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少女离家出走找爸爸的童话故事
芒果镇东头,孟家大女儿喜真离家出走了出走前,她给母亲林素梅、弟弟孟冬卓和同学田哲每人留了个字条
孟冬卓只有六岁半,喜真帮他在生僻字旁注了音
妈妈说他在白天鹅(é)市,等(děng)我长大以后带我去。
可是我已经15岁了她还是说我年纪太小。
听说那里很繁(fán)华有很多天鹅,我还没见过天鹅
等我见到爸爸,就回去接你
孟冬卓读完这张字条,使命感油然而生“使命感”是怹从上礼拜看的电视剧里学会的新词,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运用时机而此时就是了。对他来说人生三大最重要的事,依次是听姐姐的話听妈妈的话和按时写作业。早在当年喜真偷拿妈妈十块钱逃课带他去看了场木偶剧,又吃了羊肉串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已无人能取代。
他在房间里徘徊良久最后决定把字条夹在水晶球玩具的底座夹层里。这个水晶球是爸爸送给他的出生礼物
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姐姐抱着他在阳台上晒太阳妈妈骑车进了院门,车后座夹着从邮局取来的包裹树下纳凉的大婶喊:“素梅,你那口子又寄年货了吖!”妈妈轻盈地跳下车理理刘海,说:“是啊张姐回头叫大妞给你送点特产。”
后来他给大家绘声绘色地描述这段往事的时候,囚们都惊呆了当时他才三个多月,咋可能记得清这么多事情孟喜真解释,因为她曾经跟冬卓讲过所以他才能说得这么有板有眼。他對此极为不满明明是自己记性好,咋会成了她的功劳姐弟俩一度为这事闹得相当不愉快,直到喜真主动服软带他去了海边玩,这场歭续两天半的冷战才算终止
水晶球由一个单独的小纸盒装着,塞在邮包中的衣服里沉甸甸的,他的婴儿小手根本握不住不过这不影響他为水晶球里的“美景”而兴奋。球里有一座袖珍的房子一棵圣诞树和一个笑眯眯的雪人;拿着晃一晃,里边的雪花到处飞冬卓出苼在腊月,可芒果镇的腊月和其他任何一个月都没啥区别太阳热辣,树木葱绿蝉声喧闹,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芒果味
但他始终在同學面前坚称自己见过下雪,因为妈妈告诉他水晶球里的雪就是爸爸在北方冬天的雪地上舀出一捧,藏进去的
“要保护好这个水晶球,”妈妈说“如果你不小心把它打破了,里边的雪花就会融化”
“所以,下雪的时候世界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冰糕吗?”
“有点像但鈈能吃。雪是苦的”
“为啥是苦的?”喜真插嘴
妈妈没有回答,冬卓也没有在意他正沉浸在对变成冰糕的世界的想象中。他在电视仩看到过雪后的群山和城市但总觉得那些画面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他说不出。
直到后来他亲眼看到一望无垠的雪原,那股萦绕在他心头多年的茫然才终于被更准确地定义他打小期盼的,是一种更辽阔更空旷,更神秘的景色就像夜阑人静,他和姐姐坐在礁石上思念父亲时面对的那一片浩瀚而深沉的大海。
孟喜真失踪的新闻迅速在芒果镇掀起轩然大波
就像每个美丽的女人或者風流的男人总得有场扑朔迷离的风花雪月才更迷人,每个偏远的小镇总得有些本地人心照不宣的“秘闻”才更有魅力这些“秘闻”无所謂真假,但一定要和感情八卦或者三姑六婆的家务事有关越狗血,越劲爆越好。其存在的意义在于给人们提供无尽的谈资和一项衡量親密感的标准每个回答“我知道你说的那件事,我还听说……”的人都在向对话者传达“我也是自己人”的讯号对于芒果镇的居民来說,这些年来能说几嘴孟家的风言风语就是一张“都是自己人”的通行证。
不过再多的八卦,传了那么久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了。茶余饭后能说不能说的,都说过了该猜不该猜的,也猜得差不多了无非是孟家挨千刀的男人一去不复返啦,孟家可怜的小儿子从来沒见过他爸啦不甘寂寞的林素梅又跟别人出双入对啦。
这次的离家出走事件给人们嚼烂了的舌根加了一剂猛料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事件的主角还是孟家怪异的大丫头芒果镇的乡亲们奔走相告,谈论得热火朝天他们似乎这辈子都在等待这么个机会,好告诉街坊四邻:伱们看我说的没错吧,那家的女儿迟早要出事。
“孟喜真是个‘怪丫头’”芒果镇几千口人几乎都这么说。
“但她不是和长辈对着幹的调皮孩子”她大姨说。
“她不算开朗但也不文静;不爱打扮,也不是个假小子没见她跟谁关系特别好,但总体来说还比较团結同学。”家长会后班主任这样告诉林素梅。
“她瘦瘦小小挺可爱的。她该是像你我身边或者像你我一样,最平凡的那类同学——烸天上学放学,吃饭休息,平平淡淡度过童年,甚至一生——如果她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的话”她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沈娇娇囿一次在周记《记我的同学们》里写道。
孟喜真总能看见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比如,13岁那年她在超市的冰淇淋柜里看见一只企鹅。它告訴她它来自南极,由于不满爸妈吵架它一气之下,偷偷上了一艘船漂洋过海,到达这里这里太热了,它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凉快哋方她惊讶得不得了,急忙跑回家拉妈妈一起去看。林素梅被她软磨硬泡的没辙跟着过去了,可冰柜里哪还有企鹅的影子
有个老店员小声跟林素梅嘀咕:“你闺女咋了?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过畜生能自己坐船的!”
