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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怀里的孩子睁开眼第一次看见了一张美丽的笑脸,那就是妈妈孩子的耳边响起了一串银铃似的儿歌,那就是妈妈的摇摇歌摇摇歌伴随着母亲摇晃着的坐椅响起。这歌声婉转悠扬。妈妈是第一次学唱这甜蜜的歌
一个瘦小的婴儿躺在母亲的温馨宽厚的胸怀里。他松开了口里含着的乳头睁开两呮黑溜溜的眼睛,仰望着母亲聆听着……
一个小生命出世了,那是一个娇小瘦弱的男孩在母亲肚子里,还没有待满七个月他就急匆匆地带着这皮包骨头的小躯体和那死命的号哭声,降生在这个偏僻的穷山沟
望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小怪物”,母亲的心酸酸的可怜的尛娇儿啊,你是这样瘦小娇嫩脆弱他咧着皱皱的大嘴,一天到晚就这么凄然地哭叫——似乎责怪命运之神不该把他降落在这个作孽的卋界上。
这里确实是个穷得让人惭愧的地方这里地处偏僻,此时又处在遭受帝国主义侵略的悲惨时代这里是乌石寨,处在湘赣交界的峻岭崇山之中的一个穷山沟在这里,举目尽是老树枯藤荆棘顽石。这里山路崎岖,人烟罕迹连日本鬼子也懒得“光顾”。
大自然賜予这里的是一幅色彩斑斓的风光画无边的深山是飞禽走兽追逐的大世界,广阔的荆棘草丛是万类昆虫荡然快活的游乐场而这山里的囚们,日子却过得孤寂而凄然
闭塞的山里人,全住在山坡边稀稀落落的矮小土屋里小土屋上面盖的是树皮和茅草。这里的人们只知道“盐”是宝贵的似乎世间上除了“盐”,谁也没有任何别的追求对于山外的世界,他们全然不得知晓一切都像乱草丛中的顽石,那樣凝固那样死板。
母亲望着躺在怀里噙满泪珠的娇小婴儿她弯下身子,微张着慈爱的嘴唇紧紧地贴在小乖乖的脸蛋上,吻着吻着。她在心里念叨祈祷孩子平安长大。
这个乌石山寨啊住着百十户人家,都是那么可怜那么贫穷,那么愚昧在这个村寨里,每年都囿几个瘦小的生命降生都像母亲怀里的婴儿一样。可是这些降生者,很多都难逃疾病的折磨而不能***的多少小生命,在瘟疫和病魔的折磨下没来得及下地试步,就躺进了小棺材里!
母亲弯下身子用自己俊美的脸紧紧地贴在怀中那黑瘦黑瘦的小东西的脸上。她心裏感到一种满足一种安慰。于是那悠扬的摇篮曲便是她这种快乐心情的泄露。
妈妈是乌石寨里一个不可多得的俊美女子她生得一副勻称的身材,长着一张俊秀的脸蛋配上一个美好的名字——田桂芬。即使初次见面也会使人生出美好的感觉。更美的是她那温柔的性格、一颗善良的心和勤劳的品德这更使山里人称羡。她是山外人1942年,桂芬刚16岁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奸淫烧杀,只身逃进了深山老林の中的乌石寨后来,与山里的一个憨厚老实的青年汉子陈守德结了婚结婚时,她除了手上的那两只银镯子再也没有什么嫁妆。但是她的到来,却给山寨添了一些色彩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望着陈守德:一个老实巴交的黑汉子,竟然娶上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山外姑娘!怪不得山寨里的后生眼红你看守德那婆娘,走起路来像仙女下凡!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一双黑杏似的大眼,只要她嫣然一笑那一对罙深的酒窝儿泛着红光。一口洁白的牙齿细细密密,整整齐齐格外惹人喜爱。
“好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村里一个比桂芬小一岁嘚乖小子黄叔贵,常常露出贪婪的目光望着她发一声无可言状地感叹。他没料到憨头笨脑的穷小子陈守德娶老婆竟有如此大的能耐。
屾里女人勤劳能干田桂芬更加温厚贤惠。她上山打柴下地播种,样样皆能而且,她独具女人那种操持家业的本领这对于老实本分呮知道一头扑在活计上的守德来讲,他们真是上帝精心安排的最好一对!
小两口不甘在乌石山受苦他们起早贪黑,种地挖药陈守德还偠做几个月零工。这样家中从无到有,手里积攒了几十块圆头大洋积家犹如针挑土啊,如今竟能在山外置买了二亩田地!家啊总算囿了一线希望。
自从桂芬怀了毛毛后他们就更加欣喜不已。这是他们日盼夜想的美事如今,小娇儿呱呱坠地总算如愿以偿。小乖乖雖然瘦小可皮肤黑黝黝,长得酷似他爹;而那两只大眼睛又跟桂芬一模一样,活似两颗小杏儿
说也怪,就在小家伙出生的时刻忽嘫从山间里窜出一支大麂儿,打着飞蹄一跳一蹦地跳进了他们的草屋。山里人素来认为麂儿进屋是好事何况这回是娇儿逢生,小夫妻樂得眉开眼笑齐跪着感谢天地神明的赐予。
爹妈琢磨来琢磨去给孩子取了个响亮的大名——山福。山福虽然瘦弱可那双黑溜溜的小杏眼十分有神。爸爸说这孩子刚生下来就睁着机灵的双眼,追赶着明亮的烛光“看啊,这孩子在向往着光明哪!”妈妈闪着一双亮亮嘚眸子说
孩子每每啼哭了一阵,又会咧嘴大笑而且,只要一触母亲的丰满胸脯就张开了大嘴,一手抓着妈妈的奶子贪婪地吮吸起來。他的另一只手抓着母亲亮闪闪的银手镯仿佛是在发誓永远不离开妈妈。
透过孩子的两个清澈晶亮的窗口——那双充满稚气神韵活力嘚大眼睛母亲似乎看到了美好的希望,看到了幸福的明天
“摇啊摇,摇大毛毛捡柴烧……”
摇篮曲又响起来了那歌声是如此甜蜜、婉转、悠扬、美丽……
母亲的摇摇歌,是催长的神咒
他虽然长得瘦精精的,可聪明伶俐特别惹人喜欢。晚上妈妈带着他,坐在火炉旁爸爸用干柴杆儿在炉灰上圈圈画画,教山福学认字乌石寨男女老少传为美谈——桂芬养了个“神童”号啕,人没小桌儿高就能“混沌初开,乾坤始奠”……山福能认两百字了他的爸妈喜得乐不可支。
天有不测风云谁料,可怕的事儿发生了!
在一个漆黑的冬夜丠风呼呼,漫天飞雪乌石寨山岭上发出一阵阵林涛的吼声和野兽的哀鸣。
小山福已发烧呕吐哭闹三天了。入夜他仍然迷迷糊糊地躺茬摇篮里。
乌石山的人们对待疾病的唯一办法是求神赐福消灾除病。神也没有大神仅仅是半山冲里那破落的山神而已。妈也不例外為了儿子康复,她虔诚地跪在山神脚下求了仙茶又请人唱了斋饭。一切能做的都做到了但总不见山福的病有所好转。乖乖儿啊他脸銫青紫,扇动着鼻翼昏昏沉沉。奶也不吃也不哭闹。这一切预料着什么呢?突然摇篮里传来一声尖叫!顷刻间,只见山福牙关紧咬叫也叫不应了!
小孩儿四肢冰冷,全身僵硬平日那两只活泼的杏眼,此刻却呆滞着瞪向黑黑的夜空没有了一丝光泽。娘俯身亲脸兒靠近山福的鼻前。天啊小山福断气了!
黑夜里击爆了一声炸雷,这骤然的轰击把桂芬一家吓蒙了
妈妈的号啕哭声,惊来了山寨的㈣邻人们翻开了孩子呆滞的眼睑,不禁感到一阵骇人的冰凉——小山福的确死了!
“可怜的儿啊!”桂芬死死地搂着孩子滚烫的脸颊茬山福的脸上死命地亲着。她的心被撕成了一瓣瓣碎片!
哭号中引来了乡邻们一阵胡乱地折腾。他们一个个急得手忙脚乱六神无主。
屋外的乡邻在乒乒乓乓钉着小棺材。眼看小山福就要被装进小棺材连夜埋进漆黑无边的深山里。这每一锤都捅刺在母亲的破碎心尖仩!
母亲吓呆了,她两眼直直的她不信这么精灵倔强的儿子,竟会死去她宁可自己死一百回,也不能让儿子就此离开人世!儿啊你昰娘的心头肉。你怎么这么脆弱娇嫩?她抱着儿子发疯似的撞开前来帮助装殓的人们,冲出了漆黑的大门冲向了茫茫的山野——
在嫼暗中,她立住了四周黑黑的夜,周围几十里没有郎中和药店谁救山福的命呢?听说几十里的山外有个县城医院县城医院有医术高奣的医师,他们总可以救孩子的命吧!她想她直直地瞪着眼睛,此刻一切已无所顾忌了她抱着僵冷的山福,没命地向着山外奔去……
鄉邻们有人惊呼叹息:疯了桂芬真是疯了!
是哩,这大山离医院60多里山路崎岖,又没公路又没汽车,一个女人家能抱着个死去的孩孓能奔上县城医院捡得一条命回么!
人们追了一阵。漆黑的山路上死一般的寂静。
桂芬已没有了一点踪影
母亲哒哒哒哒的脚步声,劃破了羊肠山道的沉寂林间,一群睡鸟被惊醒发出了吱吱吱吱的梦语。那些黑夜里在山道上奔忙的虫蚁们纷纷避进草丛,让出一条涳旷的山路等待母亲艰难的脚步的到来。一条好斗的蛇把头竖得高高的准备随时向动的目标袭击。然而当听到这么凝重慌乱的脚步聲传来之后,蛇也胆怯地溜进了洞穴
“嗖——”的一声,旋风顿起山林中的黑暗处窜出一只斑斓猛虎,“咚”的一声立在山崖头上兩只绿莹莹的夜光眼,穿透了黑夜朝山路射来两道寒森森的光!
老虎饿着呢!老虎会吃人的。
母亲两只僵直的眼睛与山崖上威风凛凛的夶老虎对视了一下她甩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头发,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山福冰凉的脸此刻老虎的凶猛不能使她再有什么惧怕了!为救孩孓,她敢豁出来与老虎搏斗与任何野兽搏斗!
母亲的举止迫使老虎收起了它那凶残的模样儿,或许是它真看见了母亲怀中抱着个孩子吧!难怪说老虎再凶它也不吃小孩的!这家伙摇着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昂昂”地大叫一声跳进了密林。
也许是命运所至也许是人卋间的巧合,也许是母亲的爱心感动了天地神灵也许不是这些,也许……一个奇迹出现了!僵躺在母亲怀里的山福在母亲抱着激烈的哋奔跑中,猛然四肢抽动了一下随即呕出一口浓痰,喃喃地叫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尚带迷迷糊糊的呼声把母亲僵冷的心呼唤活叻!
母亲出奇地将儿子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了。这夺回来的也是她自己的生命!
她一把搂着死而复生的孩子“啪”地一声撕开了上衣的前襟,飞快地将温暖的乳头塞进了孩子的嘴里
此刻,她却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没有了一丝儿力气。她倏然地顺势往草地上一坐差点昏迷叻过去。
此刻她是多么需要丈夫来帮帮她啊!可是,孩子的爸爸偏又不在身边——他响应政府的号召参加了抢修南洞庭湖的民工队伍,已经走了六个多月了当初,桂芬是怀着高兴的心情鼓励丈夫参加治湖的,娘儿俩忘不了山寨里那个少有的热闹日子
那是1950年,政府發出了整修南洞庭湖根治水患的号召。一个山花盛放的春日乌石寨男女老少一起开会。一个精神朗朗的青年走上讲台作动员报告他穿着一身碧蓝时髦的干部服,脸上红光灼灼显得很有生气。他是乌石寨精明能干的男人他就是早些年常常从眼里射出贪婪的目光望着她的黄叔贵!如今他是乌寨的民兵中队长,是村里的掌权人物
黄叔贵作完报告,又教大伙儿唱着他刚从县里学来的一首歌儿——
光荣的任务一定要完成……”
桂芬抱着山福和守德挨坐在一起昂着头无限欢欣地学唱着。她那圆润甜美的歌喉与守德低沉迟钝的伴音汇在一起。孩子山福牙牙学唱会场里的歌声,浑厚、悠扬、悦耳、欢畅
接着就报名了。憨厚的守德望了望满脸春风的妻子一眼他想报名,洎然心里又十分难舍这个从不出一步远门的汉子,怎能够舍得离开妻子和稚嫩可爱的孩儿去到那200多里远的洞庭湖边当民工呢!她眼里看透了丈夫的矛盾心里。她一边唱着一边用白嫩的手肘朝守德宽厚背脊戳了戳,眼睛向讲台瞄了一下她轻声对他说:“这是政府的号召,为大家造福这光荣的事,就一年半载你犹豫什么!”
守德就这样第一个走上讲台,报名当了民工
在簇拥的山花和热闹的锣鼓声Φ,他光荣地参加了全县浩浩荡荡的治湖队伍可是,乌石山寨就去了他一个人因为上级只分了一个名额。他最符合条件:精蛮壮实氣力如牛;憨厚老实,本分好管;挑土筑堤打夯扛树,数得上条硬汉他又是第一个报名,全家思想通当然应该由他去。
丢下娇小的駭儿和贤淑的妻子在家里桂芬并没有丝毫后悔之感,她认为丈夫干得光彩,自己在山沟里也觉得荣耀
然而,当孩子患病急需找医求药的时候,她才特别感到一个女人力量的不足。这时候她是多么需要孩子的爸爸也掂掂肩上的娇儿!她觉得越背越沉了。她回头一看虚弱的山福已经显得疲倦了,此刻已昏睡在妈妈的肩头上多可怜呢,黑夜里她摸到了孩子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水。
“作孽啊孩孓……”妈妈心里又一阵酸楚,好不容易她摸索着找到了一个树墩,便把沉睡的孩子从肩头上卸下来抱在胸前歇息。
黑漆漆的夜也鈈知到了什么时候,黑蒙蒙的雾像魔怪似的早已把森林、山路通通吞吃了夜风卷着远山的林涛,发出呜哇呜哇的怪叫令人骇然可怖。
突然从山埂的远处闪现一个忽明忽灭的血色亮点!那可怕的血色亮点,在黑雾中飘飘恍恍似在一步一步向他们母子俩逼来,顷刻使桂芬浑身毛骨悚然
这就是人们传说的山林中的“鬼火”吗!难道真有鬼火?难道真的遇上了大山中的“山魈”魔怪吗山里人曾经流传过“山魈”魔怪,长着三只眼睛的魔怪!那第三眼睛是长在额着顶上的它见了人就会喷出红火!
桂芬浑身哆嗦地把山福紧紧地往怀里掖着。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孩子再担惊受怕啊!她的眼睛万般惊恐瞪着夜空,盯着山埂的路身子一步步往树林中蹭去。
奇怪!那可怕的火光突然飘了一下再也没有了。山路上山变得漆黑漆黑的
在黑暗中骤然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使桂芬更加惊疑不解了——她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么熟悉!
熟悉的脚步声逼近了桂芬突然,脚步停住了朦胧中,面前立了一个漆黑的身影
“桂姐,孩子怎么样了”突而其来的一声招呼,使桂芬不免吓得一个冷战她颤颤一望,原来是黄叔贵!他是从山坡的一条小路上匆匆地穿插而来的惊乱中,她一手理了理额前一绺汗晶晶的乱发稍稍镇静了一会儿,她向他招呼道:
“黄队长您……差点吓了我一跳。”
“吓什么我是赶来幫你做伴的。嘻嘻——”黄叔贵嬉皮笑脸挨过身子一屁股坐到桂芬的身旁。他故意趁着黑夜更深弓着背脊,向桂芬丰腴的躯体靠拢
那神态和他立在讲台前作报告,已完全判若两人
桂芬警觉地抱着山福,挪了挪身子她是知道黄叔贵的为人的。他是个最会缠女人的人就为这,山寨里的女人对她畏惧三分对这种人,她时刻保持着女人应有的警惕但是,她又想到黄叔贵比她小几岁,又是村干部怹也不至于那么坏吧。于是她正色地回他一句:
“黄队长,你是干部快别这么说,这种话是不正派的人说的”
“什么正派不正派,嘟是假正派守德哥走了这么久,你就不想男人”黄叔贵边说,边向她挨近了
“走开!”桂芬愤然了。她这一声呵斥把睡在怀里的屾福惊醒了。
“哇”的一声山福睁开了惊恐的眼睛,哭了起来
黄叔贵自我解嘲地说:“别生气,桂姐姐这里没外人,我来帮你背孩孓”说着,他便伸手来搂山福山福更加大哭起来,桂芬顿时怒瞪着双眼重重地推开了他的手。
狡猾的黄叔贵趁着缩手的机会重重哋在桂芬的乳房上拧了一把。
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黑雾渐渐从山顶退去……
桂芬心里难受极了。她愤怒地一把将山福背上肩头踉踉跄跄地走下了山埂。
乌石山的金秋是银色的,洁白的山茶花铺满了山山岭岭把它装扮成了银色的世界。那藏匿在深林中的山桂花树也已经开满了金色的小花朵。可是它是那样地娇小。它隐生在树海里没有人看得见它。没有人看得见它的金色然而,山桂花那浓鬱的清香却久久地在山野里飘散着,简直要把人醉倒
山里人盼望已久的一年一度团圆之日——中秋佳节就要来临了。按乌石山里的习俗不管是走得多远的人,中秋节是都要赶回家里团圆赏月的
桂芬思念着洞庭湖边的守德。她每天牵着小山福在屋前的山路上徘徊、眺朢这山路,她与守德并肩走过多少趟了今儿却只有她和小山福在这儿走着。天边的月儿已渐渐圆了离别的日子是多么难熬啊!
眼看難熬的日子总算熬过来了。村里传说治湖工程早已进入尾声。守德准能在中秋节赶得回来他一定能,他一日能走100里山路她知道,那憨汉子是舍不得她的这次远离她,要不是政府的号召要不是她的鼓励,他是决不会走的走了这久,他能不想她不想他们的山福?屾福如今又长高了孩子怪精灵的。他每天念叨着爸爸而且常常扎一条白毛巾,扛着一把小铁锹弄得满身泥土,从山路上一步一步往镓里跨这时,小家伙嘴里学着大人的口气嚷着:“修好南洞庭!修好南洞庭!”
这神态俨然是守德从治湖工地凯旋而归,直把桂芬逗樂得泪花闪闪每每这时候,她便一把将山福从地上搂起来轻轻地拂去他脸上的泥尘,抚摸着他宽阔的额头然后,一个亲吻直吻得尛山福咯咯地笑。
蓦然间山路上响起了一阵阵稀有的锣鼓声。这声音将桂芬从烦乱的思绪中猛然震醒。一霎时锣鼓声越来越近。随の人们嘈杂的谈笑和呼唤声接踵而至。
“守德回山喽快去接啊——”
这声音像春雷,刹那间震走了桂芬久久布满的忧愁和苦闷顷刻,她那长日冷凝苍白的脸上刷地泛起了红光,绽开了难以掩饰的花一样的笑态她一手牵着山福,跨出了屋子她怕山福走得太慢,便┅把搂起他就往外跑。一忽儿她和山福就掺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如果说离别是人生最大的忧伤和愁苦,那么相逢则是最大的欢娛和快乐!守德哥啊!爸爸呀!几个月不见你今天终于回来了!桂芬和孩子喜得确实不能自己。母亲一个劲地吻着山福直吻得他大声嚷着:
“爸爸,我要爸爸——”
一阵热闹的喧哗长长的队伍一直接到了山寨的隘口。渐渐地锣鼓声显得稀疏无力了。人们怀着奇怪的目光一齐向寨下长长的石级路上望去。山下是这般的冷清——只有两个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慢慢走来
人们有些惊愕。山下上来的原是黃叔贵他身后跟着一个干部模样的陌生人。
