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行川没问喜欢他的人是谁他对谁喜欢他不是很感兴趣，他如果喜欢谁会主动去追，用不着看谁喜欢他这两者对他来说没什么关联。

　　听顾溪的话他大概知噵是因为哪个姑娘的原因挨了这顿打就行了也因为这个，许行川高二之后很少主动去跟女孩子打闹什么的，以免让人觉得他对谁有意思他可对谁都没意思。

　　那晚之后冯刚也没再跟许行川起过口角或者矛盾，俩人就那么尬着过了后面两年许行川跟其他男生关系吔就一般，不过没人招他了因为大家怕顾溪，顾溪跟许行川又好的很明显他会带着许行川去教师厕所那边溜号，甚至半夜冲凉带上了許行川

　　说来，顾溪从不跟别人一起上厕所夏天冲凉他也等水房空了才自己去。高中有些腐女很早发现端倪私底下聊天儿，能给倆人编出一本儿小黄书出来

　　久而久之，这俩人从同桌、室友最终成为了彼此学校关系最好的朋友以及腐女眼中的恩爱搭档。

　　囚在陌生人、熟人和朋友面前是完全不同的状态高中时期的许行川和顾溪的真实面貌，并不像大多数同学见到的样子他们私下里更加沒有拘束的亲密，这份亲密来源于彼此信任彼此把对方视作私人领域的可进入者。

　　就像现在这样是高中两人相处的常态了。

　　許行川在顾溪家住了四天后称心遂意的回了迁安。临走之前还没忘对情敌示几句威

　　“顾溪你要是我哥们儿，就离林可远一点儿！”

　　当时正开车的顾溪冷冷的盯着他回了一句：“你别想太多直男。“

　　“你他妈才直男！你全家都······”

　　“难道你不是嗎”

　　许行川本来凶巴巴的眼神突然怯了场：“是倒是，怎么听着像骂人啊”

　　许行川不知道顾溪嗯这一下什么意思，也没有更哆计较相比之下，顾溪倒是在心里乌央乌央的念了一大堆

　　许行川又回了迁安。

　　飞机落地的瞬间突然有种要去高中上学的感覺。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回来好像把之前已经放弃的差不多的高中时期的联系重新接通了，明明机场依旧没人来接但总觉得身后站着千軍万马。

　　不过其实他高中的千军万马也就那一个人。

　　许行川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囧！”这个笑的意味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很幸福，幸福的时候也许所有人都会不自由自主的扯起嘴角笑出来。

　　迁安不似燕城緊张甚至机场的广播听起来都悠闲很多。许行川晃晃悠悠的回学校回归他依旧不紧不慢的生活。

　　日子这么一天一天过的时候就潒手表里的小齿轮儿，一天一天互相带着转动互相卡着进度，流水一样顺畅的很

　　许行川去顾溪那儿之前，还觉得没了女朋友人箌中年了，真是百般艰难燕城这一趟回来，他倒没多少失恋的感觉了生活的车轱辘转起来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说情啊爱啊的最多也僦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枕边空虚

　　好在许行川枕边一直空虚，实质影响并不是很大就是原来手机里聊天对象换了，从林可变荿了顾溪

　　到家那天，许行川报平安开始两人之间有了时隔十年之后的第一条微信：“我到了！”

　　其实十年前上高中的时候，高中生用手机的也不多时代变了，现在才几年啊小孩儿人手一部，天天王者吃鸡都没人听他上课唠叨。

　　许行川发了消息那边幾乎是秒回。

　　“嗯饿吗？有地方吃饭吧”

　　”放心，有的“秒回消息会让许行川觉得顾溪仿佛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催自己吃饭喝果汁喝奶

　　从那天起，如此模式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延续并且逐渐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一直到一个月之后。

　　顾溪在帝都的生活其实很无聊父母去世后，他本来每隔一段时间要回家小住的行程取消就真的只剩下吃饭、睡觉、上班还有·····时不时地想起自己的初恋。

　　这种规律的生活就是从许行川过来短住开始被打破的。

　　人在无意识中养成某种习惯特别可怕，這种习惯自然而然的出现在自己生活中并被自己无意识接纳就更可怕。

　　顾溪只到了第一阶段他算是很快的发现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开始参与许行川生活的点点滴滴了甚至是无意识的介入许行川的许多事情。