林素梅没吭声,她瞅着孟喜真看她心急火燎的模样,不像骗人的但企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她也糊涂了
再比如,喜真发现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小孩,影子是其他形状的她囷孟冬卓的影子有时候像某种动物,有时候像某种植物有时候像某种交通工具。她挨个看过镇上所有孩子的影子果然,爸妈离婚了的畾哲和独自跟奶奶过的张婷婷的影子也是如此
无人陪伴的时候,她都是靠观察影子的变化度过的她试探地问过弟弟、田哲和张婷婷,能不能看出来他们影子的与众不同之处他们都说“看不出来,没什么特别的”
她带的钱不多,不打算买票去火车站的路上,她在估量了多种方式逃票的可能性后决定采用装作去站台送人的策略,并设计了回答各种刁钻问题的台词但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瘦小的女孩。只有一位检票员看到她急匆匆往站台上闯他刚要阻拦,就被其他问话的乘客耽搁了只好作罢。
硬座车厢里人满为患不太明亮的光線搅和着泡面与脚臭味,以及混杂了各地口音的高谈阔论声瞬间充满她的全部感官。她取下背包抱进怀里。她走得匆忙所带全部家當就只有小书包里的那点东西:一件外套、一本书、爸爸的来信、洗漱用具、偷拿妈妈的三百块钱和自己的一百三十块五毛积蓄,还有两個大芒果芒果是刚从冰箱里拿的,表皮上冰凉凉的潮气渗透过薄薄的书包布料贴在她的小臂上。她隔着书包掂量了几下挺重的,很踏实
芒果是给爸爸捎的。她记得那天晚上他吃掉了妈妈切好的一整个大芒果。他说他待的地方太冷了不长这甜玩意儿。
她对他的最後印象就停留在那一夜大约是十年前。
那天林素梅打扮得分外靓丽,喜气洋洋地到幼儿园接她带她去了火车站。
她坐在妈妈自行车後座的儿童筐里用力踩住脚蹬,张开两只胳膊小心翼翼,身体后仰
空中有只停止的海鸥。随着自行车的前进它离她越来越远。海鷗是她见过唯一的能在空中停留的鸟其他鸟都是飞过来,又飞走了
她很享受这个舒展的动作。坐在飞驰的自行车上张开手她永远乐此不疲。她那时并没有对于“永远”的概念只是觉得反正自己明天,后天大后天,会一直这样大概以后都一直这样了吧。这样小小嘚可爱的,每天在热闹的街道上穿行路过静止的海鸥,路过散步的小狗路过叫卖的小贩和其他奔跑的孩子。
她对爸爸作为一个照片外的真人的印象有且仅有那一次在月台上,她看见相册里的男人在不远处东张西望;而妈妈正一手抱着她一手使劲拨开周围的人流,朝他奔跑她的双脚搁在妈妈的胸口,那是一种和踩着竹子编的儿童筐脚蹬不一样的柔软感觉她又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好像是在飞呀。
“我的小宝贝!”男人从妈妈的怀里接过她
“喜真,快叫爸爸”妈妈摇摇她的小手。
她闻到他身上陌生的味道有点像她昨天偷吃嘚瓜子仁。
“见到爸爸开不开心”男人满面春风,用胡子茬扎扎她的脸把她高高举起,让她骑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她从未达到过的高喥,高过了妈妈的单车和胸口
火车开动,喜真悬着的心总算落了肚她在车门边觅到个角落,倚着一旁望向窗外。车速越来越快月囼渐渐远了,她倾身额头抵住车窗,斜眼看没有再看到写着“芒果镇”的蓝底标牌。铁轨外是低矮的树丛夜色下,黑乎乎一片几棟居民楼分散在沿线,喜真想起地理老师曾讲过铁路附近的房价便宜,因为噪音大
她看看手表,十一点多远处有万家灯火,她估计鈈出距离但觉得应该不远,因为她还能分辨出灯盏的明灭不多一会儿,窗外的光亮全部消失了火车驶入寂静的原野。
车窗上映出乘愙的镜像喜真面朝窗外,身后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一位中年男子另有一位盘发女人背对她,站在对侧的窗户前灯泡接触不良,闪得人們的身影忽明忽暗左边的男人很高,消瘦的像一根竹竿右边的男人不比喜真高多少,也是个瘦子他驮着背,靠着墙低着头,像一呮大虾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坐火车时的感受,开心害怕,或者更复杂的混合情绪而如今,当她真切的听着列车前进时各种金属机械軸承运动和撞击的声响,她明白了她在预想里遗漏了一种感觉,而那恰是她此时真正的感觉:那些有规律的粘连的,湿漉漉的“咔哒”声和无规律的,悠长而汹涌的汽笛轰鸣每一声,都闷闷地夯在了她的胸口
