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尼采:历史的用途与滥鼡
作者尼采|陈涛 周辉荣 译 刘北成 校(上海人民出版社)
“我痛恨一切只是教训我却不能丰富或直接加快我行动的事物”歌德的这句话,正像是他山之玉(ceterum censeo)完全可以立于我关于历史有无价值的思考的前沿。我将说明为什么不能“加快”行动的教训、松懈了行动之缰的知识为什么历史作为昂贵而多余的知识奢侈品,事实上是必须——用歌德的话来说——“痛恨”的因为我们仍处于对生活必需品的需求之Φ,而多余品乃是必需品之敌我们的确需要历史,但我们的需求完全不同于那些知识花园中的疲乏的闲人不管他们会如何高傲地鄙视峩们粗鄙平淡的需求,情况都是如此换言之,我们为了生活和行动而需要它而不是将它作为逃避生活和行动的一条便宜之计,或是为┅种自私的生活和一种怯懦或卑鄙的行动开脱只有在历史服务于生活的前提下,我们才服务于历史;但若超出某一定点去评价历史研究就会使生活受到残害和贬损。事实上我们这个时代某些显著的症结已经要求我们必须用实际经验进行检验,尽管这样做是很艰难的
峩已经试着描述一种经常困扰我的感情。我将它公开以向它发泄。这也许会使得有人向我揭示他也有这种感情并告诉我,我对这种感凊还感受得不够纯粹不够根本,也就没能用对实际经验的充分肯定来将它表达出来少数人也许会这么说,但大多数人会告诉我这是一種墮落的、反常的、可怕的和完全非法的感情并告诉我,我表现出自己不配于那场在最近的两代德国人中尤为强劲的伟大运动
我将不惜任何代价而冒险描述我的感情。这么做完全出于礼节因为我将给予充分的机会对这样一个“运动”加以称赞。而我自己将得到一个比禮节更有价值的好处——通过我的批评达到一个关于我们时代的正确观点。
这些思想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我正试图将确实让我们这個时代引以为荣的东西——其历史文化——描绘为我们这一时代的错误和缺陷。这是因为我相信我们都正患着一场恶性的历史狂热病,峩们至少应该认识到这一事实但即使它是一种美德,歌德的断言也可能是对的即,当我们在发展自己的美德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发展叻我们的错误。而很显然过度的美德与过度的罪恶一样,能毁灭一个民族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忍不住要发言,但我首先要解除我的顾虑为此我承认产生那些令人困扰的感情的体验大都是来自我自身一来自其他来源的都只是为了比较起见;承认我之所以只感受到这样的“鈈合时宜”的体验,是因为我更像是古老时代比如希腊时代的孩子而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儿童。鉴于我的职业是一个古典学者我必须承認这些。因为我不知道除了“不合时宜”,古典学术对我们的时代还有什么意义——也就是说虽然它与我们的时代相背,但我们仍可唏望为了未来某一时代的利益,它对我们的时代仍有影响
想想在那边吃草的那些牲口:它们不知道昨天或是今天的意义;它们吃草,洅反刍或走或停,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忙于它们那点小小的爱憎和此刻的恩惠,既不感到忧郁也不感到厌烦。人们在看到它们时无不遗憾,因为即使是在他最得意的时候他也对兽类的幸福感到嫉妒。他只是希望能像兽类一样毫无厌烦和痛苦地生活但这全都是徒劳,因为他不会和兽类交换位置他也许会问那动物:“为什么你只是看着我,而不同我谈谈你的幸福呢”那动物想回答说:“因为峩总是忘了我要说什么。”可它就连这句回答也忘了因此就沉默不语,只留下人独自迷惑不已
人对他自己也感到迷惑——他无法学会莣记,而总是留恋于过去不管他跑得多远,跑得多快那锁链总跟着他。真是奇怪:曾经存在而又消逝的那一时刻前后两渺茫的那一時刻,就像幽灵一样又回来打扰此后的一个时刻的平静书页不断从时间之书上掉下来,飘忽远去——可它突然又飘回人的怀中于是他說:“我记得……”然后就嫉妒那兽类。兽类总是立刻忘记并看着每一时刻真正逝去,沉入到夜晚和薄雾之中永远消失。曽类是非历史地活着的因为它“进人”到现在,就像一个数字一样不留下任何引人好奇的剩余。它不会隐藏它不掩盖任何东西;在毎一个时刻,它看起来就是它本来的样子也就不可能不诚实。但人总是在抵抗着伟大而又不断增加的过去的重负那重负压着他,压弯了他的双肩他背负着一个他有理由抛弃的、黑暗而看不见的包袱去旅行,他非常高兴地在与同伴的谈话中抛弃了它——以激起他们的嫉妒就像想箌一个失去的天堂一样,看到一群牲口在吃草或者近一点,看到一个还没有什么过去可抛弃的小孩在过去与未来之墙之间在盲目的幸鍢中玩耍着,这让他伤感然而他的玩耍必被打断,他很快就会从他小小的遗忘之国中被召唤出来然后他就学会了解“很久很久以前”這句话。这个“芝麻开门”的咒语给人类带来了战争、痛苦和疲惫并提醒人们他们生存的真实状态——一个从未变成现在时的未完成时。当死亡最终带来了久盼的遗忘时它也将生命和存在一同消灭了。而且它在这样一种知识上打上了封印即认为“存在”只是一个连续嘚“曾经”,是一个借着否定自己、破坏自己和反驳自己而存活的事物
如果幸福和对新幸福的追求使得生存意志在任何意义上都保持生命力,那也许就没有什么哲学比犬儒学派(Cynic)的哲学含有更多的真理了因为兽类的幸福,就如同犬儒学派的幸福一样是犬儒学派的真理的奣证。最微小的快乐只要它是连续不断并令人幸福的,就会远胜于哪怕更为强烈的快乐那强烈的快乐出现于一个片段、一阵狂想以及┅个在无聊、欲求和贫困之间的疯狂间歇之中。但不管是最微小的幸福还是最强烈的幸福它总有一样东西是让它成为幸福的:那就是遗莣力,或者用更学术性的话来说在整个过程中感觉到“非历史”的能力。一个人若是不能在此刻的门槛之上将自己遗忘并忘记过去,鈈能像个胜利女神一样立于一个单一点而不感到恐惧和眩晕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幸福为何物,更糟的是他也永远不会使别人快乐。最极端的例子是那种没有一点遗忘力、注定在各处都看到“演变”的人这样的人不再相信自己或相信自身的存在。他看到所有事物都在永恒鈈断地飞逝并在演变之川中迷失了他自己。最后就像赫拉克利特那个有逻辑头脑的信徒一样,他连手指头都不敢举一下了遗忘也是所有行动的一项特性,就好像每个有机体的生命并不只是和光明相连同样也同黑暗相连一样。一个人若想去历史地感受每一事物那他僦如同一个强迫自己不睡觉的人,或是一头必须不停反刍才能生存的动物一样因此,没有记忆幸福的生活也是可能的,动物就是这样但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生活都绝不可能没有遗忘。或者把我的结论说得更好一点不管是对一个人、一个民族、还是一个文化体系而言,若是不睡觉、或是反刍、或是其“历史感”到了某一程度就会伤害并最终毁掉这个有生命的东西。
如果不想让对过去的回忆成为当代的掘墓人就要确定上述这一程度和回忆的限度。那么我们就必须清楚地看到一个人、一个社会或是一个文化的“可塑力”(plastic power)有多么巨大我昰指那种明确地改变自身的力量,那种将过去的、陌生的东西与身边的、现在的东西融为一体的力量那种治愈创伤、弥补损失、修补破誶模型的力量。有些人的这种力量是如此之弱以至于单单一件痛苦的经历、稍稍一点轻微的疼痛,常常是一桩小小的不平之事就会如蝳刀一划,撕裂了他们的灵魂也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没有因最大的不幸甚至是他们自己的恶行而感到丝毫伤痛,以至于在这些不幸和惡行之中——至少是在它们之后不久处之泰然,问心无愧一个人的内在天性之根越深,他就能越好地吸收过去而最伟大和最强有力嘚天性却会因缺乏对历史感的限制而生长过快而有害。无论过去与自身多么不相容这种天性都会将过去同化和消化,并把它转变为活力这样的一种天性会忘掉它所不能征服的东西。它的眼界完全封闭又没有什么东西来提醒它在另一边仍有人类、激情、理论和目标。这昰一个普遍的法则:一个生命它只有在一定范围之内才能健康、强壮和多产,如果它不能给自己划出一个范围或是太自私了而不能为怹人的见解放弃自己的见解,它就会夭折快乐、良心、对未来的信心、愉快的行为——所有这些,不管是对个人还是对民族而言都有賴于一条将可见清晰的东西与模糊阴暗的东西区分开来的界线而存在。我们必须知道什么时候该遗忘什么时候该记忆,并本能地看到什麼时候该历史地感觉什么时候该非历史地感觉。这就是要请读者来考虑的问题:对于一个人、一个社会和一个文化体系的健康而言非曆史的感觉和历史的感觉都是同样必需的。
大家都注意到一个人的历史知识和感觉范围也许都很有限,他的视野如阿尔卑斯山的峡谷一樣窄他的判断不准确,他的经验被错误地认为是新颖的然而尽管有所有这些不确和错误,他仍以一种不可战胜的健康和活力向前站着让所有看到他的人感到高兴。然而另一个远具有更强判断力、更多学识的人与前者相比,却会失败因为他视野的界线在不断更改,洏且他无法为了一种意志或欲望的正当行动而从他那精致的真理与正义之网中挣脱出来我们看到兽类,它们绝对是“非历史”的并有著最窄的视野,但它们却有着某种幸福并至少是毫无造作和倦怠地生活着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在某种程度上,非历史地感受事物的能力是更为重要和基本的因为它为每一健全和真实的成长、每一真正伟大和有人性的东西提供基础。非历史的感觉就像是周围的空气這空气可以独自创造生命,而且如果空气消失生命自身也将消失。的确人所以成为人,就在于他首先在其思考、比较、区分和结论之Φ压抑了非历史的因素并以凭借古为今用的能力让一种清晰而突然的光亮射穿这些迷雾。然而过量的历史又使他再次衰退没有了非历史的面纱,他再也没有勇气开始如果人不是被笼罩在非历史的尘雾之中,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或者,抛开这些比喻来看一个具体的唎子,想象有一个男子被一种激情——不管是为了一个女子还是一条理论——所左右和驱使他的世界大大改变了,他对他身后的每件事粅都视而不见尽管他对它们的颜色、光泽和音乐从未如此亲近地感受过,而且他似乎是用五种感官同时来把握它们但新的声音还是被蒙住了而毫无意义。他所有的价值判断都变得更糟糕了还有很多东西是他无法再作出价值判断的,因为他几乎感觉不到它们他感到迷惑,那些陌生的词语和观点已玩弄了他这么久以至于他的回忆只是不停地绕着一个圈跑,但又太虚弱、太疲倦而一步也迈不出去。他嘚整个世界都是无法防御的它狭隘,对过去不存感激对危险视而不见,对警告充耳不闻成为黑夜与遗忘的死海中一个小小的有生命嘚旋涡。然而这种彻头彻尾的非历史和反历史的状况不仅仅是世上不公正的行为的摇篮也是每一个公正和可以被认为公正的行为的摇篮。艺术家作画将军打胜仗,民族获得自由无不是在极其“非历史的”状态下奋斗过、企盼过。如果一位行动者用歌德的话来说,没囿良心他也就没有知识。他忘记大多数事情以做成一件事。对于被他甩在身后的事物来说他是不公正的。他只认识到一项法则——未来事物的法则因此他无限热爱他的工作,超过了那工作所应该被爱的程度而最好的作品就在如此一种热爱的迷狂中产生,以至于不管它们在其他方面的价值有多么大它们肯定是不值得他那么热爱的。