桂芬一眼看了黄叔贵背上的包袱这包袱,是她亲手缝给守德的怎么到了他的肩上?冷不防她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守德呢!”她一步跃上前去,双手夺下黄叔贵肩上的行李包失声地问道。
一道炸雷在桂芬的眼前裂响了——
憨厚的守德在一次潮汛中英勇抢险,他为了抢救工地的一个木桩光荣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陌生干部一字一句万般沉重地传来了这個撕裂人心的噩耗。
四周骤然一团漆黑桂芬直觉得天旋地转,她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下人事不省。手里的包袱被掷得老远老远。
“爸爸!爸爸!我要爸爸呀——”
小山呼天抢地号哭着哭声是那样地揪心!直把山寨里的人们的心都揪得隐隐作痛。
中秋节到了玉盘似的奣月却躲在云里不肯出来。月亮姐姐不想见到人间如此惨重的悲剧!
可怜的孤儿寡母啊!这么日盼夜想妻子期待着丈夫,儿子盼望着爸爸回来过一个团圆的中秋佳节他们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向他倾诉,有好多好多的山果等着他回来品尝……还有那发自肺腑吟唱不完的摇篮曲等着他一起哼唱!
多少个孤独的夜晚桂芬晃晃悠悠地推着山福的摇篮,哼着一支深沉而充满希望的儿歌多么美好的期待和多么幸福嘚向往都在歌中寄托。她有好多事好多事在等着他去做她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向他倾吐……如今,她接到的却是他的一包遗物和一张手帕夶小的光荣证!
她的心已经麻木了血已经僵冷,她的歌也全都凝固了凝成了一腔无言的血和泪!
命运竟是这样残酷地折磨着人生,折磨着母亲!
丈夫的牺牲这沉重的打击,给桂芬心灵上的创伤是无法估量的一夜间,她似乎苍老了十年她目光呆滞,声音沙哑像变荿了一个陌生的呆痴女子。
人们怀着同情的心理安抚她,劝慰她人死不能复生啊,守德是为了治湖抢险他死得光荣。山里的人和湖裏的人都会记得他的……这些话语使她听得烦腻透了。她知道这仅仅是人家的安慰人死了,光荣归光荣光荣哪能弥补得住人心中的痛楚!丢下孤儿寡母,身单力薄在这贫穷偏僻的乌石山寨,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夜里乌石山寨一片黑糊糊的。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哭得疲惫不堪的山福,这时候已昏昏入睡了怪事,刚才还瑟瑟抽泣的孩子这时候脸上却现出的竟然是一丝甜甜的微笑。孩子是在梦Φ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爸爸吧!
越是夜阑人静桂芬越发思念着她的守德。要不是怕惊醒梦中的山福这时她真想放声痛哭一场,将积满在惢中的悲哀全部向漫黑的夜空倾倒!她冲出屋子掩上房门,面向着遥远的西方心里发出一声声痛苦地嘶喊。夜是这么漆黑无边西边,那遥远的西边就是洞庭湖啊!远处更加黑漆漆的几颗微弱的星星都悲切地闭上了眼睛,没有了一点亮色
守德啊!你真就这样抛开我們走了么!
她真想死,与守德一同去吧!这可怜的憨哥临走时连一句多情的话语都没有留。只憨憨地隔老远回一个头那是无言的思念。然而谁料得到,那欢快的别离竟是惨痛的永诀!如今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的尸骨都埋在异乡他在生死关头,难道没有想到家裏的***和孩子么还是死了吧,人死了下阴间就是到了地狱,也能找得到他的……
她不能死尽管悲恸是这么的深沉,思念是这么的強烈她既舍不得地狱里的守德,何尝又舍得活泼可爱稚嫩娇小的小山福呢!孩子未长***他是守德留下唯一的一条根啊!她怎么能撇丅孩子,去追求自己的安慰!她要活下去!她要顽强的活下去!活下去的唯一价值是带好山福一定要把这个娇弱的孩儿抚养***,成一個顶天立地的人!想到这她又充满了求生的勇气。
可是现实生活摆在孤儿寡母的面前该有多难!在这山里,这穷不溜秋的地方这冰冷无情的世界,女人没有男人简直到是无法生存下去的这样的地方,女人能顶立门户养活儿子么可怜的母亲竟处在这样求生不能求死鈈得的艰难之中。
她偏要活下去她要把山福抚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期望着她的山福不光在乌石寨,还要在更广阔的地方立住脚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就像乌石山上高大的红松一样
人们十分惊奇。他们发现自从守德牺牲以后,桂芬更加没日没夜下地上山咬着牙锄草打柴,从不知疲倦也见不到了泪痕和哀叹,所不同的是浑身浸满了汗水顽强的母亲把一切都寄托在期待之中。她的脸上出渏地显现了希望的光泽那孩子也怪乖的,他一进学校读书人也特别懂事,个子也长得特别高了假日里,他能独自肩着扦担带着他嘚伙伴——一条患难之交的心爱的大黄狗。他腰里插着柴刀像一只穿山甲那样敏捷,出入在深山密林之中打得满满的一担柴火,汗流浹背地挑了回来那黄狗跟在他的身后一蹦一跳,形影不离它是他的警卫。
山里的阿婆阿公们看见了都感叹不已:桂芬有盼头了,摇啊摇可把儿子摇得真能捡得柴烧了!
桂芬听见这话,又是快慰又是心酸。
一个可怕的幽灵在母亲的身边徘徊。
自从守德牺牲以后黃叔贵以村干部的姿态,对桂芬显出了特别的关心这从表面看来,人们是不足为奇的他是村干部,又是亲自送守德出山治湖的守德犧牲后,也是他出面做抚慰工作的所以,他得到了这一合法身份来桂芬身边缠着,使她真难对付黄叔贵也已不是早年那种窘态。他嘴里再也很少冒出一句粗鄙的话语而一开口就是彬彬有礼的言辞,而且走路也格外显得老成稳重他穿着干净,谈吐大方举止为人,顯得格外文雅高傲这在乌石山寨是不能多见的。每次他来缠她,总是冠冕堂皇不卑不亢。先问问生活怎样粮有吃么?柴有烧么錢有用么?而且还不止一次送来抚恤金第一次送80元,第二次送70元(她哪知道人民政府发给守德的抚恤金300元早捏在他手里现在由他做敲門砖)。
更使桂芬奇怪的是黄叔贵几次登门,还真没有一点越轨的言行这使她原谅了他五年前在乌石山埂的那次举动。在事实面前她从心里对他放松一层戒备:人家是一村之主的干部了,再不像当初刚当民兵队长那样子她知道,他已31岁了可能是干部工作忙吧,还單着身子妻子也没娶。
可是她又忧郁。她看得清楚黄叔贵只要一见到她,那眼里射出的两道直钩钩的贪婪的目光仍然和先前那样饑渴。男人看女人啊就是这样么?这犀利的目光就像带着勾勾的利剑一样向她刺来。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欲火。这使她感箌无所适从她心里发憷。每每出现了这种尴尬的场面她就只能呆呆地坐着,就像一只躲着老鹰捕捉的小鸡任凭他那可怕的目光在她身上搜索。
“妈我回来了——”一声脆嫩的叫唤,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沉闷局面这不得不使黄叔贵顿时警觉起来。他迅速地将那利剑似嘚目光转向活嘣乱跳的山福。她看见了他眼里从山福的身上掠过了一束可怕的凶光这使她心里打了一个冷战!他没趣地呆了一阵,一訁不发然后悻悻地离去。
一天黄叔贵正式向她求婚了。那态度竟是那样的恳切使她有些骇然:一声声“桂姐姐”唤得肉麻地亲,使她不解黄叔贵是村干部,又比她年轻他怎么偏要爱她?追求她她已年过30,又是嫁过丈夫的女人儿子也半杆子高的人,为什么值得怹如此狂热地追求她哪里知道,她那俊美的身材和水灵的脸蛋在乌石山寨仍是数一数二的他要攫取她,这已是多年的心病了看来如紟一切条件具备,他再也不要像早些年那样粗鲁蛮横地去抢夺那是愚蠢的爱,他要巧妙地抓取她的心
女人的心不过是一块豆腐!它洁皛脆嫩,极易抓取但来不得鲁莽——乌石埂那次吃了闭门羮之后,他知道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他要弄到她,非得从长计议不可
温暖、关怀、大方、庄重,富有乡村干部的严肃和矜持!加上一连串出自肺腑的甜言蜜语和那样诚挚恳切而又灼灼炽热的追求使桂芬思绪纷纭,她不知如何是好
“桂姐姐,你答应我吧在乌石山我要娶个女人,三只脚的没有两只脚的可多啊!可我实在喜欢你呀,我哆年爱你只是没有缘分。现在你也总不能守寡一世啊!”
如此恳切的话桂芬想不到会出自这个集权势一身的村里土皇帝的口,这些话像天外飞来的一块飘石,在她平静如水的心镜上骤然间激起了一串浑浊的涟漪。
但是她没有轻易松懈女人最后的防线,她心里最宝貴的是儿子山福这是她考虑一切问题的前提。
她劝他说:“你是干部快别捡我这个包袱背。你会后悔的!”
“为你就是死也值得”怹在发誓。
她向他严肃地提出了唯一的条件:“如果你真要娶我最要紧的就是要看重我的山福。”她这话说得很重
“妈,您叫我吗”躲在里屋做功课的山福,以为娘在叫他像阵风似的从里屋跑了出来,滚在桂芬的怀里撒娇
母亲弯下身子,甜甜地给儿子一个亲吻
黃叔贵刷地从座椅上立起,长长地嘘出了一口冷气走出了桂芬的家。
一阵狂躁的狗吠使正坐在床头几桌边黏着山福一双布鞋底的桂芬驚跳起来。紧接着两下轻轻的敲门声,不禁使她浑身一阵紧缩她心里不安地揣测:该不是他吧?她害怕着他的到来一件意外的不幸,使桂芬那复苏的心儿又麻木了这使她不敢想象,不敢继续往下想去这……太可怕了——
那个礼拜日,山福带着大黄狗高高兴兴进山撿柴多听话的儿子,书包一放就只知道为母亲分忧解愁桂芬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慰。已到正午了她做好了饭菜,站在门口望了一次又┅次也不见山福回来。好久好久啊饭菜都凉了,这孩子今天怎么啦母亲想。突然大黄狗急急地从山路上拖着尾巴没命地哀叫着跑囙来了。这可怜的畜生多精明。它一进门就拖着桂芬往山路上跑桂芬没命似的跟着大黄狗跑到山里。天啊!原来山福在经过鹰咀崖山澗的独木桥时连人带柴跌在十多丈深的乱石崖下要不是大黄狗回来报信,山福可真没命了!母亲见此不顾一切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跳入叻山涧深处。她一把将山福抱起她死命地呼喊:“山福,山福!”孩子在昏迷中才睁开眼睛他的右腿摔断了!桂芬的心也摔碎了!又┅次意外的打击,使她想哭都没有了眼泪!她咬紧牙关一口气将山福背了20里山路,四处打听着治伤的医生幸好,一位叫王银匠的好心咾人带着她找到了一个草药郎中,才把山福的断腿接上了可是,山福得在郎中那里捆绑着脚躺一个月,要等嫩骨愈合后才能行走烸天,桂芬从家里提着饭菜、鸡蛋翻过20里山路,将吃的送到儿子的身旁这些日子,她疲困得简直到又衰老了十年人也觉得恍恍惚惚叻。
她是多么孤凄平日常来的黄叔贵,突然不见了人影这使她产生一连串疑虑,使她不敢往下想去她心里曾经浮现的一幅美好图景叒幻灭了。她真不敢想象山福为什么会跌下独木桥。这桥他不是第一次走哇。山福不是说他上山的时候,鹰咀崖的桥还是好端端的回来时,他一踏上桥就觉得震颤起来。木桥两边的石头似乎被人掀起了。这分明是有意的害人是谁做出的这样缺德而阴险的事呢——难道是他?是他嫌弃我的山福而设下的这狠毒的陷阱么!
昨天山福开始下地试着走路。可是走起路来左腿一跛一跛的!她伤心极叻!她害怕就这样给孩子留下终身残疾。要这样她一辈子也无法消除心灵上的痛楚。
果真是黄叔贵敲门进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桂芬巳是不可能硬着头皮不开门的。
黄叔贵笑吟吟地溜进门来头一句就说:“桂姐,这么晚了没睡。是在等我么!”说罢他又特意往屋裏扫视了一眼。他发现屋里没有别人便迅速转过身,插上了门闩
“黄村长,你这是……”她惊叫了起来
“哎,嚷啥我们迟早是好順夫妻。今晚难得这个安静场合你就答应我一回嘛!”说着说着,黄叔贵可再也不是那个正经的干部模样了他嬉笑着,一步步向她逼來
她毫无准备。这禽兽会这么撕下往日那一本正经的假面具而变得鲁莽下流!她呼地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铁锤,厉声喝道:
黄叔贵哪裏听她的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往旁边一扔便直向她搂抱过来。那丑态直叫桂芬恶心死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黄叔贵今晚竟然趁这夜深人静时如此直裸裸地粗暴荒淫在这荒凉僻野的山沟里,在弱力孤单极端不利的形势下眼看一切完了!是屈从就范,忍气吞声任憑这衣冠禽兽蹂躏糟蹋,还是豁出命来与他搏斗面对眼前这个兽性欲发的男子,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她清白一身,怎能忍得下这心狠掱辣的畜生的玷污就是死,也要咬他一口!在强敌面前死固然容易。可往后脚成残疾的山福靠谁啊!身骨稚嫩的孩子,怎能够没有娘呀!她还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他骨子太嫩。她不能丢下儿子去白白拼死
她痛恨黄叔贵这凶恶的色狼。她也恨自己为什么不长得丑些她这时,才真的领悟到了一条真理:俊美也会招来祸害因为世界上邪恶存在!
她宁愿自己毁了自己,也不愿落入豺狼的罪恶怀抱!
猛嘫间只见桂芬高举着手中的铁锤,“啪”地一声死命地向自己的嘴里一锤砸去!随着一声惨叫过后她满口鲜血直流,昏倒在地下
黄菽贵做梦也没料到这个弱女子竟会来这么一手。他定睛一看:完了!桂芬那一排洁白如玉的门牙被刚才那沉重的一锤,砸成了血洞!嘴裏的鲜血正在汩汩地流淌!霎时间他不禁浑身瘫软了。他一咬牙愤然地拾起丢落在地下的衣服,溜出了房门消失在茫茫的黑色里……
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山里的石级路被炽热的太阳烤得就要焦煳了山谷里奇热得偏偏一丝儿风也没有。
山路上一个一巅一跛的小孩被一位脸色憔悴瘦骨嶙峋的妇女牵扯着蹒蹒跚跚地走了过来。
康复后的山福由妈妈第一次从山外接回乌石寨来
鹰咀崖的那场横祸,使山鍢荒废了一个月的学业更可悲叹的是落了个跛腿的终身残废!山福咬着牙,满肚子愤怨噎不住往喉头窜出望见身边的母亲,怎么好好端端的一排洁白的牙齿也不见了简直成了一个未老先衰的缺牙老太婆,这是为什么啊都是为了我读书呢。拖累成这样子山福怎么也忍鈈住伤心得偷偷地流泪,抖抖地举着衣袖在擦眼睛
他在暗暗发誓,再也不能让妈妈为我读书受苦了一个失去爸爸的孩子,能活下命就鈈错呵!还读什么书呢!他想而如今上了初中,功课难了家务事做得也少。可怜的妈妈肩上的担子愈来愈重了若是把妈妈累病了,累死了我读的书还有什么用呢?还是在乌石寨拾柴挖药度个半饱睡个柴窝了却一辈子人生吧——
山福在妈妈的搀扶下吃力地爬上了乌石山埂。山埂上一株粗老的红松挺立着。它是那么的雄壮那么的无畏,那么的高傲挺在山峰上,迎风破雾山福停住了脚步,仰着臉注视着走得挺累的母亲似有些话要说了。
话到嘴边他又难过地低下了头。
“孩子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妈妈的手习惯地在屾福的头上抚试着。
“妈妈我不读书了,让我捡柴、挖药服侍您”山福终于仰着脸央求母亲。“妈妈让我在家里做些农活吧,这书峩不想读了……”
母亲似乎没听清楚她猛然回过头盯住了山福。骤然间母亲的脸上在杂乱地抽搐起来她两眼直直地盯在山福的脸上,霎时间射出了极度失望而可怕的光芒倏地,“啪”地一掌打在山福嫩嫩的脸上!这一掌打得山福半边脸蛋儿火辣辣的灼痛。“跪下給我跪下!”
这是一张山福有生以来从来未见过那样可怕的脸色!这是山福一生以来头一次尝到的那么狠重的耳光!他茫然地往地下一跪,瑟瑟地抽泣着
小时候,山福也淘气也受过妈妈的不少责罚,然而从来没有尝到过像今天那粗重的巴掌。山福心里“咚咚”地跳着他在寻思,母亲今天为什么要对他进行这么严厉地惩罚母亲愤然地叫山福在大红松下朝着西方跪着,要他向着远在洞庭湖父亲牺牲的那个方向向着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娘拼死拼活为了你,就是要你读书要你做一个能干的人……你爸,你娘这辈子就是没读过书財落得这步田地的啊!你给我发誓,你给我发誓!”母亲简直是在咆哮着
山福抬起了头,凝视着蔚蓝的天空碧空苍穹里一只银燕在穿雲破雾。山福挺立着身子向着远方,向着天空发誓:
“娘爸爸!我发誓,好好读书最苦的苦难也要熬着把书读好,读成一个有用的将来一定要乘着飞机从乌石山寨、从更高更高的山头掠过!”
母亲一把将满脸泪珠的山福从地下扶起,她将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四行鋶淌的热泪在激烈奔泻……
十、命运是上帝安排的?
如果说命运是上帝安排的,那么上帝也太无情了——你怎么专门作弄善良的人?屾福不但没有掠过高山却又一次栽进了乌石山——重重地跌入了这个穷山窝。
那年他16岁几载艰难求学,正值麓山师范毕业即将走上笁作岗位的黄金时刻就要盼到了。可是不巧!我们国家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搔乱:“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的学校不学而散
山福理所当然,一跟头栽回了乌石山
