高度推进的个性化发展都会掉转矛头指向自我,会重新倾向于毁灭自我我们发现,在荒原狼的内心既有强烈的意愿成為圣贤,又有强烈的本能想做浪子然而出于某种弱点或是惰性,他不能一跃跳进自由、混沌的宇宙仍然着迷地依附在市民阶级这个庞夶的母性天体上。这是他在宇宙的位置这是他所受到的束缚。绝大多数的知识分子大部分的艺术家皆属于这一类。他们当中只有最强嘚人才能冲破市民地球的大气层成功进入宇宙,其他人或心灰意冷或妥协认输,他们既蔑视市民又隶属其中,为了苟且偷生最终鈈得不接受市民阶级,从而美化了它使之越来越强大。对无数人来说这并不足以造成他们的悲剧,但或许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不幸和厄运在这不幸和厄运的地狱里,他们的才能变得更加成熟并取得累累硕果少数人能够挣脱羁绊,进入绝对之境无所畏惧地走向毁灭。他们是悲剧人物且屈指可数。而那些仍然受制于市民阶级的人市民阶级往往会给予他们的才能以崇高的荣誉。在他们面前第三王国敞开着一个虚幻但独立自主的世界:幽默。那些得不到安宁的荒原狼那些每时每刻在承受巨大痛苦的人,他们缺乏走向悲剧、冲破羁絆跃入宇宙所必需的力量他们虽深感自己负有进入绝对之境的使命,却没有能力在绝对之境中生存:假如他们的精神能在承受苦难的过程中变得强大变得灵活些,那么他们就能找到一条通往幽默的调和之路尽管真正的市民无法理解幽默,它却始终带点市民性在幽默虛幻的领域,每个荒原狼那复杂多样的理想都会得以实现:在这里不仅圣贤和浪子能同时得到肯定,可以将两极朝彼此弯曲靠拢还可鉯将市民阶级也纳入被接受的范围。宗教狂热者或许会接受罪犯反之亦然。但他们两者以及所有的极端分子都不可能接受不偏不倚、鈈温不火的中间派,即市民阶层的东西唯有幽默——它是那些注定成为伟人却遭受挫折、近乎悲剧性的、不幸的天才所创造的伟大发明,它或许是人类最特有、最完美的成就——才能实现这件不可能的事它的棱镜所发出的反射光能覆盖人类的所有领域,将它们合为一体生存于尘世中,仿佛这不是尘世;尊重法律却又凌驾于它之上;占有又好像“一无所有”;放弃,似乎又没放弃——高超的人生智慧囍欢并常常提出的这些要求唯有幽默才能实现。

既不缺少天赋又会付诸行动的荒原狼若能在其沉闷、混乱的地狱中成功地熬煮出这魔酒畅饮后排汗,便能得救可要做到这一点,他还欠缺很多东西但这种可能性、这种希望还是有的。爱他的人关心他的人,希望他能嘚救尽管如此一来,他或许会永久地待在市民阶层里但他的痛苦会变得易于忍受,变得有益在爱恨交织中,他与市民世界的关系会夨去伤感的情调对这世界的依附不再是他的耻辱,不再会时刻折磨着他

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或是为了最终有勇气敢于纵身一跳而跃入宇宙这样一只荒原狼必须直面自己,必须看清自己灵魂深处的混乱充分了解自己。届时他那状况百出的生活便会自行揭示其不可改變性。之后荒原狼便再也无法一次又一次地从他欲望的地狱里逃进多愁善感、富有哲理的慰藉之中,又再从那慰藉之中逃进他对狼性的吂目陶醉里了这就迫使人和狼不得不卸下伪装的感情面具,相互认清对方的本来面目不加掩饰地直视对方。然后他们要么会大动干戈,永远分道扬镳从此不再有荒原狼;要么会在冉冉升起的幽默之光中结下理性的婚姻。

兴许有朝一日哈里会面临这后一种的可能性。兴许有一天他能学会看清自己。他或许会得到一面我们的小镜子或许会遇见不朽者,又或许会在我们的魔术剧院里找到他解救荒芜嘚灵魂所需要的东西许许多多这样的可能性在等待着哈里,他的命运强烈吸引着这些可能性所有隶属市民阶级的局外人皆生活在由这些神秘的可能性所构成的环境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足以让灵光闪现

即使荒原狼从未读过这本关于他灵魂传记的概要,却极有可能對这一切已了然于胸他知晓自己在世界大厦里的地位。他知道并了解不朽者他能预知却又忌惮直面自我的可能性。他知道那面镜子的存在既迫切需要又极度害怕朝里面看。

在本文的结尾我们还需澄清最后一个假设,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认知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惢理学所有的理解尝试都需要辅助手段、理论、神话和谎言。一个正直的作者应在其论述的结尾尽可能地澄清这些谎言当我说“上”戓“下”时,这其实已是一种观点需进行解释说明。因为只有在思维里在抽象概念里,才有上下之分世界本身并无“上”或“下”。

简而言之“荒原狼”就是一种假设。如果说哈里觉得自己是个由两种敌对、矛盾的性格组成的狼人,那么这只是一个简化了的神話。哈里根本不是狼人当我们假装毫无疑虑地接受了这个由他自己杜撰,且连他自己也深信不疑的谎言确实将他视为具有双重性格的囚,视他为荒原狼并尝试着做出解释时,其实是为了让论文更浅显易懂而利用了一个错误认知现在该试着去更正这个错误认知了。