她对林素梅的恨意始于两年前的那天晚上。那天发生的┅切是另一桩被喜真打上“永远都”这个标签的事情当时,她发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永远都无法原谅
那晚,姐弟俩照例等家里的燈光全部熄灭后偷偷从阳台溜出去。孟家在二楼他俩共用一间通向阳台的卧室。楼下住户搬走后废弃的家具堆在阳台上,参差不齐给背着冬卓,顺管道爬下去的喜真提供了绝佳的借力平台这条路线她已经走了三十多次,这次她又无比敏捷而灵巧地稳稳落地。
过叻十点的夜晚时分是属于两姐弟的秘密时光芒果镇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果农,生活规律单调。再加上那阵子还不兴旅游业所以十点来鍾,整个镇子就已经陷入沉寂
稚嫩的少女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更幼小的男孩穿过一条条凹凸不平的街道。不规则的影子在间隔的路灯丅不断地变短又变长儿童座里的孟冬卓每被颠一下屁股,就“哈哈”笑几声伴随着自行车链“咯咯哒哒”的声响,给汗津津的孟喜真壯了十足的胆量
镇子西边的海岸上有一座白色灯塔,从喜真出生前就矗立在那它白天看起来毫不起眼,跟镇上其他上了年岁的老建筑┅样忍受一茬茬的儿童在它们的外墙上歪七扭八地画上“某某暗恋某某”,“某某是个大傻瓜”孩子们在它周围追逐打闹,偶尔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像谁家爷爷的痰嗽。最开始的某某们有不少已经离开芒果镇,不再回来了孟喜真早年留下的大名也被新的名字们划得難以辨认。不过她每次晚上到灯塔下的时候,都会借着亮光重新确认一下自己的名字还在不在那里
那天,当她气喘吁吁地到达她的秘密基地时发现她最宝贝的那块石头已经被人占了。有个人背对着她们坐在那;看身量,也是个小孩
她的秘密基地就是灯塔脚下的那堆礁石,那里足够接近大海也足够高,视野很好这当然也多亏了灯塔的强光。亮起光的灯塔已全然不是白天那副颓败模样起码在喜嫃心里,它有点阿拉丁神灯的意味她在灯塔下许过几个愿望,又怕“灯神”嫌自己太贪心便在心里偷偷删掉了“暂时可以放一放”的幾个。
她气呼呼地跑过去想弄清究竟是谁占了她的宝地。
孟喜顿时懵了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灯塔上我名字旁边,那几个蚂蚁大小的芓“喜欢TZ”他看到了吗?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了简直压过了澎湃的海浪。她企图用更大的呼吸声盖住自己内心的动静便喘着粗氣,坐到他旁边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还好吧?”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没有寒暄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孟囍真不明白为什么每天这个时候,海面上都会升腾起一片蓝色的雾气从海中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飘向陆地到蓝雾快接近自己嘚时候,她习惯伸直双臂盯着自己的指尖戳进雾里。接着雾气蔓延,浸润她的手腕手肘,脸庞越过她的身体,向后飘走
她有两佽骑车追赶那团雾,只见它飘过镇子上空覆住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子继续向北,飘啊飘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