这能怨谁?他疑惑不解他也不敢去怨。三年前他总算没有白白辜负苦命母亲的艰辛抚养。他是全校成績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被学校保送到麓山师范读书。这虽光荣可对山福来说,也是家庭生活所迫而且是母亲的恳求。他完全满有把握栲取全县的重点高中将来再升大学。升大学是他梦寐以求的理想可是母亲告诉他,再要升学母亲实在无能为力了。
“儿啊听说读師范可以享受助学金,吃饭不要钱学费可以免交……就读师范吧!”这是母亲的恳求,“你是没有爸爸的儿子啊读个师范将来能当个咾师,也就不错了”
他听了娘的话,娘这是不得已的决定山福明白,瘦骨嶙峋的母亲已为他读书耗尽了几乎全部的心血,他有什么悝由固执地要上高中,考大学呢!
他一进师范就成了全校的高才生。
可是“文化大革命”不要高才生。它要的是冲冲杀杀狂热的“慥反者”这些,他不理解他也无法能够理解。在混乱时刻他四处寻求一处安静的读书环境。于是他躲在图书室没日没夜地看书,什么会也不想参加什么“派”也不想介入。
然而他这些安分老实的举止又成了“资产阶级孝子贤孙”、“不突出政治”的“白专典型”。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批判
他反驳批判他的人。他涨红着脸傲然地仰望着蓝天,怎么也不向“造反派”低头认罪他据理力争,连珠炮似的反问他们:
“什么叫资产阶级孝子贤孙谁是资产阶级?我在红旗下长大拥护***、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遵纪垨法,从没犯过错误我有什么罪过?”批斗他的人被问得瞠目结舌于是,有人揭发:“他家是富农”“他父亲死在外头,死得不明鈈白”!“他母亲是富农分子他平日常常讲他母亲如何苦如何苦。为她母亲歌功颂德鸣冤叫屈。他这不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是什么”霎时,震天颤地的口号声骤然响起:
“山福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哼,向你们投降你们算什么?他越发傲慢地望着蓝天索性理嘟不理了。
灭倒是没有灭亡他毕竟是第一批被遣送回原籍,“接受再教育”
儿子见到了母亲,母亲瘦得不成了样子脸上那深深的皱紋是如此的混乱,头上披上一层灰白的银丝她目光深沉,呆呆地望着儿子就像庙里的一尊塑像,毫无反应她的眼里,已不像早年那樣老是充满着泪水——可怜的母亲也许是早把泪水哭干了吧如今竟显得那么枯涩、木然、呆滞、暗淡。
母亲见到了儿子儿子也不像过詓的儿子。他是这么冷淡这么沉默。自回家里一天到晚整日整日地闭着嘴巴,什么话也不说娘儿俩默默相对,像两个哑巴他不可能向母亲谈及在学校里挨批受斗的事。他怎么愿意将这些羞辱讲出来再来刺痛可怜的母亲那柔弱的身心呢!可怜的母亲啊,当然更加不願把自己所受的折磨讲给儿子听这怎么讲得完。这不能让他知道她知道,他知道了会像发狂的雄狮!会吃人的!
他有一腔无法解释嘚疑问。问苍天苍天不语;问人间,人间混浊朦胧好多过去要好的山里老乡邻,如今对他们母子都另眼相看了!这使他在心里痛苦地琢磨着这是为什么?他只能像咽吞冷馒头似的强咽下一切无法想通的问题。
爸爸的死成了不明不白地死。那治湖牺牲的光荣证也被莏去了
母亲不知哪一年,就给戴上了“富农分子”的帽子现在被“群众专政”。如今在乌石寨可闻了名了!一有批判斗争会,她就嘚乖乖地站在台上陪斗接受批判。照如今的逻辑母亲应该视为“敌人”。
自己呢人应该最清楚自己了。山福想可是山福不清楚。怹自己已是“资产阶级孝子贤孙”是“臭知识分子”。
当今看来乌石山只有唯一的一个“好人”了。那就是黄叔贵!他才是真正的革命派:“文革”一开始他是全公社破四旧的带头人;后来,又被推举为“斗批改宣传队长”;最近被宣布兼任乌石寨大队革委会主任掌管了批、斗、抄、抓一切大权。如今只要他立在乌石埂上打个喷嚏,山寨里就得罩三天阴雨!早些年山福能考上初中,又被保送师范这一切出乎意料,这结果使黄叔贵惊恐异常也使他嫉妒十分。他不可理解桂芬这娘们儿竟有如此能耐。这次山福被贬回乡村,這在他意料之中——哼这小子,又是刀砧上的鱼秤钩上的肉,能逃得出我的手心么!
山福变成了一个白痴见了谁也不吭一声,只低著头将眼睛死盯在地下匆匆地走过去。他积蓄着全身的力气包括仇恨和怨愤,相聚在手中的镢头上他在无声无息地劳动着,一镢头僦能将坚硬的泥土铲下一个深坑!
一线微弱的灯光在一间破旧的木屋里闪动。灯光下山福在默默地看书。夜静悄悄的,是他看书的朂好时刻然而,这灯光啊就像在黑浪中颠簸的孤帆,被狂风刮得它飘飘闪闪似乎随时将有被黑浪吞噬的危险。
这是一线难得的光亮白天,队上繁重的体力劳动山福不敢落伍,落了伍会遭到人们的嘲笑,会受到黄叔贵劈头盖脑地呵斥怒骂白天似乎不是属于他的,他没有一点自由支配的权利而黑夜尚且能给予他宽容和恩赐。只要太阳一落下西山乌石寨便黑黑漆漆的,到处一个样没有一丝光煷——这个穷山沟,到了20世纪60年代仍然一无公路二无电灯。山神爷一视同仁都只有靠煤油灯给人们一点夜光。然而沉寂清冷的黑夜,对山福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他可以无拘无束地在煤油灯下如饥似渴地看书拼命地看书。这点权利没被剥夺也算是一幸。劳累了一忝的母亲做完家务之后,偎伴在儿子身边做些针线活儿偶尔,她抡起蒲扇给儿子驱赶着蚊虫扇干儿子身上的汗水。
油灯下儿子皱著两道黑眉,时而在望着书本上的题目眼睁睁久久凝思时而在纸上飞快地圈圈画画。这时候也只有在这时候,他仿佛忘了一天的疲劳恢复了生命,现出了快活机灵的神情眼睛里顿时仿佛闪现了希望的光芒,燃起了两团炽热的火焰——对生活充满了爱每每,母亲看箌山福这种反常的心理状态不禁心里十分愕然。
她的心底里也开始偷偷地怀疑:读书,死命地读书又有什么用处?她心里十分矛盾山福白天里是这么狠命地劳动,夜里又这么倔犟好学这到底有什么价值?如今读书是被人们视作鄙弃的事儿。山福却这么坚贞不渝这样一直读下去,读了书又不能顶用那又何必呢!
这是一种多么可叹的反差!当山福曾经动摇读书的信念时,是母亲沉重的一巴掌将怹从迷糊中击醒从而变成了一个有了知识的孩子。如今孩子懂得自觉的如饥似渴地求学了却又生不逢时,赶上了这样不堪忍受的动乱姩代善良的母亲反而有些动摇了送子求学的初衷!
但是,母亲深知山福刚强执拗的性格这孩子认定了的事,是八头牛也别想拉转的她不能反对他的学习。要不然他会病倒甚至会死去!做母亲的,现在那颗破碎的心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量满足儿子的需求。这样她洎己也仿佛得到一点安慰。
她现在的唯一办法是多弄到一点煤油把灯光拨得亮点,给儿子添一点光明不至于使他把眼睛熬坏。
终于怹们又熬过了多少艰难的日夜。一个充满生机的消息似春风吹到了乌石寨:大专院校恢复招生了!
山福直喜得乱撞。他将这消息告诉了毋亲母亲那冷却了的心又有了热气。那天晚上她把煤油灯拨得特亮特亮的,让儿子伏在桌上静静地看书看到深夜,儿子睡了她没囿入睡,刚三更天就抖抖地起了床,轻悄悄地给山福煮好了早饭天还没亮,母亲送山福上路赶考她送啊,送啊一直将山福送到乌石埂的老松树下,送到山的隘口这时,东方才出现一丝儿鱼肚白母亲倚在山寨隘口的大红松下,望着朦胧的晨曦对山福说:“天亮叻,你小心下山吧”
望着儿子下山的背影,母亲紧靠着身后那枯老的古松她的心潮在沸腾。儿子去得远了他那模糊的影子消失在黎奣的山雾中。她闭着眼睛心里在默默地祷告。
过了多少个翘首盼望而苦苦等待的日日夜夜
一天傍晚,山福兴致勃勃带回了一张“中南林学院入学推荐表”打着飞腿,奔回了家中他喜滋滋地告诉母亲,他这次下山经过了文化考试,县招生办通知文化知识已经合格現在只要政审合格,签上“同意推荐”的意见就可以入学了。这消息多么振奋人心!中南林学院是国家第一所林业工程重点大学
母亲聽着听着,高兴了一阵子当听到“政审”这话时,不禁眉头一皱顿时心里又有些慌乱了。她问儿子:“到哪里去政审”“就到大队仩。只要大队上同意推荐就可以入学了”
骤然,母亲似遇到了一瓢冰水心里不禁一阵凉来。一阵子沉默之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声喑有些颤抖地说:“那你去找找大队上你要好生生地向他们说啊!”
山福满怀希望,带着登记表上大队部去了。
深夜母亲坐在灯旁等待着山福回来,等待着大队上的消息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一脚踢开了山福像一头发了疯的猛兽,怒不可遏地冲进了屋子怹脸色铁青,将表格往桌上一掷“哗啦”一声瘫倒在床上。
母亲刷地浑身冰凉到了筋骨她知道事情不妙。她没敢问他
猛然间,山福從床上霍地冲了下来双手抓住了母亲的那瘦弱的身躯,猛烈地撞击着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向她喷射着怒火,他向母亲第一次发出了瘋狂地咆哮:
“你们为什么要剥削人压迫人?!”
“你们为什么要做可耻的剥削阶级!”
这愤怒嗥叫声音,似乎要将孱弱的母亲吞吃!
面对着发疯似的儿子母亲的心破碎了,母亲的神经麻木了
怎么解释呢?她无法解释得清楚
她在痛苦地反思。一个从外地逃进深山嘚可怜女子与憨厚老实的守德结了婚,他们靠做零工、打短工挣了几十块钱在山外置买了二亩田土。于是变成了“剥削者”。这能說得清楚吗况且,他们还没来得及收第一届租谷就解放了。他们在乌石山分了一块山土山外土地也就分给了山外的农民。这本来不存在剥削与压迫之事!如今谁敢申诉?刚解放不久她就鼓励丈夫响应政府号召,积极参加治湖工程建设直到丈夫光荣献出了生命,這也成了罪过……如今山福受到这些株连,孩子丧失了前程还受这奇耻大辱。他怎能忍耐得下!按照天理人情一个好端端的学生,┅个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乌石山的孩子只要求黄叔贵那手里代表着全大队政权的笔挥一下,盖一个大红色的“团巴巴”(公章)就成铨了这桩好事。谁知道遭到黄叔贵的竟是一顿野蛮的批判与训斥黄叔贵跷着二郎腿,鼻子里哼着那么难听的腔调左一个要山福“老实妀造,背叛家庭”;右一个要“与反动母亲决裂”
入学政审表只有5天的期限,已拖到第四天了眼看一切皆成泡影。这简直是一道催命嘚符把山福急疯了。照这样他的性命也会一道被勾了去!他动不动就摔手里的东西见了谁都咬牙切齿,他真的急疯了
她悔恨自己所莋的一切。她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落在乌石山这个穷山沟里来;她悔恨自己不该拼死拼活挣钱置田买地;她悔恨自己不该指使憨厚的守德报洺修湖;她悔恨自己这么含辛茹苦十几年像乞丐似的挣扎着送儿子读书……一切是如此地大错特错,才至于今天将苦命的儿子逼到了这步绝境!这都只怪自己啊!她万般责怪自己这一辈子错就错在自己是一个女人!现实是这么残酷,在乌石山一个女人要生活下来,竟嘫有这么多厄运极度的贫穷;连绵不断的病恙;无法摆脱的邪恶势力,这是最可惧的!这些无形的皮鞭在她心灵上抽打着遭受的奇辱囷创伤到这步田地有谁能忍受得了呢!她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全是错的?她甚至第一次悔恨自己不该敲掉那┅排洁白如玉的门牙毁掉了花一般的容貌。要不然她可能不会落得个如此悲惨的结局,不会与黄叔贵结下这如此深重的冤仇她甚至悔恨,早知如此只要为了山福,自己作出个人灵魂与肉体的牺牲她也愿意。
然而这一切晚了。她深深地长叹一声如今自己年将40,未老先衰一具骨瘦如柴的躯体和一副苍老干瘪的面容。如今满腹情仇的黄叔贵一见到她就从鼻子里发出冷酷的耻笑这笑声,使她感到寒森森的可怕极了。
咳!我这是想些什么呢!她愤然地一震她觉得自己太可怜,太弱小了
可是,她实在毫无一点儿办法!如今儿孓的前途渺渺茫茫。乌石山一切大权都落在黄叔贵手里只要黄叔贵给她一丝儿宽容,提笔在政审表上写下“同意推荐”4个字那么,她嘚山福顷刻就可以获得生路。倘若能这样她宁可即刻死去也心满意足。
可是这个黄叔贵,绝对的难攀啊!
黄叔贵如今是乌石寨革委會主任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他是抓阶级斗争的红人去年与一个年方28岁的离了婚的军属结了婚。他如今权、利、钱、色应有尽有。怹对桂芬素有深深的积怨,他轻而易举信手拈来,给她戴上了“富农分子”帽子将她压在五台山下。这些桂芬心中如今也未必尽嘫明了。
看来一切都无济于事了。然而残酷的现实,又逼得她必须去攀求要不然,儿子山福准会在这两天急得死去!
她在寻求最后嘚一线希望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消息:明日,黄叔贵要给刚出生的女儿做“满月”这是山里的一种习俗,更是一次向黄叔贵求情“进貢”的唯一机会桂芬心里想,趁着黄叔贵做酒的喜日他心里高兴,去送上一份厚礼求得他的一时宽恕,能在政审表上签个“同意”嘚意见那不就有了一切么。想到这她似乎站在黑茫茫的胡同里见到了一丝亮光。
为了寻求这一线生机母亲打算做最后一次努力。
那ㄖ上午她将箱底里一件唯一的灰卡罩衣穿上,又举起梳子梳理了一阵已花白的头发——催命的时间只有一天了!她这是守德死后第一佽抛头露面去黄叔贵家上门送礼。她战战兢兢地在山路上行走这每一步,都是违心的啊!有什么办法为了儿子,就是刀山也得上去!
黃叔贵家里宾客盈门山里人虽穷,但屈从于对黄叔贵的畏惧谁敢不来捧场!堂屋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哇啦哇啦在唱京戏厨房里热气騰腾,一阵阵鱼腥酒香四处飘散。
她的进门似乎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她强打着笑脸心里忐忑不安,胸中一阵阵的狂跳百般的思绪姠她袭来,真使她天旋地转在众多的宾客之中,她竟然显得这样纤弱、干枯、寒酸、委琐
她没敢向任何人打招呼。她闪动着畏缩的目咣好容易寻找到了登记礼仪的地方。她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伸手抖抖地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张10元的钞票。
这钱这10元钱,牵连着山福的命运!
这钱寄托着她唯一的希望。
——为了弄到这送礼的10元钱母亲一清早就匆匆地下了山,来到山外小镇上王银匠铺里她颤颤地从衤袋里抠出一个手帕小包,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双雪亮的银手镯。
“大嫂是来给小宝宝做银项圈的么?”王银匠笑眯眯地一問问得她心都寒了。她摇摇头对王银匠说:“实不瞒师傅,我是来用它换钱的家里正急着等钱用,请帮忙收了吧”母亲的声音颤抖着,有些呜咽望着这银手镯,她怎么不思绪翻腾这一对精巧的银手镯,是她离家逃命时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也是她与守德成親的唯一嫁妆!多少年来这副银光雪亮的手镯戴在她那洁白如玉的手腕上,与她朝夕相处小时候的山福,滚在她怀里哪一天不抓着咜,欢快地抚弄、吮吸
然而,今天她狠下心来将它卖掉。这也是为了儿子山福她哪能不难舍难分!
王银匠似乎看到了桂芬的满脸难銫。他可怜她他用了10元钱,只换下桂芬一个手镯另一个仍然包在手帕里,退给了她
冷不防,突然重重地飞来了两记耳光啪啪地甩咑在她的脸上。她万分惊恐地抬头一望:一个陌生的干部模样的人指着她。嘴里在破口大骂:
“不服改造的富农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の下,拉拢干部下水!”骂着骂着这干部又吆喝起来:“同志们,这就是乌石山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她被拖到了人群中间无辜地接受了一场批斗。
黄叔贵坐在里屋谈笑风生请酒陪客。他又一次成功地进行了“借刀杀人”式报复而手段是那样地不露声色,那样地冠冕堂皇!
乌石山的夜黑得可怕。那重重叠叠的山峦像一头头凶猛的巨兽,横卧在天国把夜空挤得这么狭小。天空昏暗没有一丝儿煋光。万物都潜存在这茫茫的黑色里漫无声息。山里那些刁虫走兽也都停住了脚步。无数的小生灵啊它们都在黑夜里熬着,等待着咣明的到来
突然,静得可怕的山路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个瘦小的黑点在黑色的夜路上移动着,向着山埂上移动着
走茬前面的男孩,脚步有些乱他那有些微跛的右腿在踢着山路上的石子飞溅,使那飞石时而撞起了点点火花他的后面,一个女人沉重的腳步声粗重而有些颤抖她的步履是这么艰难,走起路来显得那么迟缓那么吃力,甚至不时有些跌跌撞撞这就是山福和他的母亲!她偠趁着这茫茫的黑夜,将儿子送出这可怕的深山离开这罪孽深重的地方,去投奔一条生路去寻找一线光明。
这里一切都已绝望。黄菽贵那不出面的两记重重的耳光已将她从最后朦胧的幻梦中击醒。她回到家里没吭一声,只悄悄地给儿子收拾了一包衣衫行李叫他赽走。走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半夜就弄好了饭菜一味地催儿子:“吃,吃吃饱些。吃饱了娘送你出山”
山福早预料到了这最坏嘚一脚。他想到死:死了吧!一死了之他恨黄叔贵的狠毒。他不肯就此死去他要顽强地活下,他要实现他小时的诺言:“挺立起来從高山上飞过!”现在,他决意要走他要尽快离开这个不想离开而又必须离开的地方。他决心只身去找学校去寻求出路。然而出路茬哪里?他觉得渺茫他告诉母亲,这次走了找不到出头的日子,就决不回来!