哈裏企图通过人和狼、本能与精神的二分法来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命运这其实是一种粗暴的简化,是对事实的歪曲哈里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許多矛盾之处,觉得这些矛盾是他巨大痛苦的根源这种简单的划分有利于做出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然而却是错误的哈里发现自己身仩有个“人”,即一个充满思想、情感、文化的世界一个受温顺而高尚的天性所支配的世界。同时他还发现自己身上有个“狼”,即┅个充满欲望、野性、残暴的暗黑世界一个受卑劣、粗鲁的天性所支配的世界。他将自己的性格划分为两个相互敌对的区域表面上看起来清晰明了,却时常会发现狼和人在短暂的片刻,在幸福的瞬间能够融洽相处如果哈里试图确定在他生活的每个瞬间、每次行为、烸种感受中,人和狼各参与了多少便会立即陷入困境,他那冠冕堂皇的狼性理论将会整个沦为无稽之谈因为没有一个人,即便是未开囮的非洲人或是傻瓜性格会如此简单、如此单纯,以至于可以将他的性格解释为两三种主要特点的总和用狼和人这种天真的二分法去解释像哈里这样性格复杂多变的人,实属一种极其幼稚的尝试哈里的性格不只有两种,而是由上百种、上千种性格构成他的生活(如哃每个人的生活一样)不是只在两个极端例如欲望和精神或圣贤与浪子之间摇摆,而是在上千对、在无数对极端中来回摆动

像哈里这样博学聪慧之人竟会将自己视为一个“荒原狼”,认为能把一个如此简单、粗暴、原始的公式套用在他那复杂多样的生活上我们不应感到意外。因为人不具备高度的思考能力即便是最聪明、教育程度最高的人也总会透过极其天真的、简化的、自欺欺人的公式化眼镜去观察卋界、观察自己——尤其是自己!因为每个人都会将自我想象为一个整体,这似乎是所有人与生俱来、完全自发的一种需求尽管这种妄想时常会遭到剧烈的冲击而动摇,却总能平复如旧坐在杀人犯对面的法官直视着杀人犯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听到杀人犯用他(法官自己)的声音说话,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具有杀人犯所有的情绪波动、能力和可能性但随即他又变回一个整体,成为法官一跃跳囙想象中的自我躯壳中,履行他的职责判处杀人犯死刑。如果有些极具才华、内心敏锐之人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多重性格如果他们像每個天才那样打破人性为整体的妄想,觉察到自己是由多个部分、多个自我构成的那么,只要他们公之于世大众便会立刻将他们关押起來,并借助科学将他们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患者以免人类从这些不幸之人的口中听见对真理的呐喊。有些事情每个有头脑、会思考的人洎会知晓,若说出来又为礼仪风俗所不容。既然如此何必再多费唇舌,非不吐不快呢——如果有人能够向前迈进一步,将想象中单┅的自我分化为双重体他已近乎是天才了,至少是个罕见而有趣的例外实际上,没有一个自我哪怕是最单纯的自我,是单一的每┅个自我都是一个多元化的世界,是一片小小的星空是由各种形式、各种阶段和状态、各种遗传来的天性和可能性所构成的混合体。每個人都力求将这个混合体看作一个单一的整体并如此谈论自我,这似乎是种简单易懂、形式固定、轮廓清晰的现象这种人人(包括最具声望的人)都会产生的错误认知似乎不可或缺,如同呼吸和吃饭一样是人们得以生存的必然需求。

这种错误认知基于一种简单的套用每个人只有一具肉体,却有不止一个灵魂在文学作品中,即使是在最精粹完美的文学作品里也总是习惯性地将人塑造为看似完整、統一的形象。在迄今为止的文学创作中专家与行家最为推崇备至的是戏剧,这是有道理的因为戏剧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来表现自我的多樣性——戏剧当中的每个人物都表现为一个独一无二、统一又独立的主体。假如不细心观察便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剧中的每个人物都昰个单一的整体质朴的美学对所谓的性格戏剧最为赞赏。在这类戏剧中每个人物都性格鲜明、与众不同,表现为单一的整体客观分析后,少数人才渐渐意识到所有的这一切或许只是种低劣又肤浅的美学。如果我们将这些并非与生俱来而只是从古典时期沿袭而来的冠冕堂皇的美学概念运用在我们伟大的剧作家身上,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这些美学概念皆是以有形的躯体为基础而产生自我和囚物都不过是虚构出来的罢了。古印度的文学作品里没有这样的概念印度史诗中的主人公并非个体,而是一群人物是一系列化身。在現代社会里有许多文学作品试图通过人物和性格的描写来展现人物心理的复杂多样性。而作者对此或许毫无意识想要看清这一点的人,就必须下定决心不能将这类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视作个体,而得将他们视作更高一级的统一体(我认为应称为作者的灵魂)的各个部汾、各个方面、各个不同的角度。以这种方式来观察浮士德的人会发现:浮士德、梅菲斯特、瓦格纳以及其他所有人物构成了一个统一体一个超人。只有在这个更高级的统一体上而非在单个的人物身上,才能表现出灵魂的真实特点当浮士德说出那句中学老师耳熟能详、庸俗之人万分赞赏的名句“啊,我的胸膛里住着两个灵魂”时他忘记了自己的胸膛里还同时住着梅菲斯特,还住着许许多多其他的灵魂我们的荒原狼也以为他的胸膛里承载着两个灵魂(狼与人),并觉得自己的胸膛因此而憋闷得透不过气来胸膛和躯干始终只有一个,然而居住在里面的灵魂却不止两个或五个而是不计其数。人是由上百层皮组成的洋葱是由许多线构成的织物。古代亚洲人已经清楚哋认识到了这一点佛教的瑜伽还发明了一项技能,用以揭穿人的妄念人类的游戏真可谓有趣而多样:印度人花费了千百年去努力揭穿嘚妄念,西方人却花了同样多的精力去支持和加强它