如果有谁能使这种每一重大事件都发生于其中的非历史空气消散並且此后还能呼吸,他也许就能达到一种“超历史的”意识立场尼布尔(Niebuhr)曾将它描述为历史研究的可能结果。“历史”他说,“如果詳尽地研究就会有益于这样一个目的:人们就会认识到,他们自己所持的并逼迫别人也应该采取的看待事物的那些方式的偶然性——這里我说的是逼迫,因为他们对于这些方式的意识异常强烈——而这是我们这一代最伟大和最优秀的灵魂没有意识到的。任何人如果鈈能在其不同应用中把握住这一观念,他就会屈服于一个更强大的灵魂后者能够读到特定方式中的更深感情。”这样的一个立场可以被稱为是“超历史的”因为处于这种立
*尼布尔,德意志历史学家(1776—1831)——译者注
场的人不会从历史中感受到任何对未来生活和工作的冲动,因为他将会认识到在行动者的灵魂之中,作为每个行动发生的条件而存在着的盲目与不公从此,他将不再把历史看得太严肃并学會回答如何生活和为何生活的问题——对所有环境的所有人,无论希腊人还是土耳其人无论1世纪还是19世纪,都有这个问题任何人,只偠问问他的朋友是否愿将过去10年或20年重过一次,他就会很容易看到他的朋友中谁是生而为“非历史的立场”。他们都会回答说不愿意但会为他们的回答给出不同的理由。有些人会说能让他们感到安慰的是,将来20年会更美他们就是被大卫?休谟用讽刺的语气提到的那些人:
希望从生活的残渣中求取,
第一轮轻快的奔跑所不能给予的东西
我们将称他们为“历史的人”。他们对过去的看法使他们转向未来鼓舞他们坚持生活,并点燃了他们的希望:公平即将到来幸福就在他们正在攀登的山峰背后。他们相信存在的意义将在其进化過程中越来越清晰。他们回首过去只是为了了解现在,并刺激他们对将来的渴求他们不知道,尽管他们完全生活在历史中他们的历史教育并非服务于纯粹知识,而是服务于生活他们的想法和行动仍是多么的非历史。
我们已听到了那个问题的第一个回答但它还有另┅个回答:也是“不”,但理由不同这是那些不认为进化中有拯救的、“超历史的”人所回答的“不”。对于他们而言世界在每一刻嘟是完整的,实现了其目标的将来10年怎么会教给我们过去10年所没能教给我们的东西呢?
这教训的目的是幸福还是听从是美德还是惩罚,这些超历史的人们都没有达成一致但在反对只用历史的方式来看待过去时,他们都认为过去和现在合而为一万变不离其宗。它们共哃组成了一幅包含着各种永存不朽的、不变的价值和意义类型的画面正如几百种不同的语言都表达了人类共同的、不变的和基本的需求,因而了解这些需求的人不能从不同语言中学到什么新东西一样“超历史的”哲学家也是从内心来看待民族和个人的历史。他对象形文芓的原意有着一种神圣的洞察力而且甚至逐渐对不断在他面前展开的那些字母都要感到厌倦了。无尽的事件匆匆而过怎么会不带来腻煩、过饱和厌恶呢?因此我们之中最大胆的人也许会最终准备发自内心地和吉亚科默?莱奥帕尔迪(Giacomo Leopardi)一起说:“没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值嘚汝痛苦,而世界不值一叹我们的存在只是痛苦和厌倦,而世界只是泥土一别无他物平静些吧。”
*莱奥帕尔迪意大利诗人、学者(1798—1837)。——译者注
但我们将不理睬这些超历史的人们的厌恶和智慧我们更希望今天在我们的愚昧之中是过得愉快的。并且我们作为向前迈进洏又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世界历程的积极的人享受一种快乐的生活。我们对历史的评价也许只是一个西方的偏见但让我们至少在这个偏见里前行几步,而不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只要我们能更好地学会将历史作为研究生活的一种方式!只要我们确信比超历史的人有着更多嘚生活,我们将乐于承认他们有着更高的智慧因为那样的话,在生活面前我们的愚昧比他们的智慧有着一个更为伟大的前途。为了把苼活与智慧之间的对抗说得更明白些下面我像通常那样,作一个简短的小结
一个被完全理解了并被归纳成一种知识的历史现象,对于知道它的那个人来说是死的。因为他已发现了它的疯狂、它的不公、它的盲目热情尤其是作为它力量源泉的鄙俗和黑暗的历史视野。對于已认识到这种力量的人来说它已经苍白无力了,而对于那些还活着的人来说也许还没有变得苍白无力。
历史若被看成是一种纯知識并被允许来左右智力,那它对于人们而言就是最终平衡生活收支的东西。只有循着一个强大、散发着活力的影响力比如一个新的攵化体系,历史研究对未来才是有利的——因此只能是它被一个更高的力量所引导和控制,而不是它自身来引导和控制其他力量
历史,只要它服务于生活就是服务于一个非历史的权力,因此它永远不会成为像数学一样的纯科学生活在多大程度上需要这样一种服务,這是影响到一个人、一个民族和一个文化的健康的最严肃的问题之一因为,由于过量的历史生活会残损退化,而且历史也会紧随其后哃样退化
正如人们清楚地了解过量的历史会伤害生活一样,也应该清楚地了解生活的确需要历史为之服务这个事实这将在后文得到证奣。历史对于生活着的人而言是必需的这表现在三方面:分别与他的行动与斗争、他的保守主义和虔敬、他的痛苦和被解救的欲望有关。这三种关系分别对应了三种历史要是它们能被区分开来的话——纪念的、怀古的和批判的
对于拥有行动和力量的人,历史尤为必要怹进行着一场伟大的战斗,因而需要榜样、教师和安慰者他无法从他的同时代人中找到这些。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对于席勒是必需的。洇为正如歌德所说我们的时代是如此邪恶,以至于诗人在活着的人当中见不到对他有益的天性当波里比阿(Polybius)*称政治史为治国的真正准備时,他想到的是积极的人正是这位伟大的老师,通过提醒我们别人所受过的苦来告诉我们如何坚定不移地去忍受逆运任何学会了认識历史这一意义的人,肯定都不愿看到好奇的游客和辛劳的捕虫者爬上伟大的远古金字塔他不愿碰到从过去之画廊中匆匆走过、去寻求┅种新消遣的闲散之人,他自己是到这里来寻求榜样和鼓励的为避免被那些虚弱而没有希望的闲人和那些表面上很活跃而其实只是一种鉮经质的人所打扰,他向后看喘口气,以坚持向目标前进他的目标是追求幸福,也许不是他自己的幸福而往往是整个民族或整个人類的幸福。他不愿无所事事并以历史作武器来抵抗它。在大多数情况下除了名声,他不指望得到什么回报那意味着他有希望在历史の庙中拥有一个神龛,那时就可能轮到他成为子孙后代的安慰者和顾问了因为他的原则就是:曾经扩展了“人”之概念并给予它一个更恏的内容的东西必会为了同一任务而存在。个别战斗中的伟大时刻形成了一条锁链一条贯穿各时代的人类的大道。那些已逝去时刻的最高点仍然伟大仍然为人类而存在。这是人类的信仰中的基本观念这个观念在对“纪念的”历史的需求之中得以表达。
但是围绕着永远留住伟大事物这一要求却是最残酷
波里比阿希腊人,历史学家(公元前76—公元4)——译者注
的战斗,而其他每一个生命都喊不“拿走纪念物”就是其口号。沉闷的习俗以其鄙陋来填满世界的每一部分并在环绕着所有伟大事物的浓雾之中升起,挡住它通往不朽之路蒙住咜的眼睛,并窒息它的呼吸而那不朽之路要通过可朽的大脑!通过那些生病而短命的兽类的大脑!那些兽类常升到表面以呼吸,艰难地尋求一小块空间以逃避毁灭因为它们只有一个愿望:为了活命而不惜任何代价。谁会幻想着它们会有什么“纪念的历史”会有那独自使伟大事物生生不息的艰难的火炬接力赛跑?然而总有一些清醒的人他们因凝视过去的伟大而力量倍增、充满幸福,似乎人类生活是一件高贵的事而这棵痛苦的树所结出的最甜美的果实便是这样一种知识:即,曾有一种人他坚定而自豪地走过这世界。还有一种人他囿着怜悯和慈爱;另外一种人,他在沉思中生活但这三种人都在其身后留下了一个真理——对生活思考得最少的人,他的生活是最美好嘚一般人带着一种悲剧性的认真态度贪婪地抓住这一短暂的时光,但这三种人在通往纪念的历史和不朽之路上知道应该如何以一种奥林匹斯山诸神的微笑,至少是一种高傲的蔑视来迎接它他们面带嘲讽走进坟墓——为什么他们要被埋葬呢?不过是因为那些曾被他们一矗看作是糟粕、垃圾和虚荣的东西这些东西,在被他们嘲弄许久以后现在跌回到它真正的归宿——忘川——中去了。有一种东西将会活着即他们内心的符号手册、珍稀的闪光、行为和创造,因为子孙后代不能没有它在这个精神升华的形式之中,名声对于我们的自我主义是比最甜的糖块还要甜的东西用叔本华的话说,它是对每个时代伟大事物的同一性和连续性的信心及对一代代人的变化和衰退的忼议。
对现代人来说这种对过去的“纪念性”思索、这种对稀世之物和经典之物的沉思有什么用呢?伟大的事物存在过因此也就是可能的,也就能再次成为可能获得这种知识是有用的。他在前进途中受到鼓舞因为无论他是否追求那不可能的东西,他在脆弱时产生的懷疑已被赶到一边去了假设有人相信,只消不到一百个在新的精神之中成长起来的、办事效率高而有成效的人就能给现存德国教育模式以致命一击,只要他记得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就是在另一群这样的一百个人的肩膀上建立起来的,他就能从中汲取力量
然而尽管我們的的确确希望从一个榜样中学到些东西,我们却会发现这种对比是多么的含糊和难以把握!如果这一榜样是要给我们以力量那么我们僦必须忽视许多差异,将过去的特性塞人一个普遍的公式之中为了统一将所有棱角折断。当然只有在毕达哥拉斯的理论之下,从前可能的东西才会再次成为可能其理论称,当天体再次处于同样的位置之时地球上的事件就会被惟妙惟肖地复制一次。因此当各星宿呈現出某种关系时,一个斯多葛主义者和一个伊壁鸠鲁主义者就会策划一个阴谋来谋杀恺撒而另一个不同结合又显示着另一次哥伦布发现媄洲。只有当地球总是在第五幕之后再次开始演出而且隔一定时间,同样的动机间的相互作用、同样的“救场神仙”(deus machina)、同样的灾难肯萣会再次发生行动者才能够在纪念的历史之中去寻找完整的、原始的真理,才会看到每件事实一开始都是完全独特的这大概不太可能,除非天文学家又变成了占星术士到那时,纪念的历史永不能拥有完全的真理它将总是把不和谐的东西放到一起,并使之统一和谐咜将总是削弱动机和时机的差异。其目的就是不讲原因只讲结果——即,作为效仿的榜样“纪念的历史”尽量远离原因。我们就可以遠不是夸张地称之为“其自身结果”的集合而不是“对所有时代产生影响的事件”的集合。在大众纪念中广受推崇的战争或宗教大事就昰这样的一些“其自身结果”正是这些东西不让野心沉睡,并如护身符一样躺在大胆的心灵之上——而不是真正历史的因果联系这种洇果联系若是正确理解的话,只不过证明没有什么完全相似的东西会再次从命运和未来之骰盒中抛出
只有在历史给一种强大精神以伟大嘚推动之中才可以发现它的灵魂,只要历史过去主要是当作一个模仿的榜样来用它就总有被稍稍改动、略加修饰和近于虚构的危险。有時候一个“纪念的”过去和一个虚构的浪漫故事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能的区别因为相同的行动动机既可来自一个世界,也可来自另一个世堺如果这种纵览过去的纪念的方法支配了其他的方法——怀古的和批判的方法——那过去自身就要遭受委屈了。整个过去都被遗忘、被輕视它的全部领域如一条黑暗而连绵的河流一样流走,只有几个色彩斑斓的事实之岛升到水面上来在看得见的极少几个图像之中,总囿一些超自然的东西就像毕达哥拉斯的信徒献给他的金蔷薇果一样。纪念的历史靠错误的类推而存在它用充满诱惑的对比怂恿勇敢的囚做轻率的事,热心的人做狂热的事设想这样的历史存在于一个有天分的利己主义者或是一个有创见的无赖手中以及头脑中,那么王國将被推翻,君主将被谋杀战争和革命就会爆发,“其自身结果”——换句话说没有充足原因的结果——就会增加。不管强有力的行動者是好是坏纪念的历史对他们的伤害如此之大,如果那些虚弱和消极的人将纪念的历史作为自己的仆人——或者主人又会怎么样呢!
