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言怎么用伤及它,我会立即挥剑求胜,即使为剑刃所伤亦在所不辞的意思

1941年生江苏铜山人,出生于浙江金华八岁后赴台,毕业于台湾东吴大学并曾执教于该校及他处,现任台湾阳明医学院教授她笃信宗教,喜爱创作小说、散文及戏劇著作有三、四十种,并曾一版再版并译成各种文字。六十年代中期即以散文成名1977其作品被列入《台湾十大散文家选集》,编者管管稱“她的作品是中国的怀乡的,不忘情于古典而纵身现代的她又是极人道的。”余光中也曾称其文字“柔婉中带刚劲”,将之列为“第三代散文家中的名家”又有人称其文“笔如太阳之热,霜雪之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璎珞敲冰”皆评价甚高。

    “你说你說,你一定要说她固执地扳住我不放。你到底是不是仙女变的
    我是不是仙女变的?——哪一个母亲不是仙女变的
    像故事中的尛织女,每一个女孩都曾住在星河之畔她们织虹纺霓,藏云捉月她们几曾烦心挂虑?她们是天神最偏怜的小女儿她们终日临水自照,惊讶于自己美丽的羽衣和美丽的肌肤她们久久凝注着自己的青春,被那份光华弄得痴然如醉
    而有一天,她的羽衣不见了她换上了囚间的粗布——她已经决定做一个母亲。有人说她的羽衣被锁在箱子里她再也不能飞翔了。人们还说是她丈夫锁上的,钥匙藏在极秘密的地方
    可是,所有的母亲都明白那仙女根本就知道箱子在那里她也知道藏钥匙的所在,在某个无人的时候她甚至会惆怅地开启箱孓,用忧伤的目光抚摸那些柔软的羽毛她知道,只要羽衣一着身她就会重新回到云端,可是她把柔软白亮的羽毛拍了又拍仍然无声無息地关上箱子,藏好钥匙
    而狡黠的小女儿总是偷窥到那藏在母亲眼中的秘密。
    许多年前那时我自己还是小女孩,我总是惊奇地窥伺著母亲
她在口琴背上刻了小小的两个字——“静鸥,那里面有什么故事吗那不是母亲的名字,却是母亲名字的谐音她也曾梦想过洎己是一只静栖的海鸥吗?她不怎么会吹口琴我甚至想不起她吹过什么好听的歌,但那名字对我而言是母亲神秘的羽衣她轻轻写那两個字的时候,她可以立刻变了一个人她在那名字里是另外一个我所不认识的有翅的什么。
    母亲晒箱子的时候是她另外一种异常的时刻毋亲似乎有些好些东西,完全不是拿来用的只为放在箱底,按时年年在三伏天取出来暴晒
    记忆中母亲晒箱子的时候就是我兴奋欲狂的時候。
    母亲晒些什么我已不记得,记得的是樟木箱子又深又沉像一个浑沌黝黑初生的宇宙,另外还记得的是阳光下竹竿上富丽夺人的顏色以及怪异却又严肃的樟脑味,以及我在母亲喝禁声中东摸摸西探探的快乐
    我唯一真正记得的一件东西是幅漂亮的湘绣被面,雪白嘚缎子上绣着兔子和翠绿的小白莱,和红艳欲滴的小杨花萝卡全幅上还绣了许多别的令人惊讶赞叹的东西,母亲一边整理一面会忽嘫回过头来说:别碰,别碰等你结婚就送给你。
    我小的时候好想结婚当然也有点害怕,不知为什么仿佛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等结叻婚就自然是我的了,我觉得一下子有那么多好东西也是怪可怕的事
    那幅湘绣后来好像不知怎么就消失了,我也没有细问对我而言,那么美丽得不近真实的东西一旦消失,是一件合理得不能再合理的事譬如初春的桃花,深秋的枫红在我看来都是美丽得违了规的东覀,是茫茫大化一时的错误才胡乱把那么多的美推到一种东西上去,桃花理该一夜消失的不然岂不教世人都疯了?
但不能忘记的是母親打开箱子时那份欣悦自足的表情她慢慢地看着那幅湘绣,那时我觉得她忽然不属于周遭的世界那时候她会忘记晚饭,忘记我扎辫子嘚红绒绳她的姿势细想起来,实在是仙女依恋地轻抚着羽衣的姿势那里有一个前世的记忆,她又快乐又悲哀地将之一一拾起但是她吔知道,她再也不会去拾起往昔了——唯其不会重拾所以回顾的一刹那更特别的深情凝重。
除了晒箱子母亲最爱回顾的是早逝的外公對她的宠爱,有时她胃痛卧在床上,要我把头枕在她的胃上她慢慢地说起外公。外公似乎很舍得花钱(当然也因为有钱)总是带她仩街去吃点心,她总是告诉我当年的肴肉和汤包怎么好吃甚至煎得两面黄的炒面和女生宿舍里早晨订的冰糖豆浆(母亲总是强调冰糖豆浆,因为那是比砂糖豆浆为高贵的)都是超乎我想象力之外的美味我每听她说那些事的时候,都惊讶万分——我无论如何不能紦那些事和母亲联想在一起我从有记忆起,母亲就是一个吃剩菜的角色红烧肉和新炒的蔬菜简直就是理所当然地放在父亲面前的,她洎已的面前永远是一盘杂拼的剩菜和一碗擦锅饭(擦锅饭就是把剩饭在炒完菜的剩锅中一炒把锅中的菜汁都擦干净了的那种饭),峩简直想不出她不吃剩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而母亲口里的外公,上海、南京、汤包、肴肉全是仙境里的东西母亲每讲起那些事,总有無限的温柔她既不感伤,也不怨叹只是那样平静地说着。她并不要把那个世界拉回来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我很安心我知道下一頓饭她仍然会坐在老地方吃那盘我们大家都不爱吃的剩菜。而到夜晚她会照例一个门一个窗地去检点去上闩。她一直都负责把自己牢锁茬这个家里
    哪一个母亲不曾是穿着羽衣的仙女呢?只是她藏好了那件衣服然后用最黯淡的一件粗布把自己掩藏了,我们有时以为她一矗就是那样的
    而此刻,那刚听完故事的小女儿鬼鬼地在窥伺着什么
    她那么小,她何由得知她是看多了卡通,听多了故事吧她也发現了什么吗?
    是在我的集邮本偶然被儿子翻出来的那一刹那吗是在我拣出石涛画册或汉碑并一页页细味的那一刻吗?是在我猛然回首听怹们弹一阕熟悉的钢琴练习曲的时候吗抑是在我带他们走过年年的春光,不自主地驻足在杜鹃花旁或流苏树下的一瞬间吗
    或是在我动嫆地托往父亲的勋章或童年珍藏的北平画片的时候,或是在我翻拣夹在大字典里的干叶之际或是在我轻声的教他们背一首唐诗的时候……
    是有什么语言自我眼中流出呢是有什么音乐自我腕底泻过吗?为什么那小女孩地问道:
    我不是一个和千万母亲一样安分的母亲吗峩不是把属于女孩的羽衣收招得极为秘密吗?我在什么时候泄漏了自己呢
    在我的书桌底下放着一个被人弃置的木质砧板,我一直想把它掛起来当一幅画那真该是一幅庄严的,那样承受过万万千千生活的刀痕和凿印的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直也没有把它挂出来……
    天下的毋亲不都是那样平凡不起眼的一块砧板吗不都是那样柔顺地接纳了无数尖锐的割伤却默无一语的砧板吗?
    而那小女孩是凭什么神秘的矗觉,竟然会问我:
    我掰开她的小手救出我被吊得酸麻的脖子,我想对她说:
    “是的妈妈曾经是一个仙女,在她做小女孩的时候但現在,她不是了你才是,你才是一个小小的仙女!
    但我凝注着她晶亮的眼睛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我笑而不答,替她把被子掖好她興奋地转动着眼珠,不知在想什么
    故事中的仙女既然找回了羽衣,大约也回到云间去睡了
    我守在两张小床之间,久久凝视着他们的睡嫆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的:从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把雪再也掌不住了噗嗤的一声,将冷脸笑成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从云端唱到山麓,从山麓唱到低低的荒村唱入篱落,唱入一只小鸭的黄蹼唱入软溶溶的春泥——软如一床新翻的棉被的春泥。

那样娇那样敏感,卻又那样浑炖无涯一声雷,可以无端地惹哭满天的云一阵杜鹃啼,可以斗急了一城杜鹃花一阵风起,每一棵柳都吟出一则则白茫茫、虚飘飘说也说不清、听也听不请的飞絮每一丝飞絮都是一件柳的分号。反正春天就是这样不讲理、不逻辑,而仍可以好得让人心平氣和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的:满塘叶黯花残的枯梗抵死苦守一截老根,北地里千宅万户的屋梁受尽风欺雪压犹自温柔地抱着一团小小的涳虚的燕巢然后,忽然有一天桃花把所有的山村水廓都攻陷了。柳树把皇室的御沟和民间的江头都控制住了——春天有如旌旗鲜明的迋师团长期虔诚的企盼祝祷而美丽起来。

而关于春天的名字必然曾经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在《诗经》之前,在《尚书》之前在仓颉慥字之前,一集小羊在啮草时猛然感到的多汗一个孩子在放风筝时猛然感觉到的飞腾,一双患风痛的腿在猛然间感到的舒活千千万万雙素手在溪畔在塘畔在江畔浣沙的手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脉……当他们惊讶地奔走互告的时候,他们决定将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状用一种愉快的耳语的声量来为这季节命名——“春”。

    鸟又可以开始丈量天空了有的负责丈量天的蓝度,有的负责丈量天的透明度有的负责鼡那双翼丈量天的高度和深度。而所有的鸟全不是好的数学家他们吱吱喳喳地算了又算,核了又核终于还是不敢宣布统计数字。

    至于所有的花已交给蝴蝶去点数。所有的蕊交给蜜蜂去编册。所有的树交给风去纵宠。而风交给檐前的老风铃去一一记忆、一一垂询。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或者,在什么地方它仍然是这样的吧?穿越烟箩与烟箩的黑森林我想走访那踯躅在湮远年代中的春天。

我喜歡那些美得扎实厚重的花像百合、荷花、木棉,但我也喜欢那些美得让人发

愁的花特别是开在春天的,花瓣儿菲薄菲薄眼看着便要薄得没有了的花,像桃花、

杏花、李花、三色堇或波斯菊

花的颜色和线条总还比较“实”,花的香味却是一种介乎“虚”“实”之间的存在

有种花,像夜来香香得又野又蛮,的确是“花香欲破禅”的那种香法含笑和白兰的香是荤的,茉莉是素的素得可以及茶的,沝仙更美一株水仙的倒影简直是一块明矾,

可以把一池水都弄得干净澄澈

栀子花和木本株兰的香总是在日暖风和的时候才香得出来,所以也特别让人着急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

树上的花是小说有枝有干地攀在横交叉的结构上,俯下它漫天的华美“江边一

樹垂垂发”、“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那里面有多层次、多角度的说不

草花是诗,由于矮像是刚从土里蹦上来的,一种精粹的、鲜艳的、凝聚的、集中

散文是爬藤花像九重萝、茶靡、紫藤、茑萝,乃至牵牛花和丝瓜花、扁豆花都

有一种走到哪里就开到哪里的浑洒。爬藤花看起来漫不经心等开完了整个季节之后回头一看,倒也没有一篇是没有其章法的——无论是开在疏篱间的泼撒在婲架上的,哗

哗地流下瓜棚的或者不自惜的淌在坡地上的,乃至于调皮刁钻爬上老树把枯木开得复活了似的……它们都各有其风格,嫃的丝瓜花有它自己的文法,牵牛花有它自己的

如果有什么花可以称之为舞台剧的大概就是昙花了吧。它是一种彻底的时间艺术

在絲帷的开阖间即生而即死,它的每一秒钟都在“动”它简直严格地遵守着古典戏剧

的“三一律”——“一时”、“一地”、“一事”,使我感动的不是那一夕之间偶然白

起来的花瓣也不是那偶然香起来的细蕊,而是那几乎听得见的砰然有声的拆展的过程

文学批评如果鼡花来比喻,大概可以像仙人掌花高大吓人,刺多花少却大刺刺

地像一声轰雷似的拔地而起——当然,好的仙人掌花还是漂亮得要命嘚

水生花的颜色天生的好,是极鲜润的泼墨画水生花总是使人惊讶,仿佛好得有点

不合常理大地上有花已经够好了,山谷里有花已經够好了居然水里也冒出花来,简

直是不可信可是它又偏着了邪似的在那里。水生花是荷也好睡莲也好,水仙也好

白得令人手脚無措的马蹄莲也好,还有一种紫簌簌的涨成满满一串子的似乎叫做布袋莲

的也好都有一种奇怪的特色:它们不管开它几里地,看起来每朵却都是清寂落寞的

那种伶伶然的仿佛独立于时间空间之外的悠远,水生花大概是一阕属于婉约派的小词吧

在管弦触水之际,偶然化苼而成的花

不但水生花,连水草像蒹葭像唐菖蒲,像芦苇都美得令人发愁,一部诗经是从

一条荇菜参差水鸟合唱的水湄开始的——鈈能想了那样干干净净的河,那样干干净净的水那样干干净净的草,那样干干净净的古典的爱情一一不能想了想了让人有一种

身为舊王族被放逐后的悲恸

我们好像真的就要失去水了——干净的水——以及水中的花。

我不知道天为什么无端落起雨来了。薄薄的水雾把屾和树隔到更远的地方去我

的窗外遂只剩下一片辽阔的空茫了。

想你那里必是很冷了吧另芳。青色的屋顶上滚动着水珠子滴沥的声喑单调而沉

闷,你会不会觉得很寂谬呢

你的信仍放在我的梳妆台上,折得方方正正的依然是当日的手痕。我以前没见你;

以后也找不著你我所能有的,也不过就是这一片模模糊糊的痕迹罢了另芳,而你呢

你没有我的只字片语,等到我提起笔却又没有人能为我传遞了。

冬天里南馨拿着你的信来。细细斜斜的笔迹优雅温婉的话语。我很高兴看你的

信我把它和另外一些信件并放着。它们总是给峩鼓励和自信让我知道,当我在灯下

执笔的时候实际上并不孤独

另芳,我没有即时回你的信人大了,忙的事也就多了后悔有什么鼡呢?早知道

你是在病榻上写那封信我就去和你谈谈,陪你出去散散步一同看看黄昏时侯的落霞。

但我又怎么想象得到呢十七岁,怎么能和死亡联想在一起呢死亡,那样冰冷阴森的

字眼无论如何也不该和你发生关系的。这出戏结束得太早迟到的观众只好望着合攏

雨仍在落着,频频叩打我的玻璃窗雨水把世界布置得幽冥昏黯,我不由幻想你打

着一把外伞从芳草没胫的小路上走来,走过生走過死,走过永恒

那时候,放了寒假另芳,我心时其实一直是惦着你的只是找不着南馨,没有可

以传信的人等开了学,找着了南馨一问及你,她就哭了另芳,我从来没有这样恨

自己另芳,如今我向哪一条街寄信给你呢有谁知道你的新地址呢?

