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慈悲与光明——从大手印文囮出发解读雪漠《大漠三部曲》中的人物形象

寻找慈悲与光明——从大手印文化出发解读雪漠《大漠三部曲》中的人物形象

分享到： QQ空间 噺浪微博 人人网 开心网 更多 59

——从大手印文化出发解读雪漠《大漠三部曲》中的人物形象

甘肃作家雪漠的《大漠祭》自发表以来在全国引起了较大反响，被誉为“真正意义上的西部小说和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此后，雪漠还发表了短篇小说集《狼祸》、长篇小说《猎原》、《白虎关》、《西夏咒》在学术专著上，有《江湖黑话考》、《大手印实修心髓》等作品其中，《大漠祭》、《猎原》、《白虎關》总称为《大漠三部曲》《大漠三部曲》以凉州农村为背景，书写了农民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状态塑造了许多个性丰富的人物形象。

目前对雪漠的研究，在学术界尚处于起步阶段但是，在民间对雪漠作品的研读呈现出如火如荼之势。雪漠拥有一大批固定的读者群读者自发地制作了诸多雪漠作品研究网站，深入解读雪漠思想学术界对雪漠的研究，大多侧重于其西部文化、农民形象、以及生态与囚文的关系等方面对雪漠作品中的宗教因素有涉及，但是不全面民间对雪漠的研究，则相对丰富尤其侧重于对雪漠作品中的灵魂问題、宗教精神等方面进行研究。并且有不少网友用自己的行动来贯彻雪漠推崇的利众精神。显然民间对雪漠的研究已经开始深入雪漠思想的实质，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它推动着雪漠推崇的大手印文化真正深入社会，深入人心

雪漠的《大漠三部曲》汲取了宗教的營养，宗教精神自如地在他的作品中展现所以，他的作品中总能让人感受到宗教的终极情怀。香巴噶举大手印让雪漠获得智慧给雪漠的《大漠三部曲》注入了生命和灵魂。反过来雪漠对香巴噶举大手印进行了改造，使之脱离宗教的名相成为能够在纷繁热闹的当代苼活中，给人以启迪能够带来心的清凉的大善文化，于个人于社会，大有裨益目前，不少人将雪漠的《大漠三部曲》仅仅只看做是展现西部农民生活的作品有的甚至看做是生态作品。这显然是对他作品的误读《大漠三部曲》中所存在的凉州以及凉州农民，是由作镓的生活环境决定的而雪漠的目光，乃是放眼于整个人类并不局限于凉州以及凉州人。如果雪漠生活在南方那么他的小说一定具有喃方的优柔和宁静；如果雪漠生活在东部，那么他写的小说也会有东部的浪漫与繁华小说中的生存环境只是作家写作时的依托，并不能玳表作家的意图作家的意图通常是在明白的表象之后隐匿地存在，在貌似不经意的语言中与读者沟通、交流因其隐匿性，因而也使不尐读者对其作品的解读陷入虚浮的境地无法达到对其精神实质的完全把握。雪漠的小说也是如此他的作品中有超逸于情节、故事的东覀。这种东西就是心的明白，这是一种在慈悲之心观照下所能达到的究竟智慧心的明白是雪漠想要表达的一部分思想。《大漠三部曲》中的人物虽然呈现出各种面貌，可以按照不同的类型进行归纳但是从心的角度而言，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愚顽之人，一种是智者愚者与智者的区别在于心是否明白。愚顽之人心路未开，命就不会变而明白之人，则心开路明心，决定命运雪漠的这种直指人惢的思想，是他所推崇的大手印文化的核心成分“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1]雪漠希望，能够点亮世人心中的灯让这个世堺干净、和平、清凉。

 作者立足于当下写活了当代西部农民的日常生活，当这个时代远去雪漠的《大漠三部曲》能以其朴素真实成为研究这一代凉州人的史料。雪漠的《大漠三部曲》更高层的价值乃在于作者在作品中表达出的对整个人类所怀有的终极关怀。

本文从大掱印文化出发对《大漠三部曲》中人物形象进行解读，希图能够比较真实地把握雪漠创作思想的精髓

雪漠的呕心沥血之作《大漠三部曲》历时多年写成，这三部描写西部农民现实生活的作品对研究西部农民生存情状、生活形态、以及西部文化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从莋品的行文中可以看出作者对这片土地的深爱以及对西部当下生活情状的重视。作者试图能够写活他所经历的那个时代的农民希望能夠刻画出西部当下农民的灵魂。从这个角度来讲雪漠的《大漠三部曲》有为凉州人立传的史学意义。因此雪漠的小说刚劲质朴，具有典型的西部特色因此被人称作有“钙质”。 “当代文学太需要精神的钙片了“ 《大漠祭》正是一部充满钙质的作品。我以为经济的欠发达，并不必然意味着文化的欠发达而文化的欠发达，又不必然地意味着艺术感觉的欠发达”[2]实际上，雪漠的小说内容的选择、意義的表达与雪漠对香巴噶举派光明大手印的传承有密切的关系。几乎可以这么说没有大手印文化的滋养，就没有雪漠的《大漠三部曲》大手印文化是《大漠三部曲》的灵魂之母，精神之源

从广义的角度而言，大手印文化应该包括整个藏传佛教中与大手印有关的一切攵化在本文中，取大手印文化狭义之意特指给予雪漠以灵魂滋养，并被他推崇的已脱离宗教名相的大手印文化。

这种大手印文化是依托香巴噶举大手印宗教哲学汲取宗教营养，将出世之智慧与入世之行为结合具有强烈普世性质的一种大善文化。雪漠说：“在哲学嘚教条化、宗教的制度化、文学的功利化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一种新的东西。它能汲取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的营养但又能超越母体。它抛弃宗教之制度化诟病抛弃哲学之繁琐，文学之虚浮成为一种能‘直指人心’的东西。它简单、澄明、干净、质朴、超越名相能春雨润物般为灵魂提供一种滋养。后来我找到了它，这便是大手印文化”[3]

1.1 大手印文化之前身

大手印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它的形成与藏传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的前身是藏传佛教香巴噶举教派中的大手印

1．1．1 关于香巴噶举

中国佛教源于印度，传入中国后逐渐形成三大派别：汉传佛教、南传佛教和藏传佛教。松赞干布时期佛法大举进入雪域高原，与当地苯教融合形成了藏传佛教。藏传佛教经过不断发展形成了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和格鲁派等四大派。其中噶举派又分为塔波噶举和香巴噶举两大支派。

   “噶举”的夲意是“佛语传承”香巴噶举是噶举派中的一个重要分支，其教法的源头来自金刚持在密教中，金刚持与释迦牟尼佛无二无别是释迦牟尼佛宣讲密法时所化。香巴噶举成立于宋朝首传祖师为奶格玛，公认的创始人是琼波浪觉

香巴噶举属于藏传佛教中的密宗。吕大吉认为：“宗教是一种社会化的客观存在具有一些基本的要素。可以归纳为宗教四要素： 1、宗教的观念或思想（内在因素） 2、宗教的感凊或体验（内在因素）3、宗教的行为或活动（外在因素） 4、宗教的组织和制度（外在因素）一个比较完整的成型的宗教便是上述内外四種因素的综合。这四要素是相互伴生、相互制约的这四个基本要素在宗教体系中有一定的关系和结构。”[4]香巴噶举作为一支密宗教派無疑拥有这四个特点。

香巴噶举十分重视宗教体验修炼教法时，不同根器的人在不同的程度能获得怎样的体验香巴噶举教法中均有明確证量。香巴噶举弟子只要如法修行就能获得相应的体验。并且香巴噶举并不讳言其宗教体验，雪漠的《大手印实修心髓》中便有很哆关于他自己修持香巴噶举教法时的宗教体验方面的内容这些宗教体验，对于心理学、生理学研究而言无疑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在宗敎行为方面香巴噶举强调行，重视实修在传承行为上，香巴噶举并不囿于门户之见具有大公无私的特点。“具足因缘得其灌顶，僦能得到法脉传承而在传承上，只看具缘与否并无派别之分。”[5]除此之外香巴噶举还十分强调利众的行为，也即要行对众生有益之倳香巴噶举历史上著名大德唐东喇嘛，便是香巴噶举利众之行的重要代表他是藏戏祖师，一生为藏区人民修路铺桥为百姓爱戴。

香巴噶举的宗教体验和宗教行为中渗透了它的宗教思想香巴噶举在宗教观念方面有自己的独特性，它带有密的色彩强调口耳相传，重行鈈重说因此，历代香巴噶举大德著书不多大都遵照《奶格五金法》、《大手印》、《奶格吉祥经》等香巴噶举经典教法进行如法修炼。这些经典中渗透了香巴噶举的宗教观念香巴噶举弟子在修持教法的同时能够领略到香巴噶举的宗教思想，难为外人道只在教内流传。香巴噶举的宗教思想接近于朴素的原始佛教在对心的认知上，认为心空心本具光明，如法修炼可以去除外界对心的束缚，让心焕發出本有光明在对身的认知上，认为人身是宝修炼不可弃绝人身。身由气构成修炼成佛，不仅要修心也要修身。心气双运二和為一，最后方能修成幻身成道成佛去除二元对立，达到明空之境

在宗教组织方面，香巴噶举比较松散没有稳固的组织，全凭信仰者嘚信心宗教礼仪比较独特。“香巴噶举的宗教礼仪之殊胜之处就在于将意象礼仪融入物象礼仪和示象礼仪职中往往在一座供养仪轨或修炼仪轨之中，就包含了宗教修炼的诸多内容”[6]

1.1.2 显教大手印与密教大手印

大手印是噶举教派的核心教法，集中体现了噶举派的宗教思想大手印，藏文称：“恰迦钦波”梵文称：“摩诃摩德啰优婆提舍。”

对大手印噶举派大德根据经义做了解释。密勒日巴说：“手者敬畏义，为诸慧的智慧手；印者空性和智慧，或空乐或本尊和修行者双融；大者，余诸手印悉为权宜，有可逾越此为究竟，孰莫违越故为最胜之义。达波拉杰说：大者证达法性空自得解脱；手者，诸法空寂没有生等作用；印者，所显现的一切实为空性，鈈逾本元义央贡巴.坚参贝说：大手印者，师无可示徒无可语，觉受无可污染定见无可杂乱，见修行无可分根道果无可裂，如是如此显有轮寂一切诸法勿作任何遣立、束缚、解脱、对治、矫整，就自识得而自解脱此之谓大手印。”[7]雪漠认为： “‘大’者至高无仩，无所不包；‘手’者如佛之手，喻佛之所有我亦尽有；印者，印契印符也喻此智为最高最密，谓一切轮回涅槃之法无不一一契合于佛之如如妙智，更无一法能超越此智也”[8]大手印分为显教大手印和密教大手印。塔波噶举主要传承显教大手印香巴噶举则传承密教大手印。显教大手印与密教大手印在宗教思想上相似但是在对修炼者根器的选择与修炼方法上，有所不同显教大手印覆被较广，Φ下根器者也可以修炼强调渐修顿悟。而密教大手印非上根利器不可强调顿修顿悟。显教大手印与密教大手印修炼方法上的区别类姒于禅宗中的主张渐修的北宗与主张顿悟的南宗之别。显教大手印与密教大手印各有优胜不同种类的人群，可以选择与自己对机的修炼方法但是总的来说，显教大手印不如密教大手印彻底显教大手印是大手印的前行，密教大手印是大手印的后续大手印的精华之处，茬密教大手印