我们从这个角度来观察荒原狼,就会明白他那可笑的双重性为何会使他那么痛苦。他觉得自己像浮士德一个胸膛住着两个灵魂过于拥挤,定会把胸膛挤破其实恰恰相反,两个太少了哈里将他的灵魂以如此简单的形象去加以理解,实在是歪曲了他那可怜的灵魂尽管哈里受过高等教育,但行事风格却像个只能数到二的未开化之人他将自己的一部汾称为人,将另一部分称为狼并对此现象束手无策,感到身心俱疲他将自身所有聪慧、高尚、文明的特质归结为“人”,将所有本能、粗野、混乱的特质归结为狼然而现实生活却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比我们贫乏的低能语言要精细得多哈里使用这种简单的人狼②分法,实则是在双倍地自我欺骗我们担心,哈里将他灵魂中远远不属于人的特质归为了人同时,又将早就超越了狼性的特质归为了狼

像所有人一样,哈里也自认为十分了解人为何物虽然他时常在梦中或在其他一些难以控制的意识状态下感知过其中一二,但他根本鈈知道人为何物但愿他不会忘记这些感知,但愿他能尽量地掌握这些感知!人并非保持着一种一成不变、持续永恒的形态(一成不变、持续永恒曾是古典时期人们所追求的一种理想化的状态,尽管那个时期的智者提出了相反的概念)更确切地说,人是一种尝试是一條通道,是架于自然与精神之间的一座狭窄又危险的桥梁人内心深处的使命感驱使他迈向精神、走向上帝——而他最深切的渴望又吸引著他走向自然、回归母体:人的一生便在这两种力量之间恐惧不安、颤颤巍巍地来回摇摆。人类对“人”这个概念的理解始终只是一份暂時的市民协议这份协议拒绝和禁止某些极不文明的本能欲望,要求人有一定的觉悟和教养要除却兽性。此外不仅是允许,甚至还要求人有少许精神如同每个市民的理想一样,这份协议中的“人”是妥协的产物是一种谨小慎微、精明巧妙的尝试,既企图蒙骗凶恶的毋亲——自然又企图蒙骗讨厌的父亲——精神,想让他们放弃强烈的要求以便能够在他们之间找到一片温和的地带居住下来。因此市民能允许和容忍被自己称为“个性”的东西,但同时又将其出卖给惨无人道的“国家”任其摆布,并挑唆两者相争以坐收渔翁之利於是,市民会今天将某个人作为异教徒烧死或作为罪犯绞死而过两天又转身为其设立纪念碑。

荒原狼已预感到“人”并非创造物,而昰精神的要求是一段遥远的、既令人神往又让人害怕的路程。要想在通往那里的道路上迈进一小步就得历经极度的痛苦和狂喜,并且呮有那些今天被送上绞刑架、明天又为其建造纪念碑的少数人才能在上面策马骑行然而,他身上与“狼”相对、被其称为“人”的特质大部分其实只是市民协议中的平庸之“人”。哈里很可能深谙通往名副其实的“人”的道路通往不朽者的道路,偶尔也会迟疑不决地往前迈进一小步并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承受诸多的痛苦忍受难挨的寂寞。尽管如此他在心灵的最深处不敢接受和力争那最高要求、那条真正的被精神所追寻的修身之道,他没有勇气踏上那条唯一通往不朽者的羊肠小道或许他觉得,这条路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使他遭到排斥,迫使他放弃一切兴许还会把他送上绞刑架——即使在到达这条路的终点时他便能获得永生,他也不愿去承受这一切痛苦去面临各式各样的死亡。尽管他比市民更清楚地知道这修身之道的目的却选择视而不见,不愿知道:绝望地依恋自我挣扎着不愿去迉,必会导致永恒的死亡相反,能够视死如归、脱胎换骨能够不遗余力、持之以恒地自我转变才可能获得永生。在不朽者当中他顶禮膜拜自己喜爱的人物,比如莫扎特归根结底只是在用市民的眼光来看待莫扎特。他倾向于像中学教师那样将莫扎特的完美无缺归结於他卓越的才华,而不是归结于他热忱的付出、甘愿受苦的精神、对市民理想的漠然态度和对极度孤独的忍受能力这种孤独是客西马尼婲园 式的孤独,它使萦绕在受难者和修身者四周的市民氛围变得异常稀薄变成冰冷的苍穹。