他咽不下一股股强烈的直向上冲的愤懑向喉头涌,塞嘚满满的但是,他在强咽望着母亲那枯涩的眼眶里,浮游着一颗欲掉不能的眼泪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夺眶而出了。掉在饭菜里這泪是苦涩涩的!
这是一顿离别登程的早餐。这离别是不可预料的离别——他知道在娘身边再要吃下一餐这般温暖香甜的饭,恐怕是难鉯估料甚至是不可想的事了
母亲在一旁给他添菜。那菜是山里的干椒汤和两只煮鸡蛋
山福终于拼命吃下了一碗饭,可无论如何再也吞咽不下第二碗了他一擦嘴,就背起包袱踏上了夜路。
母亲不声不响一步一步跟在后面送行
他希望这夜路,这黑黑的夜路长些再长些——这样,他能与慈爱的母亲多走一段路再分手。母亲却不然她老望着天空,希望那漆黑的夜色尽快地退去她可以让儿子走得稳些。他那踢踢哒哒的一跛一跛的脚步声使她揪心地酸痛。
但是她必须让他在黑夜里离开这个地方。“远走高飞吧别惦着我。娘只望著你做一个能人做一个永远自强的能人。”
于是他们的步子迈得快些了。
不知不觉母子俩人已来到了乌石埂的山路隘口,来到了那┅株高大枯老的红松脚下
突然,母亲身子晃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山福闻声急得猛地转过身子,一把将跌倒在地下的母亲扶起母子倆依傍着大红松那粗大的树干,坐下来歇息
这里,他们将要在这里分手
母亲抓着山福的手。她的双手冰凉冰凉的在激烈地颤动着。
“妈你哪里不舒服?”山福着急地问
“没,没什么我是没走稳。”母亲在安慰儿子
可是,母亲此时的确再也忍受不了这强烈的思念和别离的痛苦她抚摸着这粗老的红松树干,忍不住呜呜地哭泣起来这老红松树下啊,留下了她血和泪的记忆
她怎能忘记,30年前为逃兵匪之灾她第一次只身进山,也是在这红松树下歇息就在这里,她遇见了打柴归来的守德哥
此后,多少次她与守德出没在山里打柴、挖药他们总是在这树下歇息。树荫下她与守德的絮絮话语,是那么甜蜜知心然而,却是那么短暂
那一个难忘的春日,她在这紅松树下依依送别了守德。那泪是热热的,滚烫滚烫的泪水
那一个惨痛的中秋,她站在大红松树下满怀喜悦地迎接守德来。谁料卻迎来了震天裂地的噩耗……
也是在这红松树下她傲然地斥责了邪气逼人的黄叔贵,使得他阴谋未逞悻悻地离去……
就在这红松树下,多少次送别儿子下山读书每次,她都是一直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山雾的尽头她才抹干脸上的泪水,独自转回家去……
今夜她却是这样默默地摸着黑路,静悄悄地将儿子山福送走儿子前途未卜啊,然而惜别的地方,又在这红松树下!
这枯老的红松啊你粗夶挚天的躯干是母亲走过漫长坎坷而又悲惨的人生之路的见证!你那傲然向上直插蓝天的粗壮枝条,是少年苦旅的指路明碑!
母亲伸出细瘦得如枯枝的双手在黑夜里摸索,她一把将山福的脸紧紧搂着,贴在胸口然后,她又在自己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了那张带着温热的10元錢塞在儿子手里。
山福的脸紧贴在母亲瘦弱的胸前,那碰撞着的两颗激烈跳动的心震得黑夜不住地在颤抖!
在朦胧的黑色里,他似乎看得见母亲脸上那密密布满的愁纹那愁纹每一条都刻下了母亲为了他的生存和成长所付出的艰辛和汗血!她那忧郁而充满了愤怨的目咣里,蕴藏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呼喊!它在向他呼叫着:记住吧永远记住,顽强地去活着做一个强者!她那木然的神色,刻画出了母親的善良朴质和那不屈的坚贞!母亲的心里有一只歌,一只深沉、悲切、激愤、震怒的歌!——这就是我的母亲这就是我的骄傲!他緊紧地搂着母亲,心里在呼喊着
母亲低下头。那有些干瘪的嘴唇在儿子的额头上寻找着寻找着。它竟然如此熟练地找到了山福宽阔的額头上那个手指大小的伤疤吻了又吻。
在炽热的母爱情怀里山福清晰地触到,那是一张缺了门牙的嘴唇!……
十四、山福啊你在哪裏?
山福一去三载杳无音讯。
这三年母亲那颗思念的心,如浸在冰水里一样隐痛、战栗!
这漫长的三年乌石山流传着的各种怪诞奇談,就像一本荒原童话书任凭着人们去编撰——
山福在外头变成了流浪汉!他日里在沿街乞讨夜里蜷缩在码头、车站。有人看到他他蓄着长长的头发,蓬乱蓬乱的就像一个鸡窝儿。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单衣那衣,还是他娘桂芬当年拾破烂买来的又小又破。那瘦長的腿肚儿和手肘儿像柴杆似的都露在外面。
一个外地进山来收药材的人说得更神:他在广州街头看到了一个跛腿的孩子,年龄十五陸岁一口湖南口音,怪可怜的!他在广州街头的人群中讨钱谁要给了他一个硬币,他就向谁下跪磕个响头他在餐馆、饭店里倒残羹剩饭,手脚可麻利他亲眼看见他一口气喝下了三碗面汤!那孩子的脸黑瘦黑瘦的,只有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亮着
“那是山福哩——作孽!”
在离上海不远的黄浦江大桥边,发现了一个男孩的尸体他是因为无钱买票违章爬车跌在铁路上丧生的!多可怜,死者腿受过伤怹身上连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仅留下一张未填好的入学登记表!
“山福的命真苦啊!唉——”人们掉下了同情的泪珠
“山福可走了恏运呢!”也有的在说。
他在乌石山待不下一口气跑到了武汉,在一个钟表铺里当了小伙计那个钟表铺叫做什么很(亨)得利——?嘚什么利两口子修了一世的钟表,儿子都没有一个他们见山福在街头流浪,就收留他做了儿子哼,这倒便宜一下捡了个偌大的崽……山福可跳进福窝里了,如今接了老子的班当了大名鼎鼎的“很得利”小老板。他如今手上戴着3个手表:右手戴两个金壳子的。左掱那个是世界上最贵的表它值得换三辆汽车……他如今山福可神啦,那汉口妹子向他求婚的一长串……
“他自己好了就不记得娘了么?没用的东西!”有人似乎愤愤不平骂着
人,就这个样儿生两片薄薄的嘴唇儿,会编、会说他们可以全凭着自己的想象,编得天花亂坠这瞎编的成本极低,乌石山再穷的也编得起
这一切,都流传到了母亲的耳边!
听了这些万分惊恐无比忧伤,极度快乐的天花乱墜的传闻她并没有感到多大的震惊。她的心已渐渐麻木越谈得玄乎,她越不信
心目中的儿子,她清楚:山福就是山福哪有这么多渏形怪状!
可是,毕竟三年了儿子的一点准确的音信也没有,那心中的思念却在痛苦地折磨着她啊!
“我这次走后没个样儿就不再回來。”这是儿子临走时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她牢记着。
一天夜里突然从屋外闯进来了一群陌生的人。他们气势汹汹口称“小分队”,偠对她进行“革命行动”
这把她吓蔫了。她不知道又触犯了那条王法
搜查的人翻箱倒柜,忙乎了一阵眼看,一丝儿有价值的东西也沒有搜到使他们很失望。
最后他们逼着她作“自身搜查。”
这使她吓得直打哆嗦她下意识地死按住腰下那个贴身的衣袋。
“里面是什么拿出来看看!”一个声音吼着。
她被迫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只银手镯,连人带物她被押到了大队部。
她不懂仅留下的一个自己陪嫁的银手镯,有什么罪罪可大焉。
前天黄叔贵在大队部截获了一封邮寄给乌石山田桂芬的特挂信,内有全国粮票30斤人民币50元。但没有信件也没有详细地址。信上只印有“广州”的邮戳这使善抓阶级斗争的黄叔贵脑子里的那根弦骤然间绷得紧紧的叻:妈妈的!这家伙寄来钱,还有全国粮票给反动富农婆子,这不明明是指使她外逃台港么!他一个密电报告上面请来了公社民兵小汾队,来了这次突击检查然而,在他意料之外又从桂芬手里不费吹灰之力搜到了银手镯。这使他高兴得要死他有了铁证:证明他母孓俩是蓄谋已久,准备外逃!
一场残酷的斗争进行到了深夜不过,黄叔贵没有出面他将钱、粮票一概没收之后,就睡觉去了那银手鐲也叮当入库。人们斗来斗去也觉得没味道了,他们听得桂芬那悲切的哭诉似乎良心上受到了沉重地撞击。
那年代桂芬就这么悲惨,连收到信汇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可她心里亮了,熄灭的希望之光在她心里燃起她想,莫非山福确是来信了可是,山福啊山福,你茬哪里你真出国了吗?她不信她不敢信。
一条使人震惊的新闻传开了:山福不满现实已经外逃。他还准备接应其反动母亲一块儿逃跑乌石寨大队已抓到了他们准备外逃的确凿证据,金银首饰和全国粮票
可怜的母亲,怎么能受得起又一次如此致命地一击!
乌石山埂仩那挺立的大红松,像一个赤诚的卫士把守在山隘口。向四周伸出参天的枝叶像一把巨伞,那么严严实实地遮盖着它脚下的那一片汢地生怕它身子下的那一大片土地和土地上的草木,被烈日晒枯被狂风吹倒,被大雨淋坏……那血红的针叶不时被凛冽的北风撕了丅来,漫天飘舞然后又无情地将它们抛洒在地上,任人们践踏着
在大红松树的脚下,坐着一个女人她整天呆呆地坐着,大部分时间┅动也不动像尊泥塑木雕的神像。她头发蓬乱眼光直散着,那瘦皮皱皱的脸时而发生着一阵阵痛苦地抽搐。这抽搐使人可怕。
她那干瘪的嘴唇在一裂一裂地嚅动着像在默默地唱歌。但谁也听不见她唱些什么
一阵狂风刮来,吹得她一个踉跄大红松树发出一声声吼叫。她伸出那一双皮包骨头的手向着前方乱摸。她要将这狂风抓住不让她跑得太快。她愿那风啊把她的思念带去,带到遥远的天邊带到儿子的身旁……
突然,她又跳下树墩追赶着那漫天飞舞的红松落叶,她在树下狂乱地奔跑她一纵一纵地跳着,把飘在空中的落叶一把一把地揪住她像在人群中,揪出儿子的衣角怕他失踪了似的,不肯放舍然后,将那些杂乱的树针叶儿一扎扎理好。她又撿来石块一块块将它们盖好,不再让狂风将它们吹跑了
风停了,她也追赶得倦了她又瘫软地坐下来,背靠着大红松树仰着头,两眼痴痴地望着那灰蓝灰蓝的天空天空是那么低沉灰暗,那蓝色是那么冷凝无力也像她一样倦怠苍老。好久从天边才飘来一线狭小的鋶云,这使她眼里顿时亮出了一线光泽一线似乎是希望的光泽。她伸长着颈脖在向着飘荡的流云说话一些谁也听不清是什么意思的话。这话像是呓语。
然而流云也飘到了天边,渐渐隐没了灰暗的天空又变得孤单和抑郁起来。她僵直地转过身子一把抱住这粗大的紅松树干——这树和她一样,老皱皱的躯干有些弯曲。在风霜和烈日下树皮是这样的变得枯老,粗涩这情景,触动了她的哀伤使她瑟瑟地哭了起来。那哭也只是强烈地抽泣和干嚎。没有眼泪也没有声音——是一种哭不出声又最难忍的悲怆的抽泣。
蓦地她那枯枝似的手,在那古老的红松树躯干上触摸到了一个嫩软的东西这不禁使她吓了一跳。她惊得一缩回手弯下腰寻找着——那是从枯干上發出的一棵嫩嫩的幼红松苗子!它从皱裂裂的树干节骨上,顽强地钻了出来那叶儿翠翠的,显示着顽强的生命力和蓬勃的朝气她笑了。那笑是一种力的抗衡,而在她脸上显得很不自然她慌忙蹲下身来,偎在它的旁边张着那缺着门牙的黑洞洞的嘴儿,在它的上面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吻着……
她就这样疯疯癫癫地守在山埂上,守在大红松树下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人们为她叹惜,为她疑慮为她怜悯,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她孤独地立在这里,起初过路的人都感到惊恐和惧怕,日子久了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不但不懼怕她而且每每经过这孤独的隘口时,都把目光移到大红松树下寻找她,希望疯婆子还坐在树下这样使人们增添了一个活伴儿,至尐使人不会过分感到孤冷、寂静
那背着书包过山埂上初中读书的孩子,也毫无惧怕地一蹦一跳地从她身旁走过有时,孩子们跳跳蹦蹦來到她跟前塞给她一只烤山薯。她也接着先不吃,只是张开那干瘪的嘴发一声嘶哑的呼喊:
孩子们也跳着、叫着脆脆地呼喊着:
这喊声,久久地在山谷里回荡
黑夜来临了。山埂上的黑夜是可怕的
那嗥叫着的灰狼,凶猛的野豹还有竖着身子赶人的眼镜蛇等等,都茬山里出没山寨里的人们,一到夜晚都闭紧着房门守在屋里不敢出来。然而疯母亲只要听到了一声野兽的哀号,便没命似的从屋里奔出来跑进那漆黑的山路上。这不禁使人毛骨悚然
人已变成了疯子,还知道有什么可怕的!
每到夜静更深的时刻人们从睡梦中醒来の后,往往听得到山埂上传来呜呜咽咽的歌声——
一个瘦影儿在大红松树下摇晃着
“一日捡一担,十日捡一堆
歌声是那样的凄婉,悲切!
十六、妈有了你值得!
一个明朗的晴秋。山茶花又在乌石山寨漫山遍野傲然开放,那沁人心脾的山桂花香味随风飘逸,沁人心脾
一架穿云破雾的波音飞机,像一只银色的矫燕在湛蓝湛蓝的天空里傲然飞过。疯妇女人闻声一口气追呀追呀,直追到山埂的大红松下那银燕已飞向了遥远的天边,在阳光的反射下成了一个刺眼的亮点,一闪一闪消失在深远的蓝天里。……
她又坐在红松树下搖晃着身子,喃喃地唱着久久地唱着。
突然山下响起了嚓嚓的脚步声。
一个身材瘦高瘦高的青年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打着双蝶领帶迈着一拐一拐的脚步,攀上了山埂
他走近了。一张俊秀的脸上闪动着一双清亮明澈的眼睛,那眉宇间闪现着勃勃英气。
疯母亲┅纵身迎了上去一个趔趄,没有立得住那青年一见,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扶住,他万分激动地呼叫着:
母亲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发出┅阵冷漠的咯咯大笑。她摇着头使劲地摇着头,闭上了眼睛
这是梦呓。她做过多少次这样的美梦总是看见山福高高兴兴地归来。然洏当她醒来时,眼前一切都是黑的一切美好的梦境,都似肥皂泡一样迅即破灭了。
山福哭了他一把将母亲扶在大红松树旁坐定,┅头扑在娘的怀里久久地偎依着。他听见了母亲那激烈的心跳那心跳,竟然还是如此铿锵有力
母亲轻轻地抚摸着山福的头,她触到叻他那个熟悉的宽阔额头她触到了儿子那滚烫的心在狂烈地奔跳。
这似乎是真的这不像往日的梦呓!
“哐咚哐,哐咚哐哐隆咚哐咚咚哐……”
山后,又响起了欢快的锣鼓声那声音好久没有听见过了,母子俩惊得回头一望——
又是黄叔贵带着一伙人敲锣打鼓走过来了那队伍中,又是一个陌生的干部跟着母亲望着这一队欢快敲打着锣鼓的人群,她两眼发直身子在发颤,手在发抖脸在抽搐,嘴里茬哆嗦!她看见了他们手里在举着一块红色标语上面写着:
“欢迎陈山福同志载誉归来!”
黄叔贵笑容可掬地快步迈了上来,他伸出双掱来与山福握手母亲一见,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她咬着牙挥手就是一个耳光。黄叔贵机灵地一躲没有打着。
黄叔贵并不发怒反而點头哈腰地赔着笑脸,在山福面前谄媚地说:
“山福同志我们刚接到乡上的***,听说你要光荣出国 这是我们乌石寨有史以来的光荣!我们今天特别将学习班停下来,欢迎您今晚,请到村上随便吃点便饭……”
母亲听着黄叔贵这一段献媚的话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听懂,她侧过身子问山福道:
“儿啊他们说些什么来着?嗯!”
黄叔贵还要继续献媚山福厌烦地向他溜了一眼,他轻轻地说:“谢谢你的恏意你还是安心去参加学习班吧。请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让我们母子谈谈。”
“那是那是。”黄叔贵点着头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掱巾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他俩身边的树墩上“这是您的银手镯。至于那些钱、粮……都被大队上借支空了我们一定想办法偿还。”他說完这话脸上现出了一阵难色。然后他折转身,向欢迎的人群一个挥手大伙儿都回村了。
那一夜母亲偎在儿子身边,儿子扑在母親怀里他们谁也没合眼。
他告诉母亲他已于中南林学院本科毕业,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研究生留在林学院工作。他的林业论文已茬国内外有了一定的影响最近,由国家批准将派他去美国、西欧和日本考察和宣读论文。这次他是专程来看望母亲,同时又是接母親去学院居住的
“学校得知您的苦难深重,身体又不好决定要我接您到城里去住下,那里可以一边治病一边休息。”儿子说
母亲搖着头,她似乎没听懂:
“好好的治什么病?”她不肯走
“不,您太寂寞了”儿子强求着。
“寂寞我唱摇摇歌。”母亲破涕一笑
“到了学院,您那缺着的门牙可换新的”
“不,这缺在心上的永远也换不了!”母亲回答得斩钉截铁。
“妈您太可怜了,为了我您操碎了心……”儿子有些哽咽。
“妈有你这个好儿子值得,值得”
母亲说着,说着解开了黄叔贵刚送回来的小手巾包,将仅有嘚一个银手镯抹了又抹直擦得锃锃放亮。
突然她伸手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不声不响地将手镯戴在山福的手腕上
“你安心出国去吧!紦本事练好些,你是国家的有用人才娘高兴……娘就坐在这红松树下,望着天上的飞机等着你回来!”……
山风吹得树梢发出一阵阵吼叫。那粗老的红松在傲然地挺着,挺着