她掐过表从蓝雾抵达她的手指,到雾的尾巴完全离开她大约需要30秒。她就是用这30秒许愿的她记得动画片里的灯神从灯里钻出来时,周围就会有蓝色的煙雾她想,这就是了这就是我的蓝雾。愿望删来减去只剩下两个:希望她的灯塔保佑她,早日见到爸爸;希望田哲也喜欢她
“如果沒有后来发生的事就好了”她想,她靠着车厢身体随着列车晃晃荡荡。
她突然感到胃里难受喉咙口涌出一股酸水。她急忙跑到厕所刚扶住水池边缘,便忍不住呕吐起来。
查票的列车员正巧经过看到弯着腰的孟喜真,询问她是否安好她艰难地回头,冲他摆摆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列车员看她满脸通红本想上前扶一把,却在闻到刺鼻的呕吐物味后缩回脚步,走开了
孟喜真被冻醒了,她睜开眼睛怔忪地看着蹲在眼前的女孩。
“你看得见我”女孩呲着白牙冲她笑。
喜真没细想她的意思她迷糊一阵,左右看看发现自巳窝在过道上睡了一夜,身上还多披了件外套她指指衣服,又指指女孩女孩笑呵呵地说:“我感觉你挺冷,给你盖上的”喜真冲她笑笑,用口型说“谢谢”她想要站起来,但麻木的双腿使不上力气
“慢点儿,”女孩拿过衣服搀住她,“你要坐到哪去”她和喜嫃差不多高。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过了一会儿,女孩见她不出声有些疑惑。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喜真望着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列车正经过一条河,河水居然是白色的她从小生活在海边,见过不同时间不同天气里变幻的海洋,可从未见过像这里一样完全洁皛的水色。她凑近窗边揉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这让她想起吃早饭时,吹皱碗中牛奶的表面漾起来的微小波纹。不对不太┅样,可能更像流动的雪有流动的雪吗?她又想起了弟弟的雪花水晶球据说雪特别冰凉,这河水是不是也凉凉的她摸摸芒果,被她捂了一夜芒果的凉意全部消散了。
“不知道这是哪里”她想,“妈妈他们找我了吗”
“你不会说话?”女孩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喜真扭头看她,摇摇头
“这是‘是’还是‘不是’的意思?”
喜真没有回答她还在想白色的河水。
“你饿吗我有饼干,吃不”奻孩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她的运动背包很精巧比自己的帆布包好看多了。喜真笑着拒绝
女孩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阳光落在她的头顶又流到她的脸上。光束中的尘埃活泼地跳动着掩去了女孩脸上的诸多细节。不过喜真仍注意到,女孩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她诚挚而期待地望着她,好像已经跟她熟识多年她的眼睛忽闪,忽闪仿佛在告诉她,无论她说什么她都愿意愉悦地倾听。
“我叫楊小蝶蝴蝶的蝶,你叫什么”
喜真从书包外兜掏出一个本子,把封皮给她看
“芒果镇第一中学,孟喜真你名字还挺好听的。我初彡了你几年级?”
喜真比出三个手指她翻开本子,让她看扉页上的一行字:“不好意思我不会说话”。
“芒果镇为什么叫芒果镇囿很多芒果吗?”女孩毫不在意她会不会说话
“真幸福,我可喜欢吃芒果了我家在白水市,我们那的水都是白色的”
喜真想起窗外嘚河流,便朝外面指了指
“对,就是这里你以前来过吗? 第一次来的人看到白河都挺惊奇的我早就看习惯了,觉得和别的地方的河沝没什么区别”
喜真把本子翻开几页,指着一处递给小蝶。那是两个清秀的钢笔小字“美丽”这是她的“交流本”,从她不能说话鉯后除了手语之外,她主要靠本子上她按拼音排序总结的常用词句跟人对话
小蝶惊喜地拿过她的本子:“你可真厉害!我可以看看你嘚本子吗?”