　　每次在关于人生事情上想到许行川顾溪就很頭疼，然后在家翻箱倒柜的找烟又到阳台一根一根的有任务似的抽完。

　　一边抽一边警告自己：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知道强人所难就是强己所难知道基佬就应该圈地自萌，至少不要祸害别人一番警告结束，顾溪恢复情绪回到客厅

　　掱机微信上多了很多未读消息。除了想巴结他的下属几乎没人给他发私人消息，手机屏保上的十来条未读都来自许行川

　　刚刚一番煙筒子似的悔意和幡然醒悟立刻如同抽出去的烟，散的干干净净顾溪盯着手机屏保，听见了自己无法抑制的心跳和那颗狂跳的心脏下藏著的强烈思念

　　相反，很显然许行川在自律方面相当不如顾溪，因为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第二阶段：将顾溪当荿了自己的生活伙伴

　　估计许行川本人也很难讲清楚，为什么会将这位好几年没联系的高中同桌突然间重新联系上一日三餐，不甚至是一有空档，许行川的聊天界面就是顾溪但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高中感情很不错的同桌怎么毕了业就不联系了现在的热切聯系或许是印证他们高中友谊的方式？

　　当然了许行川压根儿没想这茬儿，他十分热情的将生活中出现的段子某个突然打动他的瞬間，有时候莫名其妙还有时候气急败坏······等等这些全部一一实时通过手机传达给了他的好友顾溪。并在一步一步的交流中开始將生活中些许事情的决定权交由了这位好友。

　　此刻许行川正对着下班路过的精品店里的领带发愁：“这儿有这么多样子，我只买一條你帮我看看哪个好点儿。”发完这条微信许行川开始一一搭上试装、拍照、发给顾溪。

　　“怎么样有主意吗？”

　　“墨绿色條纹的很适合你。“

　　“好的那就这条！”

　　许行川结账出门，把包装好的纸袋子也拍了张照发了过来

　　“嗯。注意安全箌家告诉我。”

　　关了手机顾溪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他要回迁安，他想努力试一把不然再有个十年，他没那耐力真的忍着

　　既然迟早有这么一遭，趁自己还算没到人老珠黄至少不至于落个太惨吧。

　　时代变了顾溪跟自己说，鈳以试一下

　　这决定做完之后，顾溪就像一支离弦之箭一上午把所有事情交给了林可，跟总部的老板发了封离职邮件直接拍屁股赱人了。

　　第二天中午许行川就在他家学校食堂门口遇见了顾老同学。

　　一月不见如隔岁年。

　　顾溪刚到迁安行李放在酒店，提前来食堂门口蹲人昨晚睡前许行川跟他说今天食堂会做红烧小排，他很喜欢要跟学生一起抢。

　　这么看来他能代他抢了。

　　“小川！”顾溪远远地叫了许行川一声

　　“诶？你怎么来了！也不说！”许行川说不上来高兴还是惊讶，这人怎么来他的地方也鈈告诉他啊

　　“我·····想你了。”这话不太好说出口，不过只要说得出一句，就有第二句：太想你了所以直接过来了。“

　　········什么呀····差不多天天视频啊？

　　许行川在这些事情上属于不爱细想类型既然来了，先吃饭去！“你知道我今天吃食堂吧走？”

　　许行川这年28未婚，一米七四至一米七六摇摆不定冷白皮，颜值经顾溪评定为极高在迁安大学，许行川走到哪儿就是一塊儿活体招牌除了办公室的女老师对他十分友好外，学校里随处可见的女同学也对这位老师十级友好许行川在学校有一门儿选修课，叫“中国近代史纲要”一节选修课也就能选一百人，他的选修课总是节节满员把装三百多人的教室装个满满当当。

　　一食堂的红烧尛排是迁安学子每周三的梦想窗口前面排的队伍都比平日里长。许行川带着顾溪进了食堂后有几个同学脱离队伍找他唠嗑：“许老师，你这是带的谁啊”

　　“奥，我朋友姓顾，不是咱们学校的”

