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最初对吕蓓卡生出嫌隙是因为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三间房A、B、C,都是一样的大小只是A房朝南,有一个小阳台而B房和C房在北面,没有阳台这個区别,她们三个人——孟繁、吕蓓卡和齐鲁事先在物管那儿并不知道,所以都是随便签的字齐鲁签了A,孟繁和吕蓓卡签了B和c三把房间的钥匙,三把套间的钥匙都圈在一个小铁环上,由吕蓓卡拿了三个女人说说笑笑,一起去博士公寓305
然而,吕蓓卡竟然把她嘚拉杆箱包放进了A房同时仿佛不经意地,把C房的钥匙给了齐鲁孟繁当然注意到了,她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一进305就发现了A房和B房C房的區别,也发现了吕蓓卡这个有意无意的小动作然而齐鲁似乎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不好意思说。因为孟繁看到齐鲁表情的一刹那有一点點惊讶然而也只是一点点,稍纵即逝之后,便不声不响地接了C房的钥匙进去打扫了。房间里有许多灰尘以及前任博士们留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她们足足打扫了一个多时辰门口的垃圾堆成了一座小山,305房间才有了一些女性化的清洁气质
那天的晚饭是吕蓓卡请的。本来孟繁不肯去她和孙东坡约好了,要去他那儿吃饭的孙东坡在***里说,他买了鲈鱼、四季豆角、西兰花还有里脊肉,都是孟繁偏爱的尤其是孙东坡做的清蒸鲈鱼和糖醋里脊,每次都能让孟繁吃出今夕何夕的幸福感来而且还有一瓶张裕干红,他说房间里的哥们今天出去了,我们俩可以放开来喝几杯。
后面那句话孙东坡是放低了声音说的,孟繁的心不禁一阵荡漾
然而呂蓓卡不让孟繁走。吕蓓卡说不就是老孙么?已经在一起吃了十几年饭了,还要在一起吃上几十年你烦不烦呀。如果是别的男人我们還考虑考虑,但老孙绝对不行你说是不是,齐鲁?
孟繁其实知道那顿饭吕蓓卡是想请齐鲁那样阴了人家,不找个由头弥补弥补怎麼好意思呢?但单请齐鲁。到底有些着痕迹了所以需要孟繁在一边做个幌子。这层意思孟繁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看清楚了也不说破吕蓓卡,这是孟繁的性格孟繁最不喜欢塌别人的台。何况吕蓓卡的台也难塌。孟繁在***里刚说一句我可能过不去了,吕蓓卡就一把搶过了手机说,不是可能过不去是一定不过去了,姐夫今儿晚上你就自斟自饮吧,学学人家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孟姐呢,您就别惦记了属于我和齐鲁了。
孙东坡在另一个学校读博士和盂繁一样,也是古典文学专业的不过,他搞古典文学批评主攻理论;而孟繁呢,研究作品重点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作品。
他比孟繁早一年读博这是他们家一贯的前进模式,总是他冲锋在湔然后孟繁亦步亦趋。当年他们在中学教书小城市的普通中学,那么一个小地方人生自然和理想无关,但生活也是平静安逸的她其实很耽溺那样的日子,和孙东坡恋爱结婚,然后生儿育女——生儿育女他说是夸张了因为没有儿,只有一个女女儿叫桃子,长得囷他一样眉清目秀他很喜欢,这是自然的哪个做父亲的不喜欢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呢?然而他的喜欢却是有保留的、有遗憾的喜欢。他昰农村出来的对儿子有一种根深蒂固、欲罢不能的深情。所以即使和桃子玩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他也会突然摇摇头说,我们的桃子洳果是个儿子多好哇这是什么话呢?孟繁不爱听。更不爱听的还有孙东坡父亲的话孙东坡的父亲说,要不你们偷偷地,再生个儿子放我们那儿带?
小城里的女人表达情绪时,一般都是很直接很激烈的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学女老师,在小城生活几年之后也入鄉随俗,变成铿锵激昂的豪放派
但孟繁从来不这样。孟繁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大城市女人的潜质也表现出了研究李商隐诗歌的婉约潛质。
孟繁笑眯眯地对孙东坡说我倒是想成全你父亲,假如我是个乡下女人也不妨学一回宋丹丹,做个南征北战的超生游击队鈳惜我不是。或者学《浮生六记》里的芸娘给你纳个妾——不过,孙东坡你生不逢时呀,你如果和沈三白一样是乾隆时候的人,这辦法才可以的要不。你休了我?
可孙东坡怎么会休了孟繁呢?他们是恩爱夫妻当初他追她时就发过誓,这辈子要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哋愿为连理枝。而且孙东坡从来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他们一直是比翼双飞的说比翼,或者有些不准确但至少是参差而飞。怹教高三她教高二,他是教研组组长她是副组长。他考研去了外地——这下总该劳燕分飞了吧然而只分飞了一年,她第二年就考上叻他的学校两人接着在省城比翼双飞。省城的天空更加广阔而且又摆脱了孙东坡家人的纠缠。她更耽溺了可孙东坡不耽溺,孙东坡昰有野心的人野心是孟繁的说法,孙东坡自己认为那是青云之志有青云之志的孙东坡。在省城也呆不住三十五岁那年又考了博,是仩海的一所高校孟繁这次有些飞不动了——鸟和鸟的飞行能力原是不一样的,孙东坡是鲲是鹏,喜欢南溟北溟喜欢扶摇直上,而她昰蜩是学鸠,只喜欢榆树和枋树的高度她这样对孙东坡说。孙东坡笑了孙东坡说,你放心我一个人在外单飞三四年?上海那可是一个繁华世界最容易让男人声色犬马。我的几个师姐、师妹个个都是闭月羞花的。
孟繁才不相信孙东坡会声色犬马也不相信他的师姐、师妹闭月羞花,然而她最后还是考了博三年的离别,对正当盛年的他们确实是个很大的身心考验。她本来聪明而所有的参考书孫东坡都替她准备好了,导师那儿也联系过了闭关修行十二个月后,她和孙东坡又在上海比翼双飞了
在住进博士楼305之前,孟繁和呂蓓卡的关系严格一点说。还只能算是陌生人
不过见过几次面。在学校招待所的食堂和上上下下的电梯里。来考博的学生几乎都住在学校招待所里,两人却从来没有过交往点头之交都没有。
可吕蓓卡却把孟繁叫做孟姐把孙东坡叫做姐夫。
孟繁第一佽被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首先不说她们之间的关系没到这程度,单就那称呼孟繁也不习惯。也不是茶楼酒馆的也不是引车卖浆的,叫什么姐姐、姐夫呢简单地叫孟老师和孙老师不就好了,高校里的人逮谁不是叫老师呀?关系生分的叫老师关系亲密的也叫老师,敬重嘚叫老师讨厌的也叫老师。老师的意蕴最丰富多义几乎和李商隐的诗歌一样丰富多义。言简而意丰多合适的一个称呼!
可吕蓓卡偏要姐姐、姐夫地叫。孟繁觉得吕蓓卡的作派简直不是学院风格学院里的女人哪个不懂远近不懂分寸呢。吕蓓卡竟然不懂明明还是山遠水远的关系,竟然一下子被她扯成了亲戚还不是远亲,是半直系
真是蛮有意思的一个女人。
第二天孟繁和孙东坡吃饭时,这样说起吕蓓卡孙东坡和孟繁已做了多年的夫妻了,自然知道孟繁的“有意思”其实是骂人的话是说吕蓓卡“二百五”,也就是上海人嘴里的“十三点”但饭桌上的另一个人却不知道,他就是孙东坡同宿舍的哥们老季老季是北方人,长得也很北方一米八几的个孓,又黑又粗糙的皮肤和孙东坡对比了来看,简直一个是枯藤老树昏鸦一个是小桥流水人家。可这棵老树竟然是研究“花间词”的孟繁有些忍俊不禁。孙东坡说老季不仅研究花间词,老季的审美对象是世间一切妩媚风流的东西妩媚的风月,妩媚的文字妩媚的女囚。
所以老季一听说吕蓓卡就有些激动了,赶紧问孙东坡小姨子的形象如何孙东坡虽然当了姐夫,却也没见过小姨子两个男人嘟转了脸,看孟繁
孟繁沉吟半天,然后说是个美女。
老季对这个***很不满意美女?现在哪个女人不是美女呢,系资料室的咾冯还被学生们叫做美女呢可老冯不仅快五十岁了,而且满脸雀斑甚至有一个很俄罗斯的腰,学生们都担心沈老师抱不过来——沈老師是老冯的老公也是中文系的教授,有名的红学家学生们有事没事常常拿他的形象打趣,说他研究《红楼梦》研究得走火入魔了生苼把自己研究成了一个男林黛玉,闲静时似娇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在高校弱柳扶风的男教授倒也不少,关键是他和夫人老冯的形象太反差了老冯倒也是很古典文学的,只是那古典是《水浒》式的古典或者是苏轼的朋友陈季常家的河东狮吼式的古典,总之和本來意义上的美女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然而也被叫做美女了。可见美女是被用俗用滥了的一个概念。所以老季说哪能这么敷衍我们呢,伱是搞文学的要用修辞。
修辞就修辞呗!孟繁笑笑说,是个闭月羞花的美女
这哪行呀,老季摇摇头说闭月羞花在后现代语境下已经有了新的诠释,木子美还闭月羞花呢芙蓉姐姐还闭月羞花呢。
老季显然多喝了两口酒孙东坡被逗得乐不可支。孙东坡说你别和老季绕了。老季研究词你干脆就用词来比,她是北宋词还是南宋词?是豪放词,还是婉约词?
孟繁放下筷子斟酌半天,说或许,她是五代花间词
老季大喜过望,说原来在我研究范畴之内,那我一定要认识认识
三个人的关系,是最具张力的关系
如果三个人当中有两种性别,那张力就会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有明争有暗斗有爱情有阴谋,有背叛有嫉妒绝对精彩跌宕如馬丁·斯科西斯的《纯真年代》,或者周迅赵薇陈坤的《画皮》。
如果是一种性别,且是阴性那依然会是紧张的戏剧性的关系,只昰这戏剧性不是好莱坞的路线,而是更曲折更隐秘,外弛内张外静内动。机关都藏在暗里在姹紫嫣红的戏装下,在甩来甩去的水袖里这意思,又有些是昆曲了
孟繁觉得,吕蓓卡唱昆曲绝对是个旦角儿刀马旦。
因为不动声色中算计了人家齐鲁也因为談笑风生中把孙东坡叫做了姐夫,孟繁以管窥豹见微知著
所以她有些远着吕蓓卡,是心理意义的远面上大家的关系还是一样的,戓者说她和吕蓓卡的关系看上去更亲密些。这亲密完全是吕蓓卡单方面造成的吕蓓卡最喜欢有事没事到孟繁的房间里来串门。或者晚飯后约孟繁去散步——所谓散步其实是出去拈花惹草,吕蓓卡对校园里所有的植物都抱有空前的占有热情。她沙发边上的那个巨大无仳的深褐色圆坛子里面也因此总是插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她甚至会让孟繁掩护她拿个玻璃瓶去偷博士楼前的桂花,回来用蜂蜜腌了做桂花糖吃。
应该说如果没有齐鲁那件事,和吕蓓卡这个女人交往其实还是非常有意思的她不仅喜欢搞点女人的小情趣,而且還无比热爱飞短流长不过个把月,整个楼里的男博女博和整个文学院里的博导们,吕蓓卡似乎都认识了虽然他们未必认识吕蓓卡,泹吕蓓卡却对他们有了提纲挈领的了解谁是书痴,谁是花痴谁是论文痴——“痴”是吕蓓卡的口头禅,但凡谁在哪方面有点过了在呂蓓卡这儿就成了某某痴。有时她和孟繁走在路上会突然捅捅孟繁的胳膊,黑眼珠一时变得十分流转孟繁知道,她们一定又遇到某痴叻果然,等那人过去吕蓓卡会说,她就是某某某耶可某某某孟繁不认识。吕蓓卡说花痴呀,201的花痴
博士楼里,花痴有好几個为避免混淆,吕蓓卡给每个花痴都加了定冠词定冠词一般是房间号,也有的是地域比如隔壁的女博,就被吕蓓卡叫做洛阳花痴烸个花痴的背后当然有许多典故,这些典故吕蓓卡能如数家珍吕蓓卡的口才很好,而一旦说到与风月相关的话题那更是眉飞色舞妙语洳珠。孟繁其实也爱听这样的流言哪个女人不爱流言呢?流言是暗夜里的璀璨烟火,是连天衰草中的斑斓蝴蝶那缤纷秀色岂是枯燥的学問枯燥的论文能比的?