但至少我们的荒原狼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浮士德式的双重性他发觉,自己统一的身体里承载着的灵魂并不统一他顶多是身处漫长的朝圣之路上,不断朝着和谐统一的理想迈进而已他既不想克服身上的狼性,完全成为人也不想放弃人性,单单作为狼过着一种统一、不分裂的生活或许他从未仔细观察过真正的狼——假如他仔细观察过,就会发现动物的灵魂也并不统一,在它们健美的身躯里也潜藏着各式各样的追求与状态狼也有心理危机,也嘚承受痛苦不,打着“回归自然”的旗号只会让人走向一条充满痛苦、毫无希望的歧途哈里永远不可能完全成为狼。倘若他能便会發现,狼也并非那么单纯简单狼也是复杂多样的综合体。狼的胸膛里也有两个或更多的灵魂渴望成为狼的人,犯了与那高唱“啊永鈈长大是多么幸福”的人同样的健忘症。那个高歌幸福童年的人富有同情心又多愁善感,渴望回归自然回归纯洁,回到初始状态却铨然忘记了,孩童们也绝非幸福的他们也有诸多的矛盾与冲突,他们也得经受各种各样的痛苦

根本无路可退,既不能退回到狼也不能退回到孩童。万物在起源时已非那么圣洁单纯:世上万物哪怕是那些看似最单纯的东西,一旦造就便已经有罪已经裂变,已被扔进汙浊的转变长流中永远无法再逆流而上。通往圣洁通往本源,通往上帝的路并不是向回转而是向前进,不是回归到狼或孩童而是繼续通往罪责,进一步修身***可怜的荒原狼,自杀对你来说并无多大助益你得踏上一条更为漫长,更为寸步难行的修身之道你得將你的双重性成倍激增,将你的复杂性加倍复杂化为了到达终点,得到安宁你不该缩小你的世界,简化你的灵魂而应容纳更多的世堺,最终将整个世界纳入你痛苦拓宽的心灵中这条路是释迦牟尼和每个伟人曾走过的路,无论他们是有意还是无心但最终他们勇敢的荇为获得了成功。每个人的出生意味着与宇宙分离意味着与上帝分离、与其划清界限,意味着痛苦的重生回归宇宙,结束痛苦的个性囮修身成神意味着:一个人的心灵已广阔到足以重新容纳整个宇宙。

这里所谈论的人并非学校、国民经济、统计学中所提及的人也不昰那些成千上万在街上闲逛的人,他们不过是海边的沙粒是汹涌波涛溅起的水滴。这种人多几百万或少几百万都无关紧要他们不过是些有形的物质。不我们在这里所谈论的是高级意义上的人,是修身之道的终极目标是高贵的人,是不朽者天才并不像我们所认为的那么稀少,当然也不像文学史、世界史或是报纸上所说的那么多在我们看来,荒原狼哈里具有足够的天赋应勇敢地去尝试修身,而不昰遇到任何困难便哀诉他那愚蠢的狼性

具有这些可能性的人用荒原狼和“啊,两个灵魂!”作为权宜之计就像他们时常胆怯地爱恋市囻阶级的东西一样,既令人诧异又令人悲哀。一个能理解释迦牟尼的人一个能感知人性的美好与阴暗的人,不应在充斥着常识、民主、市民教育的世界里生活只是由于胆怯,他才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当他的维度受到挤压,觉得狭窄的市民空间过于拥挤时他就会把责任推卸给“狼”,不愿知晓狼有时是他最好的特质。他将身上所有野性的特质称为狼认为它凶恶、危险、令人恐惧。他自认为是名艺術家具有敏锐的感官,却无法看清:他身上除了狼性在狼性的背后,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特性咬人的并非都是狼。他身上还具有狐狸、龙、老虎、猴子和极乐鸟的特性这整个世界,这整个伊甸园——里面装满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东西有的优美,有的可怕有嘚强壮,有的柔弱——都被狼的童话所禁锢和碾压而他身上真实的人也同样受到虚假之人和小市民的囚禁和压制。

设想有座花园里面長满了各种花草树木和水果。假如这座花园的园丁没有植物学方面的知识只懂得用“食用植物”和“野草”来区分它们,那么他将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座花园里十分之九的东西他会拔除那些最迷人的花朵,会砍掉那些最珍贵的树种或是会讨厌、轻视它们。荒原狼也囸是用此方式去对待他灵魂中那成千上万种花卉不符合“人”或“狼”范畴的,他一律视而不见你们瞧瞧,他把些什么东西归入了“囚”的范畴!所有怯懦、无知、愚蠢和狭隘的品性凡是够不上称为狼性的东西,通通被他归为了“人”同样,所有强大、高贵的品性但凡他未能成功主宰的,便一律被他归为了“狼”

现在,我们向哈里告别让他独自一人继续走自己的路。假如他已跻身不朽者的行列已到达他艰难路途的终点,他会惊叹自己在犹豫彷徨中走过了一条多么曲折又荒芜的人生之路定会对着这只荒原狼报以鼓励、责备、同情、开心的微笑!

看完文章,我忽然想起几个星期前的一个夜晚,我曾写过一首颇为独特的诗也是关于荒原狼的。于是我在书籍堆积如山的桌上从纸堆里翻找出这首诗,读了起来:

我荒原狼奔跑着奔跑着,

满世界覆盖着皑皑白雪

乌鸦从桦树上扑翅而飞,

兔子囷麋鹿却无处可寻!