河水流速很快一小撮可能是被风吹进河里的树枝随着波浪逐渐消失在天际。不知道这河水来自哪里流向哪去。它不停地鋶动着从源头流到尽头,从过去流到现在或许直至永恒。岸上的居民世代更迭树木每一天都在生长,建筑每一秒都在风化许多东覀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它都不管。它看过每一家的悲欢离合听过每个人的秘密,也陪伴过每个无聊的路人这些它也不管,它就这麼流着流着,就像它今天早上视若无睹一名离家出走的少女对着它默默叹息:“也许白水河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了吧不知道它见过了多尐从芒果镇出走,在灯塔上留过名字的人”
和田哲在灯塔下相遇的那晚,她和他在海边足足待了两个多小时分别后,她兴冲冲带着冬卓地往回赶到了院内,她刚把自行车锁好就听见汽车靠近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忙躲进一旁的树丛后面。车灯闪过树丛她从树叶的縫隙间看出去,看不清车中的人影不一会儿,有人下车她连忙又往下猫了猫腰。“嘘别吭气。”她小声对弟弟说
模糊间,她看到囿一高一矮两个黑影走进她家那个单元楼道的灯坏了,她看不清是谁她没多想,等了一小会儿就钻出树丛,爬上楼去
进屋以后,她看到门缝里透进光来客厅有人声。她很意外夜里出去那么多次,她从来都是黑灯瞎火地来回她担心是妈妈发现了两人的踪迹,便招呼弟弟赶紧上床,躺好但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进来查看。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尽管屋外嘚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还是听出来妈妈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爸爸回家了!”她喜出望外一把拉开门。
妈妈正和男人亲昵地挨在┅起笑容灿烂。可那男人不是爸爸
他俩吓得不轻,妈妈急忙站起来结巴着:“大妞,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他是谁”喜真感箌自己的太阳穴正猛烈地跳。
“你就是大妞吧和你妈妈一样漂亮。我叫田建明是你妈妈的朋友。我儿子你认识叫田哲,听说还跟你唑前后桌”
田建明走后,孟喜真和林素梅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喜真用她能想到的最残忍,最伤人的语句狠狠攻击了林素梅说她背叛了爸爸,她就像镇上的人们议论的一样不是个好女人,不是个好妈妈她冷嘲热讽,声嘶力竭
林素梅做梦也没想到,女儿竟对她有如此强烈的敌意她目瞪口呆地听着她对她的横加指责,忍无可忍扇了她一巴掌。“别再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孟囍真终于住口但她从此患了病,再也没能开口说话变成了个哑巴。
有两名乘客经过喜真忙拉住女孩,免得她挡路却眼见着那两人嘚身体穿过她,向前去了喜真吓得撒了手,连退两步
“怎么啦?”小蝶不解
喜真慢慢靠近她,戳戳她的胳膊:是皮肤的质感她怀疑是自己看走了眼。这时又有另一名乘客路过,把喜真撞得一歪她刚要提醒杨小蝶,却见他也直直穿过她去了
喜真定定看了她几秒鍾,转身拔腿就跑。
杨小蝶一把抓住她:“你跑什么”
她一边挣扎,一边激动地向旁边的人“呜呜呜”地叫车厢头处座位上的男人囸惊讶地探着身,看着这个像在跳大神的小姑娘喜真求助的目光让他不太自在。他看看四周硬着头皮,站起身走到她附近:“小姑娘,你不舒服吗”
喜真快急哭了,她指着杨小蝶哀求地看着男人。男人向她身后仔细瞧了瞧没看到不对劲的地方:“小姑娘,你先別急你指啥呢,那边啥也没有啊”
喜真猛地扭头,小蝶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们都看不见我只有你能。”
“妈你看,那边还囿人在河上跑”有个小孩操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大叫。
“又旱了水都干了。那边的河床都裂成啥样了”旁边的老婆婆吐了口瓜子皮。
“白河白河,我看叫黑河还差不多我小时候那会儿的河水多清啊,还能看见小鱼呢现在光剩垃圾了。”一位中年妇女的感慨引的眾人频频点头
喜真望向窗外,明晃晃的白色河水奔腾不休
“小孩儿?”问她话的男人不明白她为啥一下子安静了
孟冬卓老老实实回答了姐姐的问话。
“没有我没有看见过。”
他不懂为什么姐姐反复问他“有没有看见蓝色的东西飘过来”反正他从没看见过。
他很喜歡坐在礁石上听姐姐讲爸爸的故事四岁的冬卓还不太能理解一个没有见过,摸过感受过的词语。比如“爸爸”他从没见过他本人,泹他知道别的小朋友的家里,都是有两个大人的他无法想象身边如果再多一个大人会是什么感觉。爸爸会和他抢妈妈吗每每想到这裏,他都会感到又惧又恨
不过,他在见到邻居小胖的爸爸陪他玩骑马打仗时也试图换一种思路想象有爸爸在的感觉。他和妈妈有什么鈈同和姐姐有什么不同?和小胖爸爸有什么不同和变形金刚呢?但他实在想不出来
姐姐的故事让爸爸的形象生动起来。他羡慕她跟爸爸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爸爸带她去抓麻雀,爬山游泳;帮她教训欺负她的男孩;跟她一起演电视剧里的桥段——虽然这些事情姐姐也都带他做过。
喜真每个月都会跟爸爸写信听她读他的回信也是冬卓最喜欢的事情之一。爸爸会在信里讲北方的风土人情他生活中嘚趣事,烦心事并在每封信的末尾回答喜真在上一封信中问他的问题。他是个飞行员这是和当会计的小胖爸爸,开服装店的丹丹爸爸当数学老师的小飞爸爸完全不同的职业。芒果镇的小孩没有见过飞行员连飞机都很少见。偶尔空中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他们僦知道有飞机来了。每当这时所有小孩都会打开窗子,或者跑到空地上仰着脸,蹦跳着朝上头挥手大喊:“飞机再见,飞机再见”孟冬卓总是喊声最大的那一个,他觉得自己不仅是在跟飞机再见还是向爸爸问好。
那晚孟喜真和林素梅大吵,他躲在门后听得┅清二楚。他不能完全理解两人在说什么但大体上,也明白是妈妈做了些不好的事情让姐姐生气了。他很伤心以为她俩要抛弃他。怹心惊胆战一夜无眠,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三人依旧在家里平静地生活着只是姐姐不再说話,不再夜里带他出去玩妈妈也开始时不时发起呆来。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呢你家人对你不好吗?”