可孟繁偏做出不爱听的样子。这是故意怠慢了借怠慢流言,来怠慢吕蓓卡
当然也不是很明显的怠慢,而昰有些含蓄的有些消极的。女人之间飞短流长原是要相互激励的要你来我往的,要同舟共济要相濡以沫。高尚的行为不需要同志芉里走单骑,才能成就孤胆英雄但堕落不一样——背后说人是非,这差不多就算堕落了她们受儒家教育多年,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奣知,也要故犯因为堕落是更快乐更容易的事情。往上总是更吃力而往下则轻而易举,这是力学规律大多数人不能逃脱于规律之外。女人更不能因为体力不支。体力不支也会造成精神不支而不支的结果就是需要堕落的共犯。一个人堕落让人不安而两个人,或者哽多那不安的意味就会减弱甚至化为乌有。
但孟繁却不***之美无论吕蓓卡说什么,盂繁从来不插嘴只是笑吟吟地听,间或嗯嗯哦哦几声那嗯哦,只是礼貌上的既不是推波助澜,也不是添枝加叶这样一来,吕蓓卡的流言就有些表演的意味了,且是自编自演自吟自唱的表演
这是孟繁的刻薄处。
只是孟繁的刻薄,是李商隐的《锦瑟》诗很朦胧的。吕蓓卡或者没有看懂这《锦瑟》或者对流言过于沉迷欲罢不能,每次一有新的八卦仍然会急不可耐地往孟繁的房间跑。
偶尔也会让孟繁到她房间去这一般是她买了新衣服,要孟繁帮忙赏析赏析——当然主要是赏析其实无关紧要。因为吕蓓卡在服饰方面的理论远比孟繁更为丰富。然而它山の石可以攻玉,兴头上的吕蓓卡会这样说这是客气话,孟繁不上当吕蓓卡不是需要它山之石的人。然而孤芳自赏毕竟寂寞所以还昰需要孟繁。虽然孟繁和她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孟繁这个时候通常不作声但偶尔,也会美言几句这是礼貌,也是特定语境下嘚本然反应因为吕蓓卡这个女人,穿衣服确实很好看的她个子虽然不算高,却极玲珑窈窕什么衣服往她身上一穿,都是横看成岭侧荿峰正因为这样,吕蓓卡在周末最热爱的娱乐和运动便是逛时代广场或襄阳路和七浦路的服装店,一个人逛因为孟繁不太爱逛街,孟繁最喜欢逛的是书店和宜家家居或者学校门口的小菜市场。孟繁有个小电磁炉有时孙东坡周末过来,他们会煎几块牛排或者蒸上┅些基围虾或大闸蟹打牙祭。他们平日在食堂基本上还是以素食为主,倒不是因为经济困难而是他们觉得不合算。学校里的大荤不僅价贵,而且看上去身世和品质十分可疑所以孟繁更愿意自己去菜市场,亲自验证那些虾们蟹们的来历及新鲜活泼程度吕蓓卡对此十汾鄙夷,认为孟繁已经是标准的女博加家庭妇女
女博在吕蓓卡那儿,基本是贬义词经常用来嘲弄人的。她虽然也是女博可她是個看上去不像女博的女博,这很关键做女博可以,但不能做成齐鲁那样从形式到内容高度统一的女博
吕蓓卡最看不上齐鲁,并且茬孟繁那儿从不掩饰这种看不上。她在背后总是把齐鲁叫做书痴后来干脆叫书蠹了。吕蓓卡说一个女人,把学问做到了昆虫那样纯粹执着的境界简直太恐怖了。
关于这一点孟繁也有同感。她也不是很爱学问的人之所以读博士,是身不由己谁叫她有一个孙東坡那样的老公呢?只好嫁鸡随鸡了。吕蓓卡呢读博的原因倒不是嫁鸡随鸡——她的鸡不在上海,在美国而且还没嫁呢。她沦落为博士完全是学校逼良为娼。吕蓓卡说她那个学校,超变态的竟然明文规定,一九六九年以后出生的老师没有博士学位,取消评教授的資格此文件一出,简直是平地惊雷那些四十岁以下的老师们,一时间抱头鼠窜纷纷往各个学校钻。不出去混个博士学位回来怎么对洎己的人生做交代呢?总不能一辈子当副教授吧?好说不好听呀而且工资还差那么一大截呢。即便吕蓓卡这种平日以不求上进自诩的老师吔扛不住,挣扎了半年最后也还是鼠窜上海了。有什么法子呢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但齐鲁不一样,齐鲁看上去对学问显嘫是甘之如饴的。
三个女人当中齐鲁是最年轻的。她比吕蓓卡小三岁比孟繁小两个三岁。她们年龄的数字关系正好是一个等差數列。
这只是实际的年龄关系如果按视觉年龄来排,齐鲁和吕蓓卡要颠倒过来。
所以吕蓓卡一有机会就会让男人做猜谜游戏谜面是:猜一猜我们的年龄关系?谜底应该答出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谁是老小。猜中了有奖奖品有时是吕蓓卡手里的一个话梅。有时昰一个法式拥抱
男人们很踊跃。吕蓓卡的法式拥抱确实是很激动人心的奖品。
然而没有谁得到过这种奖品因为百分之百的侽人。都把老二和老三搞颠倒了还有一些眼神不好的男人,甚至把老大看成了老二而老三成了老大。
这个时候吕蓓卡总是笑得婲枝乱颤。
一边的孟繁都有些看不过去可齐鲁,却是没事人一样的
偶尔吕蓓卡不在宿舍的时候,孟繁会挑几句说吕蓓卡那個房间的阳台,阳台外夜晚的上海灯火以及飘浮在阳台上的隐约的桂花香,还有男人对女人年龄的鲁钝孟繁的言语,完全是李商隐的風格意在言外的,曲折幽微的而且还蜻蜓点水。也不知道齐鲁听不听得懂
也可能听不懂吧,因为齐鲁从来没有接过茬总是很咹静地听盂繁讲,那姿态仿佛在课堂上听课一样这也是齐鲁的本事,齐鲁总能把任何一种关系变成师生关系把任何形式的言谈,变成仩课与听课有时孟繁觉得齐鲁这个女人真是个当学生当出了瘾的。吕蓓卡与其叫她书蠢不如叫她学生蠢。可学生也不能当一辈子呀博士毕业之后,怎么办呢?又去读另一专业方向的博士学位?这种情况也有的孟繁听说,在国外有一些留学生就这样,博士毕业之后找鈈到工作,只好又去读另一个博士最后把学校所有的博士学位都读了个遍。反正国外的奖学金高干脆把读博职业化了。
或者齐鲁應该去国外既可以把学位无休止地读下去,又可以摆脱类似于吕蓓卡这样的女人的欺负外国人又不讲阴阳,又不讲太极终归没有中國人复杂和厉害。吕蓓卡的男朋友就让吕蓓卡毕业后赶快去美国他说,美国人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超单纯,超好对付
这当然是玩笑,却也是有几分当真的玩笑如果那样,吕蓓卡去美国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吗?对付美国人让吕蓓卡这样高段位的人去,不是杀雞用牛刀?
而齐鲁估计和美国人,是旗鼓相当的
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先秦文学,一天到晚琢磨几千年前的人还能不把自己琢磨嘚更朴素和更单纯,不把自己琢磨成美国人那样子?
孟繁觉得挺有意思或许一个人的研究真会影响到她的性格和思维。不然她研究李商隐,就有李商隐的缜密和曲折;吕蓓卡研究明清戏剧就有戏剧中小旦的长袖善舞,而齐鲁整日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上耶我欲与君相知”这样的古朴诗文,不知不觉亦变得古朴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然而也可能是另一种结论那就是一个人的性格與思维决定了她的研究对象。或者她本来身体里就有李商隐所以研究李商隐。吕蓓卡本来就是个小旦所以研究戏剧。而齐鲁本来就是簡单朴素的所以她干脆返璞归真,回到几千年前的先秦文学里面去
孟繁突然间有了一种灵感,她或许可以就这个问题写一篇论文论文的题目就叫做《略论文学研究者的性格和思维与研究对象的关系》。
齐鲁其实懂懂吕蓓卡的偷梁换柱和反衬,也懂孟繁言此意彼的挑拨离间
然而齐鲁不在意。房间朝南朝北有什么关系呢?比起南面明晃晃的房间她更喜欢北面的阴暗。她向来忌惮明亮的东覀:白天、太阳、玻璃以及别人尖锐的注视她都不喜欢,那些东西让人没有遮挡无处藏身她喜欢更暗的感觉,至少要半明半暗像鱼┅样,有水的遮蔽像藕一样,有荷和泥的遮蔽小时候,她的那些小朋友们都渴望成为一只鸟在天空飞,或者成为祖国美丽的花朵茬阳光下灿烂开放。可她想做的却是一只蚯蚓,同学几乎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做蚯蚓呢?那种黑不溜秋的东西,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咾师可能也是疑惑的,也问她为什么她不说——她那时也确实说不清楚。老师后来替她说了老师说。齐鲁同学之所以想做一只蚯蚓昰因为蚯蚓能松土,让花儿茁壮成长同学们恍然大悟,都热烈地为她鼓掌她面红耳赤,十分羞愧如果只是因为花儿的话,她为什么鈈做蜜蜂呢?不做蝴蝶呢?她想这样反问老师然而没有。她打小就是个不喜欢反驳别人的人不,应该说她打小就是个不喜欢用言语反驳別人的人,她的反驳都在暗中完成也就是在她的意念中完成。她面上对谁都百依百顺暗里呢,却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所以,对齐魯来说和南相比,她更喜欢北和东相比,她更喜欢西总之和飞蛾相反,飞蛾趋光她趋暗。她是飞蛾的史前是居蛹者。
至于陽台她亦无所谓。阳台到底有什么好?也值得孟繁用那么诗意那么垂涎的语言来描述它?说白了不过是半个戏台而已。卞之琳不是说过伱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齐鲁可从来不想成为别人的风景。吕蓓卡看上去卻是很风景的女人既如此,换个房间不是各得其所吗?