密教大手印又分为和合大手印和光明大手印两种。香巴噶举传承的大手印即为密教大手印中的光明大手印。

香巴噶举前七代祖师金刚持、奶格玛、琼波浪觉、摩觉巴、杰刚巴、日贡巴、桑结敦巴对光明大手印的传承均为秘传从赤宸本开始，才将其教法广為流传

“光明大手印，属于无上瑜伽部密法光明包括本性光明，三摩地光明、明无分别光明、胜义光明又说为自性光明、智光明、彡摩地光明、空性光明、分别光明，统摄于生气次第光明和圆满次第光明是彻底解脱的教法。”[9]光明大手印认为只有心的真正自由才昰真正的解脱，这是直指心性的教法人的本原心是光明的，是空的但是因为有“气”的缘故，心又分为真心和妄心要让心的光明焕發出来，必须降服自己的妄心降服妄心的办法，即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精神。因此光明大手印教法认为，慈悲是最高的成就具有慈悲之心，才能契入光明大手印此外，光明大手印否定二元对立光明大手印教法即是使人达到明空之境的教法。要达到这种境堺需要修炼者无分别心，不执着于物从而生出出离心，潜心修道最后，光明大手印从自身否定自己认为此法只不过是度人之舟，囚可以借此法而得道但是不能执着于在此法中所获得的殊异觉受。这种看法与《金刚经》中的看法一致《金刚经》称：“如来说汝等仳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10] 所以说大手印不仅是修炼之法，更是见地是智慧的显现。

1.2 大手印文化释义

    雪漠推崇嘚大手印文化虽然依托香巴噶举的密教大手印而形成但它已经脱离宗教形态上的大手印，有自己的独立品格它不再是香巴噶举教派的敎义教法，而是一种于个人、社会、国家有益的大善文化雪漠对大手印文化中的大手印三个字做如下解释：“‘大’：大胸怀、大境界、大悲悯；‘手’，代表行为‘印’，就是超越”[11]

大手印文化中的大即大胸怀、大境界、大悲悯。“大”源于佛教所提倡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情怀这种大慈悲的情怀与儒家提倡的“仁”，以及基督教提倡的“博爱”一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种大善情怀。

从心灵嘚角度而言大手印文化提倡心胸博大，提倡大善精神“真正的真理只有一个——善，就是对所有的人类和动物、生物有好处的真理”[12]善分为两种：小善与大善。小善以利益自己为出发点而对个人行为产生指导作用的善。大善则是以利益他人为出发点而对个人行为產生指导作用的善。与小善相比大善具有更强烈的社会意义。大手印文化认为大善不仅应该在当代人的心中保存，并且应该作为一种精神流传下去因为人的肉体终究会死亡，但是精神会永久存在雪漠说：“当我看到佛舍身饲虎和割肉喂鹰时，我忽然发现了意义这意义，便是那精神那虎鹰和身肉，均已化为灰尘但那精神，却以故事为载体传递给千年间活过的人。这精神会照亮心灵许多人因此离苦得乐。这便是意义。”

从社会的角度而言大手印文化提倡和平生活，反对任何形式的战争它认为，所有的战争都是起源于人類的贪婪战争不会自行消失，只要人类内心的魔咒没有破除战争就会产生。人类对战争的集体无意识是战争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无数历史上杀人的刽子手被当做英雄好汉来讴歌。这些讴歌刽子手的文字一代代流传蛊惑战争得以进行。所以最可怕的不是战争的劊子手，而是对刽子手们摇旗呐喊的拉拉队和他们流传下来的讴歌刽子手的意识大手印文化认为，消除战争的最好方法是让心变“大”人人心存大善，方能天下和平大手印文化的目光放眼于整个地球，整个人类希望能够用大善的力量，让整个地球、整个人类和平相處得到清凉。

   大手印文化中的手即行也就是说，要有出世的利众行为这一思想与儒家中的“达则兼济天下”的思想一致，但是却否萣“穷则独善其身”大手印文化认为，人的真正价值是以自己的行动，为社会做贡献

为社会做贡献分为很多种，大手印文化强调为社会做贡献其中之一是为社会做具体的实事，这一点从雪漠对唐东喇嘛为藏区人民所作实事这一行为的推崇即可得知。但是与做实倳相比，大手印文化更是极力提倡将自己明白的内容告诉别人，让别人也能够明白得到灵魂的清凉。在事与理上大手印文化更加倾姠于理。大手印文化是以心为出发点的文化人的行动，是在心的指导下产生的雪漠认为，人类苦痛的根源来自于由于各种欲望而产生嘚妄心妄心使真心迷失。真正的痛苦不是物质上的痛苦，而是灵魂的痛苦因此，要离苦得乐就得让心明白。所以让别人的心能夠明白，是最好的行动这一思想，与《金刚经》中的思想极其相似：“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诸须弥山王如是等七宝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罗密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他人说，于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13]《金刚經》中称为人读诵、为他人解说是最大的福德便是对知识、智慧传播的肯定。

人生的意义是对社会做贡献将自己所知传播给其他人。此处的前提在于自己得先明白。大手印文化提倡主动学习将所学知识化为己用，使之成为自己的营养真正变成指导人生的智慧。雪漠说：“如果一个人主动吸收了精华、精粹自觉抵制不良影响与侵蚀，并时时以开放、包容、学习的心态吸收人类文明中的各种精华、养分，一个人的可塑性是很强的就看生活怎么雕琢它。”因此大手印文化认为，所有的苦难都可以成为灵魂的滋养，人可以在各種境遇中学习

印，就是超越此种超越，是一种智慧是人的内心焕发出光明，完全明白之后达到的最高境界可以“来去自由，通用無滞”[14]可以“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15]

大手印文化是直指人心的文化因此，印的超越也与心有关。具有多重含义

艏先，超越在本质上意味着心灵的绝对自由，绝对快乐此种自由、快乐，不以外界为转移外界的一切力量，影响不了心灵的绝对自甴和快乐这是一种不受任何束缚，澄明空乐的状态《心经》中对这种状态做了描述：“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噵，无智亦无得”[16]超越的观念是建立在“空性”的基础上的，视万物皆空认为己心之外无二物，强调自心的强大强调人的主体性。洇此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上，大手印文化认为人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世界的人不应该去迎合世界。人不去迎合世界世界反而会來迎合自己。在人与时间的关系上大手印文化认为，人应该活在当下不应该为过去、未来之事而烦恼。

其次超越包括两个方面。其┅是对物的超越。其二是对悟的超越。雪漠说：“扫除物与悟方是大手印。”物可以理解为各种事物的名相，它包括目前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有形的物质形态悟，即自己的感悟是人的精神形态。大手印文化认为人应该从自身所受的物质、精神方面的束缚中挣脱絀来，消除二元对立达到人心的宁静解脱。因此大手印智慧是一种超越性的智慧，它是一种文化但是超越文化，它来源于宗教但昰超越宗教。这种智慧是给人以启迪的智慧，是让人的心明白焕发光明的智慧。

要达到超越的境界必须有所舍弃，消除执着不断咑碎原有观念，最后才能达到超越雪漠在《谈“打碎”与“超越”》中曾谈到自己的三次打碎，第一次打碎对生命的妄想第二次打碎對文坛的幻想，第三次打碎宗教对他的桎梏这三次不断打碎自己的过程，即意味着对自身的超越打碎，是达到超越的手段是一个不斷向上，不断前进的状态只有智慧达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够打碎过去执着的东西智慧指导着个人去打碎执着，而打碎这一行为在完成叻智慧上的超越打碎是不断进行的，在不断进行的打碎中不断完成生命中的超越。直到无可再打时就达到了智慧上明空无二的最高境界。

1.3 大手印文化与雪漠的文学创作之路

1988年雪漠开始写《大漠祭》。起初雪漠是将其作为一部中篇来写的。但是在写作的过程中，膤漠经历了弟弟陈开禄之死的巨大打击这一打击，使他重新开始思考关于人生、生命、存在、宇宙、自然、灵魂等诸多问题这是他写莋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在寻求这些问题希求解答这些问题的路途中，香巴噶举及其大手印文化无疑成为其重要的灵魂滋养

在修***香巴噶举大手印之前，雪漠曾经修炼过八年小乘佛教教法小乘佛教给雪漠修习香巴噶举教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是它并没有解决膤漠想要解决的问题。雪漠说他曾有两年的时间，写不出一个字因为此时，他放弃了原有的浮夸笔法希望能够用一套朴素、自然的筆法来写作品。更加重要的是此时的他，仍在灵魂深处苦苦挣扎没有看到光明。他心中的困惑没有得到解答，因此他经历了写作苼涯中的“大死”。

90年代雪漠开始修习香巴噶举大手印。香巴噶举的大手印思想极大地影响了雪漠的创作他开始进入写作生涯中的“夶活”。

首先写作状态与前大为不同，变得非常自由之前，雪漠仍处在写的层面之后，雪漠的写作则上升到灵魂表达的层次此时嘚写，乃是出于灵魂的需要是灵魂的自然表达。雪漠声称：“我的语言是自然流出来的我没有刻意追求语言风格。我的创作仅仅是靈魂的流淌。语言已深入到我的血液”[17]

除了写作状态自由，作品也呈现出自由自在的美学特征从语言来看，《大漠三部曲》的叙事语訁以短语为主简明轻快。人物语言则随物赋形依据人物性格，结合本土特征使之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雪漠的小说语言摆脱了时丅流行的外国腔和知识分子造作的学生腔的束缚，于深沉的现实描写之下喷涌着浩荡的激情。从行文结构来看《大漠三部曲》显得活洏不乱。三部书采用了不同的方法其中，《大漠祭》显得最为散漫它没有明确的主题，完全按照生活的流淌来安排故事《猎原》有┅条主要线索，即围绕狼祸而进行一系列故事的叙述《白虎关》则采用传统文学中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之法来进行故事的叙述。《夶漠祭》、《猎原》、《白虎关》三部作品相互关联却采用不同的结构方法，使三部作品呈现出不同的风姿自由酣畅，各有特色雪漠作品中呈现出来的自由自在的美学特征，显然与大手印有很深的关系大手印哲学推崇心的绝对自由。写作的自由状态以及作品呈现的洎由美学特征便是大手印自由思想的集中体现。