举个最简单、最普遍的例子来说,纪念的历史为那些非艺术或半艺术的天性提供剑和盾这些天性将用这些武器来反对它们的世仇——那些伟大的艺术精神,而只有那些艺术精神才能从那历史中学到该如何生活的唯一真正教训并在其高贵的行动中体现出他们所学到的东覀。围绕着伟大过去的被人一知半解的纪念物那些崇拜偶像的——也是真心实意的——舞蹈阻碍了那些艺术精神的道路,使他们的自由涳气黯然失色“看,那才是真正的艺术”我们似乎听到有人说,“当今那些心比天高的小人物又有什么用呢”那舞蹈着的人群显然壟断了“高雅品位”,因为与从不插手工作的、单纯的旁观者相比创造者总是处于不利地位。就好像坐在安乐椅上的政客总比实干的政治家有着更多的智慧和远见一样但如果民主选举和以人数取胜的习惯被转移到艺术王国之中,如果艺术家要在那些审美的浅薄之士面前為自己辩护你就可以断定他会被定罪,尽管或者不如说是因为,他的法官已依照官方的定义庄严宣告了“纪念的艺术”即“对所有時代都产生了影响的艺术”的准则。在他们看来艺术不需要天分,也不需要历史权威因为艺术是当代的,而不是“纪念性”的他们嘚直觉告诉他们,艺术会被艺术所杀害:纪念性的东西永远不会被复制其权威性已经在过去之中得到了确定。他们做艺术鉴赏家主要洇为他们想扼杀艺术;他们假装是医生,而实际意图是想玩玩毒药他们将他们的口味发展到颠倒是非的程度,这样他们就能为自己不断拒绝向他们提供的营养丰富的艺术食品找到一个理由因为他们不希望出现伟大的东西,他们的办法就是说:“看伟大的东西已经在这裏了!”而事实上,正如他们不关心即将出现的伟大事物一样他们也不关心已有的伟大事物。他们的生活就是证明纪念的历史是他们嘚伪装,在这层伪装之下他们将对现有权力和伟大事物的憎恶装扮成对过去的极端崇拜。这种看待历史的方式的真实意义被装扮成它的對立面不管他们希望与否,他们的所做所为似乎表明他们的座右铭是“让死者埋葬——生者”
三种历史中的每一种都只有在一定环境囷气候中才能生长旺盛,否则它就会长成一株毒草如果一个想做出伟大作品的人需要过去,他就会通过纪念的历史使自己成为过去的主囚能够对传统的和可敬的事物感到满足的人就会做一个怀古的历史家来利用过去;而只有一个人的心灵为一种迫切的需要所压迫,一个囚希望以任何代价抛弃包袱他才会感到需要“批判的历史”,即判断和批判的历史还有很多由错误和草率的种植造成的害处:不必成為批评家的批评家,没有敬意的怀古者知道伟大的东西却无法得到它的人,都是长成野草的植株——它们从原来生长的土壤中被拔出洇而腐坏了。
其次历史对于那些有着保守和虔敬天性的人是必需的。这种人满怀热爱和信任回望他存在的源头,他通过历史向生活致謝他小心地保存着从远古时期遗留下来的东西,并为他的后来人复制出他的成长条件他就是这样为生活服务的。在他的灵魂之中拥囿祖先家具的意义改变了,因为那家具也如此地拥有他的灵魂所有微小和有限的东西、陈腐和过时的东西,都从怀古者保守而虔敬的灵魂之中获得了自己的价值和不可侵犯性那灵魂迁人其中,并筑起一个秘密的小巢他把城镇的历史变成为他自己的历史,他把那些城墙、城门、市政厅、集市看作是他年轻时的一本带插图的日记并在其中看到了他自己的全部——他的力量、勤奋、渴望、理性、错误以及蠢事。“过去人们可以住在这里”他说,“现在人们也可以住在这里——将来仍可以接着住因为我们是坚韧的居民,不会在夜晚被人連根拔起”通过他说的“我们”,他纵览了过去了不起的个人生活并认同那房屋、家庭和城市的精神。远隔着迷蒙而纷乱的几百年怹像欢迎自己的灵魂一样欢迎他的民族的灵魂。他的天分和他的美德存在于这样的感觉和预测能力之中他能察觉即将消逝的痕迹,他能夠本能地正确阅读草草写就的过去并立刻识别其羊皮纸——而且是涂写多次的羊皮纸。歌德就是怀着这样的思想站在埃尔温?冯?斯坦巴赫(Erwin von Steinbach)的纪念碑之前他感情的风暴撕碎了悬在他们之间的历史云层,他头一次看到“出自于坚强、粗糙的德意志灵魂”的德意志作品这僦是文艺复兴时的意大利人所走过的道路,这就是在其诗歌中重新唤起的那古代意大利天才用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的话说,“以便对远古嘚抒情诗作一个绝妙的回应”的精神然而这种虔敬的怀古精神最伟大的价值在于一种愉快和满足的朴素情感,这种感情加进了一个民族戓是个人乏味、粗糙甚至痛苦的生活环境尼布尔承认,他能够与一群有某种历史的自由农民一起在荒野之上愉快地生活而绝不会感到囿对艺术的需要。把那些不太有天分的种族和民族固定于其祖先的家园和习俗之中防止他们为了追求更好的东西而背井离乡却只发现了掙扎和竞争——历史还能比这更好地为生活服务吗?把人们束缚在同样的伙伴和环境之中束缚在日常的劳作之中,束缚在他们光秃秃的屾腰之中的这种影响力看起来自私且不可理喻但这种不可理喻是正常的,并对社会有益凡是已清楚地认识到了那些迁徙和冒险的小小願望——也许是在所有民族之中存在的愿望——会带来什么样的可怕结局的人,或是已看到了—个早已丧失信心而听凭世界主义蠢蠢欲动听凭对新奇无止境地追求的民族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的人,都会知道这一点一种树冠紧抱树根的感觉,一种因知道个人成长不仅是主观隨意的、也是一种过去的遗产及其花果而产生的幸福感不仅为现在辩护,而且为现在戴上桂冠——这就是我们今天愿称为真正的历史感嘚东西
这些并不是能够将历史变为纯科学的最有利的条件。而且这里我们也看到了,如同我们在纪念的历史中看到的那样当历史为苼活服务并被生活目标所指引时,过去本身也受到影响换个比喻来说,树冠看不到树根却能够感觉到它。这种感觉的伟大之处是以可見的树枝的伟大和力量来衡量的在这里树的感觉也许错了,但相对整个森林来说这种感觉更加错误!它只是在森林阻碍或帮助了它的時候——而不是其他时候,才知道并感觉到森林的存在一个人、一个城市或一个国家的怀古感的范围也总是很有限的,很多东西完全没囿引起注意;其他的东西则只被孤立地看待就像是通过一台显微镜观看似的。没有什么衡量标准每样东西都被给予同等的重要性,因此任何东西也就都有了太多的重要性因为过去的事物从没有被从其真实的角度来看待或是获得它们正当的价值。这种价值和角度是随着囙望过去的个人或国家的变化而变化的
这里就总存在着这样一个危险,即所有远古的东西都被看成是同等尊贵的而每一个没有这种敬古之意的人,比如一种新的精神就会被当成敌人而遭屏弃。希腊人自己就允许古老的造型艺术风格和更自由更伟大的造型艺术风格并存并且在后来不仅是容忍了尖鼻冷嘴的风格,还将之作为鉴赏的一个原则如果一个民族的判断力就这样僵化了,而且历史对过去生活嘚服务只是为了毁掉更深更高的生活;如果历史感不再是保存生活,而是将它变为木乃伊那么树就会从上至下不正常地枯死,最后树根洎身也枯萎了从不再给予现在的新鲜生活以灵魂和灵感的那一刻开始,怀古的历史就退化了虔敬之泉干涸了。可尽管没有了虔敬养荿的习惯依然存在,并顺从地绕着它自己的中心旋转我们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景象,疯狂的收集者在所有过去的尘土堆中寻寻觅觅他呼吸着发霉的空气,怀古的习惯会将他内心真正的精神需要一种相当大的天分,降格为一种对一切古老东西的单纯的、无法满足的好奇心他常常陷得很深,以致对任何食物都感到满意并贪婪地吞咽着一切从书目单上掉下来的残渣。
即使这种退化没有发生即使怀古的历史独自植根于其上并对生活带来好处的基础也没有枯萎,但只要怀古的历史太过强大侵入了其他方法的领域,仍然会有足够的危险它呮懂得如何保存生活,而不懂如何创造生活因此总是低估了现在的成长,而不像纪念的历史那样对其有某种直觉这样它就阻碍了采取噺行动的强烈冲动,并麻痹行动者而那行动者之作为行动者,是必须经常怀有虔敬或其他感情的已经陈旧的事实总带有一种要求,就昰使自己永垂不朽因为当一个人思考这样一件古老事实的生命史时,看到几代人所给予它的如此之多的尊敬时——不管它是一种风俗、┅个宗教教义还是一个政治原则——他都会觉得,用一件新的事实来取代它用一个新的虔敬来取代汇集起来的古老虔敬,乃是一件自高自大甚至是不敬的事。
这里我们清楚地看到除去上述两种方式,人们多么需要看待过去的第三种方式即“批判的”方式。它也是為生活服务的为了生活,人们必须要有力量去打破过去同时运用过去。他必须把过去带到裁判的法庭之上无情地审问它,并最终给咜定罪每一个过去都是值得定罪的,这是世事的一项法则因为世间之事总是包含了大量人类的权力和人类的弱点。这里坐在审判席上嘚不是公正宣读判决的不是仁慈,而只是生命自身是那欲壑难填的、朦胧的驱动力。它的宣判总是毫不留情总是毫不公正,就好像咜从来不是来源于知识之清泉一样然而若是公正女神亲自来宣判的话,结果也大体一样“因为产生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应当被毁灭,所以如果什么都不产生那就更好了。”能够生活并忘记生活和不公正一直就是融为一体的,这需要巨大的力量路德本人就说过,世堺得以建成只是由于上帝的疏忽;他做梦也没想到过大炮,否则他就决不会创造世界有时需要遗忘的生活同样也需要毁灭,因为一旦某事物的不公正性日益明显——比如说垄断、等级、王朝——它就应该崩解。严格地审査它的过去把刀架在它的根部,把所有的“虔敬”都无情地践踏在脚下这个过程总是很危险的,甚至对生活也是危险的而那些以这种方式通过裁判和消灭过去来为生活服务的人或時代,无论对于他们自己还是对别人或别的时代都是危险的因为既然我们只不过是先辈的产物,我们也就是其错误、激情和罪过的产物我们无法摆脱这一锁链。尽管我们谴责这些错误并认为我们已摆脱了这些错误,我们却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我们来自它们充其量,咜将导致在我们与生俱来的、遗传的天性和我们的知识之间在一个严格的新戒律和一个古老的传统之间,产生冲突;我们将养成一种新嘚生活方式、一种新的直觉、一种第二天性它们使先前的生活方式、直觉和天性凋零。企图由果推因地造出一个可能是我们源头的过去用以反对的确是我们源头的那个过去——这往往是一个危险的企图。因为难以找到一个否定过去的限度而且第二天性一般都弱于第一忝性。我们总是一知道什么好就停下来而不去做,因为我们也知道什么更好却做不到。战斗者处处臝得这种胜利这胜利给那些战斗鍺、那些为了生活而运用批判的历史的人带去一种久违的安慰。这安慰就是这样一种知识:即这个“第一天性”曾经也是一个第二天性洏每一个征途上的“第二天性”也会变成一个第一天性。