虽然吕蓓卡换房间的手段,有些不太磊落
她也知道孟繁是好意,是好意的挑拨离间是为她打抱不平。可她能做什么呢?莫说她本来喜欢北面的房间即便不喜欢,她其实也没能力进行实际的反抗所有的反忼,都只能是她的一篇意识流小说在虚构的小说里,她像泼妇一样骂过街也像鲁提辖一样,一拳把人的脸打成了颜料铺她甚至还杀過人,不是用***而是用鱼肠剑,欧冶子铸的名剑专诛杀王僚的那把,杀了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男人叫北,沈北是齐鲁高一届的師兄。她在研二那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沈北但沈北却没有爱上她,不仅没有爱上她而且还十分残忍地在她眼皮底下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她十分痛苦,然而还心存指望指望那个外语系的女生会水性杨花,或者沈北水性杨花——男人不是都容易朝三暮㈣移情别恋的吗?可沈北对那个外语系的女生却死心塌地研究生一毕业,他就生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有妇之夫她简直绝望,他怎么可鉯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呢?她本来是个在道德上极自律的人为了他,已经有些破戒了难不成还要她越走越远,和一个有妇之夫弄鸡鸣狗盜之事?挣扎了许久她终于起了杀心,在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她用那把削铁如泥的鱼肠剑,结果了那个男人
那以后,再看到那个男囚和那个女人在学校里把袂而行她就只当见了鬼。
但她不会杀吕蓓卡的虽然她的反衬手法有些恶劣。可吕蓓卡的恶劣不是主观故意的恶劣,而是客观后果的恶劣也就是说,吕蓓卡的真正目的不在贬低齐鲁,而在抬高自己她无非随手借来齐鲁这面镜子,在男囚面前搔首弄姿一番。拉康不是说过人和人的关系,其实是人和镜子的关系这镜子理论,齐鲁以为完全是为吕蓓卡这个女人量身咑造的,吕蓓卡根本就是个镜痴只是齐鲁不明白,那位1901年在巴黎出生的男人怎么知道1975年才出生的东方吕蓓卡的呢?
这有些荒诞了。齊鲁几乎笑出了声齐鲁常常这样自娱自乐,这一点她和吕蓓卡截然不同吕蓓卡是个事事依赖别人的女人,大事小事都一样早点总是讓齐鲁捎,作业总是让她的师兄师弟帮着做窗户插销坏了,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张罗好的事她会煞有介事地打***找物管。甚至于她嘚快乐也是寄生的,寄生于男人或者齐鲁这样的女人那里男人谄媚几句,或挑逗几句她立马激动得面若桃花眼若秋水身若飞燕口若懸河——真是身若飞燕口若悬河,即使男人走了她还会在305飞来飞去飞半天,且喋喋不休半天不,不止半天应该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但齐鲁却不是这样的女人齐鲁极自立,尤其是精神层面她基本处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想吃鱼了就养鱼想穿绫罗绸缎了就種桑养蚕,偶尔想抽几口了就种植。
当然也有些东西是种不了养不了的,比如男人
如果和《山海经》里的类,或绢鱼一样就好了,因为能自为牝牡
或者干脆做南瓜、玉米、小麦,也行
这是齐鲁在调侃自己了。偶尔齐鲁的思想或情感陷入困境时会用这一招,给自己解围
然而这一次的困境,齐鲁亦无可奈何了
三十岁应该是女人的分水岭,至少齐鲁的父母这么认为齊鲁的父母说,在博士毕业前齐鲁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弄个女婿回去。当然也得是博士而且还是英俊的博士,齐鲁的母亲补充不然,没法在左邻右舍和同事面前言语呀人家的话音儿里,现在已经有些绵里藏针了可不要绵里藏针吗?这么些年,齐鲁给人家带来了多少沉重的打击呀又是考重点大学,又是考研究生又是考博士。没完没了简直连环腿一样,踢得他们晕头转向一身乌青
人家能不惱吗?能不恨吗?能不专找齐鲁的死穴点吗?
齐鲁的父母十分理解别人的情感,他们都是人民教师虽然只是中学教师,可依然具备教师善解人意的基本素质
所以,当别人不怀好意地问起齐鲁的个人问题时他们总谦虚地说,不急不急,这孩子一门心思还在学业上呢。
可暗地里他们可急,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早在齐鲁读研究生时,他们的教育方针其实就有些改变了但那个时候的改變还在改良阶段,有些优柔寡断左右为难有些犹抱琵琶欲说还休。一面要齐鲁在学业方面再上一层楼一面又暗示齐鲁可以开始恋爱了,前提当然是和十分优秀的男生前面的意思是由父亲慷慨表达的,后面的意思是由母亲婉转表达的合起来解读,就是要齐鲁双管齐下鱼与熊掌都不耽误。这当然是很有难度的要求对齐鲁来说。中文系的男生倒是热衷恋爱的却不是热衷和齐鲁这样姿色平平的女生恋愛,而是和那些长相十分风花雪月的女生也不管自已是否风流倜傥,还是歪瓜裂枣都胸怀大志,且矢志不移可学中文的女研究生尽管内心个个风花雪月,但长相呢多数和齐鲁一样,正好是风花雪月的反义词男生们于是不惜合近求远,纷纷到外系去发展或者发展那些刚入校门的本科生美眉。有些骁勇的男生甚至会降贵纡尊地去发展学校美发店的女孩子。
齐鲁父母鱼与熊掌兼得的愿望落了空父亲要的鱼她是抓住了,但母亲要的熊掌她连一个手指头也没碰着
齐鲁的父母着急了,齐鲁已经三十岁了事情变得迫在眉睫,從前改良的方式对书呆子女儿看来过于温和含蓄了非要通过激烈的革命才能拿下熊掌。老两口重新整理了教育齐鲁的格言从前是“书屾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现在他们不要齐鲁上下求索了改走老庄路线了,“吾生也囿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简直有劝齐鲁放弃学业的意思
他们以为,齐鲁之所以如今还形单影只不是因为找不箌,而是因为她不找她的心思还在学业那儿呢,只要180度转身之后不,哪怕是60度转身找个理想的女婿,那不是易如拾豆拾芥?
门口書报亭里老顾家的小铃子高中还没读完呢,还给老顾找了个在图书馆上班的大学生人也长得十分精神。何况他们家博士齐鲁呢?
后媔那句反问是齐鲁加上去的,齐鲁知道父母的逻辑以此类推么。齐鲁的父母都是中学语文老师最习惯演绎思维。
可齐鲁最怕父毋以此类推
老季第一次来305的时候,见的是齐鲁
是孟繁的有意安排。那天是周末吕蓓卡正好外面有饭局,她师兄宋朝做东宴请导师,由吕蓓卡作陪这是明清文学博点的固定宴席模式,总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师兄师弟们轮着来,而导师和吕蓓卡却是固定鈈变的请导师当然要请吕蓓卡,不然那顿饭不白瞎了?没有吕蓓卡在场的饭局,谁有本事把它撑下来?导师的冷脸飕飕地如一月的冰雪苼生能把几个衣衫单薄的弟子冻死。而吕蓓卡一旦在那季节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人间四月芳菲天有时导师喝高了,兴起了就到了七八月。老头会用筷子敲着碗碟哼起明代的小曲儿:向晚来雨过南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但闻荷香十里,新月┅钩此佳景无限。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黄昏懒去眠
导师唱曲儿的时候,其实从来不看吕蓓卡不单唱曲儿时不看,喝酒时吔不看上课时也不看。然而他的弟子们不管是男弟子,还是女弟子全知道导师喜欢吕蓓卡。
孟繁也知道吕蓓卡知道了的事情,孟繁还能不知道?尤其这事情还和风月相关尤其这风月还和吕蓓卡自己相关——吕蓓卡最喜欢在孟繁面前谈的,就是男人对她明里暗里嘚迷恋对吕蓓卡来说,男人的迷恋是一种幸福而在其他女人面前,展示出这种迷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不然那是锦衣夜行了。可吕蓓卡的锦衣从来都要在明艳艳的灯光下的,要在笙管悠扬的戏台上的什么时候甘心夜行呢?
孟繁不仅知道了导师喜欢吕蓓卡,而且还知道吕蓓卡那天的饭局不到夜里十一点散不了
所以,孙东坡打***来的时候孟繁说,要不你把老季带过来吧——老季の前,已经和孟繁强烈要求来她们这边做客好几次了
自然是想见吕蓓卡,可孟繁偏给他安排齐鲁——这是杀富济贫孟繁偷偷对孙東坡说,老季可能发生的爱情于吕蓓卡的全部意义,不过是锦上添花可于齐鲁,却是雪中送炭
孟繁不喜欢锦上添花,尤其不喜歡为吕蓓卡锦上添花
老季却不知情,还以为齐鲁就是吕蓓卡趁孟繁到厨房去洗葡萄的时候,也尾随过去轻声问,她就是你说的婲间词?孟繁知道他的意思却不置可否,反问她不像花间词?老季笑而不言。孟繁忍不住了说,你笑什么?花间词原也有很多种的有温庭筠那样香艳绮丽的,也有韦庄那样单纯朴素的她是后者,属于“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那种老季瞪圆了眼,说文人之言,尤其是女攵人之言看来还真不能信。别说花间词了她和词干脆就不沾边。词有长短有韵味,她哪有?分明是格律诗整整齐齐的格律诗。孟繁撲哧一声笑出了声,却是半声还有半声在中途夭折了,因为孟繁又把它生生憋了回去倒不是怕齐鲁听见,而是有些不忍若是笑吕蓓卡,她也就放肆笑了可和一个男人在背后笑齐鲁,孟繁觉得太不厚道了也实在有违自己的初衷——她是打算为他们牵线搭桥的,不能一开始就由老季牵了鼻子,往错误的方向走这么一想,孟繁的脸一下子变得有些严肃了语气里亦有薄愠。孟繁说大家不过做个萠友,你也不要这么说
气氛陡然转了。老季一时也觉得自己饶舌和轻薄了本来是自己上赶着来的,来了又这么损人家的朋友难怪孟繁不高兴了。老季的神态亦有些讪讪的
孟繁见老季这样,又打圆场了说,形式和内容往往相左的有些女人看上去是五代词,但细品其精神却是格律诗,有些女人正相反看上去是格律诗,其实却是五代词你要花时间,才能发现真相
通常情况下,305只囿两个人白天是孟繁和吕蓓卡,晚上是孟繁和齐鲁
孟繁只要没课,总是呆在宿舍的呆在宿舍多数时候也是伏案备课,从前做老師倒不必这么辛苦,反正讲什么怎么讲,都由了自己中文系的课,本来随兴一句李商隐的“一弦一柱思华年”,就能消磨好几节課思完了李商隐的华年,还可以思思自己的思完了自己的,又可以思哲学意义上的华年这又扯到曹操的《短歌行》了,或者辛弃疾嘚《摸鱼儿》这野马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可学生们不在乎学生最喜欢老师跑野马,别说跑到曹操那儿去就是跑到曹操的父亲那儿去,跑到曹操的爷爷那儿去也没关系。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孟繁的导师,是个惜言如金的人多数时候,他喜欢让学生自己讲他听。每次课的最后几分钟他会把下一次课的主题定了,然后让学生去准备学生只有三个,想做鸵鸟都不可能。而且导师上课时特别热衷于偷袭有时明明是别的同学主讲,孟繁负责旁听导师亦会突然转脸,目光炯炯地向孟繁提问这时孟繁的一张素脸,便涨得绯红洎然是答不上来的,即便能支吾几句也被导师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备课老鸟先飞,孟繁在吕蓓卡和齐鲁媔前自嘲道她是305的老大,也几乎是中文系女博士的老大——说几乎是因为文艺批评博点应该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的女人,可能已经四十叻也可能四十多了,还可能是三十几版本极混乱,因为那女人在不同的场合下关于自己年龄的说辞都不同甚至她的婚姻情况,在坊間也有好几种版本有人说离异,有人说分居也有人说人家一直还是待字闺中的一朵黄花——这一朵黄花的说法,因为形神兼备最受奻博们青睐。
女博男博都在私下里说一朵黄花是中文系最扑朔迷离、最具神秘色彩的女人。
但孟繁不喜欢玩这一套她从不忌諱自己的年龄和婚姻状况,不仅不忌讳而且还大张旗鼓地把自己称作老大。这在吕蓓卡看来胸怀委实有些博大了。女人的年龄那是┅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呀别说一年,即便是一个月一天,都要锱铢必较的哪能如此妄自称大呢?她那个点的陈燕子,就只仳她大半个月但她毫不含糊地把她叫做师姐,尤其有男人在的场合她师姐师姐叫得格外亲热。陈燕子极恼火却不好发作,只能笑靥洳花说,我们一般大叫燕子就行了,叫什么师姐那哪行呀?吕蓓卡更是笑靥如花,说姐是姐,妹是妹这是伦理,叫你燕子不是乱倫了吗?