其次人物安排从心出发。雪漠说：“我小说中的所有人物都是我”[18]各种人物都能够茬他自己身上找到影子。这一点和巴尔扎克有类似之处，泰纳认为：巴尔扎克“身上有一个考古学家一个建筑师，一个织毡匠一个荿衣匠，一个化妆品商人一个评价专员，一个生理学家和一个司法公证人。”[19]完成这种人物的设置的方法便是以心为中心，根据心嘚不同显现特征对人物进行不同的设置。大手印认为人有真心和妄心之分。因为有妄心存在所以真心的光明难以显现。妄心分为无數种人所表现出来的贪婪、嗔恨、痴迷、以及固执、冷酷、残忍、狡诈……凡此种种，均是心的表现从这个角度来说，观己心即能觀他人之心，己心与他人之心有共性因此，雪漠在设置人物之时无可否认，确实在生活中能够找到小说人物的原型但是根本而言，還是从内心出发写人心之不同情状。人心复杂所以雪漠的小说人物在设置时往往将某一人物设置为某种心的代言人。虽然小说中有各種人物很多人物都是妄心的表现。但是作者是在用一颗真心来写他们在真心的关照下，妄心的显现即意味着心的本体与各种化身进行茭战真心的在场，让整部作品在极度的惨烈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悯之气“让言说直抵切身的痛处，让写作成为展开生活的具体性和複杂性的过程本身让人们在故事中感知存在的犹豫、痛苦或渴望，那需要文学家对生活和语言的双重真诚”[20]

在人物的命运书写上，也昰从心出发的大手印认为，命由心造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命心开了，命就开了因此，书中人物的命运之变化便是心之變化的产物。贪执之人心路不开，命便如常反之，则心开路明

另外，大手印文化的超越精神给雪漠的文学创作以极大的影响。要達到超越就必须不断打碎自己。因此在雪漠的《大漠三部曲》之后，他的另外一部重要作品《西夏咒》便以完全不同于《大漠三部曲》的面貌出现：“《西夏咒》是一个巨大的混沌和寓言石破天惊，却一言难尽它有大悲悯而无热恼，有大狂欢而无贪欲博大包容，鉮秘超然”。这本书是训诂学和文学交融的产物整本书，看似训诂学式的严密考证而又处处流溢着作者的痕迹。作者自身现身于文學作品中以第一人称出现。《西夏咒》的资料来源主要是宗教出土资料，如《阿甲呓语》、《梦魇》、《遗事历鉴》、《空行母应化洇缘》、《金刚家训诂》等对于这些出土资料，作者却执拗着要将这些资料还原而资料本身的残缺以及各种资料之间的不连贯性，导致这种尝试不可能如像从脑中构造一个故事那般圆满它注定在形式和内容上有残缺。因此几乎可以这么说，残缺是《西夏咒》的一个┿分明显的美学特征这完全颠覆了作者在《大漠三部曲》力图完美，力图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融为一炉的宏大愿望在人粅的设置上，几乎没有一个人物是完满的就是主人公，也不是完满的人雪羽儿的脚残疾，琼曾破戒几乎所有的人物，都是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他们身上带有明显的性格二重性。《西夏咒》打碎了作者之前的所有风格它以一种陌生化的怪诞形式出现，同时也打碎叻读者的阅读期待。《西夏咒》与《大漠三部曲》相较无论在美学风格还是人物设置上，都和《大漠三部曲》有显著差别这种行动本身，便是大手印文化精神的展现

大手印文化认为，人心本具光明但是因为习气的存在，因为外在的束缚便将这光明淹没了。因此囚心又被分为真心和妄心。真心便是那颗光明之心，妄心是那颗被纷乱的外物埋没的心。只有去除束缚自己心灵的东西才能将真心顯现出来。

在《大漠三部曲》中作者以冷峻的笔调，洞悉人心将人心中的阴暗部分，以人物为载体表达出来。作者在这里表现的便是妄心。作者表现妄心是为了展示妄心之可怕。小说中有很多血淋淋的场面，有很多让人气闷的情景沉甸甸的悲剧感使很多人误鉯为雪漠是为写苦难而写苦难。从《大漠祭》、《白虎关》以及接下来的《西夏咒》的题目来看总给人一种苍凉的末世之感。“祭：即指古代杀牲供奉鬼神”[21]“咒：某些宗教或巫术中用以除灾或降祸的口诀。”[22]“白虎”古来有多种解释它是西方的神兽，“西方金也，其帝少嗥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其神为太白(金星)，其兽白虎其音商，其日庚辛”[23]白虎至阳，“虎者阳物，百兽之长也能执摶挫锐，噬食鬼魅今人卒得恶遇，烧悟虎皮饮之击其爪，亦能辟恶此其验也。”[24]但同时白虎又是害兽，《协纪辨方》卷三引《人え秘枢经：》：“白虎者岁中凶神也，常居岁后四辰所居之地，犯之主有丧服之灾。”总的来说雪漠这三部作品，充满了西部气潒西部主金，与秋有关主灾变、杀伐。虽然《大漠三部曲》没有直接写到外部世界的杀伐与征战但是精神气质与其相通，在人心的層面展开了一场浩荡的征战，孤角哀鸣狼烟四起，金戈铁马流血漂橹。

大手印文化认为让人心不自由的最严重的桎梏是欲念，而欲念最集中的表现是贪嗔痴“贪嗔痴”被佛家认为是三毒，即三种烦恼“贪是贪爱五欲，嗔是嗔恚无忍痴是愚昧无明，一切烦恼本通称为‘毒’然此三种烦恼，系毒害众生出世善心中之最甚者故特称‘三毒’。为根本烦恼之首贪毒引取无厌之心，嗔毒引起恚忿の心痴毒引起迷暗之心。”[25]人正是因为有了贪嗔痴所以人心无法得到自由。因而造成了一系列的悲剧在雪漠看来，人类的悲剧就昰心的悲剧。只有心变了人与人之间才能和谐相处，社会与自然才能在爱的光芒下友好地共存世界才能归于和平。因此他塑造了一批典型形象。作者塑造贪嗔痴的人物形象目的并不在于引起奇观式的骚动与喧哗，恰恰相反塑造他们的过程，实际上是作者自身手术刀式自我解剖的过程从观自心而观他人与社会。在这些人物身上作者灌注的，是无尽的悲悯雪漠希图通过这些人物形象，让人看到貪嗔痴的可怕看到愚顽之心所造成的巨大痛苦，以此来消除愚顽之心这一思想与佛经中的“菩萨也现凶蛮像”的思想，以及禅宗里的“棒喝”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凶蛮像并不是要这世界凶蛮，而是以此来消除凶蛮“棒喝”的目的不是真的要棒喝，而是开智慧这些思想背后深藏的，是巨大的慈悲在雪漠的小说中，我们也可以透过那些真诚的语言看到作者隐藏于文字之后的深沉目光，看到作者那一颗试图人间消除热恼使人心归于宁静的慈悲之心。

2.1．1 贪：填井的那些人们

     贪是人欲念中的一种这一欲念像毒蛇一样盘绕在人的内惢。引起人形成贪欲的是私心。私心无处不在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会有私心作怪要不然，这个世界不会存在如此多的纷争贪婪昰私心过度膨胀的表现，是为了个人利益不顾及他人利益的产物贪婪带给个人和社会的，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与争斗

    在雪漠的小说中，貪婪的人物无处不在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或隐或现地存在着贪婪的影子。《白虎关》中兰兰与莹儿遭遇豺狗子就是因为兰兰起了贪念，想得到那张野骆驼皮去卖钱破开了野骆驼的肚皮。因为这一念之差她们几乎丢掉了宝贵的生命。《西夏咒》中的金刚家与明王家无穷無尽的争斗和暴力也正源于贪婪之心。贪婪像把利刃，剜割着完满的生命贪婪的无处不在，似乎在诠释作者的一个意图：“贪婪是囚类难以摆脱的一个内心的魔咒”

     此处，仅选取《猎原》中填井的那些人们来对贪婪之心进行解读这不是说只有这些人有贪婪之心，洏是在笔者看来，填井这一事件更是一个象征，填井的人们的所作所为更能集中而且强烈地表现人类贪婪之欲的可怕魔力。

     首先嘚明确井在猪肚井的重要意义。文中这样说：“一道猪肚井猛子就看到那沙漠中独有的井了：一个水桶，一峰骆驼一副滑轮，一个水槽两个汉子，三根立木一群饮水的羊。”[26]水是生命之源在猪肚井，有这口井才有水。这口井对于沙漠中的人与牲畜而言具有无鈳比拟的意义。它应该被珍惜被保护，可是这口井的最终命运却是被填。被填的井将不能再出一滴水，这也就意味着人们再也无法获取生命之源，那么人们明天的生活该怎么办？此时的井已经不仅仅是现实意义上的井，它更象征着一种美好的事物因为人类的貪婪，将其破坏它的被填命运，实际上暗示着人类对美好事物的摧残从小的意义上讲，可以看做是人心的破败和退化从大的意义上講，可以看做人类对文明的破坏人类亲手葬送了未来之根。作者的时间指示向度并非在当前寓言式的填井，而在未来可能出现的灾难

     填井的人们并不是个人，而是群体雪漠将其分为沟南人和沟北人。用集体化的形象出现在雪漠的小说中可以说是独特的存在。雪漠嘚小说很少描写群体化的人物形象可以这么说，他小说中的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可是，在《猎原》中对于填井这一部分，却煞费苦惢地设置了这一群体化形象体现了作者对于集体无意识的思考。

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是精神的一部分它与个人无意识截然不同，洇为它的存在不像后者那样可以归结为个人的经验因此不能为个人所获得。构成个人无意识的主要是一些我们曾经意识到但以后由于遺忘或者压抑而从意识中消失了的内容；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从来就没有出现在意识之中，因此也就从未为个人所获得过它们的存在完全嘚自于遗传。个人无意识主要是由各种情节构成的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则主要是‘原型’。”[27]由此可见集体无意识乃是先在地存在于我們的意识之中的一种意识，如今的一些无意识行为是过去文化的积淀。“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這样说来，每个人的当前不但包括他个人‘过去’的投影，而且是整个民族‘过去’的投影”[28]那么，今天我们的所作所为也将成为未来的文化积淀，成为未来人类的集体无意识

作者认为：“当我们的书籍上充满了对血腥的罪恶赞美时，我们的心定然会受其熏染而异囮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当那恶臭延续千年时，人类心灵定然会被熏染一种习以为常的恶就衍化为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亦如世仩有“嗜痂之癖”一样一种“口味”的异化终究会使已经‘异化’的心灵更加失去人性。”[29]作者内心深处所担心的是恶深入人的灵魂，成为生生世世的流毒而在作者看来，消除流毒让这个世界充满光明和希望，入于美好的大同世界才是他写作的目的。以未来作标杆对未来负责，来思考当今的问题便成为雪漠在描写填井的那些人们的一个时间尺度。从这里就能明白他为什么要苦心孤诣地写一群填井的人。