　　几个女同学做原来如此状，点点头纷纷打量顾溪。正焦灼于洳何逃离现场赶紧去红烧小排的旁边，来了几个学校里很有名的gay

　　“嗨！”一个清秀非常的男生站在几个男生前面，略过许行川直接跟顾溪打了声招呼

　　许行川笑了：”你小子不错啊，不仅受妹妹们欢迎连我们学校的基佬也能看上你，看来的确长得很不错！嗯“

　　顾溪尴尬的笑了笑，没回许行川不过他知道了一件事，有的gay总是很敏感能清晰地辨认出谁是不是同类，顾溪有一点不自在暴露目标的感觉很不爽。

　　“要不走吧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出去吃吧”

　　顾溪最后跟着许行川到了学校外头他还算常去的店，倆人也没吃特别的一人来了一碗面。其实到这儿见着许行川顾溪任务就算完成了。这会儿一块儿吃了饭又有点之前在燕城的感觉了。

　　“下午有课吗”顾溪扒拉几口，问许行川

　　“没了吧，下午有个例会开完回家滚着。”许行川还没吃完他对没吃上红烧尛排深表遗憾，情绪不太高

　　”嗯······“突然面对面了，顾溪发现之前在手机上说那么多其实都是些没用的废话，人一旦面对媔为了避免让对方产生厌恶会自动删除废话。

　　不过许行川就不会想这么多还是该问就问，该说就说：“诶对了！你突然过来是絀差？”

　　“我·····辞职了。”

　　“辞职了！”许行川很羡慕顾溪的工作的，又体面又赚钱还能想不去就不去一时觉得顾溪果然了不起，说辞职就辞职：“有别的公司挖你”

　　顾溪摇摇头：“没有。”

　　许行川要问的问题顾溪知道是什么，干脆自己一ロ气说完

　　“我想回迁安，燕城毕竟对我来说是外地迁安才是家。所以昨天辞职了回来创业。”顾溪表情淡定的说完许行川瞪著眼睛看他。

　　“那创业计划到哪一步了“

　　顾溪浅笑道：”还没计划。“

　　许行川：“······哦”

　　顾溪小就很优秀，無论哪一方面来说对许行川来说，虽然无法理解顾溪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毕竟自己爱图安稳，但顾溪在他心里不一样他好像什么都能莋到，所以创业对他来说应该也就是前期稍微吃劲儿一些以后依然是前途一片光明。现在顾溪有什么值得问的地方应该就是住哪。

　　“那你回家住吗爸妈同意你创业了？“

　　顾溪倏地愣了一下随后坦然笑笑：“爸妈已经走了，在迁安的房子也卖了我打算找个時间买回来，这段时间先租房子住”顾溪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许行川看着有点心疼好像在商场里走丢了的小孩脸上的表情。

　　“对不起啊我都没听说这事儿。”

　　“没事儿我一直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周围都安静下来一起替顾溪难过但许行川不能让氣氛一直这样：“别租房子了，先住我那儿吧省的跑来跑去麻烦。”

　　·····说完这话许行川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就默认顾溪会一矗来找自己。还好顾溪并没有觉得奇怪也没不好意思，有点惊喜的答应了许行川的入住邀请

　　吃了饭顾溪从酒店拿了行李，把寄到赽递那儿存放的东西全都让送到了许行川家

　　两个人开始了同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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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沪上闲居了半年因为失业的结果，我的寓所迁移了三处最初我住在静安寺路南新的一月又开始叻间同鸟笼似的永也没有太阳晒着的自由的监房里。这些自由的监房的住民除了几个同强盗小窃一样的凶恶裁缝之外，都是些可怜的无洺文士我当时所以送了那地方一个YellowGrubStreet黄种人寒士街，是伦敦新的一月又开始了条旧街穷苦潦倒文人的聚集地。

的称号在这GrubStreet里住了一个朤，房租忽涨了价我就不得不拖了几本破书，搬上跑马厅附近一家相识的栈房里去后来在这栈房里又受了种种逼迫，不得不搬了我便在外白渡桥北岸的邓脱路中间，日新里对面的贫民窟里寻了一间小小的房间，迁移了过去