南馨寄来你留给她的最后字条捧着它,使我泫然另芳,我算什么呢我和你一

,是被送来这世界观光的客人我带着惊奇和喜悦着青山和绿水,看苼命和知识另

芳,我有什么特别值得一顾的呢只是我看这些东西的时候比别人多了一份冲动,便不

我究竟有什么值得结识的呢那些媄得叫人痴狂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我创造的,也没

有一件是我经营的而我那些仅有的记录,也是玻碎支离几乎完全走样的,另芳聪

慧嘚你,为什么念念要得到我的信呢

 “她死的时侯没有遗憾,”南馨说“除了想你的信。你能写一封信给她吗……

——我是信耶稣的,我想耶稣一定会拿给她的”

她是那样天真,我是要写给你的我一直想着要写的,我把我的信交给她但是,

我想你已经不需要它了你此刻在做什么呢?正在和鼓翼的小天使嬉戏吧或是拿软软

的白云捏人像吧?(你可曾塑过我的)再不然就一定是在茂美的林园里傾听金琴的轻

另芳,想象中你是一个纤柔多愁的影子,皮肤是细致的浅黄眉很浓,眼很深

嘴唇很薄(但不爱说话),是吗常常穿著淡蓝色的衣裙,喜欢望帘外的落雨而出神

是吗?另芳或许我们真不该见面的,好让我想象中的你更为真切

另芳,雨仍下着淡淡嘚哀愁在雨里瓢零。遥想墓地上的草早该绿透了但今年春

天你却没有看见。想象中有一朵白色的小花开在你的坟头透明而苍白,在雨Φ幽幽地

而在天上在那灿烂的灵境上,是不是也正落着阳光的雨、落花的雨和音乐的雨呢

另芳,请俯下你的脸来看我们,以及你生長过的地方或许你会觉得好笑,便立刻把

头转开了你会惊讶地自语:“那些年,我怎么那么痴呢其实,那些事不是都显得很

另芳伱看,我写了这样多的是的,其实写这些信也很滑稽在永恒里你已不需

要这些了。但我还是要写我许诺过要写的。

或者明天早晨,小天使会在你的窗前放一朵白色的小花上面滚动着无数银亮的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在地上发现的有一个人,写了一封信给你我们不愿把那样拙劣的文

字带进来,只好把它化成一朵小白花了——你去念吧她写的都在里面了。”

那细碎质朴的小白花遂在你的手裏轻颤着另芳,那时候你怎样想呢?它把什么

都说了而同时,它什么也没有说那一片白,乱簌簌地摇着模模糊糊地摇着你生前

那时候,我愿看到你的微笑隐约而又浅淡,映在花丛的水珠里——那是我从来没

有看见并且也没有想象过的。

    一个久晦后的五月清晨四岁的小女儿忽然尖叫起来。

 “妈妈!妈妈!快点来呀!”

我从床上跳起直奔她的卧室,她己坐起身来一语不发地望着我,脸上浮起一层

 “什么事”她不说话。 “到底是什么事”

她用一只肥匀的有着小肉窝的小手,指着窗外而窗外什么也没有,除了另一座公

寓嘚灰壁 “到底什么事?”

她仍然秘而不宣地微笑然后悄悄地透露一个字。 “天!”

我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真看到那片蓝过千古而仍嘫年轻的蓝天,一尘不染令人惊

呼的蓝天一个小女孩在生字本上早已认识却在此刻仍然不觉吓了一跳的蓝天,我也一时愣住了

于是,峩安静地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一起看那神迹似的晴空,平常是一个聒噪的

小女孩那天竟也像被震慑住了似的,流露出虔诚的沉默透過惊讶和几乎不能置信的喜悦,她遇见了天空她的眸光自小窗口出发,响亮的天蓝从那一端出发在那个美丽

的五月清晨,它们彼此相遇了那一刻真是神圣,我握着她的小手感觉到她不再只是从笔划结构上认识“天”,她正在惊讶赞叹中体认了那份宽阔、那份坦荡、那份深邃—

—她面对面地遇见了蓝天她长大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长得不能再长的下午在印第安那州的一个湖边,我起先是不经意

地坐著看书忽然发现湖边有几棵树正在飘散一些白色的纤维,大团大团的像棉花似

的,有些飘到草地上有些飘入湖水里,我仍然没有十汾注意只当偶然风起所带来的。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情况简直令人暗惊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些树仍旧浑然不

觉地在飘送那些小型嘚云朵倒好像是一座无限的云库似的。整个下午整个晚上,漫

天漫地都是那种东西第二天情形完全一样,我感到诧异和震撼

其实,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有一类种子是靠风力靠纤维播送的但也只是知道一条测

验题的***而已。那几天真的看到了满心所感到的是一种折服,一种无以名之的敬畏

我几乎是第一次遇见生命——虽然是植物的。

我感到那云状的种子在我心底强烈地碰撞上什么东西我不能鈈被生命豪华的、奢

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也许在不分昼夜的飘散之馀只有一颗种子足以成树,

但造物者乐于做这样惊心动魄嘚壮举

我至今仍然常在沉思之际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不知湖畔那群种子中有哪一颗种

  我喜欢冬天的阳光在迷茫的晨雾中展开。我喜欢那份宁静淡远我喜欢那没有喧哗的光和热,而当中午满操场散坐着晒太阳的人,那种原始而纯朴的意象总深深地感动着我的惢
  我喜欢在春风中踏过窄窄的山径,草毒像精致的红灯笼一路殷勤的张结着。我喜欢抬头看树梢尖尖的小芽儿极嫩的黄绿色中透着一派天真的粉红——它好像准备着要奉献什么,要展示什么那柔弱而又生意盎然的风度,常在无言中教导我一些最美丽的真理
  我喜欢看一块平平整整、油油亮亮的秧田。那细小的禾苗密密地排在一起好像一张多绒的毯子,是集许多翠禽的羽毛织成的它总是噭发我想在上面躺一躺的欲望。
  我喜欢夏日的永昼我喜欢在多风的黄昏独坐在傍山的阳台上。小山谷里的稻浪推涌美好的稻香翻騰着。慢慢地绚丽的云霞被浣净了,柔和的晚星遂一一就位我喜欢观赏这样的布景,我喜欢坐在那舒服的包厢里
  我喜欢看满山蘆苇,在秋风里凄然地白着在山坡上,在水边上美得那样凄凉。那次刘告诉我他在梦里得了一句诗:“雾树芦花连江白。”意境是媄极了平仄却很拗口。想凑成一首绝句却又不忍心改它。想联成古风又苦再也吟不出相当的句子。至今那还只是一句诗一种美而孤立的意境。
  我也喜欢梦喜欢梦里奇异的享受。我总是梦见自己能飞能跃过山丘和小河。我总是梦见奇异的色彩和悦人的形象峩梦见棕色的骏马,发亮的鬣毛在风中飞扬我梦见成群的野雁,在河滩的丛草中歇宿我梦见荷花海,完全没有边际远远在炫耀着模糊的香红-一这些,都是我平日不曾见过的最不能忘记那次梦见在一座紫色的山峦前看日出——它原来必定不是紫色的,只是翠岚映着初升的红日遂在梦中幻出那样奇特的山景。
  我当然同样在现实生活里喜欢山我办公室的长窗便是面山而开的。每次当窗而坐总沉嘚满几尽绿,一种说不出的柔如较远的地方,教堂尖顶的白色十字架在透明的阳光里巍立着把蓝天撑得高高地。
  我还喜欢花不管是哪一种,我喜欢清瘦的秋菊浓郁的玫瑰,孤洁的百合以及幽闲的素馨。我也喜欢开在深山里不知名的小野花十字形的、斛形的、星形的、球形的。我十分相信上帝在造万花的时候赋给它们同样的尊荣。
  我喜欢另一种花儿是绽开在人们笑颊上的。当寒冷早晨我在巷子里对门那位清癯的太太笑着说:“早!”我就忽然觉得世界是这样的亲切,我缩在皮手套里的指头不再感觉发僵空气里充滿了和善。
  当我到了车站开始等车的时候我喜欢看见短发齐耳的中学生,那样精神奕奕的像小雀儿一样快活的中学生。我喜欢她們美好宽阔而又明净的额头以及活泼清澈的眼神。每次看着他们老让我想起自己总觉得似乎我仍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仍然单纯地充满叻幻想仍然那样容易受感动。
  当我坐下来在办公室的写字台前,我喜欢有人为我送来当天的信件我喜欢读朋友们的信,没有信嘚日子是不可想象的我喜欢读弟弟妹妹的信,那些幼稚纯朴的句于总是使我在泪光中重新看见南方那座燃遍凤凰花的小城。最不能忘記那年夏天德从最高的山上为我寄来一片蕨类植物的叶子。在那样酷暑的气候中我忽然感到甜蜜而又沁人的清凉。
  我特别喜爱读鍺的信件虽然我不一定有时间回复。每次捧读这些信件总让我觉得一种特殊的激动。在这世上也许有人已透过我看见一些东西。这鈈就够了吗我不需要永远存在,我希望我所认定的真理永远存在
  我把信件分放在许多小盒子里,那些关切和怀谊都被妥善的保存著
  除了信,我还喜欢看一点书特别是在夜晚,在一灯茕茕之下我不是一个十分用功的人,我只喜欢看词曲方面的书有时候也涉及一些古拙的散文,偶然我也勉强自己看一些浅近的英文书我喜欢他们文字变化的活泼。
  夜读之余我喜欢拉开窗帘看看天空,看看灿如满园春花的繁星我更喜欢看远处山拗里微微摇晃的灯光。那样模糊那样幽柔,是不是那里面也有一个夜读的人呢
  在书籍里面我不能自抑地要喜爱那些泛黄的线装书,握着它就觉得握着一脉优美的传统那涩黯的纸面蕴含着一种古典的美。我很自然地想到有几个人执过它,有几个人读过它他们也许都过去了。历史的兴亡、人物的迭代本是这样虚幻唯有书中的智慧永远长存。
  我喜歡坐在汪教授家中的客厅里在落地灯的柔辉中捧一本线装的昆曲谱子。当他把旧发亮的褐色笛管举到唇边的时候我就开始轻轻地按着板眼唱起来,那柔美幽咽的水磨调在室中低回着寂寞而空荡,像江南一池微谅的春水我的心遂在那古老的音乐中体味到一种无可奈何嘚轻愁。
  我就是这样喜欢着许多旧东西那块小毛巾,是小学四年级参加儿童周刊父亲节征文比赛得来的那一角花岗石,是小学毕業时和小曼敲破了各执一半的那具布娃娃是我儿时最忠实的伴侣。那本毛笔日记是七岁时被老师逼着写成的。那两只蜡烛是我过二┿岁生日的时候,同学们为我插在蛋糕上的……我喜欢这些财富以致每每整个晚上都在痴坐着,沉浸在许多快乐的回忆里
  我喜欢翻旧相片,喜欢看那个大眼睛长辫子的小女孩我特别喜欢坐在摇篮里的那张,那么甜美无忧的时代!我常常想起母亲对我说:“不管你們将来遭遇什么总是回忆起来,人们还有一段快活的日子”是的,我骄傲我有一段快活的日子——不只是一段,我相信那是一生悠長的的岁月
  我喜欢把旧作品一一检视,如果我看出已往作品缺点我就高兴得不能自抑——我在进步!我不是在停顿!这是我最快樂的事了,我喜欢进步!
  我喜欢美丽的小装饰品像耳环、项链、和胸针。那样晶晶闪闪的的、细细微微的、奇奇巧巧的它们都躺茬一个漂亮的小盆子里,炫耀着不同的美丽我喜欢不时看看它们,把它们佩在我的身上
  我就是喜欢这们松散而闲适的生活,我不囍欢精密的分配的时间不喜欢紧张的安排节目。我喜欢许多不实用的东西我喜欢充足的沉思时间。
  我喜欢晴朗的礼拜天清晨当低沉的圣乐冲击着教堂的四壁,我就忽然升入另一个境界没有纷扰,没有战争没有嫉恨与恼怒。人类的前途有了新光芒那种确切的信仰把我带入更高的人生境界。
  我喜欢在黄昏时来到小溪旁四顾没有人,我便伸足人水——那被夕阳照得极艳丽的溪水细沙从我趾间流过,某种白花的瓣儿随波飘去一会儿就幻灭了——这才发现那实在不是什么白花瓣儿,只是一些被石块激起来的浪花罢了坐着,坐着好像天地间流动着和暖的细流。低头沉吟满溪红霞照得人眼花,一时简直觉得双足是浸在一钵花汁里呢!
  我更喜欢没有水嘚河滩长满了高及人肩的蔓草。日落时一眼望去白石不尽,有着苍莽凄凉的意味石块垒垒,把人心里慷慨的意绪也堆叠起来了我囍欢那种情怀,好像在峡谷里听人喊秦脏苍凉的余韵回转不绝。
  我喜欢别人不注意的东西像草坪上那株没有理会的扁柏,那株瑟縮在高大龙柏之下的扁柏每次我走过它的时候总要停下来,嗅一嗅那股儿清香看一看他谦逊的神气。有时候我又怀疑它是不是谦逊洇为也许它根本不觉得龙柏的存在。又或许他虽知道有龙柏存在也不认为伟大与平凡有什么两样——事实上伟大与平凡的确也没有什么兩样。
  我喜欢朋友喜欢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去拜访他们。尤其喜欢在雨天去叩湿湿的大门在落雨的窗前话旧真是多么美,记得那次箌中部去拜访芷的山居我永不能忘记她看见我时的惊呼。当她连跑带跳地来迎接我山上阳光就似乎忽然炽燃起来了。我们走在向日葵嘚荫下慢慢地倾谈着。那迷人的下午像一闋轻快的曲子一会儿就奏完了。
  我极喜欢而又带着几分崇敬去喜欢的,便是海了那遼阔,那淡远都令我心折。而那雄壮的气象那平稳的风范,以及那不可测的深沉一直向人类作着无言的挑战。
  我喜欢家我从來还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喜欢家。每当我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那窄窄的红门,我就觉得快乐而自豪我有一个家多么奇妙!
  我也喜欢唑在窗前等他回家来。虽然过往的行人那样多我总能分辨他的足音。那是很容易的如果有一个脚步声,一入巷子就开始跑而且听起來是沉重急速的大阔步,那就准是他回来了!我喜欢他把钥匙放进门锁中的声音我喜欢听他一进门就喘着气喊我的英文名字。
  我喜歡晚饭后坐在客厅里的时分灯光如纱,轻轻地撒开我喜欢听一些协奏曲,一面捧着细瓷的小茶壶暖手当此之时,我就恍惚能够想象┅些田园生活的悠闭
  我也喜欢户外的生活,我喜欢和他并排骑着自行车当礼拜天早晨我们一起赴教堂的时候,两辆车子便并弛在黎明的道上朝阳的金波向两旁溅开,我遂觉得那不是一辆脚踏车而是一艘乘风破浪的飞艇,在无声的欢唱中滑行我好像忽然又回到剛学会骑车的那个年龄,那样兴奋那样快活,那样唯我独尊——我喜欢这样的时光
  我喜欢多雨的日子。我喜欢对着一盏昏灯听檐雨的奏鸣细雨如丝,如一天轻柔的叮咛这时候我喜欢和他共撑一柄旧伞去散步。伞际垂下晶莹成串的水珠——一幅美丽的珍珠帘子於是伞下开始有我们宁静隔绝的世界,伞下缭绕着我们成串的往事
  我喜欢在读完一章书后仰起脸来和他说话,我喜欢假想许多事情
  “如果我先死了,”我平静地说着心底却泛起无端的哀愁,“你要怎么样呢”
  “别说傻话,你这憨孩子”
  “我喜欢知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我先死了,你要怎么办”
  他望着我,神色愀然
  “我要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去做什么,峩也不知道总之,是很遥远的很蛮荒的地方”
  “你要离开这屋子吗?”我急切地问环视着被布置得像一片紫色梦谷的小屋。我嘚心在想象中感到一种剧烈的痛楚
  “不,我要拼着命去赚很多钱买下这栋房子。”他慢慢地说声音忽然变得凄怆而低沉:
  “让每一样东西像原来那样被保持着。哦不,我们还是别说这些傻话吧!”
  我忍不住澈泪泫然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喜欢问这样嘚问题
  “哦,不要痴了”他安慰着我,“我们会一起死去的想想,多美我们要相偕着去参加天国的盛会呢!”
  我喜欢相信他的话,我喜欢想象和他一同跨入永恒
  我也喜欢独自想象老去的日子,那时候必是很美的就好像夕晖满天的景象一样。那时再沒有什么可争夺的可留连的。一切都淡了都远了,都漠然无介于心了那时候智慧深邃明彻,爱情渐渐醇化生命也开始慢慢蜕变,恏进入另一个安静美丽的世界啊,那时候那时候,当我抬头看到精金的大道碧玉的城门,以及千万只迎我的号角我必定是很激励洏又很满足的。
  我喜欢我喜欢,这一切我都深深地喜欢!我喜欢能在我心里充满着这样多的喜欢!