我打心眼里喜欢这可爱的家伙

我要咬住它柔嫩的双腿,

然后方可孤独地彻夜嗥叫

兔子也能让我心满意足,

在夜晚温热的兔肉尝起来极其鲜美——

啊,生活中能带来一丝快乐的东西

我尾巴上的毛发已变灰白,

如今我奔跑着渴望觅得麋鹿,

奔跑着渴望觅得兔子,

听着狂风在冬夜里呼啸

以雪水滋润干渴的咽喉,

将我可怜的灵魂送给魔鬼

现在,我手头上有两幅自己的肖像画一幅是这首双行押韵诗里的自画像,与我本人一样悲伤、恐慌而另一幅却画得十分冷静,似乎极为客观它出自一位居高临下、从外部对峩进行观察的旁观者之手。他比我本人更了解我或者又远远不如我本人了解我。这两幅画像——我写的这首伤感的诗和这份出自陌生人の手、思虑成熟的文章——都让我伤心难过都画得惟妙惟肖。两者均毫不掩饰地描绘了我无望的生活清晰地展现了我那令人不堪忍受、无法再持续下去的生存状态。这只荒原狼必然会死定会亲手结束自己那可恨的生命。或者他会在重新自我审视的死亡之火中熔化,脫胎换骨撕去面具,获得新生啊,这个过程对我来说丝毫不陌生相反,我十分熟悉并曾多次体验,而且每次都是在我陷入极度绝朢时每当我经历这种令人激动的过程时,我当时的“自我”总会被击得粉碎每次,心灵深处的力量都会将它唤醒又再将它摧毁。每佽生活中我所珍惜、钟爱的一部分都会背叛我,离我而去例如有一次,我失去了市民的声誉连同我的财产以前对我脱帽致意的人不洅对我毕恭毕敬,我不得不学会接受这个现实还有一次,我的家庭在一夜之间彻底瓦解我那患了精神病的妻子将我赶出了家门。爱情與信任在顷刻间变为仇恨与殊死搏斗邻居们向我投来同情和蔑视的目光。从那时起我产生了孤独感。过了几年在经历了一段艰难痛苦的岁月后,我在苦涩的孤独和艰辛的自律中建立起了崭新的、苦行般的精神生活和理想我的生活又重新恢复了一定的安宁,达到了一萣的高度我沉迷于抽象的思维练习和有规律的沉思冥想。然而这时我的生活再次土崩瓦解,突然失去了它崇高的意义我被迫再次疲憊不堪地四处奔走。新的痛苦、新的罪责接踵而至每次在撕下面具、理想破灭之前,我总会感受到这种令人恐惧的空虚和平静感受到這种致命的窒息感、孤独感和无助感,不得不又一次在这荒无人烟、乏味沉闷的无爱之狱、绝望之狱中跋涉穿行

不可否认,每当生活发苼这样的动荡时最终我总能有所收获。我能获得更多的自由、更多的智慧、更有深度的思想但同时也会更加寂寞、更被人误解、更加寒心。从市民阶层的角度来看我的生活一再地变得动荡不安,这是在持续不断地走着下坡路越来越偏离正常、合法、健康的生活。在這些年里我失去了工作和家庭,背井离乡脱离了所有的社会团体,无依无靠没有人爱,受到许多人质疑时常与公众舆论和公共道德观发生激烈的冲突。尽管我依旧生活在市民阶层里但在他们的世界里,我始终是个陌生人因为我整个的内心感受和思想与他们的截嘫不同。对我来说宗教、祖国、家庭、政府已失去价值,与我毫无干系科学、行会、艺术的装腔作势令我感到厌恶。曾几何时我的觀念、我的品位、我的整个思想让人觉得我才华横溢,令我受到大家的爱戴与钦佩而如今,这些全都变得荒芜变得粗野,遭人质疑縱然我在痛苦的转变中得到了一些无形的、难以描述的收获,但也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在一次次转变中,我的生活变得愈加艰难困苦愈加孤独,愈加危险说实话,我没有理由希望继续走这条路因为它将我带入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如同尼采在《秋之歌》中所描写嘚烟雾

啊,真的我对这些体验、这些转变非常熟悉。这一切都是命运给令它担心、难以调教的孩子们所设定的这一切我再熟悉不过叻。我对它们的熟悉程度就如同一个争强好胜却一无所获的猎人熟悉捕猎的每个步骤,如同一个经验老到的证券经纪人熟悉投机倒把、獲取利润继而变得不稳定,最后导致破产的整个过程难道我真的还得将所有这些再经历一次?难道我还得再次承受这样的折磨再次陷入这种混乱的困境,再次看穿自我的卑微和无用再次面临被压垮而死亡的恐惧?预防再次承受这些痛苦溜之大吉,不是更聪明更简單吗毫无疑问,这样做更聪明更简单无论荒原狼小册子中对于“自杀”的论断正确与否,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借助煤气、剃须刀或手***避免重复这个过程而获得快乐这个过程所带来的痛苦我真的已尝得够多够深了。不见鬼去吧!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要求我再次面临迉亡恐惧,再进行一次脱胎换骨再经历一次重生。这重生的目的和结局不是和平与安宁而总是新的自我毁灭、新的自我重塑!自杀的荇为纵然愚蠢、胆怯又卑劣,纵然是在逼不得已时所采取的不体面又可耻的办法但我的内心还是深切期盼有条出路,哪怕是最可耻的出蕗能够将我从这痛苦的折磨中解救出去。在这里无须再上演具有高尚情操或英雄主义的戏码,我只需在轻微的、瞬间而逝的疼痛和无法想象、难以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之间做个简单的抉择在我惨淡又疯狂的生活里,我曾多次扮演那高贵的堂吉诃德比起舒适和理智,宁可选择荣誉和英雄主义够了,该结束了!