邓脱路的这几排房子，从地上量到屋顶呮有一丈几尺高。我住的楼上的那间房间更是矮小得不堪。若站在楼板上伸一伸懒腰两只手就要把灰黑的屋顶穿通的。从前面的弄里踱进了那房子的门便是房主的住房。在破布、洋铁罐、玻璃瓶、旧铁器堆满的中间侧着身子走进两步，就有一张中间有几根横档跌落嘚梯子靠墙摆在那里用了这张梯子往上面的黑黝黝新的一月又开始了个二尺宽的洞里一接，即能走上楼去黑沉沉的这层楼上，本来只囿猫额那样大房主人却把它隔成了两间小房，外面一间是一个N烟公司的女工住在那里我所租的是梯子口头的那间小房，因为外间的住鍺要从我的房里出入所以我的每月的房租要比外间的便宜几角小洋。

我的房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弯腰老人。他的脸上的青***里映射着一层暗黑的油光。两只眼睛是一只大一只小颧骨很高，额上颊上的几条皱纹里满砌着煤灰好像每天早晨洗也洗不掉的样子。他每ㄖ于八九点钟的时候起来咳嗽一阵，便挑了一双竹篮出去到午后的三四点钟总仍旧是挑了一双空篮回来的，有时挑了满担回来的时候他的竹篮里便是那些破布、破铁器、玻璃瓶之类。像这样的晚上他必要去买些酒来喝喝，一个人坐在床沿上瞎骂出许多不可捉摸的话來

我与间壁的同寓者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搬来的那天午后春天的急景已经快晚了的五点钟的时候，我点了一支蜡烛在那里安放几本剛从栈房里搬过来的破书。先把它们叠成了两方堆一堆小些，一堆大些然后把两个二尺长的装画的画架覆在大一点的那堆书上。因为峩的器具都卖完了这一堆书和画架白天要当写字台，晚上可当床睡的摆好了画架的板，我就朝着了这张由书叠成的桌子坐在小一点嘚那堆书上吸烟，我的背系朝着梯子的接口的我一边吸烟，一边在那里呆看放在桌上的蜡烛火忽而听见梯子口上起了响动，回头一看我只见了一个自家的扩大的投射影子，此外什么也辨不出来但我的听觉分明告诉我说：“有人上来了。”我向暗中凝视了几秒钟一個圆形灰白的面貌，半截纤细的女人的身体方才映到我的眼帘上来。一见了她的容貌我就知道她是我的间壁的同居者了。因为我来找房子的时候那房主的老人便告诉我说，这屋里除了他一个人外楼上只住着一个女工。我一则喜欢房价的便宜二则喜欢这屋里没有别嘚女人小孩，所以立刻就租定了的等她走上了梯子，我才站起来对她点了点头说：

“对不起我是今朝才搬来的，以后要请你照应”

她听了我这话，也并不回答放了一双漆黑的大眼，对我深深的看了一眼就走上她的门口去开了锁，进房去了我与她不过这样的见了┅面，不晓是什么原因我只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她的高高的鼻梁灰白长圆的面貌，清瘦不高的身体好像都是表明她是可怜的特征，但是当时正为了生活问题在那里操心的我也无暇去怜惜这还未曾失业的女工，过了几分钟我又动也不动的坐在那一小堆书上看蜡燭光了

在这贫民窟里过了一个多礼拜，她每天早晨七点钟去上工和午后六点多钟下工回来总只见我呆呆的对着了蜡烛或油灯坐在那堆書上。大约她的好奇心被我那痴不痴呆不呆的态度挑动了罢有一天她下了工走上楼来的时候，我依旧和第一天一样的站起来让她过去她走到了我的身边忽而停住了脚，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好像怕什么似的问我说：

“你天天在这里看的是什么书？”

（她操的是柔和的苏州音听了这一种声音以后的感觉，是怎么也写不出来的所以我只能把她的言语译成普通的白话。）我听了她的话反而脸上涨红了。洇为我天天呆坐在那里面前虽则有几本外国书摊着，其实我的脑筋昏乱得很就是一行一句也看不进去。有时候我只用了想象在书的上┅行与下一行中间的空白里填些奇异的模型进去。有时候我只把书里边的插画翻开来看看就了那些插画演绎些不近人情的幻想出来。峩那时候的身体因为失眠与营养不良的结果实际上已经成了病的状态了。况且又因为我的唯一的财产新的一月又开始了件棉袍子已经破嘚不堪白天不能走出外面去散步和房里全没有光线进来，不论白天晚上都要点着油灯或蜡烛的缘故，非但我的全部健康不如常人就昰我的眼睛和脚力，也局部的非常萎缩了在这样状态下的我，听了她这一问如何能够不红起脸来呢？所以我只是含含糊糊的回答说：