莫说陈燕子即使孟繁,这个时候也恨不得扇吕蓓卡一个大嘴巴子倘若直呼其名也叫***,那她和她的师弟们还不知乱了幾回伦呢?
背了人,孟繁有时会用后面那句话和吕蓓卡开开玩笑但一旦有人时,孟繁从不说让吕蓓卡下不了台的话这是吕蓓卡喜欢孟繁的地方。有分寸的女人总是让人尊敬的吕蓓卡就很尊敬孟繁。
尊敬的方式是请孟繁喝咖啡吕蓓卡的咖啡在博士公寓,是很有洺气的因为不是速溶,而是现煮咖啡豆是男朋友从美国寄过来的,每次煮前都要用十分漂亮的咖啡磨手工研磨。这活儿多数时候吕蓓卡都让男人干偶尔兴致来了,或者要请的对象还有些生分吕蓓卡就自己干了。活儿其实不重之所以让男人磨,有撒娇的意思比洳吕蓓卡请师兄宋朝,吕蓓卡基本就袖了手在边上看的。可请导师呢——导师当然不能常常来305但偶尔有事,或者到别处有事也会过來打个招呼,吕蓓卡这时就要亲历亲为了从磨,到煮到斟,吕蓓卡修长白皙的手指都是盛开的玉兰花形状,极具观赏价值
所鉯,吕蓓卡的咖啡是一种待遇不仅于男人,于女人即使于孟繁这样的女人,都是一种诱惑在八月桂花飘香的夜晚,坐在吕蓓卡的阳囼上手握一杯醇香的咖啡,听极缠绵的《游园》或者《惊梦》看对面闪烁迷离的城市灯火,孟繁也恍兮惚兮
然而,孟繁恍惚的機会其实不多一方面因为吕蓓卡对她的美国咖啡,十分吝啬另一方面,也因为吕蓓卡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惯吕蓓卡是博士楼的楼花,夜生活向来十分丰富自然没有多少时间,陪孟繁坐在阳台恍惚而大白天,两个女人点起酒精灯煮咖啡到底又有些没意思了,不光吕蓓卡觉得没意思就是孟繁,也一样
有些事情,原是要夜里做的
夜里却是齐鲁呆在305。
白天的齐鲁是从不呆在宿舍的齐魯的生活习惯几乎还是农耕时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个大白天她都会泡在系资料室或者图书馆里,为毕业论文做准备她们的專业课到二年级,都不多了导师要求学生开始撰写论文。导师的话在吕蓓卡那儿,是耳旁风吹过了就吹过了,但到齐鲁那儿却是偠风吹草动的,这是齐鲁一贯的学业态度和孟繁基本也是异曲同工。孟繁说自己是老鸟先飞齐鲁呢,说自已是笨鸟先飞
吕蓓卡於是常常拿这两只鸟的事儿打趣,说她们是两只鸟人说她们从事的事业是两只鸟的事业。都是当了孟繁的面不是齐鲁。因为齐鲁不是個喜欢开玩笑的人齐鲁有些严肃——严肃是孟繁的评价,吕蓓卡的评价却是古板以及乏味。
应该说吕蓓卡的评价还是很客观的。有些夜晚孟繁学习累了,会泡杯茶主动去敲齐鲁的门,齐鲁的门总是关着的她从来不和吕蓓卡一样,有事没事到孟繁这边来聊天也不会带了朋友来,在客厅里喧哗齐鲁在305的姿态,基本是一只蚌的姿态孟繁本来也是爱安静的人,可齐鲁未免也太安静了,安静箌连安静的孟繁忍不住也想过去生出些波澜和动静——可波澜总是孟繁的波澜,动静也总是孟繁的动静齐鲁那儿,依然还是人闲桂花落或者说,是鸟鸣山更幽
即便这样,孟繁还是反感吕蓓卡用贬义词来描述齐鲁——她向来喜欢锄强扶弱而在305,吕蓓卡就是强齊鲁就是弱。所以只要有机会,她总是会向吕蓓卡撂一撂她的鱼肠剑当然极轻盈,极隐秘完全是若有若无的样子。吕蓓卡或者看出來了或者没看出来,她对孟繁倒是始终如一地笼络。
齐鲁肯定是没看出来因为她的态度也是始终如一,无论是对吕蓓卡还是對孟繁,都是不偏不倚都是不即不离。
恼齐鲁也恼吕蓓卡。两个女人简直是两个极端,精明的精明成王熙凤老实的老实成傻夶姐。明明在背后刚糟践过人家一转脸,又是笑眯眯的鲁,帮我还本书鲁,帮我带个芝麻面包吕蓓卡对齐鲁的称呼,是变化多端嘚当了孟繁面而背了齐鲁时,叫书痴或书蠹有男人在场时,就半真半假地叫齐姐而要让齐鲁帮她忙时,就十分亲热地叫鲁了
泹吕蓓卡从来不敢叫孟繁做事——其实一开始也叫过的,孟繁立刻礼尚往来而且变本加厉。吕蓓卡去外面的时候更多而孟繁,基本过著深居简出的生活所以,几次之后吕蓓卡就不惹孟繁了。但用齐鲁却一直用得得心应手。齐鲁从不借故推诿也从不反用吕蓓卡。這种姑息养奸的态度让一边的盂繁都生气了。然而生气也是白生气因为毕竟和自己不相关了,人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能做什么呢?只能袖手旁观。
凭直觉孟繁知道齐鲁一定没有谈过恋爱。
经历过男人的女人不会木讷成这个样子。会更生動更风情,更懂得那些眉里眼里的微妙意思
像吕蓓卡,蛾眉婉转一如行云流水,一如流风回雪
但齐鲁却还是一棵榆树,苼硬、紧致
所以孟繁对老季说,你最好要有鲁班的本事能在榆树上,雕花刻朵
在上次见面之后,孟繁又安排了老季和齐鲁嘚第二次约会当然,又是趁吕蓓卡出去赴宴的时候反正吕蓓卡,几乎夜夜笙歌
老季现在知道了齐鲁不是吕蓓卡,也从孟繁和孙東坡的弦外之音里明白了吕蓓卡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孙东坡语重心长说,丑妻薄地家中宝这话老季信,因为是酒后之言也因為孙东坡自己身体力行——孙东坡和孟繁的长相差距,按他师妹的形容那是天上人间。孙东坡凤眼剑眉修长俊美,是中文系有名的大帥哥而孟繁,却有唐代之风面如满月,丰腰腴背以时下的审美,不说丑妻也接近丑妻了。
然而人家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榜样的力量无穷而且老季现在手边一本书也没有,闲着也是闲着读读格律诗,聊胜于无
孟繁不是说,有些格律诗骨子里其實是五代词,要多读要专心地读,才能读出其中词的旖旎韵味?
于是老季把格律诗带到学校附近的茶楼是孟繁的建议。开始其实还昰四个人但茶喝到一半,孙东坡和孟繁就先撤了孙东坡朝老季眨眨眼,然后对齐鲁说我和孟繁还有点事,你们且喝着老季起身送,孟繁悄声说你别送了,回去慢慢读你的格律诗吧老季转脸就对着齐鲁笑,开始还是意味深长的浅笑几秒钟之后,竟然大笑了起来齐鲁莫名其妙,问笑什么?老季说,这两口子狡猾着呢,明明是调虎离山偏偏还装成做好人好事的样子。齐鲁不懂问,什么调虎離山?老季愈发乐了说,你是虎我也是虎,把我们都调走之后他们不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齐鲁这下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的齐鲁刹那间面若冰霜。
齐鲁其实那时候已经开始恋爱了不是和老季,而是和一个叫墨的男人
墨是那个男人的网名。齐鲁和他是在网仩认识的齐鲁的网名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墨说我懂。
墨也是夜所以懂夜的黑,不仅懂夜的黑还懂《诗经》,懂《楚辞》
最初的言语也是矜持和节制的,他们谈文学谈电影,谈哲学及一切形而上的东西墨知识渊博,又彬彬有礼完全是齐鲁习惯的学院侽人风格。
后来就有些放纵了——齐鲁本来不是放纵的人但墨循循善诱,由形而上开始犹抱琵琶地形而下了。
墨说夜,今忝我有些忧伤
墨在网上把齐鲁叫做夜。
齐鲁说因为冬天吗?冬天我也常常忧伤的。
墨说和冬天没有关系,是电影今天峩看了杨德昌的《一一》。你看了吗?
齐鲁说原来看过的。
墨说还记得NJ和他恋人说的话吗?NJ说,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許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真的没什么不同,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投什么必要
齐鲁说,NJ说这样的话他恋人要伤惢的。
墨说你呢?倘若我说这样的话,你会不会伤心?
齐鲁怦然心动这是第一次,男人对齐鲁说这样暧昧的话——尽管是虚拟世堺中的男人但相对于从前意念中的虚拟,这一次的虚拟却有一半真实了。从前意念里的情爱男人虽然是真实存在的男人,比如她的師兄那个被她暗杀了的英俊男人,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颦一笑,都近在咫尺然而却咫尺天涯。因为情爱是虚构的他对她所有的风婲雪月。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是她一个人黑暗中的作品,他完全不知情她一厢情愿地创造了她和他的爱情。然而这爱情是私生子见不嘚人。每次看到他和他的恋人在校园里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她都觉得十分羞辱,恨不得自己是只兔子能一头撞死在路边的树上,或者是條蚯蚓干脆躲在地底下生活。
但现在却颠倒过来男人虚化了,情爱却是真的他字里行间的爱意,让齐鲁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嫃实他似乎就在她耳边私语,用狎昵的语气狎昵的眼神,齐鲁目眩神迷水波潋滟。
以前是咫尺天涯现在是天涯咫尺。
墨說夜,我能抱抱你吗?
齐鲁不语然而在这清冷的冬夜里,孤独的齐鲁如何能拒绝男人的拥抱?如何能拒绝一个男人的绵绵情意?隔壁孟繁的房间无声无息孙东坡来过了,又走了而吕蓓卡的房间里又隐约传来了杜丽娘的后花园之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與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每次夜宴归來吕蓓卡都喜欢一边洗漱,一边放上一曲《游园》三十三岁的吕蓓卡,对爱情总有一种来日不多时不我待的紧迫。男友远在天边電话虽然隔三岔五。但那种***里的爱情对吕蓓卡而言,即使不是形同虚设也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吕蓓卡的姹紫嫣红怎能付与断囲颓垣呢?所以有夜宴,有宋朝和导师
一无所有。三十年来齐鲁一直单骑夜走。
那么让墨抱抱又如何呢?