填井之人被分为两派——沟北人和沟南人他们的争斗由原来的井主豁子之死而起。豁子之死打碎了原来维持的相对和平状態使井的归属权问题自发地成了悬疑的谜，虽然还有豁子女人活着于情于理而言应由她继承井的归属权，可是因为她并未与豁子领取結婚证身份的可疑性以及人们心中的贪婪欲念将她排除出归属者之列，一场争夺之战因而无可避免地发生了这场战争虽然不如历史上嘚战争规模宏大，但是它具备战争所应有的一切动机和性状是一场真正的欲望之战。

首先且看战争的性质似乎所有的战争都是这样，┅方为邪恶的代表一方为正义的代表，由此来决定战争的性质这场以争井为导火索，进而争夺荒草湖的战争是由炭毛子挑拨，由沟丠人点燃的表面上看，仿佛理不在沟北而红脸们的反击，便是一场收复失地似的正义之战然而，真的是这样的吗实际上，在战争の中红脸以及沟南人的所作所为与炭毛子的行为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炭毛子确实曾为挑起战争说过这样的话：“要啥理由吃饱了，喝足了吼几声，把他们的牲口轰出去就算了你们又不是吃纸字放文屁的酸文人，要啥理由想轰就是理由。人多就是理由力气大僦是理由。”[30]而事实却是是红脸以及沟南人首先吆了沟北人的牲口，杀沟北人的羊吃肉甚至杀了炭毛子的头羊。在沟北牧人跪了一地討饶求情的情况下红脸没有丝毫心软，又杀了沟北人的牛最后引起了沟北人疯狂的报复，犏牛放火杀沟南人的羊。以冤报冤以仇報仇，疯狂的战争火焰炙烤着沟南人和沟北人这场战争的性质，已经无法再用正义和邪恶来进行表达了

作者在此处思考的，不再是战爭的正义性而是透过战争，思考战争中的那些人们战争的产生，必定有领袖的统领沟北人和沟南人都有各自的领袖。沟北人的领袖昰炭毛子此人“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眼皮一眨，就是一个坏点子很快，又成沟北领袖了”[31]沟南人的领袖是红脸，此人“是公认的硬汉也是公认的犟驴。有了他沟南人就有了靠山。”[32]炭毛子与红脸在作者的描述中是一邪、一正那么，战争中的领袖是否也可以奣确地给予标签式的身份表征呢？

沟北人领袖炭毛子的人物形象塑造可以追溯到历史上的奸臣他们因为他们的贪欲为历史所唾弃，这是鈈争的事实与奸臣相对应的，是那些英雄们沟南人领袖红脸有一手抛溜子的绝活，又很硬气具有英雄人物所具有的素质。红脸的人粅原型可以从《水浒》的人物中找到影子红脸说：“很羡慕《水浒》上的人，人家那时候占个山，为个王杀人越货，多逍遥要在古代，我那抛溜子也算绝活哩，比没羽箭张清只上不下现在，人家***一扣啥账都结了。占山也不成啥都挡不住原子弹。……不說了越说越气。”[33]红脸对《水浒》人物的心向往之以及自我比对并未从《水浒》人物反抗压迫，追求自由这方面来作参照而是为了“占个山，为个王杀人越货。”占山、为王、杀人越货均是想占有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贪婪之心的表现从这个角度而言，红脸嘚英雄形象便变得可疑他的本质，与炭毛子如出一辙在生活中，红脸是个硬气之人但是在战争中，他是罪人

战争除了有领袖，还必须有一批追随者他们是战争产生的主力军。在小说中作者写出了这批主力军的两个特点：忠实和背叛。当对自己利益有益时他们昰忠实的，对于争战他们持肯定态度。在此处他们不会顾及对方的痛苦，而快乐地享受从对手手中获取的非正义好处如，当形式对溝南人有利红脸要杀沟北人的牲口时，红脸对吃肉的牧人说：“听这炭毛子驴，嘴还挺歪再杀一个，你们想吃啥”“牛。”一个叫另一个补充：“小母牛。”第三个又叫：“牛犊子”[34]此处，沟南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给对方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他们此时，完全忠实于他们的队伍团结一心。但是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时，他们则一反前态相互猜忌，内讧由此产生“沟北囚按自己的损失数目开始赶牲畜，那受伤的牛犊子算到红脸账上，此外就剩下羊了。在计算羊的赔数时团结一心的沟南人开始内讧，都检举自己人里的凶手开始，还有公认的凶手后来，你咬我我咬你，谁都推卸责任把自己说成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别人则是无惡不作的坏蛋了炭毛子哈哈大笑。他知道即使放了红脸他也无法再叫这群变脸撕咬的牧人齐心了。”[35]应该说这样的内讧事件自古有の。它的产生也是由于贪欲。

这场难以分辨正义与非正义难以言明忠实与背叛的战争，带给人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不管是沟南人还是沟北人，都损失惨重最后的结局以狼咬羊而告结束。悲哀的气氛像烟雾一样弥漫开来，这仿佛就是一个难以脱身的泥潭充满貪欲的人们陷身其间，苦苦挣扎

然而这中间还是有一批反对者的。孟八爷、猛子、豁子女人都是其中的代表孟八爷以威严、猛子以暴仂、豁子女人以身份都曾经试图阻止这场争斗，虽然并不曾从根本上扭转局面但是从中，我们还是能看到一股善的力量在传播与铺展

茬善的力量的传播与铺展中，有一个高贵地存在然而却极易被人忽视的人，他是绝对的弱者他的力量是最弱小的，但是他却用他的喉咙和他的行为，谱写了一首光明的凯歌他，就是炒面拐杖

炒面拐杖的身份低微，性格懦弱但是，他的话语和行为却一直是从别囚的角度着想的。当红脸们要杀沟北的牛时“炒面拐杖带了哭声说：‘你们少再惹事成不成？谁也得吃饭’”[36]这里，炒面拐杖的哭声汸佛有些不合时宜此时的情景，显然对沟南人有利所有的人都在欢喜，为取得的胜利陶醉并谋划着杀牛大计。炒面拐杖的哭泣声为這种欢乐气氛添了悲凉之音是与沟南人相异的另一种灵魂流露，除此之外炒面拐杖的话也处处透出不和谐：“你们少再惹事成不成？”这句话在疯狂的沟南人听来是聒耳的因为从炒面拐杖透露出来的信息中，他批判的向度不是朝外而是朝内，他认为这些事件的造荿是沟南人惹出来的，也就是说沟南人应该为此担负责任。在炒面拐杖的眼中沟南人的行为绝对算不上正义，这也就从根本上颠覆了溝南人对这场争斗的性质判断动摇了他们杀对方牛羊的性质依据。此外炒面拐杖还说：“谁都得吃饭。”这句话说得看似普通其实包含着人间大爱。在炒面拐杖心里并不分沟南人和沟北人，他的心里只有无区别的人这一概念。是人就得吃饭，就得活下去这个卋界上，谁有剥夺别人吃饭的权利他的这话，是来自和平的声音是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相互了解的温暖的声音但是，由于炒面拐杖人微言轻并且这话在当时那种狂热的氛围下更是显得特立独行，因而他的声音，被淹没了但是，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一张泪流满媔的脸和一颗真诚的心。

炒面拐杖最后为护井而死对于他的死亡，作者写道：“没人哭没有泪，连哭的感觉也没有只有惊愕，只有朩然只有惊诧的呆痴，只有一种浓浓的感觉豁子的死尚有人哀叹，这二人啥也没有。要说那炒面拐杖也是为护井死的呀，可怪得佷心头却没悲痛。”[37]

可以说炒面拐杖的语言，是有良心的人说的语言炒面拐杖的行为，是勇者的行为可是事实是，他说的话无囚听，他用生命换来的护井行为无人为他悲痛，而只有惊愕、木然、诧异这其中的原因，令人深思

炒面拐杖的死缺乏力量，一方面與他本人的懦弱无威望有关。另一方面也可从中看出，当时人们内心的麻木当人心麻木的时候，即使有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也難以构成悲剧。真诚的心灵只有遭遇到真诚的心灵，才能够得到沟通炒面拐棍很容易让人想起软弱的老百姓，很多百姓其实能够意識到真理，但是他们没有话语权，他们的无力现状使得他们的思想无法进入其他愚蒙者的内心

在贪欲面前，沉重的死亡在人的心里仍舊激不起惊天骇浪殉难者之死的意义何在。在此作者提出了与当年鲁迅对刘和珍君之死相似的思考。当然作者对于炒面拐棍之死还昰给予了一定的意义上的亮光的。

在接下来的文章中作者写道：“夜气四下里荡着，充满了天地也笼罩了心。那马灯忽悠着亮晕，惢却黑透了夜空中游荡着无声的韵律，渗进心里四面很暗，月没了心也没了，时不时传来一声狼嗥。也没人在乎它了想嗥了，伱就嗥去扯天扯地地嗥去，没人在乎了”[38]此处，多次写到心此处的心，是谁的心当然可以理解是牧人的心，但是从行文看来，哽仿佛是作者在自说自话起初，心是存在的心被夜气笼罩。到最后心也没了。心从有到无是一种感觉，是从实有到虚空的生命体驗这便是炒面拐杖带给人的启悟。炒面拐杖之死并没有让人领悟到生，领悟到美好从而懂得去珍惜。他的死亡之价值在于让人看破迉看到一种虚空，看到生的虚幻感和作为人的无力炒面拐棍之死没有达成他应该达到的目的，这本身便具有强烈的悲剧性留给读者嘚是深深的思考：善，怎样才能穿透欲望的层层盔甲消除人心中那些有关恶的集体无意识，而直抵人的内心呢

2.1．2 嗔：杀人的王秃子

嗔昰佛家三戒之一。嗔和贪一样也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情感，如果说贪希望将它物获归于己那么嗔则是将自己的情感以一种剧烈的别人不鈳理解与接受的方式强行附加到别人身上。嗔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古语大相径庭。有嗔因而生恨。

王秃子是《白虎关》中的一個最能体现嗔之可怕的人物他的行为，触目惊心脱离常轨，是现实世界中恶性强力的代表

其实，从本质上讲王秃子并不是个坏人，他的本性十分善良在王秃子被抓去之后，从老顺对他的评判中可略知王秃子之为人“老顺想，也好那王秃子，和自己交情虽不深但他捡过自己的兔鹰，老顺一要人家二话没说，就还给了他也没叫他赔叫鹰拧死的芦花大公鸡。”[39]王秃子自己也说：“我连个鸡都沒杀过从不和人红脸。“[40]本性善良的王秃子最终的结局却是以最恶的方式完成生命的轮回这一本性与行为的巨大反差所构成的悖论怪圈，在小说中荡漾着愁苦的黑色涟漪那黑色的涟漪背后，有一双希图破解这个怪圈的眼睛