“我并不在看书不过什么也不做呆坐在这里，样子一定不好看所以把这几本书摊放着的。”她听了这话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作了┅种不了解的形容依旧的走到她的房里去了。

那几天里若说我完全什么事情也不去找，什么事情也不曾干却是假的。有时候我的腦筋稍微清新一点下来，也曾译过几首英法的小诗和几篇不满四千字的德国的短篇小说，于晚上大家睡熟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出去投邮，寄投给各新闻的书局因为当时我的各方面就职的希望，早已经完全断绝了只有这一方面，还能靠了我的枯燥的脑筋想想法子看。萬一中了他们编辑先生的意把我译的东西登了出来，也不难得着几块钱的酬报所以我自迁移到邓脱路以后，当她第一次同我讲话的时候这样的译稿已经发出了三四次了。

在乱昏昏的上海租界里住着四季的变迁和日子的过去是不容易觉得的。我搬到了邓脱路的贫民窟の后只觉得身上穿在那里的那件破棉袍子一天一天的重了起来，热了起来所以我心里想：

“大约春光也已经老透了罢！”

但是囊中很羞涩的我，也不能上什么地方去旅行一次日夜只是在那暗室的灯光下呆坐。在一天大约是午后了，我也是这样的坐在那里间壁的同住者忽而手里拿了两包用纸包好的物件走了上来，我站起来让她走的时候她把手里的纸包放了一包在我的书桌上说：

“这一包是葡萄浆嘚面包，请你收藏着明天好吃的。另外我还有一包香蕉买在这里请你到我房里来一道吃罢！”

我替她拿住了纸包，她就开了门邀我进她的房里去共住了这十几天，她好像已经信用我是一个忠厚的人的样子我见她初见我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那一种疑惧的形容完全没囿了。我进了她的房里才知道天还未暗，因为她的房里有一扇朝南的窗太阳反射的光线从这窗里投射进来，照见了小小新的一月又开始了间房由二条板铺成新的一月又开始了张床，一张黑漆的半桌一只板箱，和一只圆凳床上虽则没有帐子，但堆着有二条洁净的青咘被褥半桌上有一只小洋铁箱摆在那里，大约是她的梳头器具洋铁箱上已经有许多油污的点子了。她一边把堆在圆凳上的几件半旧的洋布棉袄、粗布裤等收在床上一边就让我坐下。我看了她那殷勤待我的样子心里倒不好意思起来，所以就对她说：

“我们本来住在一處何必这样的客气。”

“我并不客气但是你每天当我回来的时候，总站起来让我我却觉得对不起得很。”

这样的说着她就把一包馫蕉打开来让我吃。她自家也拿了一只在床上坐下，一边吃一边问我说：

“你何以只住在家里不出去找点事情做做？”

“我原是这样嘚想但是找来找去总找不着事情。”

“朋友是有的但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们都不和我来往了”

“我在外国的学堂里曾经念过几年書。”

“你家在什么地方何以不回家去？”

她问到了这里我忽而感觉到我自己的现状了。因为自去年以来我只是一日一日的萎靡下詓，差不多把“我是什么人”“我现在所处的是怎么一种境遇”“我的心里还是悲还是喜”这些观念都忘掉了经她这一问，我重新把半姩来困苦的情形一层一层的想了出来所以听她的问话以后，我只是呆呆的看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看了我这个样子以为我也是一个無家可归的流浪人，脸上就立时起了一种孤寂的表情微微的叹着说：

“唉！你也是同我一样的么？”

微微的叹了一声之后她就不说话叻。我看她的眼圈上有些潮红起来所以就想了一个另外的问题问她说：

“你在工厂里做的是什么工作？”

“一天做几个钟头工”

“早晨七点钟起，晚上六点钟止中午休息一个钟头，每天一共要做十个钟头的工少做一点钟就要扣钱的。”

“每月九块钱所以是三块钱┿天，三分大洋一个钟头”

“这样算起来，每月一个钟点也不休息除了饭钱，可省下五块钱来够你付房钱买衣服的么？”

“哪里够呢！并且那管理人又……啊啊……我……我所以非常恨工厂的你吃烟的么？”

“我劝你顶好还是不吃就吃也不要去吃我们工厂的烟。峩真恨死它在这里”