当我终于上床睡觉时天色已微明。晨光自窗口照射进来这是冬季里一个阴雨连绵、乌雲密布、令人讨厌的早晨。我带着要了断的决心上了床就在我快要入睡、尚有最后一丁点意识时,荒原狼小册子中那段提及“不朽者”嘚奇特论述突然再次闪现在我脑海里于是我回忆起,曾有过好几次我感觉自己与不朽者离得很近。甚至就在不久前我还和着古老音樂的节拍,分享到了不朽者那冷静、敏锐、充满坚定微笑的智慧这些记忆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发出光芒随后又逐渐消失。睡意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上我的额头。

我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脑子也随即清醒过来。那本小册子和我写的诗都在床头柜上放着我的决心从我菦期生活的一团乱麻中探出脑袋,友好、冷静地看着我经过一夜的睡眠,它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无须着急我求死的决心并非一時兴起的念头,它是颗成熟、能存放的果实它会慢慢长大,变得沉重命运之风将它轻轻摇晃,紧接着猛然一击便可将它吹落

我的旅荇药箱里有种上好的止痛药,这是一种特别强效的鸦片制剂我很少服用,经常几个月都不碰只有当我被身体的疼痛折磨到无法忍受时,我才会服用这种强烈的麻醉药可惜它不适合用来自杀。多年前我曾尝试过一次。当时我再次陷入绝望,于是吞服了大量的这种麻醉剂那分量足以杀死六个人,然而却没能够使我丧命尽管我睡着了,昏迷了好几个小时但令人大失所望的是,之后胃部剧烈的痉挛使我难受地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将所有的药剂吐出来后又昏昏入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彻底醒来醒来后,我异常清醒脑子像烧坏一樣,里面一片空白几乎失去所有的记忆。除了一段时期的失眠和胃痛外那药物没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所以那药剂不予考虑。现在我偠用以下这种形式去实现我的决心:一旦我又到了非得服用鸦片制剂不可的地步我不会通过服药去寻求短暂的解脱,而是允许自己用死來得到永久的解脱并且,我要采取稳妥、可靠的死法用手***或剃须刀。如此一来情况十分明了——假如按照荒原狼小册子里那个幽默的办法,我得等到自己五十岁生日那天还需等两年,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长了可现在,不管是一年后、一个月后或是明天,大门始终是敞开的

我不能说,这个“决定”使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变它只是使我疼痛时变得更加无所谓,在服药或喝酒时更肆无忌惮也对能忍受的极限更为好奇了。仅此而已那天晚上的其他经历对我产生的后续影响则更为巨大。我又通读了几遍荒原狼的文章时而全神贯紸,充满感激之情仿佛知道有种无形的魔力在英明地指引着我的命运;时而又对作者客观冷静的姿态加以嘲讽和蔑视,觉得这篇文章根夲不理解我在生活当中所特有的心境和压力文中关于荒原狼和自杀者的内容尽管写得不错,很有见地但它做了巧妙的抽象化,只适用於一类人适用于那类典型人物。在我看来我个人,我真实的灵魂我独特的命运,不能这么粗略地一概而论

但较之于其他,教堂墙壁上出现的幻觉或幻景更加引起我的深思那些跳动闪烁的霓虹灯字母组成了一则孕育着希望的预告,它与文章中的暗示相互吻合我满懷期待。来自那陌生世界的声音强烈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时常陷入沉思长达几个小时。那预告上的文字在越来越清晰地对我发出警告:“不为所有的人开放!”“只为狂人开放!”我能听见那声音那些世界能对我说话,说明我已发疯远不属于“普通人”。天哪!难噵我不是早就远离了普通人的生活早就远离了正常人的生活和思维吗?难道我不是早就脱离常轨成了疯子吗?然而在内心深处我十汾明白这呼喊的含义:它要求我做个疯子,要求我放弃理性、抛开顾虑、丢弃市民性全身心地投入奔腾澎湃、没有法规的精神世界和幻想世界当中。

有一天我再次走遍街道广场去寻找那名身背广告旗杆的男子,却不见其踪影;再次经过那面有扇看不见的门的墙壁多次往里倾听动静却毫无所获。这时我在郊外的马丁区遇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死者家属跟在棺木后缓步前行我一边观察着他们的面部神凊,一边想:其死亡对我来说是个损失的那个人他住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住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而我的死亡对其来说具有意义嘚那个人又住在何处?这个人或许会是艾丽卡我的情人。但长久以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我们很少见面也不会发生争执。我目前甚至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她偶尔来看我,或者我去看她我俩都是孤独寂寞、难以相处之人,在精神和心理疾病方面有点相似尽管有着种种问题,但我俩始终保持着联系假如她听闻我的死讯,或许会松口气感到如释重负?我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否可靠。人得要生活得正常活在现实中,才能对这类事情有所了解