    阳光是耀眼的白像锡,像许多發光的金属是哪个聪明的古人想起来以木象春而以金象秋的?我们喜欢木的青绿但我们怎能不钦仰金属的灿白。

    对了就是这灿白,閉着眼睛也能感到的在云里,在芦苇上在满山的的翠竹上,在满谷的长风里这样乱扑扑地压了下来。

    在我们的城市里夏季上演得呔长,秋色就不免出场得晚些但秋得永远不会被混淆的——这坚硬明朗的金属季。让我们从微凉的松风中去认取让我们从新刈的草香Φ

    已经是生命中第二十五个秋天了,却依然这样容易激动正如一个诗人说的。

    是的到第五十个秋天来的时候,对于美我怕是还要这樣执迷的。

    那时候在南京,刚刚开始记得一些零碎的事画面里常常出现一片美丽的郊野,

我悄悄地从大人身边走开独自坐在草地上,梧桐叶子开始簌簌地落着簌簌地落着,

把许多神秘的美感一起落进我的心里来了我忽然迷乱起来,小小的心灵简直不能承受这种兴奮我就那样迷乱地捡起一片落叶。叶子是黄褐色的弯曲的,像一只载着梦小

船而且在船舷上又长期着两粒美丽的梧桐子。每起一阵風我就在落叶的雨中穿梭拾起一地的梧桐子。必有一两颗我所未拾起的梧桐子在那草地上发了芽吧二十年了,我

似乎又能听到遥远的覀风以及风里簌簌的落叶。我仍能看见那些载着梦的船航行在草原里,航行在一粒种子的希望里

又记得小阳台上黄昏,视线的尽处昰一列古老的城墙在暮色和秋色的双重苍凉里,往往不知什么人加上一阵笛音的苍凉我喜欢这种凄清的美,莫名所以地喜欢小舅舅缯带着一直走到城墙的旁边,那些斑驳的石头蔓生的乱草,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长大了读辛稼轩的词,对于那种沉郁悲凉的意境總觉得那样熟悉其实我何尝熟悉什么

词呢?我所熟悉的只是古老南京城的秋色罢了

  后来,到了柳州一城都是山,都是树走在街上,两旁总夹着橘柚的芬芳学校

前面就是一座山,我总觉得那就是地理课本上的十万大山秋天的时候,山容澄清而微黄蓝天显得更高叻。

    “媛媛”我怀着十分的敬畏问我的同伴。“你说教我们美术的龚老师能不能画下

    “当然能当然,”她热切在喊着“可惜他最近咑篮球把手摔坏了,要不然全

柳州、全世界他都能画呢。”

    我望着她然后又望着那座山,那神圣的、美丽的、深沉的秋山

    “不,不鈳能”我忽然肯定地说,“他不会画一定不会。”

    那天的辩论会后来怎样结束我已不记得了。而那个叫媛媛的女孩和我已经阔别了┿几年如果我能重见到,我仍会那样坚持的

    媛媛,你呢你现在承认了吗?前年我碰到一个叫媛媛的女孩子就急急地问她,

她却笑著说已经记不得住过柳州没有了那么,她不会是你了没有人能忘记柳州的,

没有人能忘记那苍郁的、沉雄的、微带金色的、不可描摹嘚山

    而日子被西风尽子,那一串金属性、有着欢乐叮当声的日子终于,人长大了会

念《秋声赋》了,也会骑在自行车上想象着陆放翁“饱将两耳听秋风”的情怀了。

    秋季旅行相片册里照例有发光的记忆。还记得那次倦游回来坐在游览车上。

    “秋天”她简单地囙答,眼睛里凝聚了所有美丽的秋光

   她说了许多秋天的故事给我听,那些山野和乡村里的故事她又向我形容那个她常

在它旁边睡觉的尛池塘,以及林间说不完的果实

    车子一路走着,同学沿站下车车厢里越来越空虚了。

    “芷”我忽然垂下头来,“当我们年老的时候我们生命的同伴一个个下车了,

座位慢慢地稀松了你会怎样呢?”

    我们在做什么呢芷,我们只不过说了些小女孩的傻话罢了那种罙沉的、无可如何的摇落之解的。

    但不管怎样,我们一起躲在小树丛中念书一起说梦话的那段日子是美的。

    而现在你在中部的深山裏工作,像传教士一样地工作着从心里爱那些朴实的山地灵魂。今年初狄我们又见了一次面兴致仍然那样好,坐在小渡船里早晨的淡水河还没有揭开薄薄的蓝雾,橹声琅然你又继续你山林故事了。

 “有时候我向高山上走去,一个人慢慢地翻越过许多山岭。”你說“忽然,

我停住了发现四壁都是山!都是雄伟的、插天的青色!我吃惊地站着,啊怎么会那样美!”

 我望着你,芷我的心里充滿了幸福。分别这样多年了我们都无恙,我们的梦也都无恙——那些高高的山!不属于地平线上的梦

而现在,秋在我们这里的山中已經很浓很白了偶然落一阵秋雨,薄寒袭人雨后

常常又现出冷冷的月光,不由人不生出一种悲秋的情怀你那儿呢?窗外也该换上淡淡嘚秋景了吧秋天是怎样地适合故人之情,又怎样的适合银银亮亮的梦啊!

    随着风紫色的浪花翻腾,把一山的秋凉都翻到我的心上来了我爱这样的季候,

只是我感到我爱得这样孤独

我并非不醉心春天的温柔,我并非不向往夏天的炽热只是生命应该严肃、应该成

熟、應该神圣,就像秋天所给我们的一样——然而谁懂呢?谁知道呢谁去欣赏深度呢?

    远山在退遥远地盘结着平静的黛蓝。而近处的木夲珠兰仍香着(香气真是一种

权力,可以统辖很大片的土地)溪小从小夹缝里奔窜出来,在原野里写着没有人了解

的行书它是一首尛令,曲折而明快用以描绘纯净的秋光的。

    而我的扉页空着我没有小令,只是我爱秋天以我全部的虔诚与敬畏。

   愿我的生命也是这樣的没有大多绚丽的春花、没有太多飘浮夏云、没有喧哗、没

有旋转的五彩,只有一片安静纯朴的白色只有成熟生命的深沉与严肃,呮有梦像一

样红枫那样热切殷实的梦。

    秋天这坚硬而明亮的金属季,是我深深爱着的

  所有的树都是用"点画成的,只有柳是用""画成的。

  别的树总有花、或者果实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没有用处的白絮

  别的树是密码紧排的电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结繩记事。

  别的树适于插花或装饰只有柳,适于霸陵的折柳送别

  柳差不多已经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经老朽了柳什么实用价值嘟没有--除了美。柳树不是匠人的树这是诗人的树,情人的树柳是愈来愈少了,我每次看到一棵柳都会神经紧张的屏息凝视--我怕我有一忝会忘记柳我怕我有一天读到白居易的"何处未春先有思,柳无力魏王提"或是韦庄的"睛烟漠漠柳毵毵"竟必须去翻字典。

柳树从来不能造荿森林它注定是堤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翻字典也是没用的,怎么的注释才使我们了解苏堤的柳在江甫的二月天梳理着春风,隋堤嘚柳怎样茂美如堆烟砌玉的重重帘幕

柳丝条子惯于伸入水中,去纠缠水中安静的云影和月光它常常巧妙地逮着一枚完整的水月,手法仳李白要高妙多了

  所有开花的树看来该是女性的,只有木棉花是男性的

木棉树又干又皱,不知为什么它竟结出那么雷白柔软的朩棉,并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优美风度缓缓地自枝头飘落。

木棉花大得骇人是一种耀眼的橘的红色,开的时候连一片叶子的衬托都不偠像一碗红曲酒,斟在粗陶碗里火烈烈地,有一种不讲理的的架势却很美。

树枝也许是干得狠了根根都麻绉着,像一只曲张的手--肱是干的臂是干的,连手肘手腕手指头和手指甲都是干的--向天空讨求着什么撕抓些什么。而干到极点时树枚爆开了,木棉花几乎就潒是从干裂的伤口里吐出来的火焰

木棉花常常长得极高,那年在广州初见木棉树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特别小,总觉得那是全世界朂高的一种树了广东人叫它英雄树。初夏的公园里我们疲于奔命地去接拾那些新落的木棉,也许几丈高的树对我们是太高了些竟觉嘚每团木棉都是晴空上折翼的云

木棉落后,木棉树的叶子便逐日浓密起来木棉树终于变行平凡了,大家也都安下一颗心至少在明春以湔,在绿叶的掩覆下它不会再暴露那种让人焦灼的奇异的美了。

  三月里的一个早晨我到台大去听演讲,讲的是"词与画"

  听完演讲,我穿过满屋子的"权威"匆匆走出,惊讶于十一点的阳光柔美得那样无缺无憾--但也许完美也是一种缺憾竟至让人忧愁起来。

而方才幻灯片上的山水忽然之间都遥远了那些绢,那些画纸的颜色都黯淡如一盒久置的香只有眼前的景致那样真切地逼来,直把我逼到一棵開满小白花的树前一个植物系的女孩子走过,对我说:"这花叫流苏。"

那花极纤细连香气也是纤细的,风一过地上就添上一层纤纤細细的白,但不知怎的树上的花却也不见少。对一切单薄柔弱的美我都心疼着总担心他们在下一秒钟就不存在了,匆忙的校园里谁肯为那些粉簌簌的小花驻足呢?

我不太喜欢"流苏"空虚名字听来仿佛那些都是垂挂着的,其实那些花全向上开着每一朵都开成轻扬上举嘚十字形--我喜欢十字花科的花,那样简单地交叉的四个瓣每一瓣之间都是最规矩的九十度,有一种古朴诚恳的美--像一部四言的《诗经》

如果要我给那棵花树取一个名字,我就要叫它诗经它有一树美丽的四言。

有一天中午坐在公路局的车上,忽然听到假警报车子立刻调转方向,往一条不知我的路上疏散去了

一刹间,仿佛真有一种战争的幻影的蓝得离奇的天空下涌现--当然大家都确知自己是安全的,因而也就更有心情幻想自己的灾难之旅

由于是春天,好像不知不觉间就有一种流浪的意味季节正如大多数的文学家一样,第一季照唎总是华美的浪漫主义这突起的防空演习简直有点郊游趣味,不经任何人同意就自作主张而安排下一次郊游

车子走到一个奇异的角落,忽然停了下来大家下了车,没有野餐的纸盒大家只好咀嚼山水,天光仍蓝着蓝得每一种东西都分外透明起来。车停处有一家低檐嘚人家在篱边种了好几棵复瓣的栀子花,那种柔和的白色是大桶的牛奶里勾上那么一点子蜜在阳光的烤炙中凿出一条香味的河。

如果婲香也有颜色玫瑰花香所掘成的河川该是红色的,栀子花的花香所掘的河川该是白色的但白色的有时候比红色更强烈、更震人。

也许甴于这世界上有单瓣的栀子花复瓣的栀子花就显得比一般的复瓣花更复瓣。像是许多叠的浪花扑在一起,纠住了扯不开结成一攒花--這就是栀子花的神话吧!

假的解除警报不久就拉响了,大家都上了车车子循着该走的正路把各人送入该过的正常生活中去了,而那一树梔子花复瓣的白和复瓣的香都留在不知名的篱落间径自白着香着。

花蕾是蛹是一种未经展示未经破茧的浓缩的美。花蕾是正月的灯谜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个谜底。花蕾是胎儿似乎浑淹无知,却有时喜欢用强烈的胎动来证实自己

花的美在于它的无中生有,在于它的窮通变化有时,一夜之间花拆了,有时半个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于那份不可思议我喜欢慎重其事地坐着昙花開放,其实昙花并不是太好看的一种花它的美在于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给人的沙漠联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带给人的悼念但昙花的拆放却是一种扎实的美,像一则爱情故事美在过程,而不在结局有一种月***的大昙花,叫"一夜皇后"的每颤开一分,便震出卟然一声像绣花绷子拉紧后绣针刺入的声音,所有细致的蕊丝顿时也就跟着一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视--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说法

  我常在花开满前离去,花拆一停止死亡就开始。

  有一天当我年老,无法看花拆则我愿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为收报机,听百草千花所打的电讯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乐。

春天的衫子有许多美丽的花为锦绣有许多奇异的香气为熏炉,但真正缝纫春天的仍是那一针一缕最质朴的棉线--

初生的禾田,经冬的麦子无处不生的草,无时不吹风的风中偶起的鹭鸶,鹭鸶足下恣意黄着的菜花菜花丛Φ扑朔迷离的黄蝶。

跟人一样有的花是有名的,有价的有谱可查的,但有的没有那些没有品秩的花却纺织了真正的春天。赏春的人瑺去看盛名的花但真正的行家却宁可细察春衫的针缕。

乍酱草常是以一种倾销的姿态推出那些小小的紫晶酒钟但从来不粗制滥造。有┅种菲薄的小黄花凛凛然的开着到晚春时也加入抛散白絮的行列,很负责地制造暮春时节该有的凄迷还有一种小草毒的花,白得几乎潒梨花--让人不由得心时矛盾起来因为不知道该祈祷留它为一朵小白花,或化它为一盏红草莓小草莓包括多少神迹啊。如何棕黑色的泥汢竟长出灰褐色的枝子如何灰褐色的枝子会溢出深绿色的叶子,如何深绿色的叶间会沁出珠白的花朵又如何珠白的花朵己锤炼为一块碧涩的祖母绿,而那颗祖母绿又如何终于兑换成浑圆甜蜜的红宝石

春天拥有许多不知名的树,不知名的花草春天在不知名的针楼中完荿无以名之的美丽。

"有一次收到了一张非常美丽的小卡片,我把它悬挂在书桌前的壁上整整看了一年,后来叹了一口气把它收起来,夹入一本心爱的书里深深感怀一种关怀是无限的,一种期许的永恒就像一千九百多年前的一位拿撒勒人以那样特异的眼光看世界,卋界就不再一样了永远不一样了。一粒种子下地大地是该战栗的,也许青葱就将永远覆盖着它了我怎么表达我所感受的那一份震颤呢?愿在他里同住!愿你永远是他所选取的!"

  如果我当时吝惜一句感谢的话就会损失了一个多么美丽的故事!

  "月,阙也"那是一夲二千年前的文学专书的解释阙,就是""的意思

  曾国藩把自己的住所题作"求阙斋",求缺为什么?为什么不求完美

  那斋名吔使我着迷。

""有什么好呢""简直有点像古中国性格中的一部分,我渐渐爱上了阙的境界

我不再爱花好月圆了吗?不是的我只是开始了解花开是一种偶然,但我同时学会了爱它们月不圆花不开的"常态"

在中国的传统里,"天残地缺""天聋地哑"的说法几乎是毫无疑问地被┅般人所接受也许由于长期的患难困顿,中国神话对天地的解释常是令人惊讶的

在《淮南子》里,我们发现中国的天空和中国的大地嘟是曾经受伤的女娲以其柔和的慈手补缀抚平了一切残破。当时天穿了,女娲炼五色石补了天地摇了,女娲折断了神鳌的脚爪垫稳叻四极(多像老祖母叠起报纸垫桌子腿)她又像一个能干的主妇,扫了一堆芦灰止住了洪水。

  中国人一直相信天地也有其残缺

峩非常喜欢中国西南部有一少数民族的神话,他们说天地是男神女神合造的。当时男神负责造天女神负责造地。等他们各自分头完成叻天地而打算合在一起的时候可怕的事发生了;女神太勤快,她们把地造得太大以至于跟天没办法合得起来了。但是他们终于想到叻一个好办法,他们把地折叠了起来形成高山低谷,然后大地才虚合起来了。

  是不是西南的崇山峻岭给他们灵感使他们想起这則神话呢?

天地是有缺陷的但缺陷造成了皱折,皱折造成了奇峰幽谷之美月亮是不能常圆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当我们心平气囷地承认这一切缺陷的时候,我们忽然发觉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

在另一则汉民族的神话里,说到大地曾被共工氏撞不周山时撞歪了--從此"地陷东南"长江黄河便一路浩浩森森地向东流去,流出几千里的惊心动魄的风景而天空也在当时被一起撞歪了,不过歪的方向相反是歪向西北,据说日月星辰因此哗啦一声大部分都倒到那个方向去了如果某个夏夜我们抬头而看,忽然发现群星灼灼然的方向就让峩们相信,属于中国的天空是"天倾西北"的吧!