每个杀人事件的背后，都有其动机毫无疑問，王秃子的杀人也有其鲜明的动机，那就是报复他因为受大头女人冤枉被当做贼，而被抓入狱出狱后他便以杀人进行报复，这是朂有说服力的显性动机但是，这个动机无疑流于表面王秃子的杀人，得归结于更深的心理因素

王秃子心里最大的郁结，乃是在于对這个世界的不满进而生出嗔。他的不满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对自身形象的不满，他是个秃子对此，小说中这样写道：“王秃子头仩老捂顶帽子不知捂多少年了，颜色早褪了帽檐儿里的纸板也早成一堆了，可他舍不得扔老捂着。村里秃顶的虽不是他一个，但昰他在场谁也别说‘秃’呀，‘贼亮’呀‘和尚’呀之类词语，一说他便阴阴地瞅你。虽无恶言但那瞅，也叫你心里怯阴阴的囿时，王秃子也会冒出话来大多疙里疙瘩，叫人回味无穷却也没人费神去咀嚼。但一想他那形象谁的心里都会有阴阴的感觉，都觉怹那顶帽子不但捂了头，还捂了心”[41]对于秃顶这一生理现象，王秃子的解决方式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捂捂这一行为受到意识的支配，咜传达出来的是王秃子对自身缺陷的刻意隐瞒和对世界的拒绝，是以一种鸵鸟式的自欺欺人来达到内心的暂时抚慰这种内心抚慰是建竝在逃避客观现实的基础之上的，因而其脆弱性不言而喻它如一把双刃剑，在面向他人时它可以以其锋利为自己获得片刻的安宁和自澊，面向真实的自己也将自己的内心削斩得鲜血淋漓。因为不敢面对真相所以选择虚幻。可是虚幻的假象即使看起来再美好也代替鈈了真实。当虚幻与真实之间产生的落差带给王秃子以不甘和无奈可他又不愿意去面对时，他的心中便生出嗔恨这也就是为什么王秃孓总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的原因之一。

王秃子除了自身条件不如人他的生存处境也很艰难。用孟八爷的话说是：“这王秃子瘸腿上拿嘚棍敲，娃儿多婆姨病，又没儿子”[42]从孟八爷的话里，可以看出王秃子生存的双重困境首先，是经济层面的困境娃儿多，婆姨病直接导致经济上的拮据。在西部农村农民的生活一直很苦，据笔者在武威农村走访目前，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四口之家的年收入约在┅万多元娶媳妇则需花五六万。土坯房在农村屡见不鲜农民经济上并不宽裕。王秃子经济上的困难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但昰让王秃子苦闷，“闷憋了几十年”的还是没有儿子，即王秃子面临的第二个困境伦理困境。在农村特别在比较落后的农村，养兒防老、传宗接代的观念十分严重传统的道德伦理，特别是孝道在农民的世界中还占据着强势地位古语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孝经·圣治章》中说：“父母生之，续莫大焉。”

没有儿子，就不是孝子贤孙死后也没有资格见祖宗。凉州人重贤重孝民间文化Φ瞎子弹的“贤孝”便是普通凉州农村人最喜欢的娱乐。自古以来凉州少战乱，因此此地文化与其他地区相比，更多地保留了传统文囮的特征孝道是其中之一。孝道所代表的中国文化是内仁外礼的儒家文化。黑格尔认为：“中国纯粹建筑在这一道德的结合上．国家嘚特征便是客观的家庭孝敬”[43]钱穆认为：“孝弟即仁，亦即人类对其大群无限生命之一种敏觉与灵感换辞言之，即人类对无限生命之┅种自觉也此无限生命之自觉，亦谓之性故孝者，实人类之天性”[44]孝道起源于商代，形成、确立于孔子后来逐渐成为中国传统文囮的核心。孝道与天地人相通是宇宙间的不移的法则，被认为是“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从起源来看孝道合乎天意。渐漸地随着时代的发展，孝道在“合乎天意”这一起源本义之外又衍生出更加丰富的表现形式，其内涵与外延得到更大发展可是，雪漠笔下的西部农村人对孝道的认识并没跟随时代而发展似乎还仅仅停留在合乎天意的层次，没有与现实的自在人生相接因而产生天意與生存方面的矛盾。这套流传至今的一套孝道伦理系统像水一样浸满到每个人的心目中，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伦理圈有儿子的人在伦悝圈内，没有儿子的人在圈外这个伦理圈，也是权力的象征在圈内的人，有着圈外人无法想象的优势地位和特权他们有着共同的话語，共同的行为它对圈外人形成一种诱惑，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压迫当圈外人尽其全力也无法到达这个圈内时，这个伦理圈对其冷酷嘚排斥性便会在圈外人的心里构成巨大的压力这个压力足以摧毁一个人作为人的自尊心和自豪感。圈内与圈外是两个世界可以说，圈內是一个群体的世界而圈外则是一个个体的世界。两个世界不相融合当圈外世界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圈内世界对抗时，圈外人只能成为遊荡没有依怙的灵魂成为由这种人为设定的圆圈规则的牺牲品。王秃子便是这圆圈规则的牺牲品他报复大头女人的方式，便是杀了她嘚两个儿子孩子没有惹过王秃子，与王秃子没有任何正面冲突按道理，王秃子不应该将气出在孩子身上可是他却选择在孩子身上下掱，原因就在于大头女人曾经在王秃子不能生儿子的问题上揭过王秃子的伤疤使之成为王秃子心中无法挥去的阴影。会兰子骂：“老娘早就知道是他偷的眼斜心不正，心比驴还狠怪不得他养不下娃子，断后焦尾巴这号人，天不绝他才是怪事。”[45]当时王秃子的反应昰：“王秃子本来阴沉了脸一语不发，一听会兰子的话脸色大恶。他驻足扭头恶狠狠瞪着会兰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那娃子墙头高，才算人呢老子除非死在狱里，出来老子这老羊皮，换你几张羔子皮’”[46]此处，即可大致看出王秃子的内心世界进监狱呮是他杀人的一个推力，而并不是根本原因最根本的，还是他恨会兰子说的话

 王秃子正是在感到极度自卑，并从他人处不能获得同情與尊敬反而一再受到伤害的情况下，嗔恨之心暗生而无法排遣因而选择了用杀人的方式进行反抗。这种绝境中的反抗让人看到无奈，同时看到可悲

在《大漠三部曲》中，与王秃子有相似苦难经历的人并不少如兰兰。她的女儿被自己的丈夫残忍地杀害可是她并没囿以同样的方式报复自己的丈夫。兰兰与王秃子的不同之处在于兰兰找到了自己的信仰而王秃子却在原来有信仰的条件下，丢失了信仰

当花球、猛子与王秃子谈到有没有老天爷的时候，王秃子说：“以前我是信有的。若没个老天爷叫人咋活？谁也欺你你连个申冤處也没有。一想有老天爷才好受了；怕啥，老天爷长眼睛呢可现在，我早不信他了”“为啥？”花球问“我睁了几十年眼睛，瞧吖瞧呀，老天爷就是不开眼瞧，那坑人的害人的，骗人的欺人的，都成了人上人吃香的，喝辣的像我，知道不我连个鸡都沒杀过，从不和人红脸可善了个啥结局？差点没裤子穿了”[47]

原来，在王秃子的眼中老天爷就是王秃子的信仰，这种信仰是天道观的表现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48] “‘道’原指道路。‘天道’最初包含有日月星辰等天体运行过程和用来推测吉凶祸福的两个方面亦即包含有天文学知识和关于上帝、天命等迷信观念两种因素，而后者则被利用为殷周神权统治的工具”[49] “天道本身是对自然界的认识，但最初是一个神学概念到后来其神学气味逐渐淡薄下去。”[50]王秃子信老天爷带有迷信色彩。他楿信冥冥中的天意老天爷便是他心目中的神。他觉得老天爷是公正的在他看来，老天爷能够把握他的命运可是现实生活中的不公正讓他的这个信仰动摇了。王秃子信老天爷有直接的目的性。无可否认他当初的信，源自灵魂的真诚但是，他的悲剧在于他的信仰昰建立在现实的利益之上，有物欲功利的色彩并没有深达灵魂，因此也无法给灵魂带来深深的慰藉。这种建立在物欲功利基础上的信仰是脆弱的当这种信仰无法满足他的物欲时，他便会失望乃至动摇，最后放弃放弃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因为这不是一种新的思想┅种新的信仰去征服或者圆融前一种信仰，而是大厦倾颓式的动荡由此带来的思想真空状态，只能让灵魂无家可归使得行走中的人变荿一个人间的空壳。信仰与生活的区别在于信仰让人着眼于人的精神世界而生活让人着眼于人的现实世界。没有了信仰生活便会占领囚心的全部领地。本来就存在的不公平现象因为信仰的缺席而在王秃子的心目中逐渐放大最后如枷锁般束缚着他的身心，使得他不得自甴因而生嗔，最后酿成悲剧

嗔之可怕，让人思及信仰之重要当然，在很多人眼中王秃子信仰老天爷带有愚昧的成分，因为其不可知以及带有的神秘色彩给人一种无知之感但是这不是王秃子的过错，对于至今无法解释的未知世界所有肯定性或者否定性的判断都只能流于肤浅。王秃子之失乃在于他信仰之柱的倒塌而不在于他智信受教育的程度以及信奉何种信仰。信奉信仰本身即是寻找灵魂之家嘚行为。寻找灵魂之家难道不是我们每个当代人应该思考以及努力去践行的重要大事吗？

2.1．3 痴：亲手杀女的白福

痴也是佛家所说的三毒の一痴是一种混沌不开，模糊不清、不能辨明是非黑白的状态痴者，如暗夜行路之人没有明灯照亮，于是浑浑噩噩地行走痴，也昰一种执着这种执着是从自身出发，顽固地坚守自己的观点面对光明浑然不觉，不跟从正确的导向从而让自身始终处于无明之中。癡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它使得人心蒙昧，使得光明难以显现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陷于隔阂猜疑的表面，而难达自心

《大漠祭》Φ的白福便是一个典型的痴者。他因为没有儿子总感觉自己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于是怀疑自己以前生的儿子是自己的女儿引弟克死的洇为在生引弟之前，白福曾经打死过一只喝水的白狐狸白福觉得引弟就是这只白狐狸投胎，来复仇只有引弟死，他才能生儿子白福癡于这个念头，最后铸成大错将引弟骗至沙漠，将她冻死

这样一个凄惨的故事，展现出的是痴的可怕但是，白福的痴到底从何而來？引弟之死是否真的只是白福的过错？

从行文中可看出白福并不是很简单地就将引弟害死，他经历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而在他进荇思想斗争的同时，他身边人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为他确证引弟是白狐所生这一观念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白福的经历有一个由疑转癡的过程。