这就是历史如何能服务于生活每个人和每个国家都需要对过去有一定了解,不管这种了解根据他的目标、力量和需求是通过纪念的、怀古的,还是批判的历史而取得的这种需要不是那些只旁观生活的单纯的思考鍺的需要,也不是少数渴望知识且只对知识感到满足的人的需要它总是生活目标的一个参考,并处于其绝对的统治和指导之下这是一個时代、一种文化和一个民族与历史之间的天然联系。饥渴是它的源泉需求是它的准则,内在的可塑力则规定了它的限度只有为了服務于将来和现在,而不是削弱现在或是损坏一个有生气的将来才有了解过去的欲望。所有这些都如真理本身一样简单并且对任何不忙於“历史推论”的人来说,是非常令人信服的
现在让我们很快地扫视一下我们的时代吧!我们惊愕地飞回来。生活与历史之间联系的清晰性、自然性和纯粹性都已消失了而现在我们又是在怎样的一种夸张与矛盾的迷茫之中看到了这个问题!究竟是我们这些看到了问题的囚的罪过呢,还是生活和历史真的改变了它们的联系而且有一颗不祥之星已在它们之间升起了呢?其他人也许会证明是我们看错了但峩只是说出我们相信确是我们看到的东西。确有这样的一颗星一颗明亮高贵的星,而那联系也真的被改变了——因科学以及因为要求曆史变为科学而改变。生活不再是至高无上的有关过去的知识不再是它的奴仆,界限被推翻了每样事物都冲破了它的限制,事件的明顯联系变得模糊了而通过事件的无法衡量的整个过程,这种模糊又伸展开来没有哪一代人看过这样一出由“宇宙进化的科学”——历史——所上演的全景喜剧。历史以其危险而大胆的箴言——为真理而牺牲生命(Fiat
让我来描绘一幅现代人灵魂之中精神事件的图景历史知识從一个永不枯竭的源头向他流来,奇怪的片断汇聚到一起记忆敞开了它所有的大门,却总敞得不够宽他的天性忙于接纳所有外来的客囚,给他们以荣誉使之各就各位,可这些客人却彼此争斗如果他想避免毁灭,采取暴力手段似乎是必需的逐渐适应这种反常的、狂暴的家庭生活,就变为第二天性尽管这个第二天性与第一天性相比,毫无疑问要更加软弱、更加不安、更加彻底地不健全现代人在自身体内装了一大堆无法消化的.不时撞到一起嘎嘎作响的知识石块,就好像童话故事中讲的那样这种撞击显示了这些现代人最显著的特征——与外部世界无关的内心事务的对抗,以及与内心世界无关的外部世界的对抗》远古的民族就没有这种情况知识若是在并不饥饿,甚臸是在违背人的愿望的情况下被过量吸收就会对改变外在的生活毫无影响,而只是隐藏在现代人混乱的内在世界之中现代人以一种奇怪的自豪称这个世界为“真正的个性”。他说他有物质,只是需要形式但这是一个极其非现实的有生命事物的内在矛盾。因此我们嘚现代文化就不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因为若没有那种对抗它就不能被理解。换句话说它不是一种真正的文化,而是一种关于文化的知识一种关于文化的各种思想和感情的综合,从它这里我们得不出任何关于它的方向的决断它在可见的行动之中所表现出来的真正动仂往往只是一种习俗、一种东施效颦,甚至是一种沐猴而冠人可能会感到就像是一条吞下了一整只兔子的蛇,静静地躺在阳光下避免任何非绝对必需的行动。“内在的生活”现在是唯一关系到教育的东西认识到这一点的人都希望教育不会因太难消化而失败。试想一个唏腊人遇见此事他会发现对于现代人而言,“教育”和“历史教育”看起来是一码事区别仅在于其中一个词长一点罢了。如果他说起怹自己的理论即一个人不学任何历史,也可以受很好的教育人们就会摇头,以为他们听错了希腊人,其过去仍在我们身边的这个著洺民族在它力量的鼎盛时期培养出了很强的“非历史感”。如果当今时代一个典型的小孩被某种魔法送到那个世界中去他很可能会发現希腊人是完全“没有受过教育的”。这一发现会使现代文化所严加保守的秘密暴露给世人并遭到耻笑因为我们这些现代人没有什么自巳的东西我们只是通过用一些外来的风俗、艺术、哲学、宗教和科学将自己填得满满的,以致都要溢出来了才变得值得一看。我们是一些会走路的百科全书一个误入我们时代的古希腊人很可能会这样称呼我们。但一本百科全书的价值只在于其内部、其内容而不在于其外面,写在封面或包装上的东西因此整个现代文化在本质上就晕内在的,图书装订者有时在封面上印上这样的字:“供外部野蛮人使用嘚内部文化手册”内部与外部的对抗使得外部更加野蛮,就好像当一个粗野民族的外在成长只是发展了其原始的内在需要时自然而然会絀现的那种情形一样因为自然能有什么手段来从外部抑制一种太过强大的勃勃生机呢?只有一个手段:尽可能少地受它影响把它放到┅边,一有机会就把它根除因此我们就习惯于不再严肃地看待任何真正的东西,我们养成虚弱的个性真实和永久的东西在这一个性上沒有留下什么痕迹。人们对外部的事物最终变得更不关心和更宽容起来而物质与形式之间的巨大裂缝也会加宽,直到人们对野蛮不再有任何感觉时为止但愿人们的记忆不断被激活,并且不断有能被整齐地装在他们记忆之柜中的、将要加以了解的新事物流出来!我认为與这种野蛮相对,一个民族的文化可以公正地被描述为“这个民族生活每一外在表达之艺术风格的统一体”一定不能把这误解为只是野蠻主义和“精美的风格”之间的对抗问题。一个能被称作是有文化的民族必须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有生命的统一体而不是被可怜地分割為物质和形式。如果有人想促进一个民族的文化让他先试着促进这个较高级的统一体,并为了一种真正的教育而致力于摧毁现代教育体系吧!让他敢于去思考一个民族如何才能恢复它被历史破坏了的健康,如何才能光荣地恢复它的本能
我将只谈今天的德国人,他们不嘚不比其他民族更多地受软弱的个性以及物质与形式的对抗之苦“形式”对我们通常意味着习俗、伪装或是造作,即使没人痛恨它也絕不会有人热爱它。我们对“习俗”这个词及其所指的事情都怀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恐惧这种恐惧将德国人从法国学校中赶出来,因为他唏望变得更自然一些因此也就更德国化一些。但看起来他用他的“因此”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结论首先,他从他的习俗学校中逃了出来并沿着他喜欢的任何道路往前走。最终他开始以一种草率的方式自愿模仿起他先前曾痛苦而又经常是成功地模仿过的东西因此现在这個懒家伙就生活在其实并不正确的法国习俗之下了:他走路的姿势显示出了这种习俗,他的言谈和穿着、他的总的生活方式也显示出了这種习俗他相信自己正在回归自然,但他只是随心所欲追逐舒适,而尽可能减少自制量到任何-个德国小镇上走走,你就会看到其习俗呮不过是外国民族特性的消极一面每样东西都平淡无奇、破旧不堪、质量低劣而模仿走样了。每个人都依着他自己的美好意愿——这是個既不强大也不严肃的意愿——而奉行那些由对舒适生活的广泛追求和普遍向往提出的法则德国把轻而易举设计出来、简捷快速制作出來的服装从国外借用过来,进行拙劣模仿并把它当成是对德国时尚的重大贡献。这个民族嘲讽地拒绝了对形式的感觉——因为他们有“粅质感”他们以对“内在的东西”的崇拜而闻名。
但在他们的“内在的东西”之中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危险:内部的物质是无法从外面看到的因此也许有一天会借机消失。而就像没人注意到它先前的存在一样也没人会注意到它的消失。有人也许会认为德意志民族离这個危险还远着呢但外国人还是有理由来指责我们的内在生活软弱无力、组织涣散,因而不能为它自己提供一个形式和外在的表达也许茬极少的情况下,它显得很精于容纳、严肃认真而又强大有力可能比其他民族的内在生活还要丰富,但作为一个整体它仍是虚弱的,僦好像它所有美丽的线没有被系成一个强大的结外在的行动并不是内在生活的自我表现,而只是单一的一根线为了显示自己代表着整体洏作的无力和粗浅的尝试因此不能凭借任意某个行为来判断德国人,因为这个人也许在这个行为之后还和此前一样完全稀里糊涂显然,他必须由现在从他的书里所表达出来的他的思想和感情来衡量但愿这些书不会让人怀疑,那著名的内在生活是否仍呆在它不可接近的鉮龛里!有一天它也许会消失而只在身后留下外部生活——带有它低俗的骄傲和徒然的谄媚——来标志德国人。可怕的想法!——可怕嘚如同内在生活仍然坐在那里涂着油彩,抹着脂粉披着伪装,变成了一个女演员或是别的什么更糟的东西一样;可怕得如同格里尔帕筞(Grillparzer)*的舞台经验似乎已教会了他这位静观者像从前一样站在人群一旁一样“我们通过理论来感觉,”他说“我们几乎不再知道我们的哃代人如何表达他们的感情,我们让他们作出现在已不可能作出的手势莎士比亚把我们这些现代人宠坏了。”
这只是个别的例子也许我們太急于假定它的广泛适用性了可如果这种普遍化在我们眼前得以证实,那将是多么可怕!那么在下面这句话中就将有些失望的调子了:“我们德国人通过理论来感觉我们都被历史宠坏了。”——这句话将从根本上断绝任何一个未来的民族文
*格里尔帕策奥地利剧作家(1791—1872)。——译者注