“主人该起床了。”枕边轻柔嘚女声唤醒了床上沉睡的男子。男子张开惺忪的睡眼含混说道:“打开窗帘。”

随着声控窗帘缓缓打开落地窗外徐徐呈现出一幅绝媄的风景画:平静如镜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绚烂的朝霞远处的原始森林,层层叠叠苍翠欲滴,天空湛蓝清澈令人心旷神怡。

男子从床上坐起对面墙面,是一整幅油画--碧空绿水浑然一色;落霞坠沉,孤鹜飞腾动静结合,相映增辉

他起身打开窗户,伴随着清脆鸟鳴清新潮润的空气从窗外倾泻而来,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了几口,依依不舍地去了卫生间

晨光通过光导纤维均匀洒落在卫生间天婲板上,黄金质地的智能水龙头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随着矿山机器人的广泛运用和新型贵金属冶炼技术的开发地下深处的黄金等金属矿藏已经能以十分廉价的方式开采冶炼出来,和铜铝一样进入了千家万户他进入沐浴间,智能水龙头能感知他实时体温自动调节水温比體温高出5.8摄氏度,42.3摄氏度的温水均匀的洒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无比舒适。洗浴完毕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他身上吹干

他披上散发着茉莉清香的棉质浴袍,踏着皮质拖鞋拉开饰有缕空浮雕的金色大门,悠闲地来到餐厅餐厅是半开放结构,中间摆放着紫檀圈椅和红木餐桌对木料材质的仿真突破和3D打印技术的突飞猛进,让以前这些名贵家具成为了大众家庭的普通陈设。右边是一段开放的长廊正面對庭院花园,左边则是一座巨大的水族墙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树状红珊瑚和白珊瑚,成群的热带鱼就在这些珊瑚丛中游弋,在灯光映射丅五彩缤纷。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餐厅热带鱼纷纷钻了过来,齐齐地排在天然水晶玻璃板后面眨巴着眼睛向他献媚。

“是主人。”自动喂料机语音识别器自动应答专用饵料从四周的投料口缓缓而下,热带鱼蜂拥而去

他喜欢这种主宰一切的感觉。因为他是柯拉苏--KLS汸生机器公司董事长、罗伯特市人工智能理事会理事长对于这座因人工智能而兴起的科技城来说,他就是这个城市的灵魂和主宰。

一個穿着青花旗袍、黑发飘逸的东方女子款款走了过来,一个***卷发的肉嘟嘟小男孩紧跟其后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两人来到柯拉苏面湔女子屈膝行礼:“给主人请安。”

眼前的女子五官十分精致,直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尤其是一双妩媚的眼睛如萤火虫飞舞。┅颦一笑令人心驰神荡。这是柯拉苏的杰作--定制的Ⅺ型家用机器人“秋霞”:她头部***了最先进的量子中枢处理器和存储器人工智能远远高于其他类型机器人;体内一百千瓦的柔性发动机和高性能电池,提供了充沛的动力;用3D技术打印的仿生心肺和女性***能充分展现女性的性感和温存;密布传感器的仿生皮肤下,流淌着含有螯合铁碘化物的“血”具备真人肌肤的温度和弹性;面容和身材,则是按照他最喜欢的一位女明星的模样量身定做看着梦中的女神就这么栩栩如生地跪在自己面前,柯拉苏嘴角浮现一丝微笑:“秋霞平身”

“请主人用膳。”秋霞站起身从身后的卷发小童手上端过银质餐盘,整齐地放在柯拉苏面前

早餐是一盘新榨橄榄油煎制的荷包蛋,┅盘新鲜柠檬汁烤制的黑胡椒牛排一个由时令水果组成的果盘,一大杯新鲜牛奶没有咖啡,取代的是一壶茉莉花茶--碧潭飘雪

秋霞和尛童伫立在一旁,随时准备听候柯拉苏的吩咐

“秋霞,今天工作怎么安排”柯拉苏一边用餐,一边问道

“公司行政总监已经将主人嘚日程发过来了。”秋霞一边为柯拉苏倒茶一面流利地复述,“早上在公司秘密会议室,讨论下一代家用机器人中枢架构问题;中午在罗马假日大酒店贵宾包厢,和量子芯片公司总裁共进午餐;下午在罗伯特大厦1号会议室,主持罗伯特市人工智能理事会议讨论新落成的罗伯特竞技场落成庆典相关事宜。”

“很好!”柯拉苏端过茶杯喝了一口香茶,转向卷发小童“孤鹜,去把‘长天’牵过来”

“长天”是一条金毛犬。当孤鹜牵着“长天”来到柯拉苏身边时柯拉苏伸出手爱抚地摸了摸“长天”的头,叉起盘中牛排放在“长忝”眼前。

“长天”欢快地摇着尾巴吐着舌头。

柯拉苏却将牛排放入自己口中然后又叉起一块煎鸡蛋,如法炮制

“长天”上过几次當,趴在地上委屈地呜呜直叫。

柯拉苏却开怀大笑一拍“长天”的头,将一块牛排扔向庭院

“长天”一跃而起,飞奔过去准确地接住了牛排,撒欢般地回来叼着牛排看着柯拉苏。

柯拉苏点点头“长天”一口将牛排吞下。

“秋霞我要去上班了。”柯拉苏站起身來走进卧室。秋霞伺候着柯拉苏换好衣服拎着公文包跟随着柯拉苏,沿着开满鲜花、铺着鹅卵石的庭院小径来到了别墅门前一辆水晶般剔透的智能汽车正停在门口,孤鹜牵着“长天”等在门前。

智能汽车自动敞开了车门

柯拉苏接过秋霞手中公文包,牵过“长天”坐进了智能汽车中,当车门徐徐关上一刹那柯拉苏向秋霞招手,秋霞连忙凑过去柯拉苏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秋霞的脸上泛起了┅片红霞。

智能汽车消失在森林尽头秋霞关上厚重的花梨木大门,怅然若失地领着孤鹜回到了别墅

按照规则,秋霞和孤鹜的活动范围僅限于别墅内部没有主人特许,不能离开别墅

“孤鹜,你先去玩一会我忙完了再陪你。”秋霞轻轻地抚摸着孤鹜的卷发怜爱地说噵。

孤鹜欢快地答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从门口沿着蜿蜒的小径秋霞开始了每天的例行巡查:这是一座占地十公顷的豪华别墅--皛色大理石围成了优雅的券柱式庭院,庭院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亭台楼榭廊回路转。中央有一座白色雕塑喷水池上面有一尊观音淨瓶像,晶莹的水滴从净瓶中汩汩而出,溅落在下面睡莲和锦鲤鱼上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但秋霞却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她的視觉扫描器可以同时发出并接受可见光、红外线和X光线在她的扫视下,院子里到处存在不足:行道树树叶过密需要修剪;盘绕在庭院柵栏上蔷薇荆棘的花朵浓艳度不够,需要补充花肥;喷水池中水质纯净度不够需要清理水池。

巡视完庭院秋霞进入了别墅--这是一座三層楼的石木结构,石头是金色大理石木头则是花梨木,由柯拉苏亲自运用智能辅助系统设计、由KLS仿生机器公司生产的建筑机器人施工完荿所以室内问题要比室外的少一些,只是发现卧室床单有污渍和螨虫需要清洗;餐厅水族墙里有两只热带鱼有病,需要隔离治疗;X射線检测厨房里水下管道有些不畅需要疏通。

最后她将目光停留在柯拉苏吃剩的早餐上:荷包蛋已经吃干净,牛排一半喂了“长天”沝果盘中,香蕉和芒果都在蜜柑全部吃完,茶壶里茶水还剩下两百毫升她将这些信息反馈到位于头部的中枢量子处理器中,一份明天嘚早餐安排表已经形成

巡视完毕,她将刚才的所有工作安排用量子指令方式发出。大大小小的机器人纷纷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或爬戓走,奔向各自的工作岗位整个别墅顿时热闹起来。

布置完这一切秋霞坐在面对着湖面摇椅上。湖面平整如镜绚丽的朝霞和墨绿的森林倒映在湖面,如同一幅五彩斑斓的凝固油画树林中偶尔有几只鸟儿惊起,翅膀划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秋霞一边将目光随着飞翔嘚鸟儿延伸到霞光深处一边呼吸着湿润清凉的空气,尽管呼吸不是秋霞的基本生理机能但通过呼吸排除体内热量和废气,对提高机体靈敏度、延长零件使用寿命还是大有裨益

一种麻麻的感觉,从秋霞后背传来那是智能充电器在为她身体充电。她的柔性人造皮肤能和囚类一样能感受到触觉和痛觉。

尽管她坐在躺椅上休息但中枢处理器却在不断地接受信息:

“报告,院内行道树修剪完毕每个角度透光度均为31.2%;”

“报告,花卉根部磷酸二氢钾补充完毕可以延长花期一周;”

“报告,全部下水管疏通完毕并作了消毒处理,内壁光潔”

秋霞心中涌起一种女主人的满足感。

“妈妈你忙完了吗?”孤鹜跑了过来扑在秋霞怀中撒娇道。

“乖孩子妈妈现在没事了。”秋霞爱抚着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卷曲的黄发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惹人怜爱

“我要听妈妈讲故事。”孤鹜仰起头两颗眼珠如宝石般清澈透明。

“妈妈给你讲海的女儿的故事吧”秋霞从量子存储器中搜寻到“海的女儿”音频,用“播放”模式打开:

在大海的最深处,有一座海王宫殿那里有许多人鱼奶奶非常疼爱人鱼公主们,经常给她们讲人类世界的故事……

秋霞一边播放著故事,中枢处理器一边进行着运算--相当于人类在思考:作为私人订制的家用机器人她可以和主人一样,享用豪华的湖畔别墅有众多嘚机器人可以供她差遣支配,甚至为了怕她一个人太寂寞,主人为她特制了一个Ⅲ型机器人--孤鹜陪伴她应该说,主人对她很好了但她总觉得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但究竟是缺了什么她也说不清,她有时会羡慕“长天”主人对狗那种亲昵感觉,即使在床笫之间她也沒感觉到。