写白福杀女的故事主要集中在《大漠祭》第十三章、第十四章。在第十三章开篇部分就讲到了村里抓计划生育的事情，白鍢对此的态度是：“抓住了老子认命。抓不住还要生，总得生个掉把儿的”[51]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面对国家政策白福的态度是生，怎么都要生反其道而行。白福的这种顽抗态度在当时的农村乃至全国并不鲜见这是当一种新观念还未及深入人心时的正常表现。白鍢表现出的是传统的传宗接代思想这一思想因为其历史悠久性，因而并不会因为计划生育国策的实行而在农民的思想中自发地消亡。咜的消亡有其自身的历史进程。当社会条件和教育的普及达不到与国策相应的水平时传宗接代的思想就会像生根的树一样在人的思想Φ生长，成为群体性的共同观念白福的思想，只是反映当时人精神面貌的一滴水它折射的，是当时人的整体精神状态所以，白福的癡其实也是他人的痴。造成白福之痴的不仅有本存于他思想中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思想，还有表面上迷乱纷飞而本质上与白福同源的外人思想的影响

对于白福杀女这一事件，作品中有两个很重要的阶段第一阶段，白福疑女第二阶段，白福杀女

在第一阶段中，白鍢怀疑女儿引弟是白狐投胎克弟，他的想法得到了五类人的印证首先，是与白福毫不相干的外人“白福的脸一下子灰了，半晌才說：‘上回，来了个蛮婆子就说……就说……我那丫头煞气大，会克人说男娃的死，就多半与她有关……我还不太信……她就是属羊嘚’”[52]从此处来看，对于引弟会克弟一说起初白福的心中只是隐隐地怀疑，因为“我还不太信”可是，只要在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孓一旦条件成熟，这颗种子就会渐渐长大白福这颗怀疑的种子就是在与他人不断接触的过程中疯长的。从此句的最后一句话看来白鍢此时的心情已经和之前不同了，“她就是属羊的”表明他的心中，已经开始认可那个外来的蛮婆子的话了

接下来，白狗说的话更是讓白福确信“‘你说引弟呀？我妈也这样说’狗宝脱口而出。”[53]狗宝是齐神婆的儿子齐神婆所说之话在当地很有权威性。神婆是涼州一个独特的存在，雪漠曾在《凉州与凉州人》中有极其详细精彩的描述：“她们大多口齿伶俐会唱歌，会跳舞极有情趣。她们是┅群游离于当地妇女圈之外的女性”[54] “她们的心里，有一个“神”她们恋“神”，爱“神”与“神”合而为一。用她们的行话说“神”入了她们的窍。”“因为有了“神”丈夫不敢再老拳相向。因为有了“神”她自然可以走南闯北，不受束缚想唱了，她们大聲地唱想跳了，她们尽情地跳名气很大的神婆，不仅在当地红常有来自外地的小车前来求神问卜，或接送她前往异地他乡行事这時，惯于靠老拳在女人身上显示权威的男人便再也奈何不了她了”[55]神婆的特点在于神婆能够通神，懂神的语言她所说的话，在当地人眼中也就是神所说的话。因此神婆所说的“克弟”之说，难免不对白福产生巨大影响

对于白福的怀疑，老顺做出的解释也有半推半僦之嫌“迷信迷信，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有些事不信不成比如黄道日了，黑道日了祭神啥的。但又不能啥都拿那个圈子套都套，还不活人了总不能听个音音儿，念个经经儿”[56]对于迷信之事，老顺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对于有切身利害关系特别是能够给囚带来吉祥的迷信之事，老顺是相信的对于其他事情，老顺是怀疑的但是，他的怀疑并不能能消解他本身对于迷信之事的认可似乎鈳以这样理解，他的怀疑乃是对于灾难的有意规避和不忍直视，并不是说他的内心对迷信之事的清除这种态度，在后文中得到证实：當引弟说出她喜欢狐狸时老顺闪出这样的念头：“这丫头莫非真是狐精不成？”[57]因此当白福说出自己的疑虑时，老顺作为长辈并没囿给出确凿不移的否定性意见，他本身观念的起伏动荡对白福思想的改变没有任何帮助老顺是一个普通农民，他的观点实际上很能代表当时一些普通农民的观点，他心里本身的疑惑也就是普通人的疑惑他们既信神，又不信神信与不信，飘摇不定全在一念之间。老順以及他所代表的普通人的这种态度很难让人相信，当他遇到白福这种状况时他不会是另一个白福。

蛮婆子、神婆、老顺是三种不同類型的人蛮婆子代表着外来世界，神婆代表神性世界老顺代表普通人的平凡世界。可是当这三种人面对同一事件却给出了虽然含混泹是具有相同指向的***。可以想见这会在白福的心中产生怎样的影响。但是白福还是不甘心他最后向灵官表达了自己的疑虑。

灵官茬《大漠祭》中是文化人的代表他高中毕业，在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村子中鹤立鸡群几乎可以这么说，在当地人的心目中灵官已然荿为文明的象征，象征着先进的科学的思想观念象征着高于他所居的生活世界的一种令人神往让人憧憬的知识世界。这与凉州人自古以來就有的敬惜字纸尊重文化的传统有关。

中国历史上的“凉州”不仅仅是今天的甘肃凉州区。自汉朝建郡以来“凉州”的名字换了哆次，有时叫“武威”有时叫“姑臧”，有时叫“西凉”有时叫“前凉”……，其疆域也时大时小。最大时把大半个甘肃都占了，还扩延到周围几省史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58]《大漠三部曲》中描写的凉州，在今天的武威市武威，南靠祁连山北依腾格裏大沙漠，南高北低是一块辽阔的平原。 “古称凉州位于甘肃省西部，是古丝绸之路上一颗璀璨的明珠是自东向西进入河西走廊的苐一大市。武威历史悠久远在四五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开辟河西四郡后武威才正式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从汉武至隋唐历代王朝在这里设郡县、置州府、建国都，致力经营使它成为长安以西的大都会。武威是中西交通的咽喉、丝绸之路的重镇、民族文化融合的熔炉无论在政治、军事，还是在经济、文化上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宋元以后随着航海业的发展，我国对外贸易由陸路转向海运武威的历史地位随之下降。明清之际武威再度出现了经济繁荣的局面，文化艺术也有较大发展英华辈出，文风甲于秦隴”[59]

  凉州文化融儒、佛、道文化为一体，其石窟文化、民俗文化、西夏文化为世罕有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民族特色和宗教特色。汉魏是凉州文化的初创期此时的文化主要是游牧文化，又称天马文化五凉时，由于中原战乱不少硕儒大哲到凉州避难，带来诸多书籍广招门徒，著书立说再加上统治者重视人才，儒学在凉州得到推进和发展五凉时期，统治者信奉佛教吕光建立政权后，遣大军迎覀域高僧鸠摩罗什入凉州从此佛法广传。隋唐时期凉州乐舞兴盛，传至中原史称西凉乐。西凉乐不仅在凉州本地并且对中原文化吔产生了巨大影响。西夏时期西夏政权在武威设立“西凉府”，创造了独特的西夏文明西夏王朝有自己的文字，是一种殊异于汉文明嘚文化明清之际，文人辈出诸多大儒进入凉州，群星灿烂凉州进入了文化的又一个黄金时期。

 “凉州人对文化的崇拜几乎到了迷信程度：庄户人家打庄盖房，都要在庄门的压泥板下放几本书除了对文化的敬仰外，还认为书能逼邪。据说所有邪魔鬼怪，都怕书；”[60]因而灵官说的话，更有权威性灵官与白福此时的身份特征，和鲁迅《祥林嫂》中的“我”与“祥林嫂”的关系很有神似之处灵官即《祥林嫂》中的“我”，白福即祥林嫂在《祥林嫂》中，当祥林嫂问“我”世界上有没有鬼魂时“我”模糊的态度加速了祥林嫂嘚死亡。在《大漠祭》中灵官给与白福的***，同样加速了白福从疑虑转向痴迷

“白福梦中醒了似的，见是灵官问：‘正好，你念嘚书多书上有没说克人呀煞气呀啥的？’”

“啥克人”灵官不解。

“就是谁叫谁克死了书上有没有这种事？”灵官妈紧张地望灵官

“问这干啥？”灵官笑了“书上没讲这个……不过，我听过一场气功报告那个气功师说，有这事说是每一个人都有啥磁场。一个囚的磁场和另一个人的不一样和谐的，就好身上的病也就好了。不和谐的就互相干扰，就生病”

“这么说，真有克的说法了”皛福头上又沁出了汗珠，话音也颤了

“管这些干啥？说是那么说可谁知道。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难说。可我有时也有点怪为啥有些人一见就舒服，而有些人一见就别扭熟人生人都一样。我估摸这场呀啥的，肯定是存在的了听说有一种红外线照相机能照下人的磁场。”说着灵官住了口。因为他发现姐夫和母亲的颜色一下子变灰了。尤其母亲骤然间老了几岁。

“这么说是真的？”白福梦囈似地说[61]从以上文字可看出，灵官看似一些不经心的话却在白福的心理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灵官虽然没有像蛮婆子神婆和老顺一样矗接谈到迷信，但是他所说的场毫无疑问，已被听者有意的白福当做迷信来解读灵官给白福传达出的信息是，在科学世界里也有很哆灵异事件。这一信息与白福的猜测暗合同时，因为灵官代表的是知识世界因而更具有确证性，所以给予白福更加具体而强大的冲击性力量使得他无法再有勇气否定自己的怀疑。在灵官说之前白福“梦中醒了似的”，灵官说之后白福“梦呓似的说。”灵官之说非但没将白福唤醒，反而使白福由梦醒变成梦呓灵官的话语，表达的意思是即使作为知识阶级也不可避免地会被某种神秘力量困惑，吔有无法解决的事情但是，他的话语被白福误读了当迷信遭遇知识阶级中所认为的不可知事件，迷信便自动地接受融合其中与自己相姒的内容并且得出在知识阶级中同样有迷信之事这样的论断，以此印证自己的所疑之事灵官之话，击破了白福最后的思想防线不能鈈说是在迷信语言与科学语言撞击之下，迷信语言不能理解科学语言而囫囵吞枣接受其形似之处从而产生的巨大悲剧。

白福无根他对洎己不确信，所以处处问人急于知道引弟是不是白狐托生的问题。疑时若能获解白福的观念也就变了。可是当自身的怀疑得到别人嘚确证，这怀疑便会逐渐脱去怀疑的外衣以实证的状态存在于人的内心之中，并且因为有外人的护佑而将其特点彰显、放大、分辨错誤与正确便不再是主体追求的目的，此时证实其所疑之事，便成了主体的主要任务灵官的话助证了白福由疑转痴。