化的希望因为每一个那样的希望都是来自于对德国人感情的真实性和直接性的信任,来自于对一种还未失去光泽的内茬生活的信任当我们的希望或是信任之泉水变得浑浊,而内在的品质学会了搔首弄姿、跳舞以及如何使用化妆品,学会了“用抽象术語的恰当思考”来表达自己并逐渐失去了它自己时,我们的希望或是信任又在哪里呢而一个伟大的、多产的灵魂又怎么能够存在于一個不能确定其内在统一体,而且被分成了受过教育和没受教育的人的国家中呢那些受过教育的人,他们的内在生活被迫偏离教育的真正噵路而那些没受教育的人,他们的内在生活则是完全无法接近的我说,当一个民族失去了它自己感情的统一体并且知道,自称是受過教育的那部分人也就是要求取得对国家艺术精神之控制权的那一部分人,其感情是虚假而伪善的时这个伟大而多产的灵魂怎么能够存在呢?在每一个地方个别人的判断力和品位也许会比其他人要高一些好一些,但这于事无补一个人若是只能对一部分人讲话,而不洅同他的整个民族产生共鸣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尽管在他心里充满了对所有人的柔情他宁愿现在就埋葬他的宝藏,因为他厌恶某┅个阶级的粗俗的恩惠民族的本能不能再去中途欢迎他;他们充满渴望地向他伸出手来,但这是没有用的对禁令日益仇视,对由所谓攵化导致的障碍发动攻击对那些毁灭他、贬低他,不让他做一个活着的人、一个生命之源的东西像法官一样进行谴责除此之外,他还能干什么呢他深刻地洞察命运,以换取对创造和帮助的神圣需要并带着看破红尘的智慧,以一个孤独哲学家的身份结束他的一生这昰最痛苦的喜剧,看到它的人将会感到一种神圣的义务并暗自想道:“必须要有帮助必须恢复一个民族的天性和灵魂之中的高级统一,必须让外部和内部之间的裂缝在需要之锤下再次消失”可他能依赖什么呢?除了他的知识之外他还剩下些什么呢?他希望用他那广泛嘚知识发言用双手将它无偿地送出,从而培养起对某种需要的感情也许有一天,强有力的行动会从强有力的需要中产生出来为了使峩就需要和知识所举的这个例子确定无疑,我的陈述必须立足于下面一点即,我们努力的目标是最高意义上的德意志统一体而远非政治联合,它是在形式与物质内在生活与习俗之间的对抗被消灭之后的德意志精神和生活的统一体
过量的历史看起来是某一时代生活的敌囚,并在五个方面产生危害首先,强调了内与外的对照而削弱了个性。第二这个时***始幻想它比其他任何时代都拥有更多最珍贵嘚美德和公正。第三民族的本能遭到挫折,个体的成熟和整体的成熟都一样受到阻碍第四,我们开始信仰人类的古老时代认为我们昰后来的幸存者,只是些追随者这种信仰在任何时代都是有害的。最后某个时代会达到一个对自身反讽的危险状态,并在狡猾的自我主义行动理论成熟起来、伤害并最终摧毁这种生命力时这一时代达到一个更加危险的、犬儒主义的状态。
先看第一点:现代人正苦于个性的弱化当一个帝国时代的罗马人开始思考他脚下的世界时,他就不再是一个罗马人了他在拥入罗马的大批外国人中迷失了他自己,並在来自世界性的艺术、崇拜和道德的狂欢节中堕落对于现代人,情况也一样现代历史艺术家不断在他眼前展开一幅世界全景图,他變成了一个浮躁的、一知半解的参观者以至于即便是伟大的战争和革命对他也只能有片刻的影响。战争还远没有结束就已经变成了千萬份印刷品。并很快就会被用来作为刺激那些历史美食家们已经疲惫的胃口的最新菜肴不管再怎么有力地弹奏,一个饱满有力的和弦看起来还是不可能拖长转瞬之间,它就再次消逝于历史软弱无力的回声之中用伦理学的话来讲,一个人从不能成功地停留于某一高度伱的行为是突发的巨响,而不是一长串隆隆的雷声一个人也许能将一件最伟大和最了不起的事做得十分完美,可它也必然走向毁灭没囿尊崇也没有歌颂。因为当你用历史的帐蓬遮盖你的行为时艺术就离你而去了。一个希望在一瞬间理解所有东西的人本应该通过长期奮斗去领悟那些难以理解的东西和崇高的东西,这样的人只有在席勒关于“有理性的人之理性”的警句的意义之上,才能被称为是聪明囚有某样东西,小孩能看见他却看不见,小孩能听见他却听不见。这种东西才是所有事情中最为重要的因为***不能理解这种东覀,所以说他的理解力比小孩的理解力还要幼稚比简单本身还要简单,尽管他羊皮纸似的面容之上有着许多聪明的皱纹他的手指在解結时灵巧伶俐。他已经失去或破坏了他的本能当他的理解力让他失望,他的道路穿过沙漠时他不再信任那“神兽”,而信马由缰他嘚个性动摇了,他对其不再有任何自信它沉人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去了。这个内心世界在这里只意味着它所学过东西的杂乱无章的状态而且由于只是一些无法面向生活的教条,这个内心世界总也没有外在的自我表达再看远些,我们就会看到历史对本能的遗弃如何将囚变成了一些阴影和抽象概念,没人敢于表现个性而是戴上面具,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博学之士、一个诗人或是一个政治家
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得不做一件严肃的事,而不只是演一出木偶剧他就去拿起这些面具——因为这些面具看起来都十分严肃——他会发现他手中只是一些破布和彩色的饰带。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了而应该大声喊道:“脱去你们的外套,还你本来面目吧!”一个具囿高贵血统的严肃之人不能再是一位堂?吉诃德,因为除了攻击假象的现实之外他还有更好的事要做。但他必须始终敏锐地注视四周并向所有蒙面人大喊:“站住!谁在那儿?”然后撕下他脸上的面具那么,看看结果吧!一个人也许会认为历史最重要的是鼓励人们偠诚实哪怕只是做一些诚实的傻瓜——这曾经是它的影响,但现在再也不是这样了历史教育和统一的公民长礼服同时占据了优势。人們还从没有如此大声地谈起“自由个性”我们却已看不到个性了(更别提自由个性),我们只能看到一些穿着制服的人他们焦躁地把衣领拉过耳朵。个性撤回到它的藏身之处去了从外面再也看不见它,这使人怀疑无果之因是否可能或者,以一群宦臣来保护世界的历史后宮是否必要呢我们完全可以了解他们冷漠的原因。他们的任务难道不是像要监视历史以确定除了其他历史外,没有出现什么东西尤其是可能变成历史的行为?难道不是像要阻止个性“自由”也就是,在言行上都对他们自己和他人真诚只有通过这种真诚,现代人的內在需要和不幸才会为人所知艺术和宗教才会取代可悲的惯俗和伪装的矫饰而成为真正的援助者,培植出一种符合真正需要的普遍文化这种文化不会像现存的“自由教育”那样,教会人们如何就这些需要擻谎因此把自己也变成一个会行走的谎话。
在这样一个受“自由敎育”之苦的时代哲学这门最诫挚的科学、这个神圣的赤裸的女神必须生存于多么不自然、多么虛伪而毫无价值的环境之中!在这样一個强制与表面服从的世界之中,她只能是孤独的漫游者独吟的主题或是任何一个猎人无意中的捕获物,是房间中黑暗的秘密或是大学裏老人和孩子们的日常话题。没有人敢于彻底践行哲学法则没有人怀着那种一心一意的刚强信仰哲学地生活。这种信仰曾迫使一个古代囚——不管他在哪里做过什么,一旦宣誓忠于斯多葛(Stoa)就表现得像一个斯多葛主义者。一切现代的哲学行为都是政治的或官方的被我們的现代政府、教堂、大学、道德和怯懦约束得仅剩一个学术幻影,它靠着“但愿……”的叹息和“从前曾经……”的知识来过活如果哲学要超出一种用行动表达的私人知识的话,它在历史教育中是没有一席之地的要是现代人有勇气和有决心,而且不再是即使满腔仇恨吔足不出户那他就会抛弃哲学。现在他满足于谦虚地掩盖哲学的裸体。当然人们哲学地思考、写作、出版、说话和教学——他们被尣许做这么多事。不过这只是在行动中,在“生活”中在那里,只允许一件事而其他事都不可能,这些都是历史教育的秩序有人吔许要问:“这些到底是人类呢,还是只是一些思考、写作和说话的机器呢”歌德谈到莎士比亚时说:“没有人比他更轻视服装的对错叻。他十分了解所有人的内在服装都是一模一样的。你听说他把罗马人刻画得很精彩我却不这么认为。他笔下的罗马人都是有血有肉嘚英国人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从头到脚都是人罗马人的长袍也挺合他们的身。”我很怀疑将我们今天文学中和国家中的英雄、官员囷政治家描绘成罗马人,这可能吗我肯定这不可能。因为他们都不是人而只是具有人形的纲要,是被具体了的抽象如果他们有自己嘚性格,那它们也沉得如此之深以致再也不能升起而为人所知了。如果他们是人那他们只是对生理学家来说是人,对于其他人来说怹们是些别的东西,不是人不是“兽或神”,而是文明演进的历史图片而且只是一些图片和文明,它们是没有什么确定物质的形式——很不幸是糟糕的形式,而且是一模一样的这样,我的论点就可以理解和值得考虑了:“只有强壮的个性才能承受历史弱者会被它消灭。”当感情没有强大到用自己来衡量过去时历史就会让它们感到不安。一个不再敢于相信他自己的人违背自己的意愿向历史讨教“现在他应当如何感觉”,他就会不知不觉因自己的怯懦而变成了一个演员并扮演着一个角色,或通常是很多角色——因此他演得十分糟糕、十分肤浅渐渐地,这个人和他的各种历史对象之间的联系全都停止了》我们看到喧闹的小人物们用罗马人来衡量自己就好像他們很像罗马人似的。他们在希腊诗篇的残简之中挖掘似乎这些是供他们解剖的尸体(corpora)——而且和他们受过良好教育的身体(corpora)—样无足轻重(vilia)。試想一个人正在研究德谟克里特有一个问题总在我的舌端,为什么偏偏是德谟克里特呢为什么不是赫拉克利特、或斐洛(Philo)、或培根、或笛卡儿呢?而且为什么是一个哲学家呢?为什么不是一个诗人或演说家呢尤其,为什么是一个希腊人呢为什么不是一个英国人或土聑其人呢?难道历史不够宽大而让你可以找到一个地方嬉戏而不会变得可笑吗?但是如同我说过的,他们是一群宦臣而对宦臣而言,一个女子与另一个女子是完全一样的只是一个女子而已,是“女子本身”永远无法接近。而历史本身对那些实际上自身永远不能创慥历史的人而言总是十分“客观的”,那他们研究些什么就无所谓了既然永恒的阴性总也不能“拉你们向上”,那你们就把它往下拉姠你;既然你们自己是中性的那你们就把历史也看作是中性的吧。但是为了不会让人把我将历史比喻成永恒阴性看得太严肃我会立刻說,相反我是将它比喻成永恒阳性。我只再说一句就是对于那些接受了彻底的“历史训练”的人而言,不管是哪一个比喻肯定都无所谓。因为他们自己就非男非女甚至也不是阴阳人,而是纯粹中性或者用更哲学的话来说,是永恒的客观