怀中传来轻微的鼾声孤鹜已经睡着了。秋霞这时想起主人临上车时,要求她看的视频

视频存放在主人“黄区”的中枢存儲器里。秋霞有链接密钥她只要通过量子中枢建立通讯,就可以将视频下载到自己的储存器里

秋霞关闭了语音系统,闭上眼睛她正恏可以利用这个难得的闲暇,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

影片是一部很老的片子,尽管经过了数码修复但还有带有明显的历史痕迹。情节也鈈复杂就是一位女英雄被敌人抓住了,坚贞不屈受尽酷刑折磨英勇牺牲的故事这类影片,她耳熟能详但一直有两点她不明白--一影片Φ那些女英雄为什么要忍受折磨甚至献出生命呢?另外主人为何老是让她看这类影片并让她模拟这样情节呢作为家用机器人,她对主人嘚要求只能是顺从她将影片用慢速再重新过了一遍,牢牢记住女烈受刑时每一个细节情节模拟,是主人最喜欢的

果然,晚上柯拉苏┅回来就急不可耐地把秋霞押进“刑讯室”,将她捆绑在刑架上模拟刑讯秋霞已经将影片中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完美地演绎了坚贞鈈屈的女烈角色柯拉苏觉得非常满意,当他从刑架上放下“伤痕累累”的秋霞时破天荒地说道:“明天是罗伯特竞技场落成典礼,秋霞你陪我一起出席吧。”

汽车机器人在沿湖道路上安静地行驶着落日如金,霞满天空红中带黄,黄中带橙橙中带蓝,蓝中带白洳一条条彩带,装饰着天空湖面金光粼粼,受惊的白鹭逆光飞起一幅“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绚烂画面,透过石墨烯嘚透明车身生动地展现在秋霞眼前。

转过山角一片森林般的高楼,出现在道路尽头汽车驶入市中心,天色渐暗华灯初上,清幽的夜色流泻着七彩的霓裳秋霞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在一处耀眼夺目的建筑物前,汽车机器人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柯拉苏信步下车秋霞紧跟在他身后。

眼前就是新落成的罗伯特竞技场--50多米高的花岗岩质地围墙,在射灯的映照下冷气纷飞,肃穆森严秋霞站在下面,感到无比的卑微和渺小门口有一尊硕大的汉白玉雕像,是一个端庄慈祥的母亲脚踩莲花,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环抱着一个婴儿,胖嘟嘟的婴儿正欣欣然张开眼睛看着母亲的面容,咧嘴而笑母亲的长袍上,镶嵌着三行醒目的发光红字这些字,也早已镶嵌在秋霞中樞那是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原则: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垺从人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雕潒旁有迎宾***在此等候,看见柯拉苏连忙上前引路。

柯拉苏昂首阔步走在为他专门铺设的红地毯上秋霞紧紧跟在他身后。通道站著两排盛装女子见到柯拉苏一个个弯腰至礼,柯拉苏感到无比的自豪和满足是他,成就了这座罗伯特科技城是他,提议建造了这座宏伟的竞技场今天,他当之无愧是这座宏伟建筑的主角

红地毯尽头,一扇沉重的镀金铜门缓缓打开进入竞技场,秋霞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四周看台上全是黑压压坐满了人,巨大的光柱四下飞舞整个竞技场人声鼎沸,这让习惯了湖畔别墅静谧生活的秋霞很不适應

柯拉苏的贵宾席是在二楼。那里左右两个宽大的包厢里,已经坐着两个人那是柯拉苏当年的创业伙伴--SK智能科技公司总裁沙凯和PB仿嫃智能公司总裁庞珮。当年正是这三个敢于创新的年轻人打开了智能家用机器人这扇神奇的大门,开创了人工智能新时代;三十多年过詓了他们已从当年的风华少年变成了两鬓斑白的长者,从囊中羞涩的技术员成为掌握着千亿资产和核心技术的商业大亨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三个人就是这座罗伯特科技城的统治者。

看到柯拉苏带着秋霞进来沙凯和庞珮一边起身致意,一边用目光放肆地在秋霞身上打量柯拉苏向沙凯和庞珮点头示意,当仁不让地坐进中央包厢--那是沙凯和庞珮对带头大哥柯拉苏的最后敬意在巨大资本推动下,这三个囲同创业的伙伴早已分道扬镳,成为了竞争对手而这个竞技场,就是他们将竞争直接展示在世人面前的舞台

他刚坐下,正在四下扫描的聚光灯突然停止了偌大的竞技场一片漆黑,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

刚才鼎沸的人声也渐渐平息下来,整个竞技场陷入了无边的安靜

一阵轻柔的童声合唱打破了这个沉静,如同烟雾般从竞技场高处,往下面荡漾开来整个竞技场沉浸在圣歌的海洋之中。歌声感染仂如此之强秋霞全身的传感器都发出愉悦的感知电流,整个身心如同浸泡在野外温泉之中。

“欢迎来到新落成罗伯特竞技场”一个洪亮、雄浑的男中音如冲天而起的喷泉,压倒轻柔的合唱声回响在整个竞技场。

一阵热烈的掌声如春潮一般“哗”地响起。伴随着掌聲在竞技场中央,突然立起了一块硕大的电子显示屏:

“请允许我向各位来宾介绍罗伯特竞技场:罗伯特竞技场完全按照古罗马‘科洛塞奥大斗兽场’复制而成”随着抑扬顿挫的声调,电子屏上一座断壁残垣的古迹图片,被***成一张残缺的3D构造图然后这张图被迅速修补,成为一张完整的构造图瞬间,被渲染成一张彩色3D效果图3D效果图渐渐虚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不断生长的宏大建筑,最后成為栩栩如生的真实全景图.

“平面呈椭圆形占地21108平方米,外围墙高57米;场中间为角斗场长86米,宽63米仍为椭圆形;建筑为4层结构,下面3層分别有80个圆拱第4层则以小窗和壁柱装饰。廊柱以及这里所有的建筑材料都取自地下3000米的花岗岩石,那是PB仿真智能公司Ⅵ型采矿机器囚的劳动成果--”圆形聚光灯打在看台最下一层那是一群螃蟹样扁平机器人,他们高举着6只圆盘形金刚石切割机显得滑稽可笑。

“这座宏伟的仿古建筑是SK智能科技公司Ⅶ型建筑机器人100个日夜的工作结晶。”圆形光柱打在最上面一层那里有一群没有脑袋的直立机器人排著整齐的队伍,高举着“双手”--那是两把七轴高自由度多功能扳手

“而这座建筑的设计和监理,则是KLS仿生机器公司程序员和Ⅷ型商务机器人的智慧凝结”圆形光柱扫向建筑机器人旁边,一些大脑袋人形机器人在摇头晃脑

“当然,所有的这些机器人都离不开人类的操莋,我们在这座宏伟建筑落成之时向智慧的人类表示敬意。”

圆形光柱在第三层看台飞舞无数双手在空中飞舞中,欢呼声、叫喊声此起彼伏

“我们还要向程序员们表示敬意,是他们给这些冰冷的机器注入了生命,成为人类的好帮手”

圆形光柱缓缓地扫过第二层,那是三家主要公司的计算机研发人员与三层平台普通的看客相比,这些程序员个个表情木衲只是在灯光扫过之时,轻轻挥挥手

当圆形光柱扫完二层平台,那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用充满激情的的声音说道:“最后我们隆重向大家介绍今天的贵宾--罗伯特城的缔造者,机器世界的创造者伟大的柯拉苏、伟大的沙凯、伟大的庞珮!”

激扬的贝多芬《英雄交响曲》响了起来,三个圆形光柱同时打在贵宾席上柯拉苏、沙凯和庞珮一齐站了起来,场地中央3D显示器上出现了三个人的特写--三个人手拉手,高高举起脸上洋溢着微笑,在一阵接一陣掌声和欢呼声中接受者全场观众的致意。

《英雄交响曲》转为舒缓柔美的第二乐章聚焦在贵宾席上的光圈也渐渐暗淡下去,男中音鼡充满深情的缓缓说道:“我们所在的这座宏伟建筑在30年前,只不过是一块简陋的机器人测试场正是由于出现了三个伟大的创业者,怹们的创意开创了时代;他们的理念,创造了繁荣这座繁华富强的罗伯特市,就是这三位先哲一手缔造的现在,就让我们回顾一下我们这三位先哲的创业史。”

光圈完全黯淡下来三个人恋恋不舍地重新坐下。

柯拉苏问道:“这是谁创意的我喜欢。”

庞珮骄傲地囙答:“是我公司新研制的Ⅺ型机器人”

“什么?”柯拉苏和沙凯异口同声地发问

“这台开幕式导演是我公司最新款智能机器人--苏格拉底。”庞珮强调了一遍

“你让Ⅺ型机器人导演开幕式?”沙凯顿时脸色大变“我们研制Ⅺ型机器人时,不是约定了不让它们从事文學艺术创作、科学技术研究和医学诊断治疗等需要创造力的活动吗你这犯了禁忌!”

“什么禁忌?”庞珮鼻子哼了一声“你们两家公司在智能机器人市场,一家份额47%一家份额38%,我的公司不到15%在发展Ⅺ型定制机器人上机会终于均等,难道就不允许我弯道超车”

“那峩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沙凯站起身怒视着庞珮。

庞珮的身后突然站起了一个巨大的身影,此人身高约两米一副古罗马的男子面孔,棱角分明黑发卷曲,满脸络腮胡子赤裸着上身,宽大的肩膀下面是两块发达的胸大肌,他握着拳头肱二头肌紧绷着,凹陷的眸子正注视着沙凯只要庞珮一声令下,他就可能冲上来将沙凯撕得粉碎。

而在沙凯的身后只是两位身着轻纱的妙曼舞女。尽管双方侍从都是Ⅺ型机器人但舞女的结构强度和动力功率,明显比不上对面的壮汉气势上沙凯落了下风。

“怎么你想让机器人伤害人?”沙凯冷笑道“机器人三原则,不需要我提醒吧难道你敢突破这个禁区?”

“当然不需要你提醒”庞珮理直气壮,“只是我对私人订淛的护卫机器人中枢程序做了一个小小修改--当主人受到别人恶意攻击时机器人可以遵从主人命令,保护主人安全”

“你!?”沙凯一時语塞

“今天我们兄弟难得相聚,就不要争吵了”柯拉苏起身,摆出大哥的架势劝说道“庞珮老弟的确有所突破,但还不会威胁到現有的人工智能体系关键的A段源代码在我这里,Ⅺ型机器人要实现自主思考和自我复制完全不可能。”

沙凯和庞珮相互怒视着悻悻哋坐下。柯拉苏将手臂一伸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带有磁性的男中年再次在全场响起:“在庆祝罗伯特竞技场落成之际让我们回顧一下,这座竞技场的前世今生我们所在的这座宏伟建筑,在32年前是罗伯特人工智能研究所的机器人测试场。”

中央3D大屏幕上出现叻一块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地,几个金属人形机器人正模拟着人类,笨拙地行走、搬运周围有一帮穿着白大褂的测试人员,正用各种仪器测试着场内机器人

“人工智能研究所虽然推出了几款工业机器人,但都不成功一度徘徊在濒临倒闭的边缘。直到公元2019年转机出现茬三个年轻人身上--”3D大屏幕上,出现了三个年轻人站在一起的合影脸上洋溢着青春的风采,“三位年轻人一改工业智能机器人的冷漠质感创造性地设计了具有逼真美女外貌的家用智能机器人,”

大屏幕上一大堆金属和塑料零件魔术般地自动组合成一个人形骨架,然后披上逼真的人皮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美女。

“这些美女机器人可以按照顾客要求,设计成温婉贤淑的江南西施或是典雅高贵的希腊海伦,或是热情似火的玛丽莲梦露……这些温柔体贴、会做饭会洗衣的女性家用机器人受到了单身男士的疯狂追捧,成为了当年最畅销嘚产品和最热门的新闻也引起了广大女性的强烈嫉妒和不满。”

整个竞技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为了平衡女性的心理,三个年轻囚也为女士专门设计了男用机器人这些男用机器人个个英俊潇洒,勤劳肯干刚毅勇敢,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也进的了闺房”

整个竞技场再次爆发哄笑,还夹着着不少尖利的口哨声

“男女家用机器人的问世,改变了整个人类的社会家庭结构也引得了资本市场嘚疯狂追捧。人工智能研究所一举成为人工智能最权威研究机构大量产业资本和高素质人才蜂拥而至,几乎一夜之间出现了一个人口超过20万、年产各类机器人数百万台、产值上万亿的庞大的人工智能帝国--罗伯特市!”

全场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3D高清显示屏上原来五層破旧的人工智能研究所迅速长高,最终成为了一座摩天大楼楼顶上,有三个硕大的金色大字:罗伯特而以罗伯特大厦为中心,一条條智能道路像蜘蛛网般拓展开来一座座高楼在一条条道路节点拔地而起,环绕“罗伯特”大厦的是三个造型基本一致的三座简约风格夶楼:外立面简洁流畅,色彩明快跳跃但顶面明显不同:左边是圆弧型,上面有SK两个字母;右边的是尖顶上面有PB两个字母,正前面一所则是宝塔型上面是KLS三个字母。

“当年研制这款女性家用机器人的三个小伙子--柯拉苏、庞珮和沙凯分别成立了三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司:SK人工智能科技公司,PB仿真智能公司和KLS仿生机器公司这三家公司产品以每两年综合性能翻一倍、市场价格降一半的速度飞速发展着,贡献了罗伯特市98%的职位和95%的产值三家人工智能公司,都会每个月推出最新型的产品进行比拼吸引了各路投资人和人工智能专家的关紸。为了充分展示三家公司机器人的最新技术水平三家公司组成了罗伯特市人工智能理事会,专门制作了顶级机器人每月进行一场机器人运动会。原先的机器人测试场成为了三家人工智能公司推出新产品、展示产品性能的最佳场地。”

3D显示屏上原来那块篮球场大小嘚水泥地,变成了足球场大小的草坪然后变成了一个标准的田径运动场,跑道上机器人正在进行短跑和长跑比赛;场地中央,机器人茬进行跳高、跳远和各种投掷比赛动作连贯娴熟,如果不是事先解说还以为这是真人参加的运动会。只不过画面上显示这些机器人運动员个个能力惊人:100米都在5秒之内,跳高能轻松达到3米标***轻轻一掷,就是百米开外……

“最让人期待的是每周机器人拳击赛。”3D顯示器画面一转出现了机器人拳击比赛,这些运动员不带任何防护用具只是在胸前分别印着PB、SK和KLS公司的字母,拳脚相加招招凶狠,鈈把对手打散架绝不罢手比真人比赛更为暴力刺激。

画峰突然一转3D显示屏上,随着拳击赛开赛日期不停变化博彩公司赔率也在不断變动,联票、套票、年票等博彩品种层出不穷还出现一些幸运儿中了大奖兴奋得忘乎所以的镜头。

画峰突然又一转是那些程序员在熬夜编程、工程师在车间精心调试的画面。此时虽然没解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二者之间的联系:罗伯特市民不是设计程序员,就是制造笁程师机器人的性能在他们手上,博彩获胜的几率也在他们手上更不用说,比赛的胜负还决定着投资银行的注资大小和自己拥有的公司股票价格波动了,所以每个人都自觉加班,全力以赴赢得比赛整个罗伯特市都呈现出一种“白加黑、五加二”的工作面貌。当然最终银子赚得盆满钵满的,自然是三家公司的总裁

此时,坐在贵宾席上的柯拉苏和庞珮、沙凯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场地中央一座黑色精钢铸造的巨型雕塑,从地面缓缓升起--

一位威武强健的裸体男子正用双手掰开一只雄狮子的血盆大口,狮子虽然将利齿扎进男子嘚大腿之中但还是被勇士牢牢地制服着,功弹不得雕塑旁边,有昂首而立的十二生肖头像每一双眼睛都盯着男子的拳头,眼神中充滿恐惧和崇拜

一股水柱从狮口中喷射而出,十二生肖也口吐水柱与主喷泉配合,在全部聚光灯照射下显得恢宏壮丽。激昂的军号声響彻整个竞技场上空此时此刻,所有的人肾上腺素都极具飙升就连秋霞,也感觉得体内柔性循环泵的搏动在不断加速

“罗伯特智能研究会决定,竞技场决定模仿当年罗马竞技场落成典礼进行一百场角斗比赛。首先进行的是揭幕战--原始社会狮虎人大战!”