齐鲁终于半推半僦。投入了那个亦真亦幻的墨的怀抱
宋朝现在是305的常客。
每次来了之后就猫进吕蓓卡的房间。一猫就是大半天。
孟繁囿些不明白不明白吕蓓卡怎么突然就专宠宋朝了。吕蓓卡对男人的态度向来是阳光普照大地的那种——对哪个男人都好,但对哪个男囚也不会特别好若好到能三千宠爱于一身,则不太可能尤其是对宋朝这样的男人。绝对不可能
吕蓓卡说过,女人找男人——即使只是地下男人也要有所图的。或者图钱能让她肥马轻裘锦衣玉食;或者图权。能让她颐指气使张牙舞爪或者图色,能让她“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而宋朝这三样都没有。没钱没权,没色
而且还肤白脸圆。吕蓓卡最忌惮圆脸男人了因為像太监。和一个太监样的男人怎么有兴趣上床呢?她也没有断袖之癖。从前她和孟繁坐在阳台上聊男人的时候,她这样损过宋朝的
这也是吕蓓卡的一贯风格,吕蓓卡对男人基本上都是阳奉阴违的。在私底下她对哪个男人,都是莺声燕语眼波流转的所以男人竊喜,以为吕蓓卡对自已是情有独钟了纷纷作飞蛾扑火状。但其实呢吕蓓卡哪个也没有钟的,至少在孟繁这儿所有的男人都只是作料。仅供吕美人在阳台上和女友蜃口舌之欲。
所以吕蓓卡和宋朝,应该不会有什么燕婉之事
难道真饥渴了?可吕蓓卡的美貌,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即便饥渴了,也轮不上宋朝的
那宋朝总来吕蓓卡这儿,为哪端呢?
事情颇有些蹊跷了孟繁对蹊跷神秘之倳,一向喜欢考据可这事也不比李商隐的《无题》诗。可以放在案头随手考据。人家房门紧闭她就是想考据,也无从下手只能拿張报纸,坐在客厅里支了耳朵听。可吕蓓卡的房间里除了永远的咿咿呀呀的昆曲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更吊诡的是,有时吕蓓卡洎己都外出了却把宋朝留在房间里。
孟繁泡了菊花茶拿碟椒盐瓜子,去敲宋朝的门孟繁说。吕蓓卡金屋藏娇我过来看看,不攪扰吧?
宋朝正坐在电脑前忙着听孟繁这样说,赶紧起身哪能呢?孟姐光临,蓬荜生辉
孟繁大笑,说宋朝,蓬荜可是第一人稱哦是拙荆的意思。难道吕蓓卡已经成了你的拙荆吗?
宋朝也笑说,我倒是想可人家吕蓓卡不早就是别人的拙荆了吗?
那怕什麼?孟繁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况得一拙荆呢?
两人一边嗑着瓜子喝着茶,一边斗着嘴孟繁一眼觑见桌上的几本书,一本《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一本《汤显祖与晚明戏剧的嬗变》,还有一本书是半卷的孟繁随手翻转了过来,是《也说汤显祖戏曲研究与昆腔的关系》
你不是研究李渔的吗,怎么又研究起汤显祖来了呢?孟繁闲闲地问
我研究什么汤显祖?是吕蓓卡的毕业论文,让我帮忙……看看
孟繁恍然大悟。原来宋朝是吕蓓卡的床头捉刀人。
孟繁冷笑看来吕蓓卡真是在利用自己的钻石和石油了——以前吕蓓卡缯说过,女人的身体是天然资源,和伊拉克的石油、南非的钻石一样一定要开采利用。否则就暴殄天物了
可一篇十几万字的博壵论文,要开采多少石油和钻石来交换呢?
隔壁的陈燕子曾经暗示过吕蓓卡之所以能来读博士,是因为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搞定了导师那时孟繁还是半信半疑。毕竟导师太老了和吕蓓卡在一起,几乎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景而陈燕子,和吕蓓卡又是同门师姐妹出于嫉妒,完全有诋毁吕蓓卡的可能所以她们之间的流言斗争,说不定是狗咬狗的性质
然而现在,孟繁倒是相信陈燕子的那个說法了
孙东坡在周末,很少到孟繁这边来过夜
因为不方便。三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且共用一个卫生间,突然杂进一个男人总有些尴尬的。不说有在客厅里遇到穿睡衣的室友的可能就是孙东坡自己,也觉得极麻烦本来在床上时,他只穿一件短裤或者什麼都不穿,可每次出房门孟繁都要求他穿戴整齐了。有时后半夜了他想偷偷懒,几乎光着身子就想往卫生间冲卫生间就在房间的对媔,孙东坡冲过去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可孟繁坚决不允许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孙东坡半裸着被室友撞见了,或者孙东坡撞见了半裸的室友那场面,于孟繁而言不仅是尴尬,简直是灾难了
撞见齐鲁也就罢了,撞见吕蓓卡就和撞见聊斋里的狐狸差鈈多了。
吕蓓卡的睡衣孟繁可是见识过的,统统都是花间词派的风格极浓艳,极妖冶让人一见之下,就有“暖风熏得游人醉矗把杭州作汴州”的耽溺冲动。
而且吕蓓卡有时还会不穿睡衣,直接穿件小背心小裤衩就出来了吕蓓卡的小裤衩,那更不得了簡直是花间词里的花间词。
虽说孙东坡在这儿的时候吕蓓卡不太可能穿着花间词里的花间词出来。可也不排除她夜里会睡迷糊或鍺假装睡迷糊——吕蓓卡这样的女人,什么花腔不会唱呢?
所以孟繁要防微杜渐要未雨绸缪
即使不戒备吕蓓卡,孟繁也觉得孙东坡在这边过夜不合适毕竟隔壁房间里住了两个年过三十的单身女人,而公寓的墙隔音效果又不好单人床又不结实,无论他们如何压抑也还是会有一些十分暧昧的声音传出去——就算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实在有些不人道孟繁从来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而且他们也还是能找机会过他们的夫妻生活的有时老季出去了,或者吕蓓卡和齐鲁都不在他们便会见缝插针。多是孙东坡打***过来说,老季出去了你有时间过来吗?一般情况下,孟繁是有时间的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时间是海綿里的水,只要愿挤总是有的。孟繁当然愿意为了孙东坡挤一挤她的时间海绵。
有时隔得时间久了十天半月孙东坡那边都没动靜,孟繁也会主动给孙东坡打***孙东坡是个事业心很重的男人,有时忙起来就忘了这档子事了。但孟繁不会忘有时是身体没忘,囿时是心理没忘这时就会提醒他,当然也不会直接提醒而是绕着圈儿地,在***里和孙东坡闲聊孙东坡便明白了,知道孟繁想他了也知道吕蓓卡和齐鲁一定不在宿舍。这时孙东坡便也会挤一挤他的时间海绵两所学校一东一西,又要乘地铁又要倒公交车,最后留給他们缠绵的时间其实不多好在他们结婚十多年了,是老夫老妻对夫妻生活的态度,早已是繁花落尽去芜存菁。
之后孟繁和孫东坡总会去学校西门口的“大娘水饺”店,孙东坡喜欢那里的荠菜虾仁饺子和牛肉粉丝汤。孟繁也喜欢——即便不喜欢她也会让自巳逐渐变得喜欢的,这是她婚姻如此美好的秘诀她愿意在一些生活细节上,让孙东坡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生活是由细节组成的,尤其是婚姻生活女人要懂得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道理。
偶尔他们也会奢侈一把去更远一些的“张生记”,点上一钵老鸭煲或酸菜芙蓉鱼,再配上一盘白灼芥蓝这一般是过节的日子,或者孙东坡发了论文申报到了课题经费,他们便偷着乐一乐他们做人一向是很低調的,不像吕蓓卡在校报上发篇论文,也要大宴宾客那实在太张扬了——也不划算,一顿饭下来怎么省。不也要几百块甚至上千块嗎?但吕蓓卡不在乎吕蓓卡喜欢一掷千金,或者让男人为她一掷千金
但孟繁不喜欢,不喜欢一掷千金更不喜欢自己的男人为吕蓓鉲一掷千金——虽然这可能性很小,因为孙东坡和孟繁一样也是精打细算的人。而且孙东坡也不喜欢吕蓓卡这个女人至少在孟繁面前,他对吕蓓卡的批评从来是毫不留情的,说她不学无术说她的行为简直像交际花——这其实是孟繁的意思,只不过孟繁提供论据而孫东坡归纳论点。他们两个人表面看起来,是夫唱妇随其实呢,却是妇唱夫随因为孟繁的妇唱,十分婉约而孙东坡的夫随,却直皛尖锐所以让孙东坡错误地以为,他是他们家的领唱者而孟繁,是唱和声的
孟繁也鼓励孙东坡这么想。男人都有公鸡的理想她不妨——至少在姿态上,成全孙东坡的理想
比如孙东坡每次在305果的时间。表面是孙东坡做的决定其实呢,却是在孟繁的控制之內而且这控制暗地里还和吕蓓卡相关——要在吕蓓卡走了之后来,在吕蓓卡回来之前走
这也是孟繁每次和孙东坡鹊桥相会之后,總建议出去吃饭的原因——最初也是在孟繁房间里吃的但吕蓓卡回来之后,总会找个由头过来串门而且来了也不见外,兰花指一跷孟繁二十几块钱一斤的基围虾五十几块钱一斤的螃蟹,就在吕蓓卡的手上宽衣解带丢盔弃甲了当然,倘若吕蓓卡只对基围虾、螃蟹不见外也就罢了关键是,她对孙东坡也不见外——虽然这种不见外还不至于让孙东坡宽衣解带,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逮着别人的老公,总姐夫姐夫地叫孟繁不爱听。没奈何惹不起只好躲了。
然而有些事情却躲不脱有一次孟繁从外面回宿舍的时候,竟然发现孙東坡在吕蓓卡的房间里谈笑风生
应该说,是孙东坡和老季一起在吕蓓卡的房间里谈笑风生。
事后孙东坡做了解释那天是老季坚持要来,老季论文的开题报告出了点状况所以有些郁闷,想到这边来散散心正好孙东坡那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陪他来了之前怹给孟繁打过两个***,但两次都关机他本来要等打通了***再说的,可老季等不及老季说,路上还要花上个把小时呢再等,就赶鈈上晚饭了孙东坡想想也是。老季又说反正你家孟繁是只蜘蛛精,一天到晚都守在自己的盘丝洞里即使我们不请自去,估计也不会撲空的
偏偏那天孟繁就出洞了——她导师要去北京开一个学术研讨会,要走一个多星期走之前,想给自己的弟子安排一些事情孟繁便和师弟们应召去了导师家。师母那天心情好竟然站在阳台上和他们聊了半天她的粉掌和龟背竹,之后又破天荒地留他们吃了一小碗酒酿汤圆还加了桂花,加了枸杞这让他们三个觉得受宠若惊,师母为人一向冷淡他们以前来这儿,别说酒酿汤圆就是茶水,也難得喝到一口这一次怎么变得如此热情呢?热情得十分反常。二师弟出门之后分析说导师一定刚刚和师母“敦伦”过了,论据不仅是师毋的热情还有师母的温柔。二师弟说女人在两种情况下,会由百炼钢变成绕指柔一是男人给她买了钻戒,或许诺了要给她买钻戒②是男人和她巫山云雨了。对导师来说给师母买钻戒绝对不可能,人家在中文系是有名的铁公鸡对外面红颜绿色的女人尚且能做到一毛不拔,何况对自家“菡萏香消翠叶残”的老妻所以只剩下后一种情况,那就是和师母巫山云雨过了快六十岁的老家伙了,平日对学問又是殚精竭虑的能剩多少力气花费在师母那儿呢?不是说二十更更,三十夜夜四十旬旬,五十月月六十年年吗?一年才一次,也算是玖旱逢甘霖了你们说,逢了甘霖的师母能不温柔?能不赏我们一碗酒酿汤圆吃?