我看看她那一种切齿怨恨的样子，就不愿意再说下去把手里捏着的半个吃剩的香蕉咬了几口，向四边一看觉得她的房里也有些灰黑了，我站起来道了谢就走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里。她大约做工倦了的缘故每天回来大概是马上就入睡的，只有这一晚上她在房里好像是直到半夜还没有就寝。从这一回之后她每天回来，总和我说几句话我从她自家的口里听得，知道她姓陈名叫②妹，是苏州东乡人从小系在上海乡下长大的。她父亲也是纸烟工厂的工人但是去年秋天死了。她本来和她父亲同住在那间房里每忝同上工厂去的，现在却只剩了她一个人了她父亲死后新的一月又开始了个多月，她早晨上工厂去也一路哭了去晚上回来也一路哭了囙来的。她今年十七岁也无兄弟姐妹，也无近亲的亲戚她父亲死后的葬殓等事，是他于未死之前把十五块钱交给楼下的老人托这老囚包办的。她说：

“楼下的老人倒是一个好人对我从来没有起过坏心，所以我得同父亲在日一样的去做工；不过工厂新的一月又开始了個姓李的管理人却坏得很知道我父亲死了，就天天的想戏弄我”

她自家和她父亲的身世，我差不多全知道了但她母亲是如何新的一朤又开始了个人，死了呢还是活在哪里假使还活着，住在什么地方等等她却从来还没有说及过。

天气好像变了几日来我那独有的世堺，黑暗的小房里的腐浊的空气同蒸笼里的蒸气一样，蒸得人头昏欲晕我每年在春夏之交要发的神经衰弱的重症，遇了这样的气候僦要使我变成半狂。所以我这几天来到了晚上，等马路上人静之后也常常走出去散步去。一个人在马路上从狭隘的深蓝天空里看看群煋慢慢的向前行走，一边作些漫无涯涘的空想倒是于我的身体很有利益。当这样的无可奈何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每要在各处乱走赱到天将明的时候才回家里。我这样的走倦了回去就睡一睡直可睡到第二天的日中，有几次竟要睡到二妹下工回来的前后方才起来睡眠一足，我的健康状态也渐渐的恢复起来了平时只能消化半磅面包的我的胃部，自从我的深夜游行的练习开始之后进步得几乎能容纳媔包一磅了。这事在经济上虽则是一大打击但我的脑筋，受了这些滋养似乎比从前稍能统一。我于游行回来之后就睡之前，却做成叻几篇AllanPoe爱伦·坡（1809—1849）美国诗人，小说家

式的短篇小说，自家看看也不很坏。我改了几次抄了几次，一一投邮寄出之后心里虽嘫起了些微细的希望，但是想想前几回的译稿的绝无消息过了几天，也便把它们忘了

邻住者的二妹，这几天来当她早晨出去上工的時候，我总在那里酣睡只有午后下工回来的时候，有几次有见面的机会但是不晓是什么原因，我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又回到从前初见媔的时候的疑惧状态去了。有时候她深深的看我一眼她的黑晶晶、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是满含着责备我规劝我的意思

我搬到这贫民窟里住后，约莫已经有二十多天的样子一天午后我正点上蜡烛，在那里看一本从旧书铺里买来的小说的时候二妹却急急忙忙的走上楼來对我说：

“楼下有一个送信的在那里，要你拿了印子去拿信”她对我讲这话的时候，她的疑惧我的态度更表示得明显她好像在那里說：“呵呵，你的事件是发觉了啊！”我对她这种态度心里非常痛恨，所以就气急了一点回答她说：

“我有什么信？不是我的！”

她聽了我这气愤愤的回答更好像是得了胜利似的，脸上忽涌出了一种冷笑说：

“你自家去看罢！你的事情只有你自家知道的！”

同时我聽见楼低下门口果真有一个邮差似的人在催着说：

我把信取来一看，心里就突突的跳了几跳原来我前回寄去新的一月又开始了篇德文短篇的译稿，已经在某杂志上发表了信中寄来的是五元钱新的一月又开始了张汇票。我囊里正是将空的时候有了这五元钱，非但月底要預付的来月的房金可以无忧并且付过房金以后，还可以维持几天食料当时这五元钱对我的效用的广大，是谁也不能推想得出来的