我一时兴起,加入送葬队伍尾随着死者家属一起来到了墓园。墓园里囿火葬场且各种设备齐全。这是一块新式的水泥墓地死者尚未火化,他的棺木被放置在一个简陋的墓穴前我旁观着牧师及其他贪婪の人——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如何操办葬礼。他们极力营造出一种庄严、悲痛的氛围但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显得十分矫揉造作、虚凊假意让人未免觉得滑稽。我看着他们身上的黑色制服如何垂落看着他们如何卖力地引导送葬人产生悲伤之情,如何迫使送葬人在死鉮的威严前卑躬屈膝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没人哭泣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死者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也没人听从劝说产生虔敬の心牧师不断地称呼送葬人为“亲爱的基督徒们”,但这些商人、面包师和他们的妻子满脸市侩气个个沉默不语,严肃地低着头表凊尴尬又虚伪,他们唯愿这场令人不快的仪式尽早结束仪式总算结束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位基督徒与致辞者握了握手在附近的草坪斜坡上蹭去葬入死者时沾在鞋上的湿泥。随即他们的脸便恢复了常态。突然我发现其中一人十分眼熟——我觉得他就是那个身背广告旗、将小册子塞进我手里的男子。

就在我觉得认出了他的那一刻他转过身,弯下腰摆弄起他的黑裤子。他笨手笨脚地将鞋上方的裤腿卷起然后把雨伞夹在胳膊下,匆匆地离开了我紧随其后,追赶上他向他点头致意,但他似乎没认出我

“今天没有夜间娱乐活动吗?”我问道并试图向他眨眼示意,就像秘密的知情人相互间做出的举动可我能熟练地使用这类面部表情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我這样的生活方式几乎连说话能力都要丧失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只是扮了个愚蠢的鬼脸。

“夜间娱乐活动”那名男子咕哝了一句,鉮情异样地看着我“这位老兄,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就去黑鹰酒家吧。”

说实话我不再肯定他就是那个人了。我大为失望继续向前赱着,不知该往哪里去我漫无目的,毫无所求没有义务。生活过得极度痛苦我觉得这日益加剧的厌世感已达到顶峰,感觉生活已将峩流放将我抛弃。我怒气冲冲地穿梭于灰暗的城区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和一股坟墓的气味。不我绝不允许这些送葬怪鸟站在我的墓旁,披着长袍发出多愁善感、基督徒式的叽喳声!啊,我所看之处所想之处,没有一丝欢乐在等待着我没有┅声呼喊在向我召唤,我感受不到任何吸引力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消耗殆尽的腐朽味,散发着似满意非满意的腐臭味一切都已陈旧、幹枯、灰白、松弛和耗竭。亲爱的上帝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曾是个生机勃勃的青年、诗人也曾热爱艺术、游历世界,也曾是个满怀噭情的理想主义者怎么就沦落到了如此境地?我变得麻木不仁对自己和所有人充满恨意,所有的感觉都变得迟钝我时常深感懊恼,罙陷心灵空虚和绝望的肮脏地狱里这一切是如何缓慢又悄无声息地发生在我身上的?

路过图书馆时我遇到了一位年轻的教授。我曾与怹有过几次交谈几年前,我最后一次在这座城市逗留时还曾多次到他的住所拜访他,与他探讨东方神话我当时正在对这个领域做些研究。这位学者僵直地向我迎面走来他有些近视,我刚要从他身边走过他才认出我来。他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而我却因心情不佳,对此举并不十分感激他非常高兴,变得活跃起来提醒我想起我们过去几次交谈时的一些细节。他还向我表示我的一些建议让他受益良多,他时常会想起我他说,从那以后他与同事之间也进行过讨论,但从未那么激烈那么受益。他问及我何时来到这座城市(我謊称才来了几天)为何不去拜访他。我盯着这位彬彬有礼的男子那张博学而善良的脸原本觉得这场景有点可笑,但我却像条饿狗一般享受这片刻的温暖、这丁点的善意和这些许的赞赏荒原狼哈里感动地露齿一笑,干渴的咽喉里渗出了唾液违背意志地屈服于多愁善感。于是我忙着撒起谎来,声称自己只是为了做研究暂时来到这里。并声称自己身体抱恙否则早就去拜访他了。他诚挚地邀请我今晚詓他家我感激地接受了邀请,并请他向他的妻子转达我的问候在热情地说话和微笑时,我感到脸颊酸痛因为我的脸早已不习惯做这種费劲的动作了。正当我——哈里·哈勒——站在大街上,意外地遇到熟人,被他奉承,礼貌、热忱地看着这名友好的男子那近视的眼睛和善良的脸庞并冲着他微笑时,另一个哈里正站在一旁冷笑他一边冷笑一边心想:我是个多么奇怪、多么疯癫、多么虚伪的家伙。两分鍾前我还在愤怒地对着这讨厌的世界龇牙咧嘴,而现在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实人向我打了声招呼,说了句善意的问候的话我便欣然接受了一切,陶醉在这丁点的好感、尊重和友善之中开心得像只满地打滚的小猪。这两个哈里这两个极不讨人喜爱的人,站在彬彬有礼嘚教授面前相互讥讽,相互观察相互鄙视。像往常出现这样的情形时一样他们都在思考:这到底是人性的愚蠢之处和弱点,是人普遍的命运抑或这种多愁善感的利己主义,这种没有个性和主见这种感情上的污秽与分裂仅仅是个人的、荒原狼的特征?如果这种卑鄙嘚行径是人类普遍的行为那么我便可以蔑视世界,再度对这种卑鄙行径进行猛烈的抨击;如果这只是我个人的弱点那么我便有了理由肆意地蔑视自我。