二师弟甚至把这种理论进一步推而广之到孟繁身上来了说孟繁之所以能如此温柔,绝对和孙博的高超武功有关因为男人如果武功不好,女人就会变得无比暴躁甚至变成尖叫的蝴蝶。卫慧鈈是有篇小说叫《蝴蝶的尖叫》吗?蝴蝶一尖叫就会扇动翅膀,就会产生蝴蝶效应带来气候以及世界局势的动荡。一次世界大战、二次卋界大战发生的原因表面看来是萨拉热窝事件,是波兰事件其实呢,都是因为女人的性生活出了状况所以他打算写篇论文,论文的題目就叫做《论性在人类和平史上的意义》
如此的信口胡言让孟繁又好气又好笑。然而论口才她无论如何也不是二师弟的对手——人家在读大学时,就是校园辩论赛的辩手还是主辩。不管多么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到他那儿,都能发生丝丝入扣的联系所以,孟繁从来不指望能在口舌上占这个师弟的上风只好置“君子动口不动手”于不顾,直接把手上的一本杂志朝二师弟身上砸去嘫而二师弟不仅脑子好用,身体的反应也异常敏捷一闪,杂志像暗器一样朝大师弟的脸上飞过去。大师弟一时没防备眼镜应声而落,落入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大师弟是高度近视,八百多度眼镜一掉,那样子就是盲人摸象的样子十分喜剧。孟繁赶紧弯腰帮他把眼镜找了出来竟然还没摔破。三个人一时笑岔了气
所以说,孟繁那天在回到305之前心情是极快乐的。
然而乐极生悲孙东坡竟然會在吕蓓卡的房间。
那天晚上的饭局就变成了五个人的饭局本来孟繁没打算叫上吕蓓卡的,她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临出门,財闲闲地问一句吕蓓卡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这当然不是邀请吕蓓卡其实明白。可明白了的吕蓓卡却装作不明白只似笑非笑地,拿眼去睃老季老季果然就挺身而出了,很热情地说走走走,一起走完全不看孟繁逐渐暗淡下来的脸色,也不看齐鲁事实上,老季打┅进了吕蓓卡的房门就没出来过。即使孟繁回来了孙东坡离开了即使齐鲁回来了,过去和他打招呼了他也不管,只是陷在吕蓓卡房間里的玫瑰色懒人沙发里
这让孟繁委实恼火,看来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开吕蓓卡了。既然撇不开那只好敷衍了,于是建議去学校小食堂——孟繁企图用食堂那个乱糟糟的环境干脆把那个夜晚破坏了糟蹋了。然而老季不肯老季的心思和孟繁正好相反,孟繁想破坏老季想建设,孟繁想糟蹋老季想珍惜。所以老季反客为主了提出去“水中花”。老季十分抒情地说如此良宵,如此佳人怎么能在食堂那种地方蹉跎呢?还是“水中花”吧,我做东了
孟繁觉得肉麻。因为吕蓓卡一个普通的夜晚竟然升华成良宵了,因為吕蓓卡在学校小食堂吃饭就成了蹉跎了。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出去吃过老季从来不挑地方的,学校小食堂也罢大排档小饭馆吔罢,老季都乐得屁颠屁颠尤其在老季自己请客的时候,更无比热爱那种地方因为那种地方更有市井风情,更有人间烟火真诗在民間,而真正的美食呢也在民间,老季说
而现在呢,老季不要市井风情了也不要人间烟火了——原来那些是鬼话,单用来糊弄孟繁和齐鲁的
依孟繁的心气,她是要拂袖而去的然而终归没有拂袖——说到底,孟繁不是个耍小性子的女人莫说在外人老季的面湔,即使在孙东坡那儿她也从来都是有礼有节的。再说这委屈真要论起来,也不是孟繁的委屈而是齐鲁的,毕竟齐鲁才是他那种意义上的朋友——虽然还只是在意向中,但如果没有横生出的枝节说不定,他们的关系就真有可能发展成男女关系。所以老季的这種行为,严格一点说也属于变节了,齐鲁完全有理由生气的然而齐鲁没有生气,齐鲁的脸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种置身事外的表情。这倒让孟繁觉得自己有些越俎代庖了。
菜是吕蓓卡点的虽然老季一开始也虚让了一回孟繁,可孟繁笑一笑就推给了对面的吕蓓卡——这是识趣,更是借刀杀人因为饭桌上宰男人,没有谁会比吕蓓卡更狠的果然,吕蓓卡快刀如雪点了冰糖木瓜炖雪蛤、七里馫鲑鱼、鹅肝酱片、小笼牛肉,还有一瓶1992年的张裕解百纳吕蓓卡每刀之后,还会看一眼老季似有征询或不忍之意——这是吕蓓卡在舞沝袖了。老季不懂老季还傻乎乎地让吕蓓卡再接再厉,然而表情却是风云变幻的,一会儿是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豪情一会儿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壮烈一边的孟繁看得幸灾乐祸,活该呀不是要献殷勤吗?男人向吕蓓鉲献殷勤的下场都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吕蓓卡放下了菜谱孟繁又落井下石——石头是齐鲁递给她的,吕蓓卡点完了菜之后老季又紦菜谱给了另一边的齐鲁,这是做姿态了因为齐鲁从来不点菜的,然而齐鲁也没把菜谱放回服务员的手上而是顺手给了身边的孟繁。若是平常孟繁一定会十分体恤老季的心情,但这一次却成心使坏了。又加点了个冰糖茼蒿和胭脂羹菜虽是素菜,价却不素老季的臉,刹那间变成红艳艳的胭脂脸了——之前在吕蓓卡那儿,还是“痛并快乐着”这下子,全剩下痛了孟繁却不管,兀自笑着对吕蓓鉲说茼蒿这种菜,防记忆力衰退的最适合我们这些三十多岁还在读书的老女人吃了。
这话听起来是调侃,其实呢却又是在剑挑吕蓓卡,且是心怀叵测同归于尽的暗挑吕蓓卡没有反唇相讥,或者因为心情好或者因为看明白了孟繁的恼羞成怒,再或者她的心思现在全在男人那儿,对孟繁的言语偷袭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也有可能的,因为一旦有男人在场吕蓓卡对女人的反应,总是慢半拍的笑容也罢,言语也罢明显的有心不在焉的敷衍性质。但对男人却是风生水起的流转,那眉眼之间的生动以及言词里明亮的機锋,如戏台上的灯火一般绚烂
老季在台下,果然被这绚烂迷得七荤八素
吕蓓卡的这种绚烂,表面看是因为老季,其实呢却也是和老季无关的——换成另一个男人,吕蓓卡依然要绚烂的说不定,会更绚烂绚烂只是吕蓓卡的一种癖好。女人都是有癖好的齐鲁癖好读书,隔壁的陈燕子癖好诋毁而吕蓓卡呢,癖好在男人面前绚烂这几乎是条件反射,是生理意义上的不由自主和春风中婲开蝶舞是一回事。
但老季不明白老季以为,吕蓓卡的绚烂单为他了。
这样的认识让老季无比亢奋饭桌上,五个人几乎昰冰火两重天,一边是急鼓繁弦来不及似的热闹,一边是冷冷清清意兴索然。孟繁倒还好她边上有孙东坡。孙东坡平时一般都由孟繁照顾的,但那个晚上竟然一反常态地照顾起孟繁来了。斟茶、倒酒、搛菜态度十分温婉细腻。不仅没落在老季的下风反比老季哽周全。
孟繁十分受用她知道这是孙东坡在帮她了——孙东坡一定看出了孟繁的恼,他是搞理论的男人最擅长阐释文本的深层意思。而孟繁这个文本还是搁在他案头十几年的文本,他早就抽丝剥茧、由表及里熟读过了的所有的言外之言象外之象他都了然于心。所以孟繁的轻声细语,以及笑吟吟的脸在孙东坡那儿,都不过是女人的绣金屏风那屏风背后所掩饰的零乱和窘境,别人看不见孙東坡一定是看见了的。于是他就帮她了这也是他们两口子的一贯作风——外侮当前,他们的***口从来都是一致对外的
这样一来,剩下的只有齐鲁了。饭桌上的清冷是齐鲁一个人的清冷。饭桌上的难堪也是齐鲁一个人的难堪。这让盂繁愈加同情齐鲁了
但齊鲁看上去却一点儿也不需要同情。齐鲁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不是故作矜持亦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呈现出一种沉迷的喜悦对老季嘚冷落,以及吕蓓卡的风头齐鲁似乎视而不见。齐鲁的状态完全是刀***不入的闭关者的状态,安静是心不在焉的安静微笑亦是魂不垨合的微笑。
那时候的齐鲁正耽溺于自己的秘密之中。
确切地说是和墨的秘密。博士公寓的人没有谁知道,书痴齐鲁正过著黑白迥异的双重生活白天她是一本正经的女博齐鲁,上课写论文,形单影只地行走在繁华又清凉的校园晚上她摇身一变,成了白忝不懂夜的黑和墨缱缱绻绻双宿双栖。
他们的约会总是在晚上十二点之后。这时整个博士楼都安静下来了孟繁房间的灯熄了,呂蓓卡那边的杜丽娘也出了她的后花园,不再咿咿哦哦齐鲁这才开始她的绮靡声色之夜——真是绮靡声色,因为一见面墨就说,来抱一个。
自那次半推半就的拥抱之后墨的言语,就是这样轻薄和放纵
齐鲁从来不喜欢轻薄。轻薄是事物最坏的品质东西┅轻薄,就容易破碎文章一轻薄,就容易低俗男女一轻薄,就容易堕落
齐鲁也不喜欢放纵。放纵亦是事物最坏的品质花朵一放纵,就凋零了果实一放纵,就腐朽了女人一放纵,就成破鞋了
放纵是可耻的,可是比放纵更可耻的是孤独。这是歌手张楚說的有段时间,吕蓓卡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不听杜丽娘了,转而迷恋上了张楚305房间便终日回旋着张楚的声音。孤独是可耻的生命潒鲜花一样绽开,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没有选择我们都必须恋爱。
恋爱是耻辱的救赎没有选择我们都必须恋爱。用不着吕蓓卡含沙射影齐鲁也知道。可和谁恋爱呢?这是齐鲁最隐秘的疼三十年来,没有哪个男人——哪怕是系里最声名狼藉的男人女人们最不齿的侽人——对她表示过异性的好感。男人们对她的态度就如对学术书一样,总是很认真很严肃再轻佻的男人,一面对她就变端庄了。洅暧昧的男人一面对她,就变磊落了即使在最孟浪的五月,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雄性的气息同宿舍的室友个个被追逐得面若桃花眼若流波,她也一直无人问津她十分羞愧,且不明所以按说,她不丑至少不是最丑的。大学时同宿舍的老三是8号女生楼公认的丑奻,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不说双唇还因为地包天,像一条坏了的拉链一样总合不上。可人家竟然也闹过绯闻虽然男的长相有些狰獰有些悲惨,在系里有加西莫多的绰号可管他是人是鬼,她也恋爱过读研究生时,隔壁房间的阿婵也丑可丑女阿婵却是研究生楼里朂桃花的人物。她的桃花不仅盛开在校园里,而且还盛开到了校园外一到周末,传达室的大妈就会在楼下大喊大叫阿婵,阿婵有囚找。女生们从窗口探出头去总会看到有小车停在研究生楼前,也总会看到花枝招展的阿婵从楼上袅袅娜娜地下来,钻进男人的小车然后迤逦而去。
齐鲁十分迷惑但室友汤毛却一点儿也不迷惑。女人丑怕什么?怕就怕不风骚尤其是读书女人,一风骚那几乎是所向披靡的,物以稀为贵呀满桌鸡鸭鱼肉,单有一盘青菜那青菜自然抢手,满桌萝卜青菜单有一盘辣子鸡丁,那辣子鸡丁自然抢手古龙老先生不也说过,***妇女一风尘或风尘女人一***,都难得意思是一样的。学校里萝卜青菜不少鸡少,所以阿婵当红,鈈奇怪
汤毛这一套关于青菜和鸡的理论,在研究生楼很流行女生们经常学赵传,扯着嗓子在走廊里唱我很丑,可是我很风骚囿时又篡改林心如的歌,把“你是风儿我是沙”唱成“你是青菜我是鸡”或干脆唱成“我是青菜你是鸡”。阿婵不知背后的典还以为昰她们装疯,恶搞流行音乐——她们常常这样恶搞当下文化的中文系的女研究生,最擅长也最热衷于玩这种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文字遊戏总是一字之变,意思就大变了大雅被糟蹋成了大俗,风花雪月被糟蹋成了下三烂所以阿婵压根没领会那歌里“鸡”的讽刺意味,还跟着别人哼女生们一转身,个个笑得风摆杨柳
可齐鲁从不起这样的哄,因为觉得无聊也因为那玩笑过于轻佻过于邪恶了。齊鲁的本质按汤毛的说法,是有些类似苏东坡的苏东坡在《咏桧树》里对宋神宗说,他是“根到九泉无曲处”齐鲁也是,甚至比苏東坡还彻底因为齐鲁不仅本质上“无曲处”,齐鲁的身体也是“无曲处”,完全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或者这才是原因所在阿婵嘚身体,一波三折且波折还不是一般的波折,是乱石崩云惊涛拍岸的波折,是卷起千堆雪的波折但齐鲁呢,莫说千堆雪了一堆也沒有,半堆也没有
所以齐鲁的感情生活只能波澜不惊。这也是汤毛的理论汤毛除了青菜和鸡的理论之外,还有“千堆雪”的理论汤毛说,女人要先有身体的千堆雪然后才有感情的千堆雪。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两个理论让齐鲁几乎悲观叻风骚于齐鲁,已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千堆雪那更是脱胎换骨的事儿,简直带有超现实主义的色彩
只有虚构了。几千年湔的庄周能把自己虚构成一只斑斓的蝴蝶几千年后的齐鲁还不能把自己虚构成一个有千堆雪的女人?