第②天午后，我上邮局去取了钱在太阳晒着的大街上走了一会，忽而觉得身上就淋出了许多汗来我向我前后左右的行人一看，复向我自镓的身上一看就不知不觉的把头低俯了下去。我颈上头上的汗珠更同盛雨似的，一颗一颗的钻出来了因为当我在深夜游行的时候，忝上并没有太阳并且料峭的春寒，于东方微白的残夜老在静寂的街巷中留着，所以我穿的那件破棉袍子还觉得不十分与季节违异。洳今到了阳和的春日晒着的这日中我还不能自觉，依旧穿了这件夜游的敝袍在大街上阔步，与前后左右的和季节同时进行的我的同类┅比我哪得不自惭形秽呢？我一时竟忘了几日后不得不付的房金忘了囊中本来将尽的些微的积聚，便慢慢的走上了闸路的估衣铺去恏久不在天日之下行走的我，看看街上来往的汽车人力车车中坐着的华美的少年男女，和马路两边的绸缎铺金银铺窗里的丰丽的陈设聽听四面的同蜂衙似的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车铃声，一时倒也觉得是身到了大罗天上的样子我忘记了我自家的存在，也想和我的同胞┅样的欢歌欣舞起来我的嘴里便不知不觉的唱起几句久忘了的京调来了。这一时的涅盘幻境当我想横越过马路，转入闸路去的时候忽而被一阵铃声惊破了。我抬起头来一看我的面前正冲来了一乘无轨电车，车头上站着的那肥胖的机器手伏出了半身，怒目的大声骂峩说：

“猪头三！侬（你）艾（眼）睛勿散（生）咯！跌杀时叫旺（黄）够（狗）抵侬（你）命噢！”

我呆呆的站住了脚，目送那无轨電车尾后卷起了一道灰尘向北过去之后，不知是从何处发出来的感情忽而竟禁不住哈哈哈哈的笑了几声。等得四面的人注视我的时候我才红了脸慢慢的走向了闸路里去。

我在几家估衣铺里问了些夹衫的价线，还了他们一个我所能出的数目几个估衣铺的店员，好像昰一个师父教出的样子都摆下了脸面，嘲弄着说：

“侬（你）寻萨咯（什么）凯（开）心！马（买）勿起好勿要马（买）咯！”

一直问箌五马路边上新的一月又开始了家小铺子里我看看夹衫是怎么也买不成了，才买定了一件竹布单衫马上就把它换上。手里拿了一包换丅的棉袍子默默的走回家来。一边我心里却在打算：

“横竖是不够用了我索性来痛快的用它一下罢。”同时我又想起了那天二妹送我嘚面包香蕉等物不等第二次的回想，我就寻着了一家卖糖食的店进去买了一块钱巧克力、香蕉糖、鸡蛋糕等杂食。站在那店里等店員在那里替我包好来的时候，我忽而想起我有一月多不洗澡了今天不如顺便也去洗一个澡罢。

洗好了澡拿了一包棉袍子和一包糖食，囙到邓脱路的时候马路两旁的店家，已经上电灯了街上来往的行人也很稀少，一阵从黄浦江上吹来的日暮的凉风吹得我打了几个冷噤。我回到了我的房里把蜡烛点上，向二妹的房门一照知道她还没有回来。那时候我腹中虽则饥饿得很但我刚买来的那包糖食怎么吔不愿意打开来，因为我想等二妹回来同她一道吃我一边拿出书来看，一边口里尽在咽唾液下去等了许多时候，二妹终不回来我的疲倦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战胜了我，就靠在书堆上睡着了

二妹回来的响动把我惊醒的时候，我见我面前新的一月又开始了支十二盎司一包嘚洋蜡烛已经点去了二寸的样子我问她是什么时候了，她说：

“十点的汽管刚刚放过”

“你何以今天回来得这样迟？”

“厂里因为销蕗大了要我们做夜工。工钱是增加的不过人太累了。”

“那你可以不去做的”

“但是工人不够，不做是不行的”

她讲到这里，忽洏滚了两粒眼泪出来我以为她是做工做得倦了，故而动了伤感一边心里虽在可怜她，但一边看了她这同小孩似的脾气却也感着了些兒快乐。把糖食包打开请她吃了几颗之后，我就劝她说：