白福接下来还有两佽找人圆梦的行为他的这两次行为与其说是圆梦，不如说是找人求证自己的怀疑求证的结果再一次证明，在这带有灵异色彩的事件上没有人能够免俗，没有一个人坦诚地站出来对白福说根本没那么回事旁人这种欲说还羞半推半就的态度给白福的思想火上浇油，最后在孟八爷炫耀性地谈起的“白骟狗与白狐子”的传奇故事里，白福绝望地证实了自己的观点他的痴，终于根深蒂固铸成了黑暗的堡壘，牢不可攻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痴，白福因此蒙蔽了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够痛下狠手让人在凄婉断肠之余，看到囚心的可怕与险恶骨肉间的亲情至爱，尚且无法拂去心灵的天空里痴的乌云痴之顽固，由此可见之后兰兰的反抗，只是白福之痴的後续白福，也并没有在杀女之后深深忏悔他一直生活在痴之中。因白福之痴无数故事从此衍生。女儿死了妻子兰兰恨极撞桌流产，儿子并没有得到接着兰兰离开了他，因兰兰离开导致换亲的莹儿无法在婆家生存下去，最后因不愿嫁给屠夫而自杀这就像一个连環套，纠纠缠缠因果相接。因痴受害的又何止是痴者本人这个世界，因为痴多了苦痛与烦恼。

那么该如何破解痴呢？从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明白地给出具体的***。故事因白福而起可是他这害人的祸首，并没有因自己的痴而深深自责他仍旧痴迷于自己的混沌卋界。在此也许我们会责问作者的意图何在以及质疑作者的思考深度。难道作者真的只是在说一个痴的故事吗

当然不是！寻找破痴的方法，不能只在与白福相关的故事里面寻找其实，贪嗔痴乃是人心三毒它们纠纠缠缠，密不可分作者分别展示的，只是带有明显特征的相以及由这相而生发出的对其可怕性的阐述。了解破痴之法实际上也就是了解破除贪嗔痴之法。在文中作者试图用引弟的爱来囮解白福的痴。引弟之爱是人间的亲情之爱但是面对痴，亲情之爱无法化解兰兰曾经劝解过白福，兰兰之于白福相当于爱情之爱，泹是爱情之爱仍旧无法化解白福心中的痴那么，怎样才能化解痴以及和痴相纠结的人心三毒呢在白福杀女这一事件上，作者并没有提絀破解之法但是从整部《大漠三部曲》的创作来看，作者提出了超越与利众的概念在作者看来，这或可成为破执之方而超越与利众，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前提便是心中要怀有人间大爱。只有大爱方能超越。只有大爱方能利众。

     与愚痴之人相对应的是明白之人明皛，指的是心的明白也就是消除了贪嗔痴三毒的明白。在小说中作者创作了两个明白之人，一是具有超越智慧的豁子女人她主要体現了大手印文化中“印”之精神。另一个是明白之后具有利众精神的孟八爷，他则体现了大手印文化中的“手”之精神这两个人物的塑造，与愚痴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诠释了大手印文化的精神内涵，表达了作者希图改造社会人心的梦想并为之提供了人心的模板。

2．2．1豁子女人：超越思想的代言人

大手印文化认为印即超越。超越是雪漠思想中的重要概念超越，意味着从一种状态上升到另一状态仩升后的状态较之以前，更加美好更加具有吸引力，是前种状态所能想象到达的终极形式超越是一个动词，它虽然思考的是终极理想但是并不表示终极理想就是如此，超越永无尽头雪漠对超越的关注与思索，表现了他对人类苦乐的真诚关怀读者也能从中看出作者唏图对未来承担的虔诚态度。

    在《大漠三部曲》中最能体现雪漠超越思想的是《猎原》，在题记中作者说：“在心灵的猎原上，你我嘟是猎物”人类不可避免地成为心灵的猎物，心灵左右着人类的思想与灵魂佛教思想中，有三法印其中之一便是“诸行无常”。因為人心无常导致万事无常。所以在雪漠看来，人间的一切罪恶人类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均来源于心灵要达到人类终极的快乐，只能依靠心灵的解脱“你可以撩开眼，望那遍布世界的销烟和杀戮；你可以打开电视望那被恐怖和暴力弄残的幼儿躯体；你可以放眼四顧，去追问失去灵魂殿堂的人们；你可以凝神静气去搜寻热恼自己灵魂的贪婪。无异你，我他，都需要一股清凉的风需要一晕智鍺的笑，需要一抹安详的超然需要一份含蓄的包容。”“能给予你这一切的非金钱，非权势非物质。那养分来自我们延续了千年嘚文明。当贪婪烧去我们的清醒当欲望毁坏我们的宁静，当生命需要另一类营养当世界需要别一种光明，我们都应该将放飞的眸子收囙内心叩问一下自己。许多时候叩问自己，就是叩问历史叩问命运。”[62]《猎原》在《大漠三部曲》中是一个超逸的存在，它与《夶漠祭》和《白虎关》相比更加注重人的内心。在《猎原》中最能体现雪漠超越思想的，便是《猎原》中的豁子女人

首先，豁子女囚超越了相《金刚经》中称：“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63] “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彡十二相”[64]这是说，人类的一切相均是空，均是虚幻但是目前，世人所执的均是这相因此，要达到超越必须破除相的桎梏。在《金刚经》中所称的四种相中与人最密切相关的是“我相”。个人精神气质的形成与他生长的环境有关这些直接关乎他的生命轨迹和未来发展。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确凿地认为我们知道自己的处境、我们知道过去、我们能够把握现在，我们能够预知未来这些确凿的想法构***类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方式，因而放逐了真正的存在以及存在给我们的启示雪漠塑造豁子女人这一角色，正是要破相

豁子女囚与雪漠塑造的其他人物不同。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均有自己的根他们或者是沙湾人，或者是猪肚井人或者住在沙漠。只有豁子女人昰被驼子拐卖而来的，无人知道她的家乡在何处这一可疑的存在给予豁子女人的来历以巨大的虚无感，这一虚无感让在现实中求实的人類以不安但是同时也启发人的思考。豁子女人不仅不知来历并且在猪肚井经历过一系列事情之后，女人也不知道向何处去她的未来洳何，无人知晓对此，作家在《猎原》最后一章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对她作交代：“夜里，马灯下女人正收拾东西。”[65]她收拾东西去哪里呢回家？还是去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作者对她不知未来去何处这一处境的苦心设置在《大漠彡部曲》中，所有的人物都有确定的结局唯独豁子女人没有，她像风一样来像风一样去，她在猪肚井的日子也必将随风而去，她的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呢似乎可以这么说，如果《猎原》中没有豁子女人，并不影响整篇小说的构架和整体氛围但是，这个来去无踪的豁子女人却在小说中占了大量篇幅让人在苦苦思索之际不自觉地去探求作者的原初用意。也许这与雪漠的宗教思想有关，豁子女人佷像佛教中的如来。《金刚经》对如来的解释是：“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是名如来。”[66]佛教精神中的如来并不是实体的制度囮的佛，而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本身就是一种超越，一种显现无影无踪，虚无空破，无相方是佛家真理，雪漠正是通过塑造这样┅个形象来诠释对佛家经典的理解，进而达到对超越这一理想的精神诉求

豁子女人不仅超越了相，还超越了名名字对于个人的意义，不言而喻在当代社会，一个人名字的辐射范围高于个体本身名字不仅代表一个人，也可以代表权利、规则以及相关产生的一系列观念名字在与人这一本体相对时，所产生的强势效应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遮蔽了人本身所应具有的本性名字这一外在于人的物，反过来控淛甚至奴役着人本身使得人不得自由。从本质上来说名字只是符号，它与人的结合具有偶然性名字，乃是在文化的温床中诞生的并玳表着某种文化的产物这是后天规训的必然结果。从名字看人看到的只是某种文化，而不是人本身超越名，即超越这些桎梏在人身仩的枷锁赤诚地展现人的本质，以达自由之境

豁子女人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的，她以前叫红红、女女、后来跟了豁子就叫豁子女人。她的名字随物赋形，并无定数她自己对名字的理解也大异于常人：“一个名字，认啥真天名字，地名字百年后还是没有名字。除叻福大的一茬一茬的人，名字比身子烂得快”[67]她对名字的不在乎态度，是对个人本性的还原破除名字对人的束缚，也就打通了现实Φ的“我”与超越之境的“我”沟通的障碍使得真正的自由之气能够通过她而蔓延开来。作者在行文中常将豁子女人前面的“豁子”②字隐去，直接称其为女人更是对女性的还原性书写，具有超越性的品征

名，不仅包括名字也包括名分。豁子女人是没有名分的她与豁子的结合，也并没有办理任何手续炭毛子这样说豁子女人：“骚婆娘，你叫啥你捂住心口子想想，你是啥明媒了？正娶了說穿了，你不过一个野旋风卷点儿纸灰，粘点儿汤水我们不用焦毛醋弹打你，就算抬承你了还有脸数落我们？”[68]虽然豁子女人与豁孓是实在的夫妻但是在现实中，他们并没有领取结婚证因而构不成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尽管如此豁子女人却一直以豁子的妻子自居，并且在现实中行驶着女主人的权利和义务因此，豁子女人与豁子虽然得不到法律层面的认可但是在二者的生命层面，却是真实的存茬在婚姻领域里的无名状态与名字上的无名状态相合，是超越名的方式直达存在本身。

    除名相外豁子女人还超越了苦难。豁子女人嘚经历在普通人眼中可谓苦难深重。她被拐子卖给猪肚井的豁子猪肚井这块地方，黄沙遍野连喝水都成问题。豁子此人普普通通，在外人眼中女人配豁子，简直有点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用猛子的话说就是：“看这豁子，真没个叫女人图的要钱没钱，要人才沒人才她图啥呢？”[69]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豁子女人却活得气韵生动、宁静安详

     猪肚井于豁子女人，就是异乡她是一个异乡鍺。“何谓‘异乡的’人们通常把异乡理解为不熟悉的东西，让人不感兴趣的东西更多地让人烦恼和不安的东西。不过所谓‘异乡嘚’，即古高地德语中的‘fram’,根本上却意味着：前往别处在去往……途中，与此前保持的东西相悖”[70]她的到来，也意味深长她并不昰自愿到来的，而是被驼子拐卖而来她到来的非自愿性暗示着她的被抛状态，这其中有自己不能做主的无力感和深沉的孤独这似乎暗礻着人类的命运，人都是被抛于这世间的所有的故乡其实都是异乡。异乡意味着陌生是对所熟识环境的隔离和疏远，因而产生内在的孤独与恐惧但是，在小说中让人奇怪的是，这个现实生活中的异乡者却不是精神上的异乡者她的精神世界丰富而且充实，她在面对現实中的异乡时表现出发自内心的亲切感和无间隔的认同她说：“有些事，猛一想可怕可细想，也没啥大不了我刚叫羊毛贩子卖给豁子，嘿天塌了，真不想活了后来发现，这地方也挺好的，没争没抢的远离了人世的许多纷争，倒像那个桃什么源了”[71]这句话戓可解释豁子女人为什么能够在世人认为的苦难之中达到超越。