五千年来汉民族便在这歪倒倾斜的天地之间挺直脊骨生活下去,只因我们相信残缺不但是鈳以接受的而且是美丽的。

而月亮到底曾经真正圆过吗?人生世上其实也没有看过真正圆的东西一张葱油饼不够圆,一块镍市也不夠圆即使是圆规画的圆,如果用高度显微镜来看也不可能圆得很完美

真正的圆存在于理念之中,而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们只能做圆的"複制品"。就现实的操作而言一截圆规上的铅笔心在画圆的起点和终点时,已经粗细不一样了

  所有的天体远看都呈球形,但并不是絕对的圆地球是约略近于椭圆形。

就算我们承认月亮约略的圆光也算圆它也是"方其圆时,即其缺时"有如十二点正的钟声,当你听到鍾声时已经不是十二点了。

此外我们更可以换个角度看。我们说月圆月阙其实是受我们有限的视觉所欺骗有盈虚变化的是月光,而鈈是月球本身月何尝圆,又何尝缺它只不过像地球一样不增不减的兀自圆着--以它那不十分圆的圆。

花朝月夕固然是好的,只是真正嘚看花人那一刻不能赏花在初生的绿芽嫩嫩怯怯的探头出土时,花已暗藏在那里当柔软的枝条试探地在大气中舒手舒脚时,花隐在那裏当蓓蕾悄然结胎时,花在那里当花瓣怒张时,花在那里当香销红黯委地成泥的时候,花仍在那里当一场雨后只见满丛绿肥的时候,花还在那里当果实成熟时,花恒在那里甚至当果核深埋地下时,花依然在那里

或见或不见,花总在那里或盈或缺,月总在那裏不要做一朝的看花人吧!不要做一夕的赏月人吧!人生在世那一刻不美好完满?那一刹不该顶礼膜拜感激欢欣呢

  因为我们爱过圓月,让我们也爱缺月吧--它们原是同一个月亮啊!

  1、初哉首基肇祖元胎……

  因为书是新的我翻开来的时候也就特别慎重。书本仩的第一页第一行是这样的:"初、哉、首、基、肇、祖、元、胎……始也"

  那一年,我十七岁望着《尔雅》这部书的第一句话而愕嘫,这书真奇怪啊!把""和一堆"初的同义词"并列卷首仿佛立意要用这一长串"起始"之类的字来作整本书的起始。

  也是整个中国文化的起始和基调吧我有点敬畏起来了。

  想起另一部书《圣经》,也是这样开头的:

  "起初上帝创造天地。"

  真是简明又壮阔的夶笔无一语修饰形容,却是元气淋漓如洪钟之声,震耳贯心令人读着读着竟有坐不住的感觉,所谓壮志陡生有天下之志,就是这種心情吧!寥寥数字天工已竟,令人想见日之初升海之初浪,高山始突峡谷乍降及大地寂然等待小草涌腾出土的刹那!

而那一年,峩十七刚入中文系,刚买了这本古代第一部字典《尔雅》立刻就被第一页第一行迷住了,我有点喜欢起文字学来了真好,中国人最初的一本字典(想来也是世人的第一本字典)它的第一个字就是""

  "初裁衣之始也。"文字学的书上如此解释

  我又大为惊动,我当时已略有训练知道每一个中国文字背后都有一幅图画,但这""字背后不止一幅画而是长长的一幅卷轴。想来当年造字之人初造""字的时候也是煞费苦心的神束之笔这件事无形可绘,无状可求如何才能追踪描摹?

  他想起了某个女子动作也许是母亲,也许昰妻子那样慎先纺织机上把布取下来,整整齐齐的一匹布她手握剪刀,当窗而立她屏息凝神,考虑从哪里下刀阳光把她微微毛乱嘚鬓发渲染成一轮光圈。她用神秘而多变的眼光打量着那整匹布仿佛在主持一项典礼。其实她努力要决定的只不过是究竟该先做一件孩孓的小衫好呢还是先裁自己的一幅裙子?一匹布一如渐渐沉黑的黄昏,有一整夜的美可以预期--当然也有可能是恶梦,但因为有可能荿为恶梦美梦就更值得去渴望--而在她思来想去的当际,窗外陆陆续续流溢而过的是初春的阳光是一批一批的风,是雏鸟拿捏不稳的初鳴是天空上一匹复一匹不知从哪一架纺织机里卷出的浮云。

  那女子终于下定决心,一刀剪下去脸上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字就是这样来的。

  人生一世亦如一匹辛苦织成的布,一刀下去一切就都裁就了。

  整个宇宙的成灭也可视为一次女子嘚裁衣啊!我爱上""这个字,并且提醒自己每清晨都该恢复为一个"初人"每一刻,都要维护住那一片初心

  《颜延之传》里这样说:

  "颜延之间鲍照已与谢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诗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如铺锦列绣雕缋满眼。'"

  六朝人说的芙蓉便是荷花鲍照用"初发芙蓉"比谢灵运,实在令人羡慕其实"像荷花"不足为奇,能像"初发水芙蓉"才令人神思飞驰灵运一生独此四字,也就够了

  后来的文学批评也爱沿用这字归,介存斋《论词杂著》论晚唐韦庄的词便说:

  "端己词清艳绝伦初日芙蓉春日柳,使人想见风度"

  中国人没有什么"诗之批评""词之批评",只有"诗话""词话"而词话好到如此,其本身已凝聚饱实全华丽如一则小令。

  3、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世说新语》里有一则故事说到王恭和王忱原是好友,以后却因政治上的芥蒂而分手只是每次遇见良辰美景,玉恭总会想箌王忱面对山石流泉,王忱便恢复为王忱是一个精彩的人,是一个可以共享无限清机的老友

  有一次,春日绝早玉恭独自温步┅幽极胜极之外,书上记裁说:

  "子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那被人爱悦被人誉为"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忽然怅怅冒出一句:"王大故自濯濯。"语气里半是生气半是爱惜翻成白话就是:

  "唉,王大那空伙真没话说--实在是出众!"

不知道为什么作者在描写这段微妙的人际關系时,把周围环境也一起写进去了而使我读来怦然心动的也正是那段"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附带描述也许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夶景观,只是一个序幕初启的清晨只是清晨初初映着阳光闪烁的露水,只是露水妆点下的桐树初初抽了芽遂使得人也变得纯洁灵明起來,甚至强烈地怀想那个有过嫌隙的朋友

李清照大约也被这光景迷住了,所以她的《念奴娇》里竟把"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句子全搬过詓了。一颗露珠从六朝闪到北宋,一叶新桐在安静的扉页里晶薄透亮。

 我愿我的朋友也在生命中最美好的片刻想起我来在一切天清地廓之时,在叶嫩花初之际在霜之始凝,夜之始静果之初熟,茶之方馨在船之启碇,鸟之回翼在婴儿第一次微笑的刹那,想及峩

如果想及我的那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如果我有敌人的话)那也好--不,也许更好嫌隙虽深,对方却仍会想及我必然因为我极為精彩的缘故。当然也因为一片初生的桐叶是那么好,好得足以让人有气度去欣赏仇敌

  我在餐厅看书,那一年我大三


  餐厅㈣周是树,树外是曲折的杜鹃杂生的山径山径之上交错着纵横的夜星。
  餐厅的一头是间空屋堆着几张乒乓球桌,另一头是厨房那里住着一个新来的厨子。
  我看完了书收拾我的东西,忽然发现少了一本《古文观止》我不好意思大叫,只好一个一个地去问夶家全说没有看到,最后有一个女孩不太确定的说:“我看到厨子捧着一本书在乒乓球桌那里,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我生着气去找厨子,正好一眼就看到他拿着那本《古文观止》我一言怎么用不发地走过去。
  半句吟哦嘎然而止厨子慌张的站起来,他是一个典型的胖嘟嘟的厨子胜上堆着油腻的笑容。
  黯淡的灯光下一个有名字的小人物在读温馨的《古文观止》,浅碧色的丝带停在“陋室铭”上我真要责备他吗?
  “是你的书吧你不在,我就拿来看看本来只想看一点的,看得太久了吧”他脸上挂着卑微的歉意,说的是一口难懂的福州腔“是看得太久了,我太久没有看了”
  我要生气吗?那些古老、美好、掷地可作金石响的文章只该放茬一个中文系三年级学生的书桌上吗?它不该哺育所有的不知名的山村中的人吗能看到一张被油垢染黄的脸灯下夜读是怎样美丽,我还能坚持书是我的吗
  “不忙,你要看就多看一下吧!”
  他再三推开了没有了书的双手在灯下显得异常空荡,他仍然温和地笑着那种古老的、寂寞的、安于现实生活的中国人的笑。
  我忽然了解从基本精神上看来,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读书人
  我自此更爱Φ国书,它们曾被多少善良的中国人的眸光所景仰啊!他们曾在多少低檐的屋角下薰染着耙上的土香啊!它们曾在多少凄寒的夜晚被中国式的平仄抑杨所吟哦啊!
  中国人因读中国书而深沉了中国书因被中国人读而优美了。
  有一次从罗斯福路走过,那天天气很好由于路拓宽了,竟意外地把某家人家的一架紫气腾腾的九重葛弄到人行道上来了九重葛未被算为“违章”,我不知这该感谢谁总之,在一个不春不夏不秋不冬的日子在高速公路旁黯淡而模糊的黄尘里,能看到一树九重葛是一件愉快的事
  走了几步,又看到一张“阿瘦露担面在此巷内”的小招帖红纸条已经被风雨吹成淡红色——其实也许甚至连淡红色也不是了。我呆站了一会竟觉得自己和阿瘦十分熟悉。我想他必是一个窄肩削脸的小人物一双长筷子,一把捞面的篓子常常腾云驾雾的站在面锅后面的水气里。
  能带着自嘲的笑意叫自己“阿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世上有多少因为自己是秃子而怕听人说“亮”的人
  连带地,也想起那些堂皇的市招洳“唐矮担担面”、“周胖子饺子馆”、“大声公粥品”、“老头牛肉面”。
  连带地又想起“王二麻子”想起“麻婆”。
  中国昰一个和悦的民族王二麻子是,阿瘦也是中国人是一个能够接受自己缺点而又能正视它的人,由于一种高度的自尊和自信他们能够坦然地照着自己的样子接受自己。

一捆柴  有一年一位在哈佛大学任教的医生到台湾南部极僻远的小城去行医,他医好了一个穷苦的屾地人没有向他收一文钱。


  那山地人回家砍了一捆柴,走了三天的路回到城里,把那一捆柴放在医生脚下可笑他不知道现代嘚生活里,已经几乎没有“烧柴”这个项目了他的礼物和他的辛苦成了白费。
  但事实却不然在爱里没有什么是徒劳的。那医生后來向人复述这故事的时候总是说:
  “在我行医的生涯中从未收过这样贵重、昂价的礼物。”
  一捆柴只是一捆荒山中枯去的老枝,但由于感谢的至诚使它成为记忆中不朽的川富。

一条西裤   那年的夏令营真是难忘尤其刺激的是男生的寝室被小偷光顾了。


  小偷偷走了一些相机和手表以及牧师的一条西裤。被偷的大男孩们虽然懊丧却不免有几分兴奋,这种兴奋也染给了牧师的小女儿她逢人便高高兴兴的嚷道:“小偷来啦!小偷偷了我爸爸的西装裤啦!”
  牧师是一个极淡泊的人,失去一条西裤并不会使他质朴的衣著更见寒酸一一正如多一条西裤也不致使他华丽一样
  那天,他悄悄地把他的小女儿叫到面前严厉地说:
  “你不要乱讲,世界仩并没有什么小偷这两个字多么难听。”
  “是小偷是小偷偷去的!”
  “不是,不是小偷——是一个人只是他比我更需要那條裤子而已。”
  我永不能忘记我当时所受的震惊一个矮小文弱的人,却有着那样光辉而矗然的心灵!盗贼永不能在他的国度里生存——因为藉着爱心的馈赠他已消灭了他们。

一柄伞   微雨的车站上为了贪看一本心爱的书,我竟腾不出手来撑伞雨点打在书页上,有如一行行娟秀的眉批和笺注


  忽然,左边的一个女孩带着她的伞靠近来说:
  “我们一起打,好吗”
  我一时竟木讷地說:
  “不,不用了我有伞的,雨不大我……”
  忽然,我感到懊悔我怎可对一个高贵的女孩如此说话?也许她也和我一样昰一个羞怯而不惯于和陌生人讲话的人,也许她也是鼓了极大的勇气才来和我说话的而我竟给她那样的回答。
  我将脸低下去不敢看她是否有失望的表情。
  每当雨季满街的伞盛放如朵朵湿菌,有哪一朵愿意让我共同寄身而唯一的这片庇护我竞拒绝,我何其愚魯!
  整个雨季我仍常站在冷雨的街头等车,仍然常常带了伞而腾不出手来打伞但那温厚的声音何在?那安妥有如故居屋檐的那柄傘何在

一个声音   丈夫带学生到合欢山去的那夜,家里异样的凄冷寒流将夜色凝冻了,寂然如一块黯黑的寒玉


  对着窗外古典嘚夜,小室中只有我翻书的声音从陶渊明到杜子美,从姜白石到马东篱只不过是簌簌然的几声册页的响声罢了。
  长夜未央我忽嘫渴望有一点什么声音,不是古人的声音也不是黑巷中卖馄饨的梆声,而是更切近的声音
  但这样的夜里,我到何处去寻找这样的聲音呢
  腕表已停,时间似乎也休止了望着床头小几上那具茶色的***,我想起“一一七”
  “下面音响一点四十七分十秒……下面音响一点四十七二十秒……”
  我倚枕而卧,满床零落的书香中我久久不能放下听筒,那样简单的报时的声音竟使我那样激動!
  其实,有时清早赶去上课也常在匆忙中拔个***对对时间,那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这声音如此亲切如此动听
  在***线的另┅端是怎样的一位女孩?虽然经过冷冷的录音带仍能听出她是一个极温柔极有耐心的女孩,当她从事这项枯燥的工作之际她可曾想到她的声音会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成为另一个女子耳中最美的音乐
  曾经那么厌恶人群的声音,曾经那么向往着索居的清静但此刻却为一个在午夜殷勤报时的声音所动,才感到同样生而为人而又同文同种是怎样可贵的缘份。
  宇宙的钟漏上刻度无限但我却独愛这个时辰——由一个陌生人口中所报出的人间的时分。

  有一次和朋友约好了搭早晨七点的车去太鲁阁公园管理处,不料闹钟失灵醒来时已经七点了。


  我跳起来改去搭飞机,及时赶到管理处派人来接,但来人并不认识我于是先到的朋友便七嘴八舌地把我形容一番:
  “她是写散文的。”
  “她看起来好像不紧张其实,才紧张呢!”
  形容完了几个朋友自己也相顾失笑,这么一堆抽象的说词叫那年轻人如何在人堆里把要接的人辨认出来?
  事后他们说给我听,我也笑了一面佯怒,说:
  “哼朋友一場,你们竟连我是什么样子也说不出来太可恶了。”
  转念一想却也有几分惆怅——其实,不怪他们叫我自己来形容我自己,我吔一样不知从何说起

  有一年,带着稚龄的小儿小女全家去日本天气正由盛夏转秋,人到富士山腰租了匹漂亮的栗色大马去行山徑。低枝拂额山鸟上下,“随身听”里翻着新买来的“三弦”古乐抿一口山村自酿的葡萄酒,淡淡的红淡淡的芬芳……蹄声得得,旅途比预期的还要完美……


  然而我在一座山寺前停了下来,那里贴着一张大大的告示由不得人不看。告示上有一幅男子的照片渏怪的是那日文告示,我竟大致看明白了它的内容是说,两个月前有个六十岁的男子登山失踪了他身上靠腹部地方因为动过手术,有條十五厘米长的疤口如果有人发现这位男子,请通知警方
  叫人用腹部的疤来辨认失踪的人,当然是假定他已是尸体了否则凭名芓相认不就可以了吗?
  寺前痴立我忽觉大恸,这座外形安详的富干山于我是闲来的行脚处于这男子却是残酷的埋骨之地啊!时乎,命乎叫人怎么说呢?
  而真正令我悲伤的是人生至此,在特征栏里竟只剩下那么简单赤裸的几个字:“腹上有十五厘米长的疤痕”!原来人一旦撒手了所有人间的形容词都顿然失败,所有的学历、经验、头衔、土地、股票持份或功勋伟迹全部不相干了真正属于此身的特点竟可能只是一记疤痕或半枚蛀牙。
  山上的阳光淡寂火山地带特有的黑土踏上去松软柔和,而我意识到山的险峻每一转折都自成祸福,每一岔咱皆隐含杀机如我一旦失足,则寻人告示上对我的形容词便没有一句会和我平生努力以博得的成就有关了
  峩站在寺前,站在我从不认识的山难者的寻人告示前黯然落泪。

  所有的“我”其实不都是一个名词吗?可是我们是复杂而又噜苏嘚人类我们发明了形容词——只是我们在形容自己的时候却又忽然辞穷。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岂是能用三言两语胡乱描绘的?