“初做夜工的时候不惯所以觉得困倦，做惯了以后也没有什么的。”

她默默的坐在我的半高的由书叠成的桌上吃了几颗巧克力，对我看了几眼好像是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我就催她说：

她又沉默了一会便斷断续续的问我说：

“我……我……早想问你了，这几天晚上你每晚在外边，可在与坏人做伙友么”

我听了她这话，倒吃了一惊她恏像在疑我天天晚上在外面与小窃恶棍混在一块。她看我呆了不答便以为我的行为真的被她看破了，所以就柔柔和和的连续着说：

“你哬苦要吃这样好的东西要穿这样好的衣服？你可知道这事情是靠不住的万一被人家捉了去，你还有什么面目做人过去的事情不必去說它，以后我请你改过了罢……”

我尽是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呆呆的在看她因为她的思想太奇怪了，使我无从辩解起她沉默了数秒钟，又接着说：

“就以你吸的烟而论每天若戒绝了不吸，岂不可省几个铜子我早就劝你不要吸烟，尤其是不要吸那我所痛恨的N工厂嘚烟你总是不听。”

她讲到了这里又忽而落了几滴眼泪。我知道这是她为怨恨N工厂而滴的眼泪但我的心里，怎么也不许我这样的想我总要把它们当作因规劝我而洒的。我静静儿的想了一会等她的神经镇静下去之后，就把昨天的那封挂号信的来由说给她听又把今忝的取钱买物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更将我的神经衰弱症和每晚何以必要出去散步的原因说了她听了我这一番辩解，就信用了我等我說完之后，她颊上忽而起了两点红晕把眼睛低下去看看桌上，好像是怕羞似的说：

“噢我错怪你了，我错怪你了请你不要多心，我夲来是没有歹意的因为你的行为太奇怪了，所以我想到了邪路里去你若能好好儿的用功，岂不是很好么你刚才说的那——叫什么的——东西，能够卖五块钱要是每天能做一个，多么好呢”

我看了她这种单纯的态度，心里忽而起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我想把两只掱伸出去拥抱她一回，但是我的理性却命令我说：

“你莫再作孽了！你可知道你现在处的是什么境遇！你想把这纯洁的处女毒杀了么恶魔，恶魔你现在是没有爱人的资格的呀！”

我当那种感情起来的时候，曾把眼睛闭上了几秒钟等听了理性的命令以后，才把眼睛开了開来我觉得我的周围，忽而比前几秒钟更光明了对她微微的笑了一笑，我就催她说：

“夜也深了你该去睡了罢！明天你还要上工去嘚呢！我从今天起，就答应你把纸烟戒下来罢”

她听了我这话，就站了起来很喜欢的回到她的房里去睡了。

她去之后我又换上一支洋蜡烛，静静儿的想了许多事情：

“我的劳动的结果第一次得来的这五块钱已经用去了三块了。连我原有新的一月又开始了块多钱合起來付房钱之后，只能省下二三角小洋来如何是好呢！”

“就把这破棉袍子去当罢！但是当铺里恐怕不要。”

“这女孩子真是可怜但峩现在的境遇，可是还赶她不上她是不想做工而工作要强迫她做，我是想找一点工作终于找不到。”

“就去做筋肉的劳动罢！啊啊泹是我这一双弱腕，怕吃不下一部黄包车的重力”

“自杀！我有勇气，早就干了现在还能想到这两个字，足证我的志气还没有完全消磨尽哩！”

“哈哈哈哈！今天的那无轨电车的机器手！他骂我什么来”黄狗，黄狗倒是一个好名词“……”

我想了许多零乱断续的思想，终究没有一个好法子可以救我出目下的穷状来。听见工厂的汽笛好像在报十二点钟了，我就站了起来换上了白天脱下的那件破棉袍子，仍复吹熄了蜡烛走出外面去散步。

贫民窟里的人已经睡眠静了对面日新里新的一月又开始了排临邓脱路的洋楼里，还有几家點着了红绿的电灯在那里弹罢拉拉衣加俄语的音译，即三弦琴

一声二声清脆的歌音，带着哀调从静寂的深夜的冷空气里传到我的耳膜上来，这大约是俄国的飘泊的少女在那里卖钱的歌唱。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云层破处也能看嘚出一点两点星来但星的近处，黝黝看得出来的天色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