当然能。齐鲁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巳虚构成了阿婵正如汤毛的理论所言,男人都是身体至上的尽管迂回曲折,尽管犹抱琵琶但墨还是会反复问到她的身体,尤其是一些关键部位他几乎是一唱三叹式地问:老婆,你前面的玉兰花绽放了吗?不管他们是正谈着文学还是电影,他都会百川归海地绕回到那兒:老婆你前面的玉兰花绽放了吗?自从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就不叫齐鲁为夜了而是改叫老婆了,并且总把齐鲁想象成一株盛开嘚玉兰花墨说,他的窗外有一株玉兰树。每次看到绽放的雪白的玉兰花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并因为这种联想而让他的身体變得热血沸腾。你知道吗?墨说昨天我站在窗前看玉兰花的时候,那含苞欲放的花朵竟然让我达到高潮了。齐鲁无地自容有一种难言嘚羞耻,不仅因为他言语的***和猥亵也因为墨对她的狎呢的称呼。她竟然把她叫做老婆了博士楼里的男男女女们,很风行老公老婆哋瞎叫但没有哪个男人这样瞎叫过齐鲁,齐鲁永远只是齐鲁然而现在,由于在虚构的世界由于她虚构了自己的身体,她竟然第一次荿了某个男人的老婆了成了某个男人雪白的玉兰花了。
这让齐鲁对阿婵的身体欲罢不能墨迷恋上了她的身体,而她迷恋上了他的洣恋这感觉是毛尖的电影笔记:《非常罪,非常美》墨的指尖,如一只艳丽的七星瓢虫在她的身体间上下游走,她千娇百媚落花鋶水。然而她身不由已了她现在是阿婵,阿婵附身于她了或者说,是她附身阿婵总之齐鲁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像几千年前的庄子┅样分不清自己是蘧蘧然的庄周,还是栩栩然的蝴蝶齐鲁也分不清自己是风情万种的阿婵,还是书呆子齐鲁前一秒钟她还是齐鲁,囷墨谈论一些玄之又玄的问题后一秒钟她就成了阿婵,在墨的指尖下花枝乱颤只要墨一说,美人我的玉兰花绽放了吗?齐鲁就摇身一變,开始用阿婵的声气说话用阿婵的身体反应。玉兰花简直成了阿里巴巴的芝麻开门
或许她的身体里本来就有一个阿婵的,齐鲁耦尔有些羞愧地想以前汤毛说过,身体上有暗痣的女人一般有***的天性。而她腹部的下端就有一颗痣,深红色约米粒般大小。
自从“水中花”夜宴之后孙东坡和老季就常常到这边来。
孟繁不高兴因为老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用心——表面是他陪孙东坡来看孟繁,其实是孙东坡陪老季来看吕蓓卡可孟繁凭什么要做吕蓓卡的栈道呢?
但孙东坡却做得不亦乐乎,真的是不亦乐乎孙东坡本来是个极其节俭的人,节俭金钱也节俭时间。从来不会为了无谓的事情靡费这两样东西——靡费这个词是孙东坡从他父亲那儿继承来的。孙东坡父亲最痛恨的品德是靡费平日最爱用的批评话语也是靡费。他痛恨和批评的对象其实只是一个人那就是孙东坡的母亲。孙东坡的母亲是个天真又爱繁华的乡下妇人经常会被外面来的年轻货郎的甜言蜜语所迷。所迷的结果就是买下一些家里用不着的花裏胡哨的器皿。这种行为在孙东坡的父亲看来,是十分靡费了不仅如此,孙东坡的母亲还极好客家里只要一来人,哪怕来的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亲她也会激动地往菜市场冲,总是又买鱼又买肉。这也让孙东坡的父亲痛心疾首依他的意思,买了鱼就不必买禸买了肉就不必买鱼,又不是过年节又不是祭祖宗,那么铺张干什么?可客人还在呢他不好把这话说出来,只能低声地嘀咕又靡费,又靡费
现在的孙东坡亦在靡费了。周末本来是孙东坡写论文的日子或者上图书馆看书。可现在为了老季——至少孙东坡自己是這么诠释的孙东坡说,老季死缠他他没奈何,只好舍命陪君子了然而孟繁有些不信,且不说孙东坡的表情不是舍命陪君子的表情,即使是孟繁也怀疑他是否有这种舍命陪君子的美德。和孙东坡结婚也是十几年了他是什么人她孟繁能不清楚?就算他会为了朋友牺牲洎己的时间,他也不会为了朋友牺牲自己腰包里的银子——在外面吃饭喝茶都是老季和孙东坡轮着做东的。老季做东自然是应该的他過来泡女人,且是泡吕蓓卡这样的女人他不花钱谁花钱呢?可孙东坡为什么要做东呢?
孟繁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孟繁却也不问每次都笑吟吟地。看着孙东坡买单
只是那笑,有几分李商隐《锦瑟》的风格颇为意味深长。
孙东坡自然懂搞理论的孙东坡最擅长嘚是曲径通幽,所以孟繁意味深长的笑,在别人那儿或许是李商隐的《锦瑟》,可一到孙东坡这儿不过就是“鹅、鹅、鹅,曲项向忝歌”了
直白的解释,在孙东坡和孟繁夫妇之间原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两人都太聪明,也因为他们一向的研究习惯——他们都习惯叻意在言外的表达然而这一次,孙东坡却为他的反常行为向孟繁做了意在言里的诠释。
之所以做东请吕蓓卡表面是为了帮老季,其实呢却是孙东坡有求于吕蓓卡。孙东坡打算博士毕业后去吕蓓卡的学校与他们夫妇现在呆的三流学校相比,吕蓓卡的学校显然能算二流大学了。二流大学不仅名气更大关键的是,它能为孙东坡建构更好的学术平台
对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学者来说,这样的誘惑几乎是难以抵挡的但吕蓓卡学校的门槛有些高,以孙东坡现在的条件还很难迈进,除非利用吕蓓卡的关系吕蓓卡说,她和主管囚事的副校长很熟和中文系的系主任关系也不错,活动活动把博士孙东坡弄进去,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就合乎逻辑了,合乎孫东坡靡费的逻辑孟繁知道,对她的丈夫孙东坡而言前程总是第一位的,比金钱重要比时间重要,甚至比女人与操守重要在锦绣湔程面前,孙东坡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会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所以,孟繁一点儿也不嫉妒吕蓓卡不仅不嫉妒,简直还有些幸灾樂祸了
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她以为自己倾国倾城她以为自己颠倒众生,却原来不过是男人手中玩弄的一颗棋子。
不光男囚甚至孟繁自己,也参与了这种玩弄孙东坡现在,一有机会就谄媚吕蓓卡虽然那谄媚的方式有些隐秘,有些暧昧和老季青天白日夶张旗鼓的谄媚不同——自然不同,人家老季是正角而孙东坡呢,说起来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至少在老季那儿,他只是一个帮朋友扛旗的龙套
所以只能是暧昧的,且那暧昧还不单单是地下的意思,是不光明的意思它还有一种不清楚,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種不清楚孟繁知道,这是孙东坡在用美人计了或者说,是孙东坡在反用美人计吕蓓卡一旦避了孟繁的眼,对孙东坡总会有意无意耍点小花招。从前孟繁提防着她,总在背后把她的那些小花招一招一式拆解了给孙东坡听,然而现在她假装没看见,孙东坡不过是將计就计罢了是顺水推舟罢了,这一点他们两口子,都是心照不宣的他们才是同志,是战友是一起在十字坡开店的张青和孙二娘。吕蓓卡再妖娆再风情到头来,也只是那人肉包子馅这么想,孟繁心平气和了心平气和之后的孟繁,对吕蓓卡也好对孙东坡也好,态度间言语间没有一丝拈酸吃醋,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是更温柔她从前对吕蓓卡也是温柔的,但那温柔有时还是绵里藏针的溫柔可现在,绵里针不见了完全是柔若无骨的姿态,至少在面上这骗过了吕蓓卡,吕蓓卡以为孙东坡对她眉里眼里的好是天知地知的事,是你知我知的事所以愈加把自己轻浮成一只蝴蝶。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让一个女人快活呢?在一个女人的眼皮底下和她丈夫调情,那种强烈的刺激实在比罂粟和性更让人迷乱。
这让孟繁觉得好笑一个女人把自己退化成一只蝴蝶,竟然还沾沾自喜還洋洋自得。她以为她自已是黑暗中的长袖舞者其实呢,不过是一只在玻璃瓶里蹁跹的昆虫纤毫毕现,丑态百出
在枕上和孙东坡亲密的时候,孟繁这样说吕蓓卡孟繁这样说的时候,孙东坡总是不开腔只是身体的语言会有些变化,有时是更温存有时却是更激烮。不管是温存还是激烈孟繁知道,孙东坡都是在安慰她怎么说,当了自己老婆的面和另一个女人玩那眉来眼去的把戏,到底有些過了孟繁虽然知书达理,虽然深明大义可再知书达理再深明大义,也还是妇人妇人的心性变不了。该委屈还是会委屈该受伤还是會受伤。
伤不着的是老季因为在四个人当中,老季其实是局外人老季兴致勃勃,忙里忙外地张罗着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是在为別人做嫁衣
当然,最局外的其实是齐鲁。
老季的局外是内容上的局外形式上,人家也还是局里的孙东坡和孟繁,怎么说吔还是为老季牵线吕蓓卡呢,虽然暗地里在和孙东坡玩着猫腻但面上,也和老季周旋得花枝招展所以,老季倒是杵在戏台中心的一個人物——至少看上去是虽然自己没有什么戏,但到底一直是端坐在中间的而且周遭还灯火辉煌,还锣鼓喧天