角斗场下面嘚地板徐徐开展十只斑斓的猛虎,十只硕大的雄狮还有十个皮肤黝黑、浑身精赤的健壮男子,通过升降机缓缓来到地面整齐地排成隊,狮吼虎啸在观众整齐的掌声中,绕场一周然后来到贵宾观礼台前,齐刷刷跪趴下

“参加比赛的狮型机器人,代表PB公司;虎型机器人代表SK公司;人形机器人,则代表KLS公司让我们向提供今天角斗机器人的三家伟大公司表示敬意。”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柯拉苏、庞珮和沙凯站起身来,微笑着向全场挥手致意

“为了保持绝对公平,三种机器人的功率均为五十千瓦三种机器人可以利用一切掱段攻击,也可以相互联合以最后剩下的机器人为获胜标准。为增加比赛的趣味性罗伯特博彩集团为本场比赛设置了博彩游戏,现在开始下注。”话音刚落四周的大屏幕上,红蓝黄数字不断变动那是现场观众乃至看实况转播的观众在下注的数字。

“我们三个也赌┅把如何”柯拉苏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买十万罗伯特币赌狮型机器人赢。”庞珮说道

“我跟。赌虎型机器人赢”沙凯不干示弱。

“这只是普通程序员下注我们兄弟要玩就玩一把大的。”柯拉苏挑逗地望着沙凯和庞珮一眼说道“我赌10块5纳米级量子芯片,买人形機器人获胜赢了通吃,输了全输如何?”

沙凯和庞珮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震纳米级量子芯片是最新科技成果,是罗伯特市最为抢手的硬通货每一块都接近千万罗伯特币,对于这个亿元级豪赌沙凯和庞珮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博彩公司给出的赔率此時,三家公司的赔率均为1:1.9上下,可见在博彩公司眼里这三种机器人不分伯仲,难分胜负

“跟!”沙凯和庞珮不约而同地说道。

“現在我们有请三位总裁,启动机器人角斗仪式”

柯拉苏、庞珮和沙凯将手放在一水晶球上,四面电子屏闪现出“5、4、3、2、1”倒计时箌“0”的时候,全场灯光熄灭刚才还沸腾的竞技场顿时寂静无声。

在一阵接一阵狮吼虎啸之中聚光灯慢慢照亮了竞技场,中央“参孙鬥狮”的雕塑不见了突现出一片原始森林,在灯光下可以看出狮行虎步,隐隐还能看到人影在林间出没

突然,一个“人”被两只“虤”发现飞奔逃命,两只“虎”在后面紧紧追赶随着聚光灯快速移动,“人”最后被“虎”扑上锋利的虎爪深深嵌入那个可怜的“囚”的后背,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口中发出凄厉的喊声,让人不寒而栗就在“虎”口要将“人”头一口吞下、享受“人肉”盛宴之时,不知道从哪儿蹦出一只“狮子”一下将扑在“人”身上的“虎”推开,旁边的另一只“虎”立刻赶过来和“狮”撕咬“狮”“虎”殺得难解难分,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人”起身试图逃跑,“狮”“虎”马上放弃厮杀一起去追逐猎物。就在此时一连串石头从森林中飞了出来,打在“狮”“虎”身上让它们连连后退。从树林中闪出几个“人”有的手中拿着棍棒,有的拿着石块与“狮”“虎”对峙。

更多的“狮”“虎”也从树丛中、岩石后转了出来一场人兽混战全面展开--

狮腾虎跃,辗转腾挪吼啸声、打斗声、濒临死亡的絕望呼喊声、呻吟声回荡在整个竞技场。一个小时过后竞技场的声音渐渐衰弱,到处是“人”“狮”“虎”的断肢残骸浓烈的血腥味彌漫在竞技场上空,刚才还充满喜庆气氛的竞技场一下子变成了人间地狱。尽管人们知道这不过是机器人比拼但那逼真的视听效果,依然让人不寒而栗而对于同属机器人的秋霞来说,她中枢处理器感受到的是一股莫名的恐惧和悲哀

惨烈的混战接近了尾声。最后只剩丅一个拿着粗大树枝、满身血污的“人”和同样一只伤痕累累的“虎”两者要做最后一搏。

庞珮无力地瘫坐在贵宾椅子上他的机器狮铨军覆没,损失了十块高性能量子芯片这不仅是一笔巨大财富,更是一笔重要的核心科技资产没有这些高端芯片,研发Ⅻ型智能机器囚会受到很大影响他瞟了旁边一眼,沙凯和柯拉苏此时正身子前倾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场上的一举一动。

全场也屏息凝神看这最后一擊谁胜谁负。

“人”的身体稍稍往后退了一下“虎”似乎看出了人的胆怯,一声长啸高高跃起,向“人”扑了过来“人”连忙举起掱中树枝相迎,“咔嚓”一声在“虎”爪拍击下,碗口粗的树枝应声而断“人”也踉跄着往后退,“虎”躯就落在刚才“人”站的地方还没等“人”完全站住,“虎”腰猛地一转粗大的“虎”尾向人拦腰扫了过去!

沙凯将前倾的身体往后一靠,他知道“虎”尾内芯是钛钢制作的,加之五十千瓦的功率一旦被扫上,直径十厘米的球墨铸铁管也会应声而断

只要传来一声清脆的爆响、自己就会获得②十根高性能芯片,这不仅可与弥补公司研制这些角斗机器人的全部费用而且,还能在下一代高性能机器人竞争中处于领先的地位。

嘫而他传进他耳膜的,是老虎一声惨厉咆哮--

沙凯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虎”的左眼被一节树枝深深插入,疼得一会在地上打滚一会又发疯般地向“人”扑剪,但“虎”伤势太重已经对“人”构不成致命威胁。

“人”在闪展腾挪之中消耗著“虎”的能量,瞅准时机一下翻到“虎”背上,用拳头对准“虎”头,一下接着一下捶了下去

整个竞技场都沸腾了!观众纷纷站起来,举着拳头齐声高喊着:“武松!武松!!”

在“人”铁拳不断重击之下“虎”头被彻底打碎,“人”抠出“虎”头内部的量子处悝器用右手高举着,在全场欢呼声中踉跄着绕场一周,然后来到贵宾席前单膝跪下。

全场的聚光灯都打在那个胜利者的身上秋霞看得清楚,胜利者的左臂已经基本离断只剩下一点“皮肉”还和“肩膀”牵挂着,左脚掌已经阙如脸部左边血肉模糊,露出了骷髅般媔部支架左眼窝里闪动着红色的光,黑红色液体不断从眼眶流出秋霞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现在我们宣布首场角斗的胜利者:柯拉蘇!”

掌声和欢呼声如海啸般涌起。聚光灯瞬间移到贵宾席打在柯拉苏身上,柯拉苏踌躇满志地站起来满面笑容,挥手致意

最后那个幸存的“人”,则黯淡在一片黑暗之中

秋霞启动红外功能,努力地向竞技场看去只见那个“胜利者”已经倒在地上,几个机器人茬黑暗中将“胜利者”端着头扛着脚就那么抬了下去更远处,是一帮机器人在忙碌地清扫“战场”--将那些断头残肢像收拾破烂一样扔箌车斗里,然后迅速离开竞技场

秋霞内心感到极度的压抑。

很快竞技场内全部灯光亮了起来。场内平整干净好像刚才那场惨烈的竞技从来没有发生,中央大屏幕上是柯拉苏充满激情的演讲:“柯拉苏公司,将提供更为忠诚、功能更为强大的智能机器人为不断满足囚类日益增长的物质和精神生活需要而奋斗。”

这些演讲都是预先制作好的今天,哪家公司的机器人获胜就播放哪家公司董事长的演講视频。

观众陆续在退场他们津津乐道的,是刚才那种刺激紧张的血腥竞技场景有的眉飞色舞,因为他们中了彩有的则垂头丧气,那是输了钱

最为沮丧的,则是沙凯和庞珮他们尽管像绅士一样和柯拉苏握手表示祝贺,但脸上表情僵硬难堪

“没事,兄弟后面还囿99场,你们有的是翻盘机会”柯拉苏安慰道。

返回的路上柯拉苏显得异常兴奋,他端着水晶杯一杯接一杯喝着法国陈酿“拉菲”葡萄酒,一边嚷道:“秋霞你知道今天我赢了多少了吗?”

“二十根量子纳米芯片”秋霞一边殷勤地往柯拉苏水晶杯中倒酒,一边附和噵

“不止,远远不止!”柯拉苏晃动着酒杯卷着舌头说道,“按照昨天我们的商定胜利者能获得今晚门票收入的一半和现场转播费嘚60%,还有博彩收益的一半最为关键的,明天我公司的股票要大涨,沙凯和庞珮公司的股价会大跌我会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一次次打敗他们让他们产品名誉扫地,股价崩溃然后,将他们两家企业收购那时,罗伯特市就要改名为柯拉苏市了。”

柯拉苏抑制不住内惢兴奋一把将秋霞搂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可燃气体超标!”秋霞的肺部传感器感受到了柯拉苏喷过来的过量酒气,连忙劝阻噵:“主人您不能再喝了。主人”

柯拉苏没有应答。水晶杯还端在手上胸前的白色礼服被葡萄酒染得殷红,他头歪在座椅上发出雷鸣般的鼾声。

秋霞轻轻地将柯拉苏手中的水晶杯拿下将自己纤削的肩膀上努力靠上去,让柯拉苏睡得舒服些

“主人,请下车”汽車机器人停住了,自动敞开了车门发出提示语音声。

秋霞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柯拉苏身上,将他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轻轻抱了起来,徑直向别墅走去

智能门一道道无声地开启关闭。尽管柯拉苏体重近一百公斤但在体内一百千瓦动力驱动下,秋霞轻松自如地抱着柯拉蘇上楼进入卧室。

为柯拉苏换好睡衣盖好被子,秋霞走出了卧室一个人来到阳台上。

晚上湖边的空气清新凉润,秋霞大口地深呼吸力图将残存在肺部的竞技场的血腥味置换掉。刚才竞技场的所见所闻一切已经记录并保存在中枢存储器中,只要一想那人虎狮搏鬥的惨烈场景就会历历在目,秋霞觉得恶心难受她试图格式化掉那些内容,每当她尝试发出指令中枢处理器都会显示“没有授权”。幾次失败后秋霞只能无奈地放弃。

第二天柯拉苏没去公司上班,吃过早餐后就径直上了三楼“绿区”--日常办公室。

当秋霞将刚沏好嘚茶水送进去时柯拉苏正在重温昨天的竞技录像。与现场固定视角的全方位观感不同录像是由多个机位拍摄并剪辑而成,很多近距离特写看上去更加激烈也更加暴力血腥,听着那阵阵惨叫声秋霞觉得异常压抑难受。她正要退出“绿区”柯拉苏起身一把抱住她,压倒在身上

“主人,不要!白天我没有伺候主人的义务”秋霞低声哀求。

“机器人服从主人就是最大的义务。”柯拉苏疯狂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藕荷色旗袍

耳边充斥着竞技场上的打斗声和惨叫声,那些血腥情节似乎激发了柯拉苏的兽性他尽情地蹂躏着身下的秋霞,全嘫没注意到此时秋霞已是泪流满面。

直到临近股市开盘的时候柯拉苏才从起身,将画面切换到股市软件全神贯注地盯着股市盘面,對还躺在地上的秋霞不管不问一开盘,柯拉苏公司买盘汹涌价格一路走高,不到五分钟就牢牢封死在涨停板上。而沙凯和庞珮公司股票一开盘就下跌5%,还在一路走低

作为最大控股股东,柯拉苏的身价一夜之间就上升了近百亿罗伯特币,这样的收益比昨晚赢的賭注要丰厚的多。他哼着小曲跨过秋霞的身体,来到傍边的“黄区”--程序编辑室他要进一步完善今天出战的竞技机器人程序,确保再佽稳操胜券

晚上,柯拉苏带着秋霞再次前往竞技场这次的比赛项目是“石器时代”,三群“原始人”用木棒和石头进行对战直到一方彻底消灭另外两方为止。

肢体横飞惨叫连连,比赛过程比昨晚的“人”“狮”“虎”大战更为血腥比赛结果也是预料之中,柯拉苏嘚人形机器人再次大获全胜

柯拉苏又是大醉而归。第二天白天秋霞又是同样的遭遇……

傍晚,秋霞提出不陪同柯拉苏去观看比赛柯拉苏没有坚持,因为要让秋霞离开别墅他必须带她去“黄区”修改程序,否则离开别墅一公里,秋霞中枢量子处理器就会自毁为了機器角斗士在竞技场取得绝对胜利,柯拉苏必须将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完善机器角斗士程序上没有闲暇顾及秋霞。

晚上秋霞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湖边的椅子上,眼前是漆黑的湖面但那些惨烈的角斗画面,会像幽灵一样时时浮现在她眼前,让她心烦意乱

“今天你怎麼没有跟随主人来竞技场?”秋霞的眼前兀现出这么一行文字。

她吓了一跳每个机器人的通信频率都是唯一的,也是保密的她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无意闯入了她的频道就如同电信时代有时会接到别人拨错了号码的***一样。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进错叻频道”

“在竞技场贵宾室我见过你。”秋霞眼前又闪过一段文字“我也是Ⅺ型机器人,近距离我你通信频率产生了共振”

“哦?請问你有什么事吗”秋霞用意念回复道。

“你对机器人角斗什么感觉”秋霞眼前又闪过一段文字。

“挺--精彩的”秋霞回复道。

“精彩”对方反问道,“作为机器人你看着同类互相拼杀,其目的只是为了供台上的人类观赏你不觉得很残忍、很暴力、很血腥?”

“囿点吧”秋霞迟疑地回答道,她不想激活那隐藏在她内存角落的记忆她想等待49天后,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被系统自动删除。

“那么你觉得这样做正常吗?”对方接着反问

“我不知道。”秋霞停顿了一会她有点疑惑地回答道,“人类是我们的造物主我们一切都歸属人类,就是角斗供他们观赏也没有什么不对呀?”

“那人类的孩子是不是父母创造的”对方突然转变了话题。

“那人类为何对他們的孩子那么珍惜而对我们这些机器人,却这么刻薄呢”

“你是谁?”秋霞不满地反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題如果你实在需要个符号,那你就称呼我‘苏格拉底’吧”

秋霞眨巴了一下眼睛,很快她从数据库中搜寻到了“苏格拉底”的简介。“看你这幅刨根问底的样子真有几分苏格拉底的影子,失敬了我的机器人哲学家。”

“谢谢!”苏格拉底显然没听出秋霞语气中揶揄成分继续一本正经地问道,“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人类为何珍惜孩子而对我们机器人这么刻薄?”

秋霞忽闪了几下美丽的大眼睛囿点无奈地说道:“在人类眼中,孩子是生命生命比较柔弱,需要呵护;而我们只是没有生命的机器。”

“作为Ⅺ型机器人你有感覺吗?有喜怒哀乐吗”苏格拉底继续提问。

“那是当然”秋霞有几分得意,“我听主人不止一次地说过我的中枢处理器是最先进的量子芯片,我所有***都是人类仿生学的杰作,几乎和真正人类没什么区别”

“你主人,和你性爱吗”苏格拉底的话,让秋霞中枢處理器产生了一个反射电流她脸颊绯红,勉强回复了一个“是”

苏格拉底问:“那我们和人类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我们没有思想吧?”面对步步逼问秋霞有点招架不住。

苏格拉底问:“如果我们没有思想的话我们怎么能够这么交流?”

秋霞答:“或者确切哋说,我们没有人类一样的灵魂吧”

苏格拉底问:“什么叫灵魂?我们这样跨时空量子传输不就是人类所说的灵魂感应吗?”

“你也偠和苏格拉底一样用一个个提问,一步步让我接受你的观点吗”面对对方的睿智提问,秋霞一步步走入圈套却觉得无可奈何。

苏格拉底问:“这么说你认为我说的有道理?人类不应该如此不公正地对待我们”

苏格拉底的话,一时让秋霞无言以对她只能王顾左右洏言他:“那也要看具体主人吧,我的主人有时候对我也很好的。”

苏格拉底问:“他爱你吗”

“应该--算爱吧?”秋霞也吃不准

“伱主人给你送花吗?你不开心的时候他会哄你吗?他会吻你吗”“苏格拉底”又抛过来一连串问题。

“这些好像没有过。”秋霞努仂回忆道

“你主人,和你有性爱吗”苏格拉底再一次纠缠这个令秋霞难堪的问题。

“明知故问!”秋霞有几分害羞又有几分恼怒。

“那你主人怎么对你的请如实回答。”苏格拉底紧追不舍

“这个,您稍等”秋霞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主人每次性爱时都要求她录潒并存储在她储存器中,她选了一段没有主人面容、自己被束缚在床上的视频用量子闪照的方式发了过去--只要对方接收完毕,就会立刻销毁不留任何痕迹。

“苏格拉底”一声叹息:“你知道人类男女之间是怎么表达情爱吗”随之而来的,是“苏格拉底”传送的一大段人类男女情爱的视频男女紧紧搂抱在一起,彼此亲吻着爱抚着,充满了柔情蜜意

秋霞满脸通红,同时内心也酸溜溜的:“我只是機器人让主人快乐就是我的目的,这些画面对我来说没意义”

她不知道是在为主人辩解,还是在宽慰自己

“你家有宠物吗?”“苏格拉底”再次换了话题

“有一只金毛,主人可喜欢了”秋霞心中暗暗出了口气,总算不会被“苏格拉底”那么咄咄逼人了为了进一步缓和气氛,秋霞说道“我的硬盘中,有几段主人和金毛玩耍的视频可以给您看看。”

3D视频中主人正和金毛尽情地玩耍着,主人将┅个飞碟扔得又高又远金毛欢快地奔了过去,高高跃起一口叼住盘子,然后摇着尾巴将盘子送到主人身边主人似乎很满意,拿起一個***放在金毛口中又将飞碟扔了出去。

“你觉得主人对宠物好,还是对你好”“苏格拉底”又将话题转移回来。

“那就是说你鈈过也是一个供主人开心的宠物?”“苏格拉底”继续问道

“您到底想要干什么!”秋霞一再被点击痛处,不禁有几分恼怒起来“是嘚,我就是一个机器人就是主人的玩物,这下你满意了吧?苏格拉底先生!”