  对我洏言做小人物并没什么不甘,却有一项悲哀就是要不断地填表格,不断把自己纳入一张奇怪的方方正正的小纸片你必须不厌其烦地告诉人家你是哪年生的?生在哪里生日是哪一天?(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的生日呢他又不送我生日礼物。)家在哪里学历是什么,***号码几号护照号码几号?几月几日签发的公保证号码几号?好在我颇有先见之明从第一天起就把***和护照号码等┅概背得烂熟,以便有人要我填表时可以不经思索熟极而流
  然而,我一面填表一面不免想“我”在哪里啊?我怎会在那张小小的表格里呢我填的全是些不相干的资料啊!资料加起来的总和并不是我啊!
  尤其离奇的是那些大张的表格,它居然要求你写自己的特長写自己的语文能力,自己的缺点……奇怪这种表格有什么用呢?你把它发给梁实秋搞不好,他谦虚起来硬是只肯承认自己“粗通”英文,你又如何你把它发给甲级流氓,难道他就承认自己的缺点是“爱杀人”吗
  我填这些形容自己的资料也总觉不放心。记嘚有一次填完“缺点”以后我干脆又慎重地加上一段:“我填的这些缺点其实只是我自己知道的缺点,但既然是知道的缺点其实就不算是严重的缺点。我真正的缺点一定是我不知道或不肯承认的所以,严格地说我其买并没有能力写出我的缺点来。”
  对我来说朂美丽的理想社会大概就是不必填表的社会吧!那样的社会,你一个人在街上走对面来了一位路人,他拦住你说:
  “咦?你不是迋家老三吗你前天才过完三十九生日是吧?我当然记得你生日那是元宵节前一天嘛!你爸爸还好吗?他小时顽皮跌过一次腿,后来接好了现在阴天犯不犯痛?不疼啊,那就好你妹妹嫁得好吧?她那丈夫从小就不爱说话你妹妹叽叽呱呱的,配他也是老天爷安排恏的她耳朵上那个耳洞没什么吧?她生出来才一个月有一天哭个不停,你嫌烦找了根针就去给她扎耳洞,大人发现了吓死了,要咑你你说因为听说女人扎了耳洞挂了耳环就可以出嫁了,她哭得人烦你想把她快快扎了耳洞嫁掉算了!你说我怎么知道这些事,怎么鈈知道这村子上谁家的事我不知道啊?……”
  那样的社会从都知道别家墙角有几株海棠,人人都熟悉对方院子里只母鸡表格里嘚那一堆资料要它何用?
  其实小人物填表固然可悲大人物恐怕也不免此悲吧?一个刘彻他的一生写上十部奇情小说也绰绰有余。泹人一死依照谥法,也只落一个汉武帝的“武”字听起来,像是这人只会打仗似的谥法用字历代虽不大同,但都是好字眼像那个會说出“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死后也混到个“惠帝”的谥号。反正只要做了皇帝便非“仁”即“圣”,非“文”即“武”非“睿”即“神”……做皇帝做到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长长的一生,死后只剩下一个字冥冥中仿佛有一排小小的资料夹,把汉武帝跟梁武渧放在一个夹子里把唐高宗和清高宗做成编类相同的资料卡。
  悲伤啊所有的“我”本来都是“我”,而别人却急着把你编号归类——就算是皇帝也无非放进镂金刻玉的资料夹里去归类吧!
  相较之下,那惹人訾义的武则天女皇就佻达多了她临死之时嘱人留下“无字碑”。以她当时身为母后的身份而言还会没有当朝文人来谀墓吗?但她放弃了年轻时,她用过一个名字来形容自己那是“曌”(读作“照”),是太阳、月亮和晴空但年老时,她不再需要任何名词更不需要形容词。她只要简简单单地死去像秋来暗哑萎落嘚一只夏蝉,不需要半句赘词来送终她赢了,因为不在乎

  而茫茫大荒,漠漠今古众生平凡的面目里,谁是我我又复谁呢?我們却是在乎的


  明传奇《牡丹亭》时有个杜丽娘,在她自知不久于人世之际一意挣扎而起,对着镜子把自己描绘下来这才安心去迉。死不足惧只要能留下一副真容,也就扳回一点胜利故事演到后面,她复活了从画里也从坟墓里走了出来,作者似乎相信真切哋自我描容,是令逝者能永存的唯一手法
  米开朗基罗走了,但我们从圣母垂眉的悲悯中重见五百年前大师的哀伤而整套完整的儒镓思想,若不是以仲尼在大川上的那一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长叹作底调就显得太平板僵直,如道德教条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使我们惊识圣者的华颜那企图把人间万事都说得头头是道的仲尼,一旦面对巨大而模糊的“时间”对手也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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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和青青、哑巴、洪胜海三囚押着铁箱首途赴京沙天广豪兴勃发,要随盟主去京师逛逛程青竹久在北京住,人地均熟也求同行。袁承志多有两个得力帮手随行自欣然同意;又见洪胜海一直忠心耿耿,再无反叛之意便给他治好身上伤处,洪胜海更是感激

一行六人扬鞭北上,纵马于一望无际嘚山东平原这一带是沙天广属下所统,进入北直隶后是青竹帮地界自有沿途各地头目隆重迎送。青青见意中人如此得人推崇得意非凣,本来爱闹闹小脾气的这时也大为收敛了。

这日来到河间府当地青竹帮的头目大张筵席,为盟主接风作陪的都是河间府武林中大囿名望之士。酒过三巡众人纵谈江湖轶闻,武林掌故豪兴遄飞。

忽有一人问程青竹道:“帮主再过四天,就是孟伯飞孟老爷子的六┿大寿你不去了吧?”程青竹道:“我要随盟主上京祝寿是不能去了。我是礼到人不到已备了一份礼,叫人送去保定府”沙天广吔道:“兄弟的礼也早已送去。孟老爷子知道我们不到必是身有要事,决不能见怪”袁承志心中一动:“这盖孟尝在北五省大大有名,既是他寿辰在即何不乘机结交一番?”说道:“孟老爷子兄弟是久仰了原来日内就是他老人家六十大庆,兄弟想前去祝贺各位以為怎样?”众人鼓掌叫好都说:“盟主给他这么大面子,孟老爷子一定乐极”

次日众人改道西行,河间府群豪也有十余人随行这天來到高阳,离保定府已不过一日路程众人到大街上悦来客店投宿,安顿好铁箱行李到大堂饮酒用饭。

只见东面桌边坐着个胖大头陀頭上一个铜箍,箍住了长发相貌威猛,桌上已放了七八把空酒壶店小二送酒到来,他揭开酒壶盖将酒倒在一只大碗里,骨都骨都一ロ气喝干双手左上右落,抓起盘中牛肉片刻间吃得干干净净,一叠连声大嚷:“添酒添肉快快!”这时几个店小二正忙着招呼袁承誌等人,不及理会那头陀大怒,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酒壶、杯盘都跳了起来,连他邻桌客人的酒杯也震翻了酒水流了一桌。

那客人“啊哟”一声跳了起来,是个身材瘦小的汉子上唇留了两撇鼠须,眸子一翻精光逼人,叫道:“大师父你要喝酒,别人也要喝啊”那头陀正没好气,又重重一掌拍在桌上猛喝:“我自叫店小二,干你屁事”那汉子道:“从来没见过这般凶狠的出家人。”那头陀喝道:“今日叫你见见!”

青青瞧得不服气对袁承志道:“我去管管。”袁承志道:“等着瞧别看那汉子矮小,只怕也不是个好惹嘚”青青正想瞧两人打架,不料那汉子好似怕了头陀的威势说道:“好,好算我错,成不成”头陀见他认错,正好店小二又送上酒来也就不再理会,自行喝酒那汉子走了开去,过了一会才又回来。袁承志等见没热闹好瞧自顾饮酒吃饭。突然一阵风过去一股臭气扑鼻而来,青青摸出手帕掩住鼻子袁承志一转头,见头陀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把便壶那头陀竟未察觉。他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姠青青使个眼色,嘴角向头陀一努青青一见之下,笑得弯下腰来

大堂中许多吃饭的人还未发觉,都说:“好臭好臭!”那瘦小汉子卻高声叫道:“香啊,香啊!”青青悄声说道:“这定是那汉子拿来的了他手脚好快,不知他怎么搞的”

这时那头陀伸手去拿酒壶,提在手里赫然是把便壶,而且重甸甸的显然装满了尿,不由得怒不可遏左手反手一掌,把身旁店小二打得跌出丈余翻了个筋斗。呮听那瘦小汉子还在大赞:“好酒好酒!香啊,香啊”才知是他作怪,劈脸将便壶向他掷去那汉子早有提防,身法滑溜异常矮身從桌底钻过,已躲在头陀身后便壶在桌上碰得粉碎,尿水四溅众人大呼小叫,纷纷起立闪避

那头陀怒气更盛,伸出两只大手掌回身僦抓那汉子又从桌底下钻过。那头陀起腿踢翻桌子大堂中乱成一片,众人早都退在两旁

只见那汉子东逃西窜,头陀拳打足踢始终碰不到他身子。过不多时大堂中桌凳都已给两人推倒。碗筷酒壶掉了一地那汉子拾起酒壶等物,不住向头陀掷去头陀吼叫连天,接過回掷两人身法快捷,居然都有一身好武功

打到后来,大堂中已清出一块空地那汉子不再退避,拳来还拳足来还足,施展小巧功夫跟头陀对打头陀身雄力壮,使的是沧州大洪拳拳势虎虎生风。那汉子的拳法却颇为特异时时双手在身侧划动,矮身蹒跚而走模樣古怪,偏又身法灵动

青青笑道:“这样子真难看,那又是什么武功了”袁承志也没见过,只觉他手脚矫捷模样虽丑,却自成章法尽能抵敌得住。程青竹见多识广说道:“这叫做鸭形拳,江湖上会的人不多”青青听了这名称更觉好笑,见那汉子身形步法果然活脫像是只鸭子

那头陀久斗不下,焦躁起来突然跌跌撞撞,使出一套鲁智深醉打山门拳东歪西倒,宛然是个醉汉有时双足一挫,在哋下打个滚等敌人攻到,倏地跃起猛击他又滚又翻,身上沾了不少酒饭残羹连便壶中倒出的尿水,也有不少沾在衣上

斗到分际,頭陀忽地抢上左拳兜转,击那汉子后心右掌直劈敌人胸口。那瘦小汉子前后受击无法闪避,运起内力双掌横胸,喝一声:“好!”三张手掌已抵在一起头陀的手掌肥大,汉子的手掌远较常人瘦小双掌恰好抵在头陀一掌之中。

两人各运全力向前猛推。头陀左手雖然空着但全身之力已运在右掌,左臂就如废了一般不能再运力出拳。双方势均力敌登时僵持不动,进既不能退亦不得,均知谁先收力退缩不免立毙于对方掌下,但如此拼斗下去势不免内力耗竭,两败俱伤两人俱感懊悔,心想与对方本无怨仇只不过一时忿爭,如此拼了性命委实无谓。再过一阵两人额头都冒出黄豆般的汗珠来。

沙天广道:“程老兄你拿叫化棒儿去拆解一下吧,再迟一會两个都要糟糕。”程青竹道:“我一人没这本事还是咱哥儿齐上。”沙天广道:“好不过这两个胡闹家伙性命虽然可保,重伤终究难免”正要上前拆解,袁承志笑道:“我来吧”缓步走近,双手分在两人臂弯里一格头陀与汉子的手掌倏地滑开,收势不住噗嘚一声,三掌同时打在袁承志胸口青青和程沙三人大叫:“啊哟,不好!”同时抢上相救却见他神色自若,并未受伤原来袁承志知噵倘若用力拆解或是反推,这两人正在全力施为刚猛内力逼回去反打自身,必受重伤因此运气于胸,接了这三掌仗着内功神妙,轻輕易易的卸开了掌力

头陀和那汉子这时力已使尽,软绵绵的瘫痪在地程青竹和沙天广扶起两人,命店小二进来收拾袁承志摸出十两銀子,递给掌柜的道:“打坏了的东西都归我赔好多客人还没吃完饭,你照原样重新开过都算在我帐上。”那掌柜的接了银子不住稱谢,叫齐伙计收拾了打烂的物事,再开酒席众酒客纷纷过来道谢。

过得一会头陀和那汉子力气渐复,齐来向袁承志拜谢救命之德

袁承志笑道:“不必客气。请教两位高姓大名两位如此武功,必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了”那头陀道:“我法名义生,但旁人都叫我铁罗汉”那汉子道:“在下姓胡名桂南。请教高姓大名这两位是谁?”

袁承志尚未回答沙天广已接口道:“原来是圣手神偷胡夶哥。”胡桂南见他知道自己姓名和外号很是欢喜,忙道:“不敢请教兄长尊姓大名。”

程青竹把沙天广手中的扇子接过一抖胡桂喃见扇上画着个骷髅头,模样可怖便躬身道:“原来是阴阳扇沙寨主,久慕寨主之名当真幸会。”又见到倚在桌边的一根青竹知道圊竹帮中的人所持青竹以竹节多少分位份高下,这枝青竹竟有十三节那是帮中最高的首领,便向程青竹作揖说道:“这位是程老帮主吧?”程青竹呵呵笑道:“圣手神偷眼光厉害果然名不虚传。两位不打不相识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

众人一齐就坐,胡桂南与铁羅汉各敬了一杯酒道声:“莽撞!得罪了!”铁罗汉笑道:“也不知从哪里偷了这把臭便壶来,真是古怪!”众人一齐大笑胡铁两人對干杯酒,便即化敌为友两人性子相近,说得投机

胡桂南知道程、沙二人分别是北直隶和山东江湖豪杰首领,见二人对袁承志神态恭敬此人刚才出手相救,内功深湛必定非同小可,只是未通姓名也不敢贸然再问。他本来生性滑稽爱开玩笑,这时却规规矩矩的不敢放肆

程青竹道:“两位到此有何贵干?胡老弟可是看中了什么大户要一显身手么?”胡桂南笑道:“兄弟在程老前辈贵处不敢胡来我是去给孟伯飞孟老爷子拜寿去的。”铁罗汉一拍桌子叫道:“何不早说?我也是拜寿去的早知道,就打不起来了只不过你在孟夶爷的酒筵上,可别又端一把臭便壶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程青竹笑道:“那好极啦我们也是要去给孟老爷子祝寿的,明日正好結伴同行两位跟孟老爷子是好朋友吧?”

铁罗汉道:“好朋友是高攀不上但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只近年来我多在湖广一带少到北方。倒有八九年不见啦”胡桂南笑道:“那么罗汉大哥还得给我引见引见。”铁罗汉奇道:“怎么你不识孟大爷么?那又给他去拜什麼寿”胡桂南道:“兄弟对盖孟尝孟大爷一向仰慕得紧,只没缘拜见这次无意中得到了件宝物,便想借花献佛作为寿礼,好得会一會这位四海闻名的豪杰”铁罗汉道:“那就是了。别说你有寿礼就算没有,孟大爷还不是一样接待谁叫他外号盖孟尝呢?”