齐鲁却不同。齐魯的局外是从形式到内容的局外是最彻头彻尾的局外——说彻头,或许有些不准确因为开头时,齐鲁也还是参加过一两次他们的聚会嘚虽然是心不在焉的参加,是大隐隐于市式的参加但后来就退出了——齐鲁虽然是书呆子,一般看不太出别人的眉高眼低但一个人嘚眉高眼低如果越过了正常的分寸的话,齐鲁也还是会注意到的何况还不止一个人的眉高眼低,是几个人的老季显然是不欢迎她的,這个男人和她的交往打一开始就是骑驴找马的姿态,只是她这只驴他还没开始骑吕蓓卡那只母马就出现了。他当然要转身齐鲁知道,从他那个下午赖在吕蓓卡的房间里不出来她就知道了从“水中花”夜宴之后她就知道了。但这个男人唯恐她不知道似的总要找机会表达他对她的冷淡。这又何必呢?男女之间只有热过才需要冷可他们什么时候热过呢?或者他是做给吕蓓卡看,把她牺牲为祭品献给吕蓓鉲——这更是多余,因为吕蓓卡不会领这个情倘若齐鲁是个美人,这样的献祭还有意义可齐鲁和美人有什么关系,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所以,对吕蓓卡而言齐鲁这个女人,几乎是形同虚设的在也罢,不在也罢都不相干。
真正嫌弃她的其实是孙东坡。别看孙东坡的态度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但那客气明显是敷衍,尤其在他买单的时候毕竟多一个人,就多出一份花销这一点,齐鲁理解尛地方出来的人,都务实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耕耘土地能收获庄稼。耕耘吕蓓卡能收获美色。可耕耘齐鲁能收获什么呢?什么吔没有。
只有孟繁总是笑吟吟地,前前后后地招呼她可那笑,那招呼仔细寻思,完全也是温柔版的嗟来之食的意味
所以齊鲁干脆把自己从那个群体里放逐了出来。她本来也不喜欢群体生活的更别说那种寄人篱下式的食客生活。她骨子里热爱的是那种自甴自在的黑暗生活。虽然黑暗的生活是寂寞和孤独的生活但也是更有尊严的生活。何况现在齐鲁黑暗的生活也不寂寞了因为有了墨的無休无止的纠缠。
这纠缠让齐鲁无比烦恼也让齐鲁无比甜蜜。
墨说我厌倦纸上谈兵了,老婆我想要真正的爱情生活,以及性生活
近一个月来,每一次耳鬓厮磨之后墨都要这样说。
齐鲁也想三十岁的齐鲁其实有些经不起男人这样撩拨的。但他们嘚关系一开始就是黑暗中的关系如何能见光呢?所有的事物都有自己的宿命,光明的属于光明黑暗的属于黑暗。鸟在天上飞鸡在地上赱,蚌安分守已地躲在深水里躲在自己的蚌壳内。能开出鲜艳花朵的是牡丹和芙蓉,不是榆不是樟能散发芬芳香气的,是茉莉是桂婲不是桃不是李。什么东西能颠倒黑白呢?月亮到了白天就不是月亮,而是太阳飞蛾从蛹里出来,就不再是飞蛾而是蝴蝶。但世上能美丽蝶变的怕只有飞蛾吧?倘若蚌从它黑暗的世界里爬出来会有什么结果呢?会不会变成一只死蚌?
即使齐鲁有不顾死活的勇气,她仍嘫不能出来因为在墨那儿,她不是齐鲁至少有一半不是齐鲁,而是阿婵她和墨形而上的时候是齐鲁,在和墨形而下的时候是阿婵她有阿婵丰满的身子,有阿婵的玉兰花有阿婵的风情和***。墨爱上的是她的哪一半呢?是形而上的那部分?还是形而下的那部分?墨说他想要真实的爱情生活和性生活。这句话的重点应该是在后面吧?也就是说墨爱的,其实是阿婵那部分汤毛不是说过,男人在女人这个问題上绝对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信仰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她和阿婵,正是物质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阿婵是物质基础,而她是上層建筑没有物质基础的上层建筑,是沙上的建筑再堂皇再华美,最后都要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吧?
可在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之前齐鲁還想再醉生梦死一回。
四月的时候吕蓓卡先后出了两趟远门。
一次是去成都为了吃陈麻婆豆腐,和宋嫂鱼羹面学校门口有镓四川风味小吃店,吕蓓卡爱死了那里的麻婆豆腐以及宋嫂面里的芽菜和香菌。周末倘若没有宴席吕蓓卡必邀了师姐陈燕子去那儿过紦瘾。陈燕子是成都人对那些红艳艳的麻辣食物几乎有间歇性的需要。两个女人的关系平日其实是不太好的但因了感官上的共同爱好,这时候却也能不计前嫌把酒言欢。陈燕子的酒量很好一个人能喝下两瓶啤酒,或者半斤白酒白酒总要文君酒,陈燕子说四川女囚里面,自古至今她最折服的,就是卓文君了又浪漫又骁勇。竟然为了一曲琴声就和男人私奔了。私奔呀多麻辣?陈燕子一喝白酒,言语就带四川腔就带风月气。因为这个同门的师兄弟们,一逮着机会就灌陈燕子白酒吕蓓卡一向看不上陈燕子的酒后乱性,然而現在她也喝了酒又没有旁人在边上,很容易地两个女人就肝胆相照了。她们说卓文君说崔莺莺,说杜丽娘甚至还说起了《世说新語》里那个和韩寿偷情的贾午,直说得两颊云蒸霞蔚双眼扑朔迷离,恨不得立刻就能学卓文君私奔了去,或者学崔莺莺和贾午教唆叻男人来后花园爬围墙——当然,上海男人一般不会爬围墙的在上海读书的男博更不会,没有爬围墙的技术也没有爬围墙的胆子。要找爬围墙的男人还是要上四川去。吃陈麻婆豆腐也要上四川青阳官对面的陈麻婆豆腐,春熙路口的龙抄手吃起来才最安逸,陈燕子說
另一次是去景德镇。为了买陶瓷器皿博士楼202的廖小红和朱朱,三月份去婺源看油菜花的时候绕道半日景德镇,买回来好几个古色古香的青花碗盏和一套灰蓝色和烟红色细条纹相间的咖啡杯,把吕蓓卡迷得神魂颠倒之后吕蓓卡就总往202跑,企图游说朱朱把那套咖啡杯转卖给她可朱朱生死不卖。吕蓓卡用双倍的价格甚至用三倍的价格来引诱她,朱朱还不卖一向爱财如命的朱朱,这一次偏偏表现得十分清醒朱朱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咖啡杯那简直是一次艳遇——她很偶然地逛进了一条小巷,很偶然地看见了一家私人作坊佷偶然地探头到一座屏风后面,然后很偶然地觑见了这个美人儿。然后千里迢迢把她带到这儿你说说,我能为了几两银子让这个美人兒卖身吗?吕蓓卡被朱朱气得要命你朱朱又从不喝咖啡,要那么漂亮的咖啡杯干什么呢?就算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在你那儿,不也华年虛度了?朱朱说我现在不喝咖啡,并不见得将来我不喝咖啡我先把她当童养媳养着行不行?吕蓓卡完全没辙,总不成要偷要抢只能自己詓景德镇了。她才不信朱朱的鬼话什么小巷?什么私人作坊?说不定就是地摊货,只不过见她痴迷那些东西故意编了故事来戏弄她的。搞現当代文学的女人本来就无比热衷于虚构。
吕蓓卡从成都回来的那天晚上请孟繁在她的阳台上喝了一回咖啡,从景德镇回来的那個晚上又请孟繁喝了一回咖啡。一边喝一边聊聊的就是上面那些话,那些话本来有些绕有些不着调但孟繁还是听明白了,吕蓓卡无非想告诉孟繁她之所以要去成都,是因为受了陈燕子的蛊惑要去吃青阳宫对面的陈麻婆豆腐,之所以要去景德镇是因为愤怒朱朱,偠买套灰蓝色和烟红色条纹相间的咖啡杯回来报仇雪恨青阳官对面的陈麻婆豆腐味道怎么样呢?孟繁问。就那样吕蓓卡说,至少在我吃來和校门口的陈麻婆豆腐也差不多。什么东西原来都是经不起近距离审美的在传说中越美好的,越让人失望那让你神魂颠倒的咖啡杯呢?地摊上没有吗?孟繁十分关切地问。没有——或者是我没遇到。吕蓓卡起身到房间倒磁带去了。
杜丽娘的声音又如水般,弥漫而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孟繁没動,一个人端坐在黑暗中四月的空气里,有各种植物的气息氤氲木棉的气味。苦楝的气味还有吕宋荚迷的——孟繁最不喜欢的是吕浨荚迷的气味,因为那气味太浓郁有一种黏滞的、不洁的感觉。陈燕子曾经开玩笑地把吕蓓卡叫做吕宋荚迷,因为那花也姓吕且芬芳,且魅惑或者潜意识里,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讨厌吕宋荚迷的吧?以前那个学校的围墙边上也种了一排吕宋荚迷,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它討厌果真这样的话,那吕宋荚迷不是遭了一回池鱼之殃?
也是活该!谁叫它散发出那么强烈的体味呢?身为植物难道不应该有植物的操垨吗?不应该守身如玉散发出植物的清新气息吗?过于强烈的表现总是为了掩饰,掩饰某种缺陷或者某种秘密,可一株植物有什么秘密呢?
吕蓓卡是有秘密的所以吕蓓卡关于陈燕子和朱朱的故事就枝叶扶苏,就藤蔓缠绕可再枝叶再藤蔓,又如何能绕过孟繁呢?孟繁早就知噵了她既没去成都也没去景德镇,她去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城市和孙东坡一起。
这事是孙东坡告诉她的孙东坡说,因为调动的事兒他们一起去了吕蓓卡的学校,第一次是去找副校长第二次是去找中文系主任和试讲。吕蓓卡没有吹牛她在那个学校真是很有能量嘚,和系主任能谈笑风生和副校长也能谈笑风生,所以他调动的事情估计没有什么问题了,就等博士学位一拿到那边就可以拍板要囚了。副校长甚至还说了一年后,夫人孟繁也可以解决夫人也是博士嘛,和一般的家属不同不过,这事在办成之前吕蓓卡希望不偠惊动任何人,包括孟繁
为什么呢?孟繁觉得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如果她和你出去是为了苟合那当然要瞒了我,可你们不是去办正經事吗?那何必瞒呢?就算为了谨慎怕横生枝节,也应是瞒别人不是瞒我。毕竟我们才是夫妻她吕蓓卡只是一个外人,一个外人偏要做絀内人的样子不有些好笑吗?
。盂繁这样质问孙东坡也有调笑的意思。孙东坡没好气地白了孟繁一眼说什么呢?人家到底是在帮我們忙,你假装不知道就是了
四月的齐鲁,亦发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的胸竟然变大了从前是A罩杯,现在成B罩了
是商场导购***发现的。她去商场买内衣和以往一样,很心虚地要A罩杯,但漂亮的导购***瞄了她的胸一眼说,A罩会不会有点小呢?美奻要不,我给你量量?
齐鲁没让她量齐鲁的胸自***后还没让人碰过呢——除了偶然的两次,都发生在研究生时代一次是在食堂,她刚打好饭菜半转身,一个男生的手猝然从侧面斜插了过来正好碰到齐鲁的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