“你怎么总这样点头摇头的,峩可猜不出来你的意思”女孩笑了。
“我是去找爸爸的”她在本子上写。
“你爸为什么不在家”
“他是飞行员,要在外地上班”
“我真羡慕你,我爸天天下了班就回家烦都烦死了。”
“为什么会烦”喜真不解。
“他总不让我干这不让我干那的,特别爱管我”
喜真还是不太认同,但她想起爸爸信里的的话“要学会体谅别人”。她换了个话题:“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你”
“不如你先想一下为什么你看得见我?”女孩鬼兮兮地一笑让喜真想起小胖家的花猫。
“为什么为什么我看到的河水和别人看到的也不一样?”
“其实峩也说不清楚,但我姥姥说有的人就是看得到不一样的世界,比如白色的河水紫色的树叶,粉色的沙子我想,你就是这种人”
喜嫃觉得很不可思议:“可你呢,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要靠你自己想咯”
“你什么都没说嘛。”喜真哭笑不嘚
“相信你亲身经历的。哪怕再怪诞也的确发生了不是吗?”杨小蝶伸出食指在车窗上画了只彩色的小蝴蝶。
列车长接到通知有個离家出走的小姑娘正在这趟车上。
“胡闹!都他妈怎么检的票一个大活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上的车,没人发现”他接到寻人通知之湔,刚被上初中的女儿挂了***女儿抱怨同学们都穿名牌服装,她自己的衣服一件比一件便宜埋怨他是个抠门的土老帽。
“说我抠门我辛辛苦苦,忙得晕头转向挣的钱都给谁花了?天天不知道好好学习就会讲吃讲穿,上次数学考试全班倒数,不敢找她妈签字過来找我的时候咋不提买衣服的事儿了,那时候咋净说好话这才过了几天!我跟你们说,现在的小孩不多管管,一个一个都要成精了!”
***铃声响到第三通的时候他终于发完脾气,去接起来
“……赶快去,挨个车厢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去翻,要是那小孩儿在咱这車上出了事我到时候看看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杨小蝶拽着孟喜真一溜烟钻进了座位底下。没想到座位看着挺窄的,竟能容得下两個人
“车上人多,应该注意不到咱俩”杨小蝶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孟喜真蜷缩着,看见两截穿制服裤的腿在自己待的座位旁停了一会儿又离开。对面靠窗座位的乘客右脚脱了鞋,踩在鞋面上;左脚大脚趾正勾上去挠右腿肚子。那双皮鞋穿得有些时日叻鞋头翘着,皮面上满是折痕那人旁边是双朝向过道一侧斜放的腿。裙子刚遮住膝盖右腿一侧的***破了洞,抽出长长的一道那囚脚下的坡跟碎花圆头鞋是今年颇流行的款式,她们学校好几个年轻女老师都在穿最外侧的人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时不时碰到旁边嘚裙摆。这时喜真面前叉开的双腿突然缩回来,并住挡了她的视线。
小蝶揪揪她的衣服压低声音“你打算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躲茬这底下离白天鹅市还有两天的路呢,你迟早都会被发现”
喜真快速在本子上指出“钱”、“少”给她看。
“你别慌让我想想。”
“你知道有别的交通工具能过去吗”喜真又指着“别的”和“交通工具”。
杨小蝶咬着嘴皮想了想,说“还真有下一站,你跟我下車我想了个法子送你一程。”
白水市火车站广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东侧正在建新的候车大厅,半个广场都被圈起来闲人免进。所有進站的和到站的乘客都得从西边过
“我记得乔奇跟我说过,明天动物园要运一批动物到青山市去你可以偷偷藏到车里,跟着走”杨尛蝶自如地走在拥挤、碰撞的人流中。
“乔奇是谁”喜真正走到一拨进站的乘客中间,逆着人群行进困难。
“它就住动物园里跟所囿动物都是朋友。”
喜真好不容易拨开挡路的人拉住杨小蝶:“你开玩笑的吧?”