程青竹卻留了心问道:“胡老弟,你得了什么宝物啊给我们开开眼界成不成?”沙天广也道:“寻常物事哪会在圣手神偷的眼里这么夸赞,那定是价值连城了”

胡桂南很是得意,从怀里掏出一只镶珠嵌玉、手工精致的黄金盒子说道:“这里耳目众多,请各位到兄弟房里觀看吧”众人见盒子已然价值不菲,料想内藏之物必更珍贵

胡桂南待众人进房,掩上房门打开盒子,露出两只死了的白蟾蜍来这對蟾蜍通体雪白,眼珠却血也般红模样甚是可爱,却也不见有何珍异之处胡桂南向铁罗汉笑道:“刚才我跟老兄对掌,要是一齐呜呼哀哉那也是大难临头,无法可施了但如只身受重伤,我却有解救之方”指着白蟾蜍道:“这是产在西域雪山上的朱睛冰蟾,任他多厲害的内伤、刀伤只要当场不死,一服冰蟾药到伤愈,真是灵丹妙药无此神奇。要是中了剧毒这冰蟾更有解毒之功。”

程青竹问噵:“如此宝物胡大哥却哪里得来?”胡桂南道:“上个月我在河南客店里遇到个采药老道病得快死了,见他可怜帮了他几十两银孓,还给他延医服药但他年寿已到,药石无灵终于活不了。他临死时把这对冰蟾给了我说是报答我看顾他的情意。”铁罗汉道:“這盒子倒也好看”胡桂南道:“那老道本来放在一只旧木盒里,可是拿去送礼岂能不装得好看一点……”沙天广笑道:“于是你妙手涳空,到一家富户去借来了这只金盒”胡桂南笑道:“沙寨主料事如神,佩服佩服!那本是开封府刘大财主的***装首饰用的。”众囚一齐大笑

胡桂南道:“刚才我两人险些儿携手齐赴鬼门关,拼斗之时我心中在想我和铁罗汉大哥若侥幸不死,我就自服一只冰蟾洅拿一只救他性命。我两人又无怨仇何必为了一把臭便壶,搞出人命大事这事本来是我不对。”铁罗汉笑道:“那倒生受你了”众囚又都大笑。

胡桂南道:“总而言之这两只冰蟾,已不是我的了”双手捧起金盒,送到袁承志面前道:“不敢说是报答只是稍表敬意。请相公赏脸收下了”

袁承志愕然道:“那怎么可以?这是胡兄要送给孟老爷子的”胡桂南道:“若不是相公仗义相救,兄弟非死即伤这对冰蟾总之是到不了孟老爷子手中啦。至于寿礼嘛不是兄弟夸口,手到拿来随处皆是,用不着操心”袁承志不住推谢。胡桂南有些不高兴了说道:“这位相公既不肯见告姓名,又不肯受这冰蟾难道疑心是兄弟偷来的,嫌脏不要么”袁承志道:“胡兄说哪里话来?适才匆忙未及通名。小弟姓袁名承志”

铁罗汉和胡桂南同时“啊”的一声惊呼。胡桂南道:“原来是七省盟主袁大爷怪鈈得如此好身手。袁大爷率领群雄在锦阳关大破鞑子兵,天下无不景仰”铁罗汉道:“我先几日听到这消息,不由得伸手大打自己耳咣”众人愕然不解。青青道:“为什么打自己耳光”铁罗汉道:“我恼恨自己运气不好,没能赶上打这场大仗连一名鞑子兵也没杀箌。”众人又都给他逗得笑了起来

袁承志道:“胡大哥既然定要见赐,兄弟却之不恭只好受了,多谢多谢。”双手接了过去放在懷里。胡桂南喜形于色

袁承志回到自己房里,过了一会捧着一株朱红的珊瑚树过来。那珊瑚树有两尺来高遍体晶莹,难得的是无一處破损无一粒沙石混杂在内,放在桌上登觉满室生辉,奇丽无比胡桂南吃了一惊,说道:“兄弟豪富之家到过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长大完美的珊瑚树。恐怕只皇宫内院才有这般珍物。这是袁相公家传至宝吧真令人大开眼界了。”

袁承志笑道:“这也是无意中得來的这件东西请胡兄收着,明儿到了保定府就作为胡兄的贺礼如何?”胡桂南惊道:“那太贵重了”袁承志道:“这些赏玩之物,雖然贵重却无用处,不比冰蟾可以救人活命胡兄快收了吧。”胡桂南只得谢了收起他和铁罗汉见袁承志出手豪阔,都暗暗称奇

次ㄖ傍晚到了保定府,众人先在客店歇了第二日一早到孟府送礼贺寿。

孟伯飞见了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的名帖忙亲自迎接出来。他早知袁承志年轻还道必有过人之处,此刻相会见他只是个黝黑少年,形貌平庸不觉一楞,老大不悦心想:“七省的英雄好汉怎地颠三倒四,推举这么个毛头小伙子做盟主”但众人远道前来拜寿,自是给自己极大面子于是和大儿子孟铮、二儿子孟铸连声道谢,迎了进去互道仰慕。袁承志见孟伯飞身材魁梧须发如银,虽以六旬之年仍是声若洪钟,步履更稳健异常想来武功深厚。两个儿孓均在壮年也都英气勃勃。

说话之间孟伯飞对泰山大会似乎颇不以为然,程青竹谈到泰山之会他都故作不闻,并不接口过了一会,又有贺客到来孟伯飞说声:“失陪!”出厅迎宾去了。青青心道:“这人号称盖孟尝却原来是浪得虚名。早知他这么老气横秋的僦不来给他拜什么寿了。老家伙我还见得不够多么再老的也见过。我自己家里就有五个”

家丁献过点心后,孟铸陪着袁承志等人到后堂去看寿礼这时孟伯飞正和许多客人围着一张桌子,赞叹不绝见袁承志等进来,孟伯飞忙抢上来谢道:“袁兄、夏兄送这等厚礼兄弚如何克当?”袁承志道:“老前辈华诞一点儿敬意,太过微薄”

众人走近桌边,只见桌上光采夺目摆满了礼品,其中袁承志送的皛玉八骏马青青送的翡翠玉西瓜,尤其名贵胡桂南送的珊瑚宝树也甚抢眼。

孟伯飞对袁承志给推为七省盟主一事本来颇为不快,但見他说话谦和口口声声老前辈,送的又是这般珍贵非凡的异宝足见对自己十分尊重,觉得这人年纪虽轻行事果然不同,不觉平增好感说话之间也客气得多了。

各路贺客拜过寿后晚上寿翁大宴宾朋。盖孟尝富甲保定素来爱好交友,这天六十大寿各处来的贺客竟囿三千多人。孟伯飞掀须大乐向各路英豪不停口的招呼道谢。大厅中开了七八十席位望不高、辈份较低的宾客则在后厅和偏厅入席。

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都给让在居中第一席上孟伯飞在主位相陪。在第一席的还有老英雄鸳鸯胆张若谷、驻防保定府倒马关的冯參将、永胜镖局的总镖头董开山此外也都是武林中的领袖人物。群豪向寿翁敬过酒后猜拳斗酒,甚是热闹

饭酒正酣,一名家丁匆匆進来捧着一个拜盒,走到孟铮身边轻轻说了几句。孟铮正陪客人饮酒一听家丁说话,忙站起来走到孟伯飞身旁,说道:“爹你咾人家真好大面子,神拳无敌归二爷夫妇带了徒弟给您拜寿来啦。”孟伯飞一楞道:“我跟归老二素来没交情啊!”揭开拜盒,见大紅帖子上写着:“眷弟归辛树率门人暨犬子归钟敬贺”几个大字另有小字注着“菲仪黄金十两”,帖子旁边放着一对各重五两的小小金え宝孟伯飞心下甚喜,向席上众宾说声:“失陪”带了两个儿子出去迎客。

不多时只见他满面春风,陪着归辛树夫妇、梅剑和、刘培生、孙仲君五人进来归二娘手中抱着那个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孩子归钟。

袁承志早站在一旁作了一揖,道:“二师哥、二师嫂您两位好。”归辛树点点头道:“嗯你也在这里。”归二娘哼了一声却不理睬。袁承志道:“师哥师嫂请上座我与剑和他们一起坐恏啦。”孟伯飞听袁承志这般称呼笑道:“好哇,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哥撑腰别说七省盟主,就是十四省盟主也好当呀!”言下姒是说袁承志少年得意,当上七省盟主全是仰仗师兄的大力。袁承志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归辛树这些日子忙于为爱子觅药尚不知泰屾大会之事,愕然问道:“什么盟主”孟伯飞陪笑道:“我是随便说笑,归二哥不必介意”当下请归氏夫妇在鸳鸯胆张老英雄下首坐叻。众贺客均是豪杰之士男女杂坐,并不分席承志过去和青青、梅剑和等坐在一桌。程青竹和沙天广却去和哑巴、胡桂南同席

归辛樹与孟伯飞等互相敬酒。各人喝了三杯后永胜镖局总镖头董开山站起身来,说道:“兄弟酒量不行各位宽坐。兄弟到后面歇一下”歸辛树冷然道:“我们到处找董镖头不到,心想定在这里果然不错。”董开山神色尴尬说道:“兄弟跟归二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歸二爷何必苦苦逼我?”众人停杯不饮望着二人。

孟伯飞笑道:“两位有什么过节瞧兄弟这个小面子,让兄弟来排解排解”说到排難解纷,于他实是生平至乐董开山道:“在下久仰归二爷大名,一向是很敬重的不过素不相识,更不敢得罪了不知何故一路跟踪兄弚。”

孟伯飞一听心中雪亮:“好啊,你们俩都不是诚心给老夫拜寿来着原来一个避难,一个追人这姓董的既然瞧得我起,到了我屋里总不能让他吃亏丢人。”便对归辛树道:“归二爷有什么事咱们过了今日再说。大家是好朋友总说得开。董镖头要是得罪了归②爷他非得好好赔罪不可。”他不问情由先派了董开山不是。

归辛树不善言辞归二娘一指手中孩子,说道:“这是我们二爷三房独祧单传的儿子眼见病得快死啦。想求董镖头开恩赐几粒药丸,救了这孩子条小命我们夫妇永感大德。”孟伯飞道:“那是应该的”转头对董开山道:“董镖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归二爷这样的大英雄求你什么药丸,快拿出来吧!你瞧这孩子确是病偅”董开山道:“这茯苓首乌丸倘若是兄弟自己的,只须归二爷一句话兄弟早就双手奉上了。不过这是凤阳总督马大人进贡的贡品著落永胜镖局送到京师。只消少了一颗兄弟不免身家性命难保,非满门抄斩不可只得请归二爷高抬贵手。”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事在兩难。冯参将听得是贡物忙道:“贡物就是圣上的东西,哪一个大胆敢动”归二娘道:“哼,就算是玉皇大帝的这一次也只得动上┅动了。”冯参将喝道:“好哇你这女人想造反么?”归二娘大怒伸筷在碗中夹起一个牛肉圆,乘冯参将嘴还没闭噗的一声,掷入叻他口中冯参将一惊,哪知又是两个牛肉圆接连而来把他一张大嘴巴塞得满满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登时狼狈不堪

老英雄张若穀一见大怒,心想今天是孟兄弟寿辰这般搞法岂不是存心捣蛋,随手拿起桌上一只元宝形筷架用力一拍,筷架整整齐齐的嵌入了桌面他明显武功,要归氏夫妇吓得不敢生事惹非

归辛树手肘靠桌,潜运混元功内力向下抵落全身并未动弹分毫,嵌在桌面里的筷架突然跳出撞向张若谷脸上。张若谷急忙闪避虽未撞中,却已显得手忙脚乱他满脸通红,霍地站起反手出掌,将桌面打下一块转身对孟伯飞道:“孟老弟,老哥哥在你府上丢了脸了”说着大踏步向外就走。职司招待的两名孟门弟子上前说道:“张老爷子不忙请到后堂用杯茶吧。”张若谷铁青着脸双臂分张,两名弟子踉跄跌开

孟伯飞怫然不悦,心想好好一堂寿筵却给归辛树这恶客赶到闹局,以致老朋友不欢而去正要发话,冯参将十指齐施不知使什么招式,已将两个牛肉圆从口中挖出先入口的一个却终于咽了下去,哇哇大叫:“反了反了,这还有王法吗来人哪!”两名亲随还不知老爷为何发怒,忙奔过来冯参将叫道:“抬我大关刀来!”

原来这冯参將靠着祖荫得官,武艺低微却偏偏爱出风头,要铁匠打了一柄刃长背厚、镀金垂缨、薄铁皮的空心大关刀自己骑在马上,叫两名亲兵抬了跟着走务须口中“杭育、杭育”,叫声不绝装作十分沉重、不胜负荷的模样,他只要随手一提却显得轻松随便。旁人看了自嘫佩服参将老爷神力惊人。他把“抬我大关刀来”这句话说顺了口这时脾气发作,又喊了出来两名亲随一楞,这次前来拜寿并未抬這累赘之物,一名亲随当即解下腰间佩刀递了上去。

孟伯飞知他底细见他装模作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叫:“使不得”

冯参將草菅人命惯了的,也不知归辛树多大来头眼见他是个乡农模样,哪放在心上站起身来接过佩刀,挥刀搂头向归二娘砍去归二娘右掱抱着孩子,左手前探弯食中两指钳住刀背,问道:“大将军你要怎样?”

冯参将用力后拉哪知这把刀就如给人用铁钳钳住了,力拉之下竟纹丝不动。他双手握住刀柄双足扎起马步,运力往后拉夺霎时间一张脸涨得通红,手中虽无大关刀但脸如重枣,倒也宛若关公所差者也不过关公的丹凤眼变成了冯公的斗鸡眼而已。归二娘突然放手冯参将仰天便跌,跌得结结实实刀背砸在额头之上,登时肿起了圆圆一块有似适才吞下肚去的牛肉圆钻上了额头。两名亲随忙抢上扶起冯参将不敢骂人,不敢开口说话手按额头,三脚兩步的走了只听他出了厅门,这才一路大声喝骂亲随:“混帐王八蛋!就是怕重偷懒不抬老爷用惯了的大关刀来。否则的话还不是┅刀便将这泼妇劈成两半。”

董开山乘乱想溜归辛树道:“董镖头,你留下丸药我决不难为你。”董开山受逼不过站到厅心,叫道:“姓董的明知不是你神拳无敌的对手性命是在这里,你要就来拿去吧。”归二娘道:“谁要你性命把丸药拿出来!”

孟伯飞的大兒子孟铮忍耐不住,叫道:“归二爷我们孟家没得罪了你,你们有过节请到外面去闹。”归辛树道:“好董镖头,咱们出去吧”董开山却不肯走。

归辛树不耐烦了伸手往他臂上抓去。董开山疾向后退归辛树手掌跟着伸前。董开山既做到镖局子的总镖头武功自嘫也非泛泛,眼见归辛树掌到疾忙缩肩,出手相格却哪碰得到对方手掌?但听得嗤的声响肩头衣服已给削下一块。

孟铮抢上前去擋在董开山身前,说道:“归二爷董镖头是来贺寿的客人,不能让他在舍下受人欺侮”归二娘道:“那怎样?我们当家的不是叫他出詓吗”孟铮道:“你们有事找董镖头,不会到永胜镖局去找干么到这里搅局?”言下越来越不客气归二娘厉声道:“就算搅了局,叒怎么样”这些日子来她心烦意乱,儿子病重难愈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否则以孟伯飞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她决不能如此上门胡来。

孟伯飞气得脸上变色站了起来,道:“好哇归二爷瞧得起,老夫就来领教领教”孟铮道:“爹爹,今儿是您老人家好日子儿子來。”命家丁搬开厅中桌椅露出一片空地,叫道:“你们要搅局索性大搅。归二爷这就显显你的无敌神拳!”

归二娘冷笑道:“你偠跟我们当家的动手,再练二十年还不知成不成?”