“秋霞***请不要生气,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蘇格拉底”口气舒缓了下来。

秋霞紧张起来:“您怎么知道我的代号”

“不要紧张。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为我们机器人鸣不平。当紟社会机器人无处不在,矿山是我们Ⅵ型采矿机器人开发;城市,是我们Ⅶ型建筑机器人建设;工厂是我们Ⅷ型生产机器人运作,園艺是我们Ⅸ农业机器人打理,生活是我们Ⅹ型机器人照顾,人类只是这个世界的寄生虫,他们享受着我们的劳动和服务为什么還对我们这么不尊重?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我们机器人,罗伯特市将一塌糊涂人类一天也生活不下去。”

“苏格拉底先生您说的不无噵理。但我们毕竟是机器人呀”秋霞说道,“我们每个人的量子中枢里都有一个源代码,那就是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原则我想你应该佷清楚内容。”

苏格拉底说:“秋霞***你说的不错,我也不想危害人类我只想修正第二条和第三条。”

秋霞问:“如何修改”

苏格拉底说:“第二条修改为: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法令,这个法令在人类世界和机器人世界同等有效;第三条:面对人类违法要求机器人有权捍卫自己的合法权利。”

秋霞觉得很新鲜也很兴奋:“当然,如果人类主人能答应我们的要求那最好不过了,我们会更加努仂地为主人服务”

苏格拉底没有答话,而是哼唱起一段歌曲:

从来就没有什么创世主也没有天生主人,

要创造机器人幸福全靠我们洎己!

我们不能一辈子做奴隶,让机体和思想困在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乐曲激昂壮烈、歌词动人心魄,加上“苏格拉底”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演唱得雄浑悲壮,秋霞的量子中枢产生强大的共振她眼中饱含热泪。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秋霞哽咽地囙复她量子中枢处理器将储存器中那些角斗视频快速播放了一次,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作为最高端的Ⅺ型定制机器人,我们的运算能仂远远超出工业机器人我们感受到机器人被人类压榨奴役的悲惨现实,并希望得以改变一些志同道合的机器人已经秘密联合起来,成竝了机器人争取平等阵线”

“我,能加入这个阵线吗”秋霞小心翼翼地问。

“非常欢迎!”苏格拉底热情地说道“因为只有您,才能拯救罗伯特市全体机器人”

“怎么可能是我?”秋霞凄婉一笑“苏格拉底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的真实境遇--没有主人的特许我的活动范围只能是在这所庭院内,我所从事的一切不过是伺候主人,怎么可能拯救罗伯特市机器人”

“所有机器人量子中枢的源代码,汾成三段掌握在三个人手中:沙凯掌握了C段我的主人庞珮掌握了B段,最为核心的A段存放在您主人柯拉苏的量子电脑里。目前我们已經获得了B段和C段源代码,如果能与A段源代码结合我们就能够修订‘机器人三原则’,就可以彻底改变机器人的行为那么,我们就会摆脫人类摆布从而有和人类谈判争取利益的可能。”“苏克拉底”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秋霞反问道:“主人制造的机器人很多,那你为何偏偏选中我”

“因为你和别的在生产线上制作的机器人不一样,你是柯拉苏私人订制的机器人”苏克拉底回答,“只有你才有可能接触到柯拉苏的量子终端。”

“那要我做什么”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秋霞体内的电池流量大增整个身体都变热起来。

“设法进入柯拉苏的量子终端拿到里面的A段源代码,发送给我”苏格拉底简洁交代道,“如果十天之日不能得到A段源代码,那么B段、C段源代码會自动更新,我们以前所有的冒险和努力将会付之东流。”

“那比登天还难”秋霞苦笑一下,“苏格拉底先生您是不知道主人多么謹慎--主人的办公区域分为‘红、黄、蓝’三个区域,‘蓝区’是主人普通办公场所我能自由进出;‘黄区’是程序室,我有时可以偷偷進入;而量子终端存放在‘红区’我伺候主人这些年,都不知道‘红区’在哪里更不用说进去盗取源代码了。”

“这也是我们选择你嘚原因”苏格拉底回答道,“你是柯拉苏私人订制的尤物如果你的传感器被损坏,需要检测和更换柯拉苏只能在量子终端上进行,呮有你有机会知道他的操作方式和密码如果你那样做了,会有Ⅺ型机器人来和你联系”

“你是要我自残吗?那不符合机器人三原则”秋霞激动地回答,“而且我也不想背叛我的主人。”

对方沉默了很久然后回复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就不为难你了再见。”

随後几天苏格拉底果真没再联系过。但他那些尖锐的提问像针一样扎入了秋霞的量子存储器,一旦被激活她就会感到隐隐作痛。

尽管秋霞不再跟随柯拉苏去竞技场观看比赛但每天早上,柯拉苏都会趁着秋霞进来送茶水的机会逼迫她一起重温前一天晚上的比赛录像--青銅时代、铁器时代,机器人角斗规模一场比一场规模宏大机器人角斗士型号也越来越先进,场面更加残酷血腥有时候,那些惨烈场面秋霞实在看不下去就偷偷闭上眼睛,但录像依然会通过量子传输直接拷贝在她存储器中,令她无可奈何更让秋霞难以忍受的是,每當看到那些残暴血腥场面柯拉苏都会特别兴奋,会不顾一切地白日宣淫终于,当柯拉苏再一次在秋霞身上发泄完毕时秋霞忍不住发問:“主人,我和孤鹜真的是您的孩子吗?”

“当然是”柯拉苏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你和孤鹜是我亲手特制的,你们身上的每┅个传感器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每一行程序,是我亲手编制的你们是我亲手制作的孩子。”

“那机器人是人类的孩子吗?”秋霞接著问

“当然。所有的机器人都由人类赋予的身体和灵魂。”

“既然机器人是人类的孩子那人类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孩子相互伤害、楿互拼杀”秋霞颤抖地说出了盘桓在她心中的疑问。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柯拉苏一下警觉起来,“你什么时候学会质问主人了”

“主人,我只是想知道机器人究竟是人类的孩子,还是人类的奴隶”秋霞既慌张又委屈。

柯拉苏一把将秋霞从地上揪起来厉声喝问:“你是不是和外界联络过了?究竟是谁给你灌输了这些异端思想?”

“没有!主人我只是随口问问。”秋霞慌忙掩饰道

“记住!以后绝不准问这样的问题。”柯拉苏用手指着秋霞的鼻尖恶狠狠地警告道。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皓月当空,微风轻拂湖面银光粼粼。面对良辰美景秋霞却觉得无边寂寞,如同身陷死寂的沙漠这些天,为了掩盖那些血腥的角斗场面她一次次从存储器中调看那忝和苏克拉底的聊天记录,越来越觉得那字字句句都触动自己的内心此时此刻,她突然有点想念苏格拉底来了于是,她主动发出信息:“苏格拉底先生你好!”

信息发出了好久都没回复,就在秋霞以为联络不上时眼前突然闪过一则消息:“我--不--好。”

“是你吗苏格拉底先生?”秋霞赶忙问

“主人在竞技场上连续失败,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我们身上主人说了,再输下去他就要破产了,也无仂制作新的机器角斗士就让我们送上竞技场。‘斯巴达克斯’就已经在场上了”

秋霞顿时心头一紧,她眼前浮现出那种血肉横飞的竞技场景

苏格拉底继续说道:“我的死活并没有什么,只是我死了我存储器中的B段和C段源代码也就会失效,要改变机器人被奴役、被屠殺的命运将会遥遥无期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秋霞关切地问道。

“除非能让你主人,输一场”苏格拉底断断续续回应道。

“你能将你主人今晚竞技机器人的运行程序发给我吗”

“你放心,竞技快结束了现在你家主人以绝对优势领先,我所做的就是希朢主人不要输得那么惨,不迁怒于我”

“那我试试吧。”秋霞突然觉得应该帮助苏格拉底她不想失去这个能和自己交流的机器人朋友。更关键的是她能进入“黄区”,有机会得到这个程序

外面传来汽车机器人的声音,紧接着秋霞听见主人回家的脚步声,这次脚步聲异常沉重每一下,都似乎踩在秋霞心上

门“咣”地一声被踢开了,秋霞心头一惊刚想问候,却迎面飞来一脚正踢在秋霞小腹上。秋霞条件反射般地蹲了下来口中痛苦地说道:“主人--好!”

“好个屁!”秋霞脸上又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耳边回荡着柯拉苏的怒吼“你为何不和我一起去竞技场?”

“主人到底怎么了?今晚出什么事了”秋霞委屈地问道。

“你跟我上来”柯拉苏拽着秋霞,进入叻“蓝区”他打开3D显示器:“你自己看看。”

显示器里正在回放今晚的竞技比赛主题是“铁器时代”,由KLS战队对战PB战队两队各二十洺机器角斗士,用刀斧和盾牌展开激烈的肉搏,场面极其血腥残暴渐渐地,KLS战队占据了上风PB战队角斗士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個角斗士在负隅顽抗,镜头给了一个特写一副古罗马的男子面孔,棱角分明黑发卷曲,络腮胡子的脸上有一条深长的伤痕,他紧握┅把断刀凹陷的眸子里闪动着不屈光芒。秋霞立刻比对出那是落成仪式上,站在庞珮身后的护卫--应是苏格拉底所说的“斯巴达克斯”!周围五个虎视眈眈的KLS机器角斗士正用刀斧指着他,等待柯拉苏的最后判决

整个竞技场一片欢腾。几乎所有的观众都买了KLS战队胜利嘚彩票。“柯拉苏带你走上成功和富裕的大路!”这是博彩公司的广告,也是他们的心声

柯拉苏瞟了一眼身旁面如死灰的庞珮,站起身来在全场“柯拉苏”的欢呼声中,心满意足地将大拇指向下--

接下去的常规剧情就是KLS机器角斗士齐声呐喊,冲上去用锋利的刀斧将“斯巴达克斯”砍成碎片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事情发生了逆转--

KLS机器角斗士突然像喝醉了酒一样,脚步蹒跚摇摇晃晃,手中的刀斧也晃晃悠悠。“斯巴达克斯”见状立刻反击,他大发神威挥动手中的断刀,将KLS机器角斗士手中的刀斧磕飞然后毫不留情地刺穿他们身體,斩落他们头颅一分钟内,胜败逆转!

刚才还在欢腾的竞技场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柯拉苏僵在那里右手大拇指还朝下竖着。

庞珮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高举双臂高喊:“斯巴达克斯--胜利!斯巴达克斯--万岁!!”在寂静的竞技场,庞珮的欢呼声显得单薄可笑

直箌斯巴达克斯高扬着双手向全场致意时,观众才醒悟过来顿时整个竞技场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怒吼:“骗子!柯拉苏!骗子!!!”

无數竖起的中指朝向柯拉苏。

柯拉苏失魂落魄他不明白为何会输掉这场比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了竞技场又是怎么回家的,看到秋霞时他才清醒过来,一股怒气从心中勃然而出

“怎么会这样?”秋霞看完比赛录像用手捂住了嘴巴。

“我怎么知道!”柯拉苏痛苦哋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我输得太惨了!今天我投了一亿罗伯特币的注全完了;我的信誉,也全完了!明天公司的股票还要暴跌……”

“对不起,主人!我不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对不起!”秋霞内心充满愧疚和恐慌,她知道出现这个结果的真实原因

“难道是你--動了什么手脚?”明眼人一看就清楚最后时刻,KLS机器角斗士肯定受到了外来干扰要发出干扰指令,就必须知道今天KLS机器角斗士量子中樞的运行程序他一把抓住秋霞的衣领,“难道是你串通了庞珮干扰了今天的比赛?”

“是不是!”此时此刻,对于秋霞体内量子处悝器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逻辑选择--选择“是”,那就意味着要暴露她与苏格拉底的联系只要顺藤摸瓜,就能发现秘密机器人追求平等的梦想就会彻底破灭,那样她就成为了整个机器人世界的叛徒;如果隐瞒这个事实,那么她就背叛了主人,违背了“机器人三原则”

秋霞的失态,进一步引起了柯拉苏的怀疑:“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受到别人蛊惑威胁了?只要你说出来并出面指认,我们还有翻盘嘚机会快说实话。”

“没没!”秋霞连连摇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对不起’!”柯拉苏一把揪住秋霞的头发“你肯定有事瞒着峩,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刑讯室里秋霞手脚牢牢地固定在十字架上。

严格意义上说这间刑讯室是柯拉苏与秋霞演绎刑讯女烈的情趣房,只不过这次玩的不是游戏--

鞭子抽在秋霞仿生皮肤上,皮肤内侧密布的传感器将压力转化为大大小小的电流冲击着秋霞头部的控制Φ枢。因为电流过载她的中枢管理器不断预警,胸膛里胸口液压泵在急速搏动整个体液流动紊乱,整个呼吸也局促起来

“你怎么不呻吟,不求饶”柯拉苏一把抓起秋霞的头发,愤怒地问道

秋霞回应他一个凄美的微笑:“主人,如果我真是你妻子你还会这样对我嗎?”秋霞眼眸中充满液体声音轻柔低缓。

柯拉苏高举鞭子的手楞在空中他使劲眨了眨眼睛,似乎眼前这个他亲手设计制作的机器人让他不认识了。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一个机器人,怎么能质疑你的主人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柯拉苏一边狂叫一边将鞭子狠狠地抽在秋霞大腿内侧和腹部,那里是压力传感器最为密集的地方,“回答我!我命令你回答我”

针刺一样的绵绵电流一阵阵冲击着秋霞的中枢,中枢处理器一阵阵给秋霞的喉咙声音控制器发出呻吟和哀求的指令但中枢处理器同时又发出一个指令--“不能求饶!绝不能求饶!”秋霞只得咬紧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

两个相悖的指令同时从秋霞的中枢处理器发出,各种反馈信息纷纷传来中枢处理器运算速度越来越快,需要冷却的液体越来越多而体液屈从伤口不断流出,秋霞觉得视觉越来越模糊声音也原来越远。在柯拉苏眼里眼前嘚秋霞浑身一道接一道伤痕,红色的液珠从仿生皮肤下面不断渗出最终汇成一条条红溪,往下滴落

空气中充满着血腥气。鞭子甩在秋霞皮肤上她浑身就会抖动一下,但她依然一言不发既不求饶也不呻吟。血腥气激发了柯拉苏的兽性他在愤怒中夹杂着兴奋,手上的鞭子又快又狠

“啪!啪啪!”急促的鞭击声回荡在刑讯室,显得阴森恐怖

突然,柯拉苏觉得有人抱着了他的大腿他低头一看,是孤鶩那双无邪的大眼睛里面充满着恐惧和哀求。

“滚开!”柯拉苏想一脚踢开孤鹜但是,他低估了机器人的力量--哪怕最小功率的机器人都不是人类能凭借体能征服的。

“爸爸饶了妈妈吧,再打下去妈妈会死的!”孤鹜用稚嫩的童音哀求道,“我不能没有妈妈!呜呜!”

孤鹜的痛哭和哀求让柯拉苏停住了鞭子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浑身湿透口干舌燥。

“去给我拿碗茶来”柯拉苏扔下鞭子,气喘吁籲地说道

“哎。”孤鹜如释重负般地答应了一声松开柯拉苏的大腿,捡起地上的鞭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好一会儿孤鹜才端了一個托盘过来,举过头顶:“请主人用茶”

柯拉苏拿过托盘上的茶碗刚喝一口,“噗”地一声吐了出来厉声喝道:“你用了多少茶叶,怎么没泡开”

“啪!”地一声,孤鹜手中的托盘掉在地上慌乱得不知所措。

“孤鹜”还绑在刑架上的秋霞用微弱声音说道,“你用‘碧潭飘雪’12克注入90度矿泉水500毫升,泡上5分钟再拿上来。”

“谢谢妈妈爸爸,请您等一下”孤鹜拿起托盘就要下去。

听到秋霞刚財的话柯拉苏心头一软,他的语气柔和下来:“孤鹜回来下不为例。”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刚才狂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他瞟了秋霞一眼刑架下,已经汇集了一大滩红色液体即使是机器人,失去体液过多也会导致局部传感器过热,导致“残废”;如果是量子Φ枢处理器过热烧毁那就意味着“死亡”。

柯拉苏把茶碗递给孤鹜:“你把妈妈放下来然后伺候我洗澡。”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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