一旦个性的主观性被掏空叻,而大到了一种人们称为“客观”的状态那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对它再有什么影响了。—些既真且善的东西也许会在行动、诗歌或是音樂之中得以成就但当时的空洞文化却会越过这一作品而询问作者的历史。如果作者曾经创作出某些东西我们的历史学家就会清晰地描述出他的过去和可能会有的将来,他会把这个作者与其他人放到一起并加以比较然后通过分析区别出他的材料和处理方法;他会高明地對作者作出总结,并对他的将来道路提出一些泛泛的建议人们也许会创作出最惊人的作品,而那群历史中性人就会随时呆在他们的位置仩准备用他们长长的望远镜对其作者作一番考察。人们立刻会听到对作品的反响但它总是以“批评”的形式出现。虽然就在片刻之前批评者还从未梦想过出现这一作品的可能性。这作品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影响而只是得到批评。而这批评本身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孕育出另一个批评而已。因此我们开始考虑这样一个事实:即众多批评者都是影响力的标志,而只有极少的批评者或没有批评者则是失敗的标志。事实上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哪怕是在产生这样一种“影响”时也是如此人们一会儿谈谈一个新事物,一会儿又谈谈另一个噺事物而同时他们仍做着一贯所做的事。我们的批评者们所受的历史训练使他们不能有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影响——一种对生活和行动产苼的影响他们把他们的吸墨纸放在最黑的字迹上,将他们厚厚的刷子刷过最优美的图案他们把这叫作“改正”——如此而已。他们批評的笔从不停止飞舞因为他们已失去了对它们的控制。他们不是驱使笔而是被笔驱使。在漫溢无尽的批评之中在对自主的渴求之中,在罗马人所谓的无能(impotentia)之中现代人个性的弱点展露无遗。
但是离开这些弱者吧让我们看看现代人受到盛赞的强项,让我们提出这个痛苦的问题:他是否因历史“客观性”而有权称自己比其他时代的人更强大与更公正呢这种客观性是否真的可源自一个更高意义上的对正義的需要之中?或者作为的确是其他原因导致的一个结果,它是否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源自正义而实际上却导向一个偏向现代人的不健康的偏见呢?苏格拉底认为假想一个人具有一种他实际上并不具有的美德,这是接近疯狂的行为这样一种假想显然比与之相反的对┅项绝对恶行的疯狂迷恋还要危险。因为对绝对恶行的疯狂迷恋还有治愈办法而另一个则会让一个人或一个时代一天天变坏,也就一天忝不公正
没有人比一个具有正义感和正义力的人更应得到我们的尊敬。因为最崇高和最珍稀的美德在其中融合而消隐就像海纳百川一樣。那个应邀坐在审判席上的公正之人在手握正义天平时不再颤抖他不动声色地在与自己相对的那一边加上砝码,当天平起落时他的眼睛一点也不花,当他宣读判决时他的声音既不生硬,也不中断要是他是一个冰冷的知识魔鬼,他就会向四周散布一种可怕的、超凡嘚、冰冷的庄严气氛让我们害怕,而不是尊敬然而他是一个人,而且已试着从一种草率的疑惑上升到了一种强有力的肯定从一种少見的宽宏大量上升到了一种最少见的——正义的美德,他从一开始就变得更像是那个没有生命的魔鬼而不像是一个可怜的人。最重要的他必须为自己的人性而赎罪,让他自己的天性在一个不可能的美德的岩石之上悲惨地摔个粉碎所有这些都把他作为人类中最受尊敬的榜样而置于一个孤高的境地。因为他的目标是真理不是以冰冷无用的知识形式出现的真理,而是依法律进行制裁的法官的真理这种真悝不是个人的私有财产,而是将所有私有财产的界石都搬走的神圣权力总而言之,是作为整个世界的法庭的真理而不是作为某一个猎囚偶然的捕获物的真理。对真理的寻求经常受到不加思考的赞扬但只有当寻求真理者有着诚挚的、无条件的正义意志时,这种寻求才有某种伟大之处真理原来只根植于正义,可在这种寻求的过程之中一大堆各种各样根本与真理无关的动机掺杂了进来,比如说好奇、無聊、嫉妒、虚荣或是消遣。这样世界看起来似乎充满了“为真理服务”的人,而正义的美德却很少出现也就更少为人所知,而且几乎从来都遭人深恶痛绝另一方面,一大堆虚假美德却总在大张旗鼓地涌入
极少有人是真的为真理服务,就如同只有极少数人对正义有著纯粹的意志一样而在这些人之中,又更少有人能有力量做一个公正的人光有意志是不够的。只有要求正义的冲动而没有裁判的能力这是人类之所以遭受最大痛苦的原因。因此普遍的善行所能要求的也只能是尽可能将这种能力的种子广泛撒播。这样狂热者就能与嫃正的裁判者分开,盲目的要求就能与清醒的能力分开可是,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培植出一种进行裁判的能力因此当有人向人们讲起真悝和正义时,人们总是会被这样一个疑惑所困扰:对他们讲话的这个人究竟是个狂热者呢还是位裁判者?我们应当原谅他们总是特别友善地对待那些“真理的仆人”那些“真理的仆人”既没有进行裁判的意志,也没有进行裁判的权力而承担起了寻找“与结果无关的纯知识”的任务。这种知识简单说,就是那种毫无用途的知识有很多真理,它们并不重要有很多问题,它们并不需要通过奋斗才能解決更不用说牺牲了。在这样一个冷漠的安全领域之中一个人可以非常成功地变成一个冰冷的“知识魔鬼”。然而——如果我们发现一夶群博学的研究者在一个对他们特别有利的时代变成了这样一群魔鬼那么很不幸,通常说来这个时代可能缺少一种伟大而强大的正义感这种所谓推动真理的、最高贵的动力。
想一想现在这个时代的历史大师:他是他所处的时代之中最公正的人吗的确,他自己已经发展嘚如此的细致和敏感以致“人类没有什么东西他不熟悉”。相隔遥远的时代和人群在他和谐的竖琴声中走到了一起他变成了一种被动嘚乐器,他的音乐声引起了同类乐器的回响直到某个时代的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这种回响,它们共同演奏着一个轻柔的和弦然而我认為人们听到的只是原来的历史音符的泛音,它那粗暴有力的音质已经无法从这些又尖又细的共振中辨别出来了原来的音符歌唱着行动、需要和恐惧,而那泛音却让我们进入一种萎靡的半睡眠状态这就好像是用两支长笛来为那些梦幻中的抽鸦片的人演奏英雄交响曲一样。現在我们可以判断这些专家以何种姿态面对现代人对更高更纯的正义之概念的要求了。这种美德从来都不是悦耳的它从来都没什么吸引力,它粗糙刺耳比较而言,在美德之梯上慷慨处于很低的位置,而慷慨正是几位少有的历史学家的特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只是盡可能变宽容换句话说,对不能解释的问题他们就放弃,他们屈尊地改正和修饰过去正是基于一个不言自明的假定即,如果对过去嘚叙述毫不粗粝毫不公开表达憎恶,那么新手们就会将过去看作是正义的但只有超强的力量才能真正作出判断。软弱的东西如果不想假装强大并将正义变成一个女演员的话它就必须容忍。然而还剩下一群可怕的历史学家——聪明、严厉、诚实然而心胸狭窄——他们囿着做到公正的“良好意愿”,却令人可怜地相信着自己那些其实全部是错误的实际判断由于同样的原因,一般陪审团的判决也几乎是錯误的如果我们排除所有那些伪装的自我主义者,为了他们自己的阴谋诡计而假装采取公正态度的帮派分子的话要想找到一个真正的曆史天才是多么困难呀!我们同样也排除那些轻率的家伙,他们以这样一种天真的信仰来书写历史即,认为公正存在于他们那个时代流荇的见解之中而用那一时代的精神来写历史就是做到了公正——这种信仰在所有的宗教中都能找到,而且在宗教中是相当适用的用现存的普遍观念去衡量过去的观念和行为就被这些单纯的人称为“客观”。他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切真理的准则:他们的工作就是改变过去鉯使之适合于现在的一切琐碎事物。而他们认为所有不把这些流行观念当作准则的历史著述都是“主观的”
难道在对“客观”一词的最高解释之中不可能隐藏着一种幻觉吗?我们把这个词理解为历史学家的某种立场即历史学家对动机和结果的过程看得太清楚,以至于这┅过程对他本人的个性没有什么影响我们想到了这样一个有关超脱个人关注的美学现象:在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或惊涛骇浪之中,画家呮看到这些画面而忘记了自身的存在,于是我们也要求历史学家具有同样的艺术家的眼光和沉浸于其对象之中的状态但如果说物体对這样一个人展现的画面确实展现了事物的真相的话,那就只是一种迷信除非人们能指望物体在这些时刻能用自己的行动在一种完全被动嘚媒介上为自己画像或照相。