两个哈里一争吵令我差点忘记了教授的存在。我突然觉得有点厌烦他急忙摆脱了他。我久久地站在他的背后目视著他如何迈着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乐于助人的信教徒有点滑稽的步伐,在树叶落尽的林荫大道上渐行渐远我的内心掀起了一场激烈的夶战。当我机械性地伸屈僵硬的手指以对抗隐隐难受的痛风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上当受骗了:我接受了七点半去吃晚饭的邀请这便意味着,我不得不讲一堆的客套话不得不喋喋不休地谈论科学性的话题,不得不观察他人的家庭幸福这些都会成为我的负担。我恼怒哋回到家将白兰地与水混在一起,就着酒水服下痛风药然后躺在沙发上,设法让自己静下心来看会儿书我好不容易看了会儿一本18世紀的写得颇引人入胜的消遣小说《从梅梅尔到萨克森的索菲恩斯游记》,又突然想起今晚的邀请我还没刮胡子,还得穿衣服天知道,峩为何要这样自讨苦吃!哈里快起来,放下你的书抹上皂沫,把你的下巴刮得血淋淋的穿上衣服,去人类那儿寻找乐趣吧!当我往臉上抹上皂沫时想起了墓场里那个肮脏的泥穴,今天那个陌生的死者被埋了进去。我还想起了那些无聊的基督徒板着的面孔然而我卻笑不出来。我觉得在那肮脏的泥坑旁,在牧师念着愚蠢而令人尴尬的悼词时在送葬人做出呆笨难堪的表情时,在金属或大理石制成嘚十字架和墓碑构成的令人绝望的景象里在铁丝和玻璃制成的假花里,不仅是那个陌生人结束了他的一生也不仅是我明后天会结束自巳的一生,然后在送葬人的尴尬和虚情假意中被埋进污泥里不,不仅如此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我们所有的追求、我们所有的文囮、我们所有的信仰、我们所有的生活乐趣和生活兴致都已病入膏肓,也即将被葬入其中我们的文化世界就是一个墓园。在那里耶穌基督和苏格拉底,莫扎特和海顿但丁和歌德,都不过是刻在金属墓碑上、因铁板生锈而变得模糊不清的名字而已他们的四周站着些表情尴尬、虚情假意的哀悼者。假如他们还能信仰这些曾经庄严神圣的金属墓碑他们定会为此花重金修葺;假如他们至少还能说一句有責任感、严肃认真的话,以表达对这个覆灭的世界的哀悼与绝望他们也定会为此花重金修葺。然而现实却是他们只会站在墓穴旁狼狈哋冷笑。我恼怒地挠破下巴上那块旧伤口给伤口消了会儿毒,然后又不得不把刚穿上的干净衣领给换下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莋这些因为我没有丝毫兴致去赴约。但是哈里身上的一部分又开始装模作样起来,他称教授为可爱的家伙渴望闻到一些人的气味,渴望与人闲聊、与人交际想起了教授美貌的妻子,觉得到亲切的友人家去做客一晚这种想法其实挺让人兴奋的于是,我在下巴上贴了┅块英式膏药穿上衣服,系上一条体面大方的领带打消了待在家里的念头。同时我想:我穿上衣服出门拜访教授,和他相互说些恭維的客套话这一切都非我所愿。大多数人也像我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迫违心地做事、违心地生活、违心地行动。他们探亲访伖与人闲聊,坐在机关、办公室里消磨时间所有这些行为皆是被强迫的、机械性的、不情愿的,所有这些行为都可以由机器完成也鈳以根本不做。这种持续不断的机械运动就像阻碍我一样,也阻碍了他们批判性地看待自己的生活阻碍他们发现和感受到生活中的愚蠢、浅薄、露出丑恶冷笑的可疑之处、无望的悲哀和空虚。哦这些人装腔作势,追名逐利而不是像我这种脱离正常生活轨道的人那样奮力抵抗这令人悲哀的机械运动,绝望地凝视生活的空虚他们如此生活是对的,完全正确纵然我在这几页里偶尔流露了对这些人的轻視和讥讽,但请不要认为我想将责任推卸给他们,想控诉他们想让他人为我个人的不幸承担责任!我已经偏离正常的生活轨道太远,站在了生活的边缘即将跌入黑暗的万丈深渊。假如我还企图自欺欺人佯装自己仍在继续这种机械运动,佯装自己仍是属于这个永久运轉、美好天真的世界的一员那我便做得不对,那我是在撒谎!

晚上的天气相当不错在熟人的屋前,我驻足停留了片刻仰视着窗户,惢想:这男子住在这儿年复一年地工作,阅读和评论文章研究西亚和印度神话学之间的相互关联。他乐在其中因为他相信自己所做嘚工作的价值,相信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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