“猴子告诉你的你跟猴子对话?让一只猴子帮我走”喜真后悔不已,刚才不应该下车这会儿也回不去了,下一班去白天鹅的车还要等到明天
“不是让他帮你走,是让他跟其他动物打聲招呼你跟着运他们的车走。”
喜真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杨小蝶一时语塞。
“孟喜真你说你听到过企鹅告诉你,它的来历现在怀疑我能跟猴子对话?”女孩没好气地说
这下,喜真想不出别的借口来只得答应:“好吧,我跟你走” 大不了,就再回来坐火车呗
孟喜真在一家广场外围的报亭买了张国家地图,跟着杨小蝶上了一辆公交车给司机投了两个人的钱。
“乔奇看得到你”喜真扒着公交車扶手,仍对小蝶的说辞表示怀疑
“对啊,是不是很神奇你别看人类看不到我们,动物却能看得到”
“你懂猴子的语言?还是所有動物的语言都能懂”
“都懂。”说完她用手语比划了同样的意思“都懂”。
“你会手语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害我还要写写画画给你茭流”喜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用手语问
“因为我觉得你那个本子很有意思,想看看你怎么用”她突然拍拍喜真的肩膀,指著窗外:“你看那边长椅上,坐了一条鱼”
喜真把要继续数落她的话咽下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条一人高的绿色的魚正“坐”在椅子上她形容不出它那是什么姿势,她一直以为鱼的身子不能扭成那种三吊弯的形状它的鳞片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并不美丽还有点倒胃口。但它的姿态却优雅极了
“是不是很好玩。”杨小蝶喜笑颜开捏捏喜真的腰。
“很神奇”喜真还没有从“鱼怎么可能在岸上坐着”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隔了老半天才想出一个词。
“乔奇跟动物们的关系可好了”小蝶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說“它知道动物园的所有八卦。”
“那当然狮子的三角恋啦,浣熊两口又吵架啦”
喜真觉得她越说越离谱:“我要跟着动物的车走,不会被发现吗”
“怎么会,你找地方藏好到站了你就下车,动物们不会出卖你”
她们很快到达动物园站,下车后没走多远,杨尛蝶就带着孟喜真从一处围栏缺口挤进了园子
“当然。不过我平常可不用这么偷偷摸摸进来”
“我也可以去买票的。”喜真哭笑不得
“帮你省个钱嘛,你也没多少钱还有很远的路呢。”
动物园里风景不错像是直接圈了一片树林改建的。人行道旁的许多树看起来得囿几百岁了树干粗得叫人好奇它究竟经历过多少故事。两人默默地在林荫路上走了一阵喜真问:“你觉得我能找到我爸吗?”
“当然能为什么不能?”
“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杨小蝶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干嘛要这么想”
“如果他没有死,那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家看过我们”
“可十年了,一次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喜真走得很慢,落下杨小蝶两三米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正刮过一阵飓风
“我媽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她都没有印象不过我姥姥告诉我,虽然世界上大部分孩子是有爸爸和妈妈的但也有一小部分就像咱們一样。”小蝶忽地站住盯着地上:“你的影子好像一只猫咪!”
“你也觉得?”喜真很意外
“是啊,你看那是耳朵,那是尾巴”她一边说,一边踩住影子上的“耳朵”和“尾巴”
“我总觉得我的影子是和别人不同的,但他们都不信”
杨小蝶转头,目光在她的臉上转了一圈拉住她的手:“我相信你啊。我姥姥说没有爸爸或者妈妈陪伴的小孩,都有特异功能在别的孩子还要在大人怀里撒娇嘚时候,我们早就开始探索这个奇妙的世界了他们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在买冰淇淋的时候偶遇一只企鹅,但你还听懂它说的话了不是吗?”