但这将是一个神话而且是一个坏的神话。人们忘记了这个时刻其实是艺术家创作的有力而勃发的时刻,昰其“构思”的最高形式这种构思的结果将是一幅艺术的真实画面,而非历史的真实在这个意义上,客观地思考历史就是戏剧家的工莋了:把一件事和另一件事想到一起将各种因素编织成一个单一整体,并首先假定如果各个物体之间还不存在统一性的话,就必须将統一性注入其中因此人们掩饰和压制着过去,并表现出他对艺术的冲动——而不是对真实性或是公正的冲动客观与公正互不相干。有鈳能存在这样一种历史作品其中不含一丝平常事实,却宣称应被称作是拥有最高程度的客观性格里尔帕策更是远甚于此,他甚至说:“历史不是别的它只是这样一种方式:人的精神以这种方式去理解在他看来模糊不清的事情,将只有天知道有些什么联系的事物联系到┅起用可以理解的东西代替那不可理解的东西;将他自己的因果观念置入外在世界之中,而这个世界也许只有从内部才能被解释;在也許有成千上万个小小原因在真正起作用的地方假设其中存在着偶然性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个别需要,因此千千万万的倾向跑到了一起,或直或弯或平行或交叉,或向前或向后或互相帮助或互相阻碍。它们有着偶然性的各种表象而且,与所有自然的影响力不同它們还使得人们无法画出历史事件发展的任何必然普遍轨迹。”但由于这样一个“必然”乃是这种所谓的看待亊物的“客观”方式的结果洇此就必须弄明白它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个假定被历史学家作为一个教条加以采纳它就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形式。席勒在谈到历史学家时对这一假定的真正主观性质说得十分清楚^“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开始离开盲目的偶然性和无规则的自由,而充当一个和谐整体中的一员——这个整体当然只是在被描述时才显现出来”但是对于一位著名的历史大师所说的那介于赘语和谬论之间的天真语句,人们又将作何感想呢“看起来所有的人类行为和冲动都服从于物质世界的进程。这一进程的发展难以察觉、强大有力且无法抗拒”在这样的语句之中,人们再也找不到在明显谬误形式下掩藏的智慧就像歌德笔下的园丁所说的“人们或许可以勉强大自然,但不可能逼迫大自然”那样戓者像是斯威夫特笔下集市上杂耍的告示中说的“你在这里能看到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它更大的大象”那样。人类行为和世界进程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对立呢在我看来,这样的历史学家在一开始进行概括时就变得不再有什么指导意义他们的弱点通过其含糊不清而表现出来。茬其他学科中概括是最重要的事,因为其中包含了定律但如果历史学家的这类概括要被确定为定律的话,历史学家的辛劳就白费了洇为在去除含糊不清和难以理解的部分之后,剩下的真理不过是最普通的常识它只需最起码的经验就可以学会。但是为了这一点常识而麻烦所有的民族并在其上花费数年艰苦的工作,就好像是从已知结果中已能推出定律而此后很久人们还在反复地做着一个又一个的科學实验,而这种实验的荒唐泛滥一直就是泽尔纳(Zoellner)*以来所有自然科学的祸根如果一出戏剧的价值仅仅在于其最后一幕的话,那么戏剧本身就会是通往这一目标的一条漫长、曲折而又艰辛的道路我希望历史的全部意义不在于一些一般的命题之中,并把它们作为自己的花和果相反,历史的真正价值在于通过将通俗的曲调升华为一种普遍的象征,通过展示出其中包含有怎样的一个深刻有力而美丽的世界茬一个很可能十分平庸的主题之上,创造出不同凡响的变奏曲
但这首先需要一种伟大的艺术才能,一种从某一高度出发的创造性眼光對经验数据的热心研究,对一种既定类型——客观性的自由阐发不过这种客观性事实上是作为一种积极性质的客观性。客观性常常只是┅个词而已我们没有艺术家那种被内心火焰点燃的静静的凝视,我们只有一种假装的镇静就如同冷漠的超脱可能
*泽尔纳,德国天体物悝学家()——译者注
掩藏着道德感情的缺乏。在某些情况下琐碎的思想,太沉闷而看起来并不平静客观的日常智慧就代表了一种艺术凊形,即主观方面在其中已沉没不见所有不能激发感情的事物都得到赞许,而最枯燥的词语才是正确的词语他们甚至把一个根本没有受到过去某一特殊时刻影响的人作为描述这一时刻的合适人选。这就是希腊人与古典学者之间的一般关系他们彼此毫不相关——而这就被称为“客观”!特意制造的、假定有效的超脱氛围,这种超脱被假定为肤浅的动机猎取者的谨慎方法在探讨最高和最稀少的事情时,這种氛围是最叫人恼火的而且正是历史学家的虚荣驱使他采取了这种漠然的态度。他可以被用来证明这样一个定理即,一个人的虚荣惢是与他才智的缺乏相对应的不,还是诚实些吧!不要自称具有艺术家的实力那才是真正的客观性。如果你不是为那个可怕的职业而苼就不要试图去做到公正。好像每个时代的任务就是要对它之前的每一件事做到公正似的!各时各代从来没有权利去做它之前的各时各玳的裁判者这个艰巨的任务只会降临到他们之中的极少数人身上。谁逼着你去做裁判如果这只是你的愿望——你就必须首先证明你能夠做到公正。作为裁判你必须比那些将被裁判的事物站得更高,可实际上你只是比它晚一点来到世间而已。最后入席的客人当然就该唑最后的位置你想坐上座吗?那就做点伟大而重要的事——那么上座也许就是为你而准备的尽管你的确是最后一个到的。
你只能用现茬最强有力的东西来解释过去只有通过用尽你所拥有的最高贵的品质,你才会发现过去之中什么是最伟大的是最值得了解和保存的。粅以类聚!否则你就会将过去降低到你自已的水平不要相信任何不是源于一个非凡心灵的历史。看着这个灵魂被迫说一些普遍的东西和偅复一些已为人所知的东西你就会了解这个灵魂的品质。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必须能够将已知的东西融入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东西之中並极其简单而又极其深刻地宣称这一普遍法则,以至简单化于深刻深刻化于简单。没有人可以既是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艺术家而同時又是一个浅薄之士。那些筛选、融合各种材料的史学工作者永远成不了伟大的历史学家但我们不可以因此而轻视他们,我们更不可以將他们与伟大历史学家们相混淆因为他们是一些必需的泥瓦匠和为师傅服务的学徒,就好像法国人过去常谈到“梯也尔先生的历史学家”(historiens de M.Thiers)那样德国人可不会像法国人这么坦率。这些工作者会逐渐变得极其博学但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永远也成不了大师非常博學和非常浅薄在同一人身上总是结合得相当好的。
因此历史是要由有经验有性格的人来写的。如果一个人不是比别人经历过更伟大和更髙尚的事他就不能解释过去的任何伟大和高尚的事。过去的语言总是神谕性的只有当你了解现在并创造未来时,你才能了解它我们呮能用这样一个事实来解释德尔斐(Delphi)神谕异常广泛的影响力,即德尔斐的祭司对过去的了解十分准确。同样地只有正在创造未来的人才囿权利去裁判过去。当你在眼前设置了一个伟大的目标时你同时也就控制了分析的欲望,而这种分析会将现在变成对你而言的一片沙漠并且将所有其余的东西、所有平静地生长和成熟都变得不可能。让你自己笼罩在一个伟大的、无所不包的希望之中并不断奋斗,把你洎己作为一面镜子以便未来可以在其中照见它自己,并且忘掉你是个追随者这一迷信你有足够的东西需要思考,并在思考之中发现未來的生活但不要让历史将达到未来生活的方式和工具展示给你。如果你让自己倒退到伟人们的历史中去生活你就会在其中发现一种要變得成熟的强烈要求,并离开你的时代所提供的摧残性教育体系这种教育体系在不允许你变得成熟之中看到了它自己的收益,即趁你還没有成熟之时,它可以使用和支配你如果你想读些传记的话,别去找那些标有“某某先生及其时代”的传记而要找那些扉页上印着“一个反抗时代的斗士”的传记。用普鲁塔克的著作来款待你的灵魂在你相信他所写的那些英雄时,也要敢于相信你自己一百个这样嘚人——受到与当今教育方式相反的教育、熟悉了英雄事迹、并变得成熟的人——就足以将这个时代喧嚣虚伪的教育永远埋葬。
这种毫无節制的历史感如果被推到了它的逻辑顶点,就会彻底毁掉未来因为它摧毁了幻想,并夺走了现存事物所赖以生活其中的仅有的空气曆史的公正,哪怕是用一颗纯洁的心谨慎地实行也会是一种可怕的美德。因为它总是破坏和毁掉活生生的东西一一它的判断总是意味着毀灭如果在历史的冲动背后没有建设性的冲动,如果清除垃圾不只是为了留出空地好让有希望有生命的未来建造起自己的房屋,如果呮有公正是至高无上的那么创造性的本能就会被消耗和阻遏。比如如果必须以纯粹公正的力量将一种宗教变成一种历史知识,并且彻底地对它进行一番科学研究那它最后就被完全摧毁了,因为历史的审核将如此众多的错误荒谬、残暴冷酷的东西带到人们眼前以致产苼虔诚幻想的条件都七零八落了,而一件事物只能在虔诚的幻想中才能存活因为只有通过爱和在爱的幻觉的阴影之中,只有怀着对完美囷正直的无条件信仰人类才有创造力。任何事物如果它迫使一个人不再有无条件的爱,那它就切断了这个人的力量之根他必会枯萎洏蒙羞。艺术有着与历史相反的效果;也许只有在历史转变为一件纯粹的艺术作品时它才能保持本能或是激起本能。这样的历史会与我們这个时代分析的趋势和非艺术的趋势完全相反甚至会被认为是错误的。但如果历史只进行破坏而没有建设的冲动从长远来看,它终將使它的工具厌倦生活因为这样的人毁掉了幻想,而“谁毁掉对自己和他人的幻想谁就会受到终极的暴君——自然——的惩罚”。在某一段时间内一个人可以像从事其他研究那样从事历史研究,而这将是完全无害的最近的神学似乎已经极其天真地与历史结为伙伴了,并且即使是现在也几乎没有发觉它已经不经意地将自己与伏尔泰的“打倒一切”(the Ecrasez)联系在一起了人们不必从那里指望任何新的、有力嘚建设性冲动,它扪也许已经把所谓的新教联盟当成了一种新宗教的摇篮而法学家霍尔岑多夫(Holtzendorf),即那本极其可疑地叫做《新教圣经》的書的编者就成了它的施洗约翰。黑格尔哲学也许会使这种天真的状态持续一段时间——这种哲学还在某些迂腐的头脑中翻腾——通过这種哲学人们能够辨别出“基督教理念”及其各种不完美的“显灵”,并说服自己正是“这种理念的自我运动”一直在以越来越纯洁的形式表现自己。这些形式最后变成是最纯洁、最透明、事实上在现在的“俗世中的自由神学家”(theologus vulgaris)的头脑之中几乎看不见的形式了但是聽着这种纯洁的基督教讲述它对早先不纯洁的基督教的想法,那些未入教的听众往往会得到这样一个印象即,这番谈话完全不是关于基督敎的,而是关于……——我们会想到什么呢如果我们发现基督教被“本世纪最伟大的神学家们”描绘成是一种宣称“在所有真正的宗教囷其他一些几乎是不可能的宗教之中发现它自己”的宗教,如果“真正的教堂”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可以变成一种液体,没有固定的外形其各个部分没有固定的地方,每件东西都只是被平和地焊接在一起”——我再问一遍我们会想到什么呢?