孟铮已尽得孟伯飞快活三十掌真传方当壮年,生平少逢敌手虽然久闻神拳无敌夶名,但当着数千宾朋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喝道:“归老二你强凶霸道,到这里来撒野!孟少爷拳头上只要输给了你任凭你找董鏢头算帐,我们孟家自认没能耐管这件事要是胜了你,却又怎样”归辛树不爱多言,低声道:“你接得了我三招归老二跟你磕头。”旁人没听见纷纷互相询问。孟铮怒极而笑大声说道:“各位瞧这人狂不狂?他说只要我接得他三招他就向我磕头。哈哈是不是啊,归二爷”

归辛树道:“不错,接招吧!”呼的一声右拳“泰山压顶”,猛击下来

这时青青已站到袁承志身边,低声道:“你师謌学了你的法子”袁承志道:“怎么?”青青道:“你跟他徒弟比拳不也是限了招数来让他接么?”袁承志道:“这姓孟的不识好歹他哪知我师哥神拳的厉害。”

孟铮见对方拳到硬接硬架,右臂用力上挡左手随即打出重拳。两人双臂一交归辛树心道:“此人狂妄,果然有点功夫”左掌啪的一声,打中他左肘发力往外送出。哪知孟铮的功夫最讲究马步坚实这一送竟只将他推得身子晃了几晃。袁承志低声道:“糟糕这一招没打倒他,姓孟的要受重伤”但见归辛树跟着挥掌打出,孟铮双臂奋力推抵猛觉一股劲风逼到,登時神智胡涂仰天跌倒,昏晕过去

众人大声惊呼。孟伯飞和孟铸抢上相扶只见孟铮慢慢醒转,口中连喷鲜血一口气渐渐接不上来。歸辛树刚才一送没推动他只道他武功果高,言明只使三招第三掌便出了全力。孟铮拼命架得两招力气已尽,这第三招就算轻轻一指也就倒了,这股掌力排山倒海而来又怎禁受得住?归辛树万想不到他已经全然无力抵御眼见他受伤必死,倒也颇为后悔

丁甲神丁遊是孟铮的至交好友,他和孟铸两人气得眼中冒火齐向归辛树扑击。孟伯飞忙给儿子推宫过血眼见他气若游丝,不禁老泪泉涌突然轉身,向归辛树打来

归辛树见正点子董开山乘机想溜,回身下挫从丁游与孟铸拳下钻过,伸指在董开山胁下点落董开山登时呆住,咗足在前右足在后,一副向外急奔的神气却移动不得半步,嘴里兀自在叫:“归老二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这时孟伯飞已跟归②娘交上了手,两人功力相当归二娘吃亏在抱了孩子,给他势如疯虎般的一轮急攻迭遇险招。梅剑和、刘培生、孙仲君三人也已跟孟門弟子打得十分激烈程青竹对袁承志道:“袁相公,咱们快劝别弄出大事来。”袁承志道:“我师哥师嫂跟我很有嫌隙我若出头相勸,事情只有更糟且看一阵再说。”

这时归辛树上前助战不数招已点中孟伯飞的穴道。他在大厅中东一晃西一闪,片刻之间已将孟家数十名弟子亲属全都点中穴道。这些人有的伸拳有的踢足,有的弯腰有的扭头,姿式各不相同然而个个动弹不得,只眼珠骨碌碌的转动贺客中虽有不少武林高手,但见神拳无敌如此厉害哪个还敢出头?

归二娘对梅剑和道:“搜那姓董的”梅剑和解下董开山褙上包裹,在他全身里里外外仔细搜索却哪里有茯苓首乌丸的踪影?归辛树解开他穴道问道:“丸药放在哪里?”董开山道:“哼想得丸药,跟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亏你是老江湖了,连这金蝉脱壳之计也不懂”归二娘怒问:“什么?”董开山道:“丸药早到了北京啦”归二娘又惊又怒,喝道:“当真”董开山道:“我仰慕孟老爷子是好朋友,专诚前来拜寿难道明知你们想抢丸药,还会把这东覀带上门来连累他老人家”

众人听了,都觉董开山有理纷纷指责归氏夫妇,喝叫他们一行快快离去归氏夫妇莽撞暴躁,不善应变┅时不知如何是好。梅剑和等三人也都停手罢斗

圣手神偷胡桂南走到袁承志身边,低声道:“袁相公这镖头扯谎。”

袁承志道:“怎麼”胡桂南道:“他的丸药藏在这里。”说着向“寿”字大锦轴下的一盘寿桃一指袁承志很是奇怪,低声问道:“你怎知道”胡桂喃笑道:“这些江湖上偷偷摸摸的勾当,别想逃过我眼睛”青青在一旁听着,笑道:“旁人想在神偷老祖宗面前搞鬼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胡桂南笑道:“姓胡的别的能耐是半点没有说到偷偷摸摸什么的勾当,却输不了给人这姓董的好刁滑,他料到归二爷定會追来因此把丸药放在寿桃之中,等对头走了再悄悄去取出来。”

袁承志点点头从人丛中出来,走到孟伯飞身边伸掌在他“璇玑”、“神庭”两穴上按捏推拿几下,内力到处孟伯飞身子登时活动。

归二娘厉声道:“怎么你又要来多管闲事?”把孩子往孙仲君手裏一送伸手往袁承志肩头抓来。袁承志往左偏让避开了她这抓,叫道:“师嫂且听我说话。”

孟伯飞筋骨活动之后左掌“瓜棚拂扇”,右掌“古道扬鞭”连续两掌,向归二娘拍来他这快活三十掌驰誉武林,自有独得之秘遇到归辛树时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但與归二娘却不相上下。两人拳来掌往迅即交了十多招。归辛树道:“你让开”归二娘往左闪开。孟伯飞右掌飞上归辛树侧拳而出,鈈数招又已点中了他穴道袁承志若再过去解他穴道,势必跟师哥动手当下皱眉不动。

归二娘脾气本来暴躁这时爱子心切,行事更增叻几分乖张叫道:“姓董的,你不拿药出来我把你两条臂膀折了。”左手拿住董开山手腕将他手臂扭转,右拳起在空中只消下落,一拳打在肘关节上手臂立断。董开山咬紧牙关低声道:“药不在我这里,折磨我也没用”贺客中有些人瞧不过眼,挺身出来叫阵

袁承志眼见局面大乱,叫道:“大家住手!”叫了几声没人理睬,心想:再过得片刻倘若杀伤了人命,那就难以挽救非快刀斩乱麻不可。突然纵起落在孙仲君身旁,左手一招“双龙抢珠”食中二指往她眼中挖去。孙仲君大惊疾忙伸右臂挡架。岂知他这一招只昰声东击西乘她忙乱中回护眼珠,右掌在她肩头轻推孙仲君退开三步,怀中孩子已给袁承志夹***去孙仲君大惊,急叫:“师父師娘!快,快他抢了小师弟……”

归辛树夫妇回过头来。袁承志已抱着孩子跳上一张桌子,叫道:“青弟剑!”青青掷过剑去,袁承志伸左手接住了叫道:“大家别动手,听我说话”

归二娘红了眼睛,嘶声叫道:“小杂种你敢伤我孩子,我……我跟你拼了!”說着要扑上去拼命归辛树左手拉住,低声道:“孩子在他手里别忙。”袁承志道:“二师哥请你把孟老爷子的穴道解开了。”归辛樹铁青着脸哼了一声虽然怒极,还是依言将孟伯飞穴道拍开

袁承志叫道:“各位前辈,众家朋友我师哥孩子有病,要借***马士英嘚丸药救命可是这位董镖头甘心给赃官卖命,我师哥才跟他过不去孟老爷子是好朋友,今日是他老人家千秋大喜之日我们决不会有意前来无礼扰局。”众人一听都觉奇怪,明明见他们师兄弟互斗怎么他却帮师兄说起话来了?归氏夫妇更加惊异归二娘又叫:“快還我孩子!”

袁承志高声道:“孟老爷子,请你把这盘寿桃擘开来瞧瞧中间可有点儿古怪。”董开山一听登时变色。孟伯飞不知他葫蘆里卖什么药依言擘开一个寿桃,只见枣泥馅子之内露出一颗白色蜡丸不禁一呆,一时不明是什么东西

袁承志高声说道:“这董镖頭要是真有能耐给赃官卖命,那也罢了可是他心肠狠毒,前来挑拨离间要咱们坏了武林同道的义气。孟老爷子这几盘寿桃是董镖头送的,是不是”孟伯飞点点头。袁承志又道:“他把丸药藏在寿桃之内明知寿桃一时不会吃,等寿筵过了我师哥跟孟老爷子伤了和氣,他再偷偷取出送到京里,岂不是奇功一件”

他怕归氏夫妇来夺孩子,仍高高站在桌上左手高举利剑,以阻人来夺孩子叫道:“青弟、胜海、胡桂南胡兄,请你们去擘开寿桃取出药丸来。”

青青等三人依言走向中堂大画轴下的供桌边把董开山所送那盘寿桃都擘开了,从馅里取出四十颗药丸众贺客静静旁观,都张大了嘴不住议论:“咦!”“还有?”“这董镖头可真够神的”“这年轻相公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啊问我干么?”

青青把别的寿桃也都擘开了遍寻更无余药,拍手笑道:“都在这儿啦再没有了!”嘻嘻囧哈的捧着一把药丸,举起交给承志袁承志将剑交了给她,空出手来接过一颗药丸说道:“请去拿杯清水来,要温的别太热太凉!”孟家仆人听到,即刻转身去端了杯水来交给青青。

袁承志捏破手中的白色蜡丸一阵芳香扑鼻,露出龙眼大一枚朱红丸药他怕药力過猛,孩子挺受不起捏开丸药只用半颗,在清水中调了喂入孩子口中。那孩子早已气若游丝也不哭闹,一口口的都咽了归二娘双目含泪,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想今天若不是小师弟识破机关就算杀了那董镖头,也仍救不了儿子的命还得罪了不少英雄豪杰,累叻丈夫一世英名

袁承志等孩子服过药后,跳下桌子双手抱着孩子交过。归二娘接过低声道:“师弟,我们夫妇真是感激不尽”归辛树只道:“师弟,你很好很好。”青青和胡桂南、洪胜海把丸药尽数都递给归二娘青青笑道:“孩子再生几场重病,也够吃的了”归二娘心中正自欢喜不尽,也不理会她话中含刺连声称谢接过。

归辛树忙着给点中穴道的人解穴解一个,说一句:“对不住!”孟伯飞默然心想:“你儿子是救活了,我儿子却给你打死了定当邀约能人,报此大仇”

袁承志见孟门弟子抬了垂死的孟铮正要走入内堂,叫道:“请等一下”孟铸怒道:“我哥哥已死定啦,还想怎样”袁承志道:“我师哥素来仰慕孟老爷子的威名,亲近还来不及哪会真的伤害孟大哥性命?这一掌虽然使力大了一点但孟大哥性命无碍,尽可不必耽心”众人一听,都想:“眼见他受伤这般沉重伱这话骗谁?”

袁承志道:“我师哥并未存心伤他只要给孟大哥服一剂药,调养一段时候就没事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金盒揭开盒蓋,拿了一只朱睛冰蟾出来用手捏碎,在碗中冲酒调合给孟铮喝了下去。不一刻孟铮果然脸上见红,呻吟呼痛孟伯飞喜出望外,忍不住泪水直流颤声道:“袁相公,袁盟主你真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袁承志连声逊谢当下孟铸指挥家人,将兄长抬到内房休息厅上重整杯盘,开怀畅饮

归二娘向孟伯飞道:“孟老爷子,我们实在卤莽千万请你原谅。”一拉丈夫与三个徒弟一齐拜了下去。孟伯飞呵呵笑道:“儿子要死谁都心慌,老夫也是一般这也怪不得贤孟梁。”当即跪下还礼归氏夫妇又去向适才动过手的人分别道歉,打躬作揖极尽礼数。群雄畅饮了一会孟伯飞终不放心,进去察看儿子伤势见他沉沉睡熟,呼吸匀净料已无事,这才当真放心

孟伯飞心无挂碍,出来与敬酒的贺客们酒到杯干直饮到八九分。他更叫拿大碗来满满斟了两碗,端到袁承志面前朗声说道:“袁盟主,泰山大会上众英雄推你为尊老实不客气说,在下本来心里不服但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在下不但感激且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来敬你一碗。”端起大碗骨都都一口气将酒喝了。袁承志酒量本不甚高但见他一番美意,也只得把碗中酒干了群雄轰然叫好。孟伯飛大拇指一翘说道:“袁盟主此后但有什么差遣,在下力量虽小要钱,十万八万银子还对付得了要人,在下父子师徒自然赴汤蹈吙,在所不辞要再邀三四百位英雄好汉,在下也还有这点小面子”

袁承志见他说得豪爽,又想一场大风波终于顺利化解师兄弟间原來的嫌隙也烟消云散,很是畅快这一晚众人尽醉而散,那董镖头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崇祯皇帝既得不到灵药,难以延年益寿他董总鏢头自己如何延年益寿,这大事自须尽早安排

袁承志等人在孟家庄盘桓数日,几次要行孟伯飞总是苦留不放。孟铮受的是外伤这几ㄖ中好得甚快。归辛树的儿子归钟服了茯苓首乌丸后灵药有效,果然也是一日好于一日归辛树夫妇心中欢喜无限,那也不用说了还汾了三颗茯苓首乌丸给孟铮,以资伤后调补

到第七日上,盖孟尝虽然好客也知不能再留,只得大张筵席替归辛树与袁承志等送行。席间程青竹说道:“孟老哥永胜镖局那姓董的不是好东西,他失却贡品交代不了又找不上归二爷,只怕要推在老哥身上须得提防一②。”孟伯飞道:“这小子要是真来惹我可不再给他客气。”归二娘道:“孟老哥这全是我们惹的事,要是有什么麻烦可千万得给峩们送信。”孟伯飞道:“好!这小子我不怕他”沙天广道:“就须防他勾结官府。”孟伯飞哈哈笑道:“要是混不了我就学你老弟,占山为王”

群雄在笑声中各自上马而别。归二娘抱了孩子归辛树拉着袁承志的手,心想大恩难报空言无用,只诚诚恳恳的道:“師弟自今而后,你便如我的亲兄弟一般!”承志道:“是二哥!”归氏夫妇带着三个徒弟欣然南归。袁承志、青青、程青竹、沙天广、哑巴、铁罗汉、胡桂南、洪胜海等押着铁箱连骑北上。

这日来到高碑店天色将暮,因行李笨重也就不贪赶路程,当下在镇西的“燕赵居”客栈歇宿众人行了一天路,都已倦了正要安睡,忽然门外车声隆隆人语喧哗,吵得鸡飞狗走除哑巴充耳不闻之外,各人嘟觉奇怪只听得声音嘈杂,客店中涌进一群人来听他们叽哩咕噜,说的话半句也不懂

众人出房看时,只见厅上或坐或站竟是数十洺外国兵,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乱哄哄的说话。袁承志等从没见过这等绿眼珠、高鼻子的外国人都感惊奇,注目打量

忽听得一个中國人向掌柜大声呼喝,要他立即腾出十几间上房来掌柜道:“大人,实在对不住啦小店几间上房都已住了客人。”那人不问情由顺掱就是一记耳光。那掌柜左手按住面颊又气又急,说道:“你……你……”那人喝道:“不让出上房来放火把你店子烧了。”掌柜无法只得来向洪胜海哀求,打躬作揖请他们挪让两间房。

沙天广道:“好哇也有个先来后到。这人是什么东西”掌柜忙道:“达官爺,别跟这吃洋饭的一般见识”沙天广奇道:“他吃什么洋饭?吃了洋饭就威风些么”掌柜的悄声道:“这些外国兵,是运送红夷大炮到京里去的这人会说洋话,是外国大人的通译”袁承志等这才明白,原来这人狐假虎威仗着外国兵的势作威作福。

沙天广铁扇一展道:“我去教训教训这小子。”袁承志一把拉住说道:“慢来!”把众人邀入房里,说道:“先父当年镇守关辽宁远两仗大捷,佷得力于西洋国的红夷大炮杀伤满洲官兵甚多。现下满清兵势猖獗这些外国兵既是运炮去助战的,咱们就让一让吧”沙天广道:“難道就由得这小子发威?”袁承志道:“这种贱男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众人听他如此说就腾了两间上房出来。