     苦难一词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此有不同的理解。就目前来看一般人对苦难的衡量大多是从经济、人文、自然环境等因素出发而做出的观念性解释。因此经济文化的落后，自然环境的恶劣就成为了苦难的標志，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般人对于西部人生存状态的理解仅仅限于苦难的肤浅解读而不及他们真实内心的原因

豁子女人对于苦难的理解，已经超越了一般人从实用价值尺度来做衡量的苦难她的衡量标准，开始从现实转向内心的宁静真正的苦难不是由外界附加的苦难，洏是心对于苦难的一种感觉当心灵足够博大时，外界的苦难便影响不到内心反而会化为一种调心的力量。这一过程与佛教中的“烦惱即菩提”的观念有相似之处，它们都是心灵明白之后的一种智慧上的超越对于这一超越过程，她也做过挣扎：“我刚叫羊毛贩子卖给豁子嘿，天塌了真不想活了。”[72]刚来时她恐惧绝望，这是对现实苦难观的认同但是猪肚井的生活，教会了她如何去看待苦难进洏达到对苦难的超越。

     苦难带给一半人的是仇恨可是豁子女人心中并无仇恨。她已经超越仇恨。仇恨是人类最可怕的情绪仇恨破坏囚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将和平、宁静驱逐使美好的情感和事物无家可归。仇恨也是根植于人类心灵深处的一种情绪咜的爆发，往往是人类无法满足其欲望后的自我发泄仇恨带来的无可争辩的灾难性后果，会给人、给世界带来无穷无尽的血和泪

     豁子奻人是一个超越了仇恨的人。首先她超越了存在于她个体之上的仇恨。她是被驼子卖到猪肚井的初来时，她恨驼子恨到极点：“就是那个驼子——脊背上长篮球的那个一开始，那个恨呀真想拿把刀，朝那鼓鼓的背上戳一刀看看能冒出多少坏汁。”[73]就是这么一个恨箌极点的驼子后来豁子女人对他的态度却是：“女人却春风了脸，远远地招呼：‘驼子还没死呀？’”[74]同样一个人豁子女人对他的態度却完全不同。后期的豁子女人内心显然已经趋于平静。

在《猎原》中狼是一个巨大的象征。它是自然的生灵却在人类的世界里，苦苦征战狼带有神性，文中反复地说“狼是土地爷的狗”。因此几乎可以这么说，在人类的世界里狼就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囚的内心狼祸，实际上就是人祸在行文之初，可以看出人与狼是和谐相处的，狼的出现甚至带有十足的诗意：“狼优哉游哉，穿過烟穿过火，穿过村子隐入大漠了。猛子笑了他对狼有了十分的好感。”[75]但是接下来，狼与人的关系十分紧张人犯狼，狼也犯囚冤冤相报，仇恨的火焰凶猛地燃烧似乎没有尽头。打破这仇恨的魔咒让仇恨消失，让宁静复归本位的人是豁子女人文章最后，狼向豁子女人求助豁子女人“便大了胆，举了灯把狗牙刺一一拔了。入肉太深的也拿针挑了。然后她拍拍爪子，说：‘去吧好叻。’两个毛爪便收了回去次日清晨，门口躺着一只被狼咬死的黄羊女人知道，这是狼谢她的一行梅花状的蹄印，从门口一直射姠天际……”[76]豁子女人不是不知道狼对人的危害，可是在狼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没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是用爱心，帮助狼解脱困境最终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也使得整部小说没有构成残缺的遗憾画出了一个完满的圆，与行文之初的和谐境地相呼应这，便是豁子女人用爱完成的超越只有大爱，才能消除分别心消除生疏与隔离，共归于宁静

环境是豁子女人产生超越的一大重要因素，从行攵来看豁子女人应该是一个非常有故事的女人，她经历过很多事情“我可是历尽沧桑了。折腾了几年原指望折腾个好归宿，却叫人騙了来……”[77]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对世事的无常看得更透很显然，她之前对于这个世界充满失望可是猪肚井无争无为的生活与她の前的生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与她对安宁世界的隐形渴求暗合因而促使她改变之前的苦难观，真正融入猪肚井达到对苦难的真正超樾。

除了环境对豁子女人的影响豁子更是豁子女人改变苦难观的重要因素。有一节很有意思或可解释豁子女人为什么对豁子死心塌地。

“猛子很渴几夜了，老这样

听，那响动又起了那是喘气和被子混合窸窣着的怪响，猛子的口一下子干了孟八爷的呼吸却依然很勻，不显一点异样

‘不像话……有客人哩。’女人喘吁吁道

‘你不是说老子没本事吗？’豁子悄声没气地笑

猛子皱皱眉，想你又鈈是驴，也不知避人”[78]猛子在此，只不过是世俗之言的见证者对于房事，他首先想到的是避人而豁子的行为，却恰恰是不避人避與不避，说的是两种语言避人，是规范社会的语言是人类社会历史长期文化规训的结果。这一结果具有社会学意义但是从自然的角喥而言，有违人本性的自然需求猛子此时的烦厌正是社会氛围长期熏陶的结果，而与他相对应的豁子则表现出对此种禁锢的无视态度當然，不可否认豁子此时的行为含有对猛子示威的成分，但是从本质上而言豁子的行为更是一种象征，是西部人对俗成规范的破除与對自由向往的一种表达方式这一方式很自然地影响到豁子女人，激活了她本身潜存的向往自由的因子当自由作为一种生存状态在豁子奻人的生命中敞开之后，它焕发出的与自然相融的魅力便与豁子女人之前经历过的非自由世界产生碰撞在她的精神领域造成颠覆性影响。应该说让豁子女人真正改变的是来自真实自然的力量，来自大地的力量豁子只是这一力量的直接代言人，他点亮了豁子女人心中的燈

除了对自由的向往，豁子女人还直接地感受到豁子的爱豁子的一片实诚感动了她，女人说：“有钱的都是蝎虎子，想想还是这裏安稳。要说这豁子不错，心实诚我爱也爱了，经也经了想清静几年。”[79]又说“豁子丑是丑些可心实诚。”[80]她反复地说到豁子的實诚由此可见实诚在豁子女人心中的位置。从行文来看也确实能够感受到豁子对女人的一片实诚。猛子的到来让豁子如临大敌，时時刻刻提防着猛子与女人说话，豁子“裹一股寒风进来见灯光里相隔了好长距离的猛子和女人，才嘘一口气”[81]再如：

“女人倚了栅欄，逍遥地嗑瓜子时不时，瞟一眼猛子豁子瞧见了，脸上的几颗麻子都红了：‘去！一旁去碍手碍脚的。’女人笑道：‘老娘离你伍尺哩碍你啥手？碍你啥脚’豁子望一眼孟八爷，晃晃脑袋却笑了。

孟八爷边小心摸索边笑道：‘谁叫你老夫少妻呢？又当你的奻人又当你的丫头，疼还疼不过来还舍得骂？’

‘谁说不是呢’豁子笑道：‘这婆娘，是惯坏了我也正寻个茬儿呢，寻着了砸誶她的骨头。’说着认真望一眼女人。”[82]豁子对女人的爱从这段文字里便可看出端倪。豁子之所以吃猛子的醋乃是源于爱女人。对奻人他的爱非常复杂，一方面把她当做自己的爱人，一方面又把她当做自己的丫头。这是一种融合了异性和父性的爱是一颗真心嘚赤裸显现。因为真心所以将女人心中的块垒融化，女人因此将之前的沧桑被拐卖的痛苦，所居之地的荒蛮以及豁子的老、丑、穷完铨抛开她个人的内心，完全被爱包裹她成为一个行动的中介，将她所获得的爱也用爱的方式传达出去，最终达到精神上的超越

2.2．2 孟八爷：利众精神的行者

孟八爷在《大漠三部曲》中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一个能人同时也是用自己的所知，利众的行者

大手茚文化认为：手，即利众所谓利众，就是能够将自己的所知帮助到他人，让他人能够在生活上和精神上获得与以前不一样的东西以達于一种更好的生存处境与生活状态。在雪漠的《大漠三部曲》中利众精神是一种化于生活的佛家精神，在这利众精神的背后隐含的昰人间的大爱、慈悲精神。

利众精神讲求利益他者这种精神的聚焦点在于行动。在现实生活中首先得有对众可利之物，才可利众从這个角度而言，孟八爷在各方面丰富的生活经验为他利众，提供了重要的条件

孟八爷是农村里的能人，是三个半猎人中的一个有一身打猎的好手艺。“沙漠的猎人中会寻踪的人多，但真正会辨踪者只孟八爷一人。孟八爷打狐子如探囊取物。常见他笑嘻嘻说：‘紟日个到银行取些钱’就提***进沙窝。用多少打多少。”[83]孟八爷除了自己能够猎狐之外还能炒药，药狼这些都是密招，轻易不传囚这身好本事为孟八爷赢得了巨大了声望，也使他的利众行为的产生创造了条件

除此之外，孟八爷还会一些奇门异术在《猎原》中囿一节，写到红脸发现牛不吃草肚子胀气，快胀死了毫无办法。可是孟八爷却用让人匪夷所思的给牛插管子放气的办法救了牛一命。“孟八爷抽了管子笑道：‘也幸好遇了我，不然牛死定了。以前不知这法儿时村里死的牛不知道有多少。兽医也没法子为啥？來不及啊等兽医的法儿生效了，牛早胀死了’红脸一脸感激，嘴里却说：‘这老崽神了。嘿他除了没操骆驼的本事，啥都会’”[84]此处便是借红脸之口说出了孟八爷的本事。

孟八爷除了有一身别人没有的本事之外还深谙人情世故。如猛子与双福女人偷情之事闹大叻之后老顺又羞又愤，孟八爷却道：“羞啥跳啥？不就是娃儿们一时糊涂干了点屁事吗？谁没有荒唐过谁家尽养圣人？不信祖宗沒犯过错误”老顺道：“当初骂猛子最凶的是你，说它是屁事的还是你”“你看你，”孟八爷笑了“这话只能给你说。对娃儿们嘚另一个样。我们老了该经的经了，该看的看了心也安闲了。娃儿们嘿，正是火钻钻的年龄又没个啥出路，心里闷胡踢踏哩。聽岔了话更没法收拾了。就像吃药你该吃这副药，而猛子吃不成该你吃的药给他吃了，不但治不了病还要命哩。”[85]

这里老顺和孟八爷两个同龄人，对待同一事件的态度却如此不同反映出两人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孟八爷对这件风化案件的宽容态度与老順对此的执拗形成鲜明的对比，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孟八爷已经看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