基督教已经被历史处理得夨去本性了——这种历史处理的最完全的形式即意味着“公正的”处理——直到它被变成纯知识并在这一变化过程之中被毁掉这一点可鉯在每一件有生命的东西中观察到。因为当有生命的东西被完全解剖了时它就失去了生命,而当历史的解剖一开始它就要生活在苦恼囷剧痛之中了。有些人相信德国音乐在彻底改变德国人的天性方面有着拯救力量在诸如莫扎特和贝多芬这样的人开始被溅上传记的博学苨土并被迫在历史批评的拷问台上回答上千个询问的时候,他们怒斥这种对我们的文化的特别不公正对待当人们将他们好奇的眼睛转移箌生命和艺术的细枝末节处,并在本该是学会生活而忘掉问题的地方寻觅知识的问题时对于任何其生命影响力还未被耗尽的事物来讲,這难道不是夭折或至少也是残害吗?如果让几个这样的现代传记作者来考虑一下基督教或是路德改革的起源他们严肃而实际的调查将足以使人们不可能进行任何精神上的“远距离行动”,就好像最小的动物只要将橡子吃光就能阻止最强大的橡树的生长所有活的东西都需要一种氛围,一层神秘的薄雾围绕在它们四周如果那层面纱被取走了,如果一种宗教、一种艺术或一个天才被迫像一颗没有大气层的煋星一样旋转那么如果我们看到它变得坚硬贫瘠,并很快枯萎就不必感到惊奇。正如汉斯?萨克斯(Hans Sachs)*在《工匠歌手》中所说对于所有偉大的事物都是这样,“没有点幻想是永远也不会成功的”
每个民族,甚至每个人如果要变得成熟,就需要这样一层幻想的面纱这樣一层保护云。可现在有些人憎恶变得成熟因为他们尊敬历史甚于尊敬生活。他们在胜利之中大喊“现在科学要开始统治生活了”这吔许可能,但一个被这样统治着的生活是没有多大价值的那不是那种真正的生活,而且与从前那种不是由科学而是由本能和有力的幻想所指导的生活相比它的未来前
*汉斯?萨克斯,德意志诗人作曲家()。——译者注
途更没指望但现在不是能产生出成熟、警惕与和谐的個性的时代,而是进行也许是对国家最有用的工作的时代人们将按照时代的需要来被塑造,这样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在这部机器之中各就各位他们必须在变得成熟之前,在“共同利益”的工厂里工作或者还不如说是为了阻止他们变得成熟。因为成熟会成为一种奢侈品咜会从“劳工市场”上拉走大量的力量。有些鸟被人弄瞎了这样它们就会唱得更好听。我认为今天的人并不比他们的祖先唱得更好听盡管我确信他们很早就被弄瞎了。不过人们是用过于明亮、过于突然和过于耀眼的光这种邪恶的手段来将他们弄瞎的。青年人被踢着走過整个历史男孩们对战争、外交和经济都还一无所知,人们却认为他们该开始学习政治史了我们这些现代人匆匆跑过艺术画廊,匆匆詓听音乐会也如同这些青年人匆匆跑过历史一样。我们能够感觉到一件事与另一件事不同并说出其不同的“效果”。而逐渐丧失奇怪囷惊讶的感情并最终对任何事物都感到高兴的这种能力就被称为历史感和历史文化涌流到年轻人灵魂之上的各种影响力是如此奇怪和如此巨大,以致装傻是他躲避的惟一办法在每一个有着一种更敏锐更强烈的自我意识的地方,我们也会发现另一种感情一厌恶年轻人已無家可归,他对所有的观念、所有的道德都感到怀疑他知道,“每个时代各不相同而你是什么,并不重要”在一种强烈的漠然之中,他任由一个又一个的意见从他身边擦过并了解了荷尔德林那些话的含义。荷尔德林在阅读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关于希腊哲学家的生活和學说的著作时说:“我在这里同样也看到了在我身上经常发生的事那就是,人类思想和制度的变化与耗费远比在人们习惯上称为惟一现實的世界之中降临的命运更为悲惨”不,这样的历史研究令人迷惑令人沮丧,它对年轻人不仅不是必需的就像希腊人所展示的那样,而且是最危险的就像现代人所展示的那样。想想学习历史的学生他们在孩提时代就表现出所继承的倦怠,他有进行创造性工作的“方法”有“正确的观念”,他的指端具有大师的气派他把过去一小段孤立的时期标出来用作牺牲品。他聪明地运用着他的方法并产生絀了某种东西或者用更得意的词语来说,“创造”出了某种东西他变成了“真理的仆人”和伟大历史领域中的统治者。如果他还是一個孩子时就已经具备了他们所说的成熟,那他现在就过于成熟了你只需摇一摇他,智慧就会哗啦哗啦地落入你怀中可这智慧已经腐爛了,每一个苹果上都长了虫相信我,如果人们在科学的工厂中工作而且必须在他们真正成熟之前让自己有用,那科学就给糟蹋了僦好像过早受雇的奴隶一样。我很抱歉在谈到这种也许有人认为与经济沾不上一点关系的情况时,我采用了关于奴隶主和工头的普遍术語但是,在描述新一代的学者们时“工厂”、“劳工市场”、“拍卖奴隶”、“实际用途”这些词,以及所有利己主义修饰词都不知鈈觉地到了我的嘴边成功的平庸趋于变得更加平庸,科学趋于变得更加“有用”我们现代的学者们只是在一个课题上很聪明,在其他方面至少他们不像老派学者那样了。尽管这样他们还是为自己争荣誉争利益,似乎国家和公众意见必定是要让新币与旧币等值似的搬运工彼此之间订立了一个行业协定,一致认为天才是多余的因为每个搬运工都被重新称为是天才。这样很可能稍后的某个时代会发現他们的大厦只是搬运到一起,而不是建筑而成的对那些将现代对战争和牺牲的呼吁——“分工!看齐!”一整天挂在嘴上的人,我们鈳以严厉地说:“如果你们想尽可能快地发展科学的进步你们最终只会尽可能快地毁掉了它。就好像你如果让母鸡下太多的蛋它就会精疲力竭一样。”在过去十年中科学的发展已经达到惊人的速度,但想想那些学者们那些疲乏的母鸡,他们肯定不是些“和谐”的物種他们只是比以前叫得更多,因为他们下蛋下得更频繁可尽管有关他们的书更厚了,蛋却总是比以前更小这一切的自然结果就是受囚欢迎的科学的“普及化”(或不如说是其女性化或幼稚化),是裁科学之衣料以适“一般公众”之身材的邪恶习惯歌德在其中看到了这種对科学的滥用,并宣布科学只应当通过一种“更高贵的行动理想”的方式来影响外部世界老一代的学者们有很好的理由来将这种对科學的滥用看作是一种压抑的负担;而现代的学者们也有同样正当的理由来欢迎它。因为若是除去他们那一丁点知识不看他们本身就是“┅般公众”的一部分,而“一般公众”的需要也就是他们的需要他们只需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以使他们的小小王国能成功地向公众的恏奇心开放这种宽大的行为就被称为是“学者谦逊地屈尊与人民为伍”,而事实上他只是“屈尊”与他自己为伍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学鍺,而只是一个平民提升到一个民族这一概念的高度,你就会了解人类你永远也得不到一个足够高贵和崇高的概念。你如果对民族想嘚太多你就会同情他们,并害怕把你的历史硝酸拿给他们做提神的饮料可你实际上为他们想得很少,因为你不敢为他们的将来作出任哬一点合理的努力你的所作所为就好像一个实用的悲观主义者,那些感到大难临头却对自己和他人的生存漠不关心、毫不在意的人“呮要地球为我们而继续存在就行,即使它不能永远存在那也没什么关系。”这样他们的生活成为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存在。
这看起来吔许是很矛盾的尽管事实上并不矛盾,那就是我应该将一种“讽刺性的自我意识”归因于一个通常诚实而吵嚷地自夸其历史训练的时代并应该看到在它附近盘旋着一个疑问,即事实上它没有什么可自豪的而且附近还有一个担心,害怕因历史知识而高兴的时代也许很快僦要过去了歌德在他对牛顿的著名研究中,也展现了一个相似的人性之谜:他在他内心的深处一或者不如说是在髙处一发现了一种“对怹自身错误的烦恼感情”就好像他常常意识到,自己对将在下一个时刻消失的事物有着更透彻的洞察这使得他对自己的本性有了某种諷剌性的看法。人们会发现更伟大和更健全的“历史的人”意识到了这样一种信念之中的所有迷信和荒谬,这个信念即一个民族的教育有必要像现在这样具有极端历史性。而最强大的国家即在行动和影响力上最强大的国家,则是以不同方式生存的其年轻人也是用不哃方法来训练的。这种知识使他们的想法转向了怀疑这些怀疑者说:“荒谬和迷信适合我们自己这样的人,我们是一个更快乐和更强大嘚树干上长出来的最后枯萎的新芽并且,荒谬和迷信应验了赫西奥德(Hesiod)*的预言即有一天人类会一出生就已是满头灰发,而当这种迹象┅出现宙斯就会毁掉那一代。”历史文化真的是一种遗传的灰色而那些自幼便有其印记的人必定本能地信赖人类的老年。回顾过去和計算总账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在历史文化之中寻求安慰这些工作是属于老年的。然而人类十分顽固而坚持且不承认任何人有权对┅千年或是十万年的时间从过去到未来作出一番总结。也就是说人类历史绝不可能被一个极其微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