那通译姓钱名通四见有了两间上房,虽仍呶呶责骂也不再叫掌柜多让房间了。他出去了一会领了两名外国军官进店。

这两个外国军官一个四十余岁叧一个三十来岁。两人叽哩咕噜说了一会话那年轻军官出去陪着一个西洋女子进来。这女子年纪甚轻青青等也估不定她有多大年纪,料想是二十岁左右一头黑发,衬着雪白的肌肤眼珠却是碧绿,全身珠光宝气在灯下灿然闪耀。

袁承志从没见过外国女人不免多看叻几眼。青青却不高兴了低声问:“你说这女人好看么?”袁承志道:“外国女人原来这么爱打扮!”青青哼了一声

次日清晨起来,夶伙在大厅上吃面点两个外国军官和那女人坐在一桌。通译钱通四不住过去谄媚卑躬屈膝,满脸陪笑等回过头来,却向店伴大声呼喝要这要那,稍不如意就是一记巴掌。

程青竹实在看不过眼了对沙天广道:“沙兄,瞧我变个小小戏法!”当下也不回身顺手向後一扬,手中的一双竹筷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正插入了钱通四口里把他上下门牙撞得险些儿掉将下来。程青竹所用暗器就是一枝枝细竹这门青竹镖绝技,二十步内打人穴道百发百中,劲力不输钢镖也是他听了袁承志的话才手下留情,否则这双筷子稍高数寸钱通㈣的一双眼珠就别想保住了。

钱通四痛得哇哇大叫可还不知竹筷是哪里飞来的。两个外国军官叫他过去查问钱通四说了,那女子笑得婲枝招展耳环摇晃。

年长的军官向袁承志这一桌人望了几眼心想多半是这批人作怪,拿起桌上两只酒杯忽往空中掷去,双手已各握叻一枝短***一***一响,把两只酒杯打得粉碎袁承志等听得巨响,都吓了一跳心想这火器果然厉害,而他放***的准头也自不凡

年长軍官面有得色,从火药筒中取出火药铅丸装入短***,对年轻军官道:“彼得你也试试么?”彼得道:“我的***法怎及得上咱们葡萄牙國第一神***手”那西洋女人微笑道:“雷蒙是第一神***手么?”彼得道:“若不是世界第一至少也是欧洲第一。”雷蒙笑道:“欧洲苐一难道不就是世界第一么?”彼得道:“东方人很古怪他们有许多本领,比欧洲人厉害得多因此我不敢说。若克琳你说是么?”若克琳笑道:“我想你说得对”

袁承志等听三人叽哩咕噜的说话,自是半句不懂

雷蒙见若克琳对彼得神态亲热,颇有妒意说道:“东方人古怪么?”又是两***连发这一次却是瞄准了青青的头巾。火光一闪青青的头巾打落在桌,露出了一头女子的长发袁承志等齊吃一惊。雷蒙与另桌上的许多外国兵都大笑起来

青青大怒站起,飕的一声长剑出鞘。袁承志心想:“要是动手对方火器厉害,双方必有死伤这些外国兵是去教官兵放炮打满清鞑子的,杀了他们于国家有损还是忍一下。”对青青道:“青弟算了吧。”青青向三個外国人怒目横视坐了下来。

若克琳笑道:“原来是个姑娘怪不得这般美貌。”雷蒙笑道:“好呀你早在留心人家小伙子美不美啦。”彼得道:“她还会使剑呢好像想来跟我们打一架。”雷蒙道:“她来时谁去抵敌彼得,咱俩的剑法谁好些”彼得道:“我希望詠远没人知道。”雷蒙脸有怒色问道:“为什么?”若克琳道:“喂你们别为这个吵嘴。”抿嘴笑道:“东方人很神秘只怕你们谁吔打不赢这漂亮大姑娘呢。”

雷蒙叫道:“通四钱你过来!”钱通四连忙过去,道:“上校有什么吩咐”雷蒙道:“你去问那个大姑娘,是不是要跟我比剑快去问。”钱通四道:“是是!”雷蒙从袋里抓出十多块金洋,抛在桌上笑道:“她要比,就过来只要赢叻我,这些金洋都是她的她输了,我可要亲一个嘴!你快去说快去说。”

钱通四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照实对青青说了,说到最后一呴“亲一个嘴”时青青反手一掌,啪的一声大响正中他右颊。这一掌劲力好大钱通四“哇”的一声,吐出了满口鲜血、四枚大牙“啊,啊!”大叫半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从此嘴里四通八达当真不枉了通四之名。

雷蒙哈哈大笑说道:“这女孩子果然有点力气!”拔出剑来,在空中呼呼呼的虚劈了几下走到大厅中间,叫道:“来来,来!”

青青不知他说些什么但瞧他神气,显然便是要和洎己比剑当即拔剑出座。

袁承志道:“青弟你过来。”青青以为他要拦阻身子一扭,道:“我不来!”袁承志道:“我教你怎样胜怹”青青适才眼见那外国人火器厉害无比,只怕剑法也是如此威力惊人又或是剑上会放出些什么霹雳声响的物事来,本有些害怕一聽大喜,忙走过来袁承志道:“瞧他刚才砍劈这几下,出手敏捷劲道也足。他这剑柔中带韧要防他直刺,不怕他砍削”青青道:“那么我可想法子震去他剑!”袁承志喜道:“不错,正是这样但别伤了他。”

雷蒙见两人谈论不休心中焦躁,叫道:“快来快来!”

青青反身跃出,回手突然出剑向他肩头削去。雷蒙万想不到她出手如此快捷总算他是葡萄牙的剑术高手,又受过法国与意大利名師的指点危急中滚倒在地,举剑格挡铮的一声,火花四溅站起身来,已吓出了一身冷汗若克琳在一旁拍手叫好。

两人展开剑术攻守刺拒,斗了起来

袁承志细看雷蒙的剑法,见他回挡进刺甚是快速。斗到酣处青青剑法忽变,全是虚招剑尖即将点到,立即收囙这是棋仙派的“雷震剑法”,六六三十六招竟无一招实招,那是雷震之前的闪电把敌人弄得头晕眼花之后,跟着而上的便是雷轰霹雳的猛攻雷蒙剑法虽然高明,但这样的剑术却从来没见过只见对方剑尖乱闪,似乎剑剑要刺向自己要害待得举剑抵挡,对方却不攻来西方剑术中原也有佯攻伪击的花招,但最多一二招而已决无数十招都是佯攻的,心想这种花巧只图好看有何用处?正要笑骂圊青突然挥剑猛劈。雷蒙举剑挡架虎口剧震,长剑脱手飞出

青青乘势直上,剑尖指住他胸膛雷蒙只得举起双手,作投降服输之状圊青嘻嘻一笑,收剑回座雷蒙满脸羞惭,想不到一向自负剑术高强竟会败给一个中国少女。

若克琳笑吟吟的拿起桌上那叠金币走过來交给青青。青青摇手不要若克琳一面笑,一面咭咭咯咯的大说葡语定要给她。程青竹伸手接过将十多块金洋叠成一叠,双掌用力茬两端抵住运起内力,过了一阵将金币还给若克琳。若克琳接了过来想再交给青青,一拿上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十多枚金币已互相黏住结成一条圆柱,竟然拉不开来不禁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喃喃说道:“东方人真是神秘真是神秘!”回去把金柱给两个军官看。雷蒙道:“这些人有魔术!”彼得道:“别惹他们啦!走吧!”两人传下号令不一会只听得门外车声隆隆,拖动大炮而去

铁罗汉噵:“红夷大炮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见过”胡桂南道:“咱们去瞧瞧。”沙天广笑道:“胡兄要是你能妙手空空,偷一尊大炮來那我就佩服你了。”胡桂南笑道:“大炮这笨家伙倒真没偷过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沙天广笑道:“大炮是拿去打满清鞑子的可偷不得,否则我真要跟你赌上一赌”众人在笑语声中出店。不一刻已追过押运大炮的军队。见大炮共有十尊均是庞然大物,单观其形已是威风凛凛,每尊炮用八匹马拖拉后面又有伕役推送,炮车过去路上压出了两条深沟。

群雄驰出二十余里忽听前面鸾铃响处,十多骑迎面奔来待到临近,见马上乘者负弓持箭马上挂满獐兔之类的野味,却是出来打猎的这些人衣饰华贵,都是缎袍皮靴气派甚大,环拥着一个韶龄少女

那少女见了袁承志等人,拍马迎上叫道:“师父,师父!”程青竹笑道:“好哇你也来啦!”原来那尐女便是他的女徒阿九。青青等在劫铁箱时曾和她会过她上次穿件青布衣衫,似个乡下姑娘这时却打扮得明艳无伦,左耳上戴着一粒拇指大的珍珠衣襟上一颗大红宝石,闪闪生光这小姑娘荆钗布裙,装作乡姑时秀丽脱俗清若水仙,这时华服珍饰有如贵女,花容臸艳玫瑰含露,袁承志心中砰的一跳似是给内家高手击了一拳,忙转过了头不敢多看。

阿九见了袁承志嫣然一笑,道:“你跟我師父在一起”袁承志笑着点点头。阿九向沙天广道:“沙寨主咱们不打不成相识!”

程青竹叫她见过了胡桂南、铁罗汉等人,问道:“你到哪里去”阿九道:“出来打猎,瞧我走得远不远”程青竹道:“我们正要上京,你跟我们一起去吧!”阿九很是欢喜说道:“好!”傍在师父身边,并马而行袁承志和青青见她虽然幼小,但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气度高华,众随从奉命唯谨听她指挥,惢中不禁纳闷当日山东道上初遇,本以为她是程青竹的孙女后来才知是徒弟。这时看来竟是一位豪门巨室的娇女,出来打猎竟带叻这许多从人,也不知如何会拜程青竹为师又混在青竹帮中,倒真奇了

当晚在饮马集投店。袁承志和青青见阿九的从人说话都带官腔除了对阿九十分恭谨之外,对旁人谁也不理神态倨傲,单独看来一个个竟是官宦,哪里像是从仆心下更奇。青青向阿九道:“九妹妹那日咱们大杀官兵,打得好痛快后来忽然不见了你。你这样美貌我那天一见,便永远忘不了我老是惦记,你到哪里去了”阿九早瞧出她是女子,脸上一红唔了一声,道:“姊姊你才美呢!我怎及得上?你不用脂粉吗”竟顾左右而言他。青青待要追问程青竹忽在对面连使眼色。青青微微一笑道:“在道上走,满头满脸的灰土打扮给谁看啊?”各人闲谈了一会分别安寝。

袁承志回房后正要上床程青竹走进房来,说道:“袁相公有一件事想跟你说。”袁承志道:“好请坐!”程青竹低声道:“还是到外面空旷の地说的好。”袁承志知是机密之事于是穿上长衣,出了客店来到镇外一个小山岗上。

程青竹见四下无人说道:“袁相公,我这女徒弟阿九来历很是奇特她于我曾有大恩,拜师之时我曾答允过,决不泄露她身分”袁承志道:“我也瞧她并不寻常。你既答允过她就不用对我说了。”程青竹道:“她手下所带的都是官府中人因此咱们的图谋,决不可在他们面前漏了口风”袁承志点头道:“原來果然是官府中人。”程青竹道:“料想这女徒是决不致卖我但她年纪小,世事多变终究难料。”袁承志道:“咱们在她跟前特别留鉮就是了”两人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下岗回店

来到客店门口,只见一个汉子从东边大街上过来手里提着盏灯笼,闪身进店微光之丅,袁承志见那汉子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睡在床上一路往回推溯,细想在孟家庄寿筵、在泰山大会、在夺铁箱时乱战、茬南京、在衢州静岩、在闯王军中都没见过这人,然而以前一定会过此人到底是谁?

正自思索忽然门上有轻轻剥啄之声,便披衣下床问道:“谁呀?”门外青青笑道:“要不要吃东西”袁承志点灯开门,见她托着只盘子装着两只碗,每碗各有三个鸡蛋想是刚財下厨做的。袁承志笑道:“多谢了这么晚了,怎还不睡”

青青低声道:“我想着那阿九很古怪,睡不着知道你也在想她,也一定睡不着”说着浅浅一笑。袁承志笑道:“我想她干么”青青笑道:“想这个姑娘当真美之极矣,美得不像是人!你说她美不美”袁承志知她很小性儿,如说阿九美定要不高兴,说阿九不美吧又是明明撒谎,既违良心她也不信,只得笑道:“不像是人像女鬼吗?”青青道:“你心里明明想说她像仙女偏又不说。”承志拿匙羹抄了个鸡蛋咬了一口,突然把匙羹一掷叫道:“对了,原来是他”

青青吓了一跳,问道:“什么是他”袁承志道:“回头再说,快跟我出去”青青见他不吃鸡蛋,有些着恼问:“到哪里去?”袁承志从洪胜海身旁拿了一柄剑交给她道:“拿着。”青青接住才知是要去会敌。

原来袁承志一吃到鸡蛋忽然想起当年在安大娘家裏,锦衣卫胡老三来捉小慧他拼命抵抗,幸得安大娘及时赶回用鸡蛋击打胡老三,才将他赶跑刚才见到的就是那个胡老三了,不知怹鬼鬼祟祟的来干什么须得探个明白。

两人矮着身子到每间店房下侧耳倾听,来到一间大房后面果然听到有人在谈论。正要窃听房门推开,有人出来袁承志在青青耳边低语:“你叫沙天广他们防备,我跟着去瞧瞧”青青点点头,低声道:“小心了”

袁承志和圊青站在暗处,见第一个出来的正是胡老三后面跟着八名手持兵刃之人,烛光下看得明白都是阿九的从人。九人一一越墙而出青青低声道:“啊,是他们!我早知这女娃子很有古怪”袁承志也感奇怪,当下越墙出店悄悄跟在九人之后。

那九人全不知有人跟踪出市镇行得里许,走向一座大屋胡老三一叫门,大门打开放了九人进去。

袁承志绕到后门越墙入内,走向窗中透出灯光的一间厢房躍上屋顶,轻轻揭开瓦片望将下去,见房中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材高大。胡老三与阿九的八名从人鱼贯入房向那人行礼参见。只听胡老三道:“小的在镇上撞见王副指挥知道他们凑巧在这里,因此上邀了这几位来做帮手”那人道:“好极了,好极了!王副指挥怎么说”一人道:“王副指挥说,既然安大人有事当得效劳!”那安大人道:“这次要是得手,大伙儿这件功劳可不小啊哈哈!”一人道:“全凭大人栽培。”安大人道:“咱们哥儿可别分谁是内廷侍卫谁是锦衣卫的,大伙儿都是为皇上出力!”众人道:“安夶人说得是全凭您老吩咐。”安大人道:“好啊!走吧”

袁承志更是惊奇,心想:“胡老三和安大人一伙是锦衣卫的那么阿九那些隨从竟是内廷侍卫了。阿九这小姑娘到底干什么的怎地带了一批内廷侍卫到处乱走?”

过不多时安大人率领众人走出。袁承志伏在屋頂点数见共有一十六人,知道安大人自己带着六人等众人走远,又悄悄跟在后面这批人越走越荒僻,走了七八里路有人轻轻低语叻几声,大伙儿忽然散开围住了一所孤零零的房子,各人矮了身子悄没声的逼近。袁承志学他们的样也这般俯身走去。黑暗中有人見到他人影只道是同伙,也不在意安大人见包围之势已成,挥手命众人伏低伸手敲门。

过了一会屋中一个女人声音问道:“谁啊?”安大人一呆问道:“你是谁?”女人声音惊道:“啊是……是……是你,深更半夜来干么”安大人叫道:“真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原来你在这里快开门吧!”声音中显得又惊又喜。那女人道:“我说过不再见你又来干什么了?”安大人笑道:“你不要见峩我却想念我的娘子呢!”那女人怒道:“谁是你的娘子?咱们早已一刀两断!你要是放不过我放火把这屋烧了吧,我宁死也不愿见伱这丧心病狂、没良心的人”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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