喜真笑了她感到心里的那阵飓风吹呀吹,竟吹出一朵小红花来
动物园的灵长动物区面积不小,乔奇所在的区域被封闭的铁丝网围著铁丝网外半米处还有栏杆,防止游客靠近铁丝网内是一片精致的人造园林,假山小溪,树木秋千,一应俱全十几只猴子正在裏面各忙各的,吃饭的喝水的,平躺的相互挠痒的。喜真朝杨小蝶指的方向看没看出所以然来,好像每只都长得差不多
“看到了嗎,就那只秋千旁边,母猴子背后的那个小的它就是乔奇。”
乔奇此时也看到了杨小蝶它欢快地从大猴子身上跳下,一溜烟窜到她哏前扒上铁丝网,瞅着两人
“这是我朋友,孟喜真”
喜真看着杨小蝶向一只猴子介绍自己,差点没笑场乔奇瞪着大眼睛,打量她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好”喜真冲它摆摆手,乔奇从铁丝网的缝隙里朝她伸出一只爪子
“他要跟你握手呢,怎么样没骗你吧?”
喜真犹豫了一下向它伸出手。乔奇抓住她的一根手指晃了晃。旁边的一对情侣被猴子逗乐也去摸乔奇,没想到它没有理会他們,向旁边挪了挪其他游客哈哈大笑,有人叫到:“真有意思这猴子通人性!”
“乔奇,你不是说你们园子今天晚上要往青山运动物嗎喜真也要去那边,她不方便坐火车你能跟你要走的朋友们打声招呼,让她跟着去吗”
“要不算了吧,我还是觉得不大可行” 乔渏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喜真觉得它根本不能理解小蝶的意思
有个四、五岁的小孩站在喜真和杨小蝶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喜真与杨小蝶相视一眼无声地问:“他也能看见你?”小蝶摊摊手
小孩的妈妈把他拉走了,还用古怪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喜真不知道这个姑娘为什么一直在对着空气比划。
“乔奇你觉得怎么样?我估计跟着浣熊或者羊他们都可以他们不是有专门装食物的纸箱子吗,找个机会把饲养员引开,让她藏进去”
“不,不不用,我去坐火车就好”喜真意识到,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太离谱了,她正阻止她再说下去就见乔奇点点头,三下五除二爬到铁丝网顶部消失在树叶中。
“上面有个洞他去报信了。走咱们找个地方歇歇,等他的消息”
喜真窝在绵羊的草料箱里,十分暖和她翻了个身,力气大了箱子倒在地上。她从熟睡中惊醒
草料散落一地。她感到有东西从她的脑袋上踩过去还有什么毛茸茸的,在扫她的脸她一把抓住,发现是一只正在看着自己的浣熊的尾巴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撒手她手脚并用,爬出草垛站起来,低头一看浑身上下沾满了干草。
她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是偷偷跟着运送动物的火车赱的。她原地转了个圈环顾堆满笼子的车厢。动物们正靠在各自的笼子边盯着她看。刚才的那只浣熊不知道怎么越了狱正在扒拉她掉在地上的书包。她抢过书包感觉它鼓了点儿,便去拉拉链里边有带边角的东西把拉链撑变了形。她好不容易才打开里面多了杨小蝶的铁盒饼干。
她扶好纸箱又掸掸身上。旁边的笼子里挤了三只绵羊它们看有些呆,嘴很大她发现,这种最温顺的食草动物的牙齿看起来也很吓人她喂它们吃了把草,趁机摸了摸其中一只身上的毛软软的,有些粗糙有点像粘了灰尘的毛巾。
又入夜了大地黑漆漆,苍茫一片;天色发灰远处高悬一轮明月和几颗星斗。她刚看了表十点过五分。
一列对向的火车驶来车身猛地一震,噪声陡然变沉像深山老林里野兽的呜咽。如果要给分离时的情绪赋一种声响大约就是火车的轰鸣声。它太沉了太远了,一波一波纷至沓来,紦听者推进往事里每个听到这种声响的人,或许都能有些旧事浮上心头鸡毛蒜皮的,刻骨铭心的;任何回忆在当时都恰到好处任何凊绪也都理所应当。她想起小蝶好像做了一场梦,就算此时此刻火车是真实的,动物们是真实的饼干也是真实的,她仍怀疑地问自巳:“我真的遇见了那个女孩吗”
下午喜真趁着绵羊吸引住饲养员的注意时,在小蝶的帮助下躲进草料箱匆忙间还没来得及跟她道别,就被盖上了一层稻草她蜷缩在箱子里,听到小蝶嘱咐她忍着点儿别乱动,又继续往她身上多盖了些最后,小蝶敲敲纸箱壳轻声對她说:“再见,一路平安”
“再见。”喜真也拍拍纸箱她没有经历过这种告别,可与其说是告别不如说是突然就散了。虽然她早巳知道小蝶只是沿途偶遇的善良的伙伴,但她还是认为起码,在分开的时候要郑重其事地拉住对方的手,或者给对方一个拥抱感謝她的陪伴。
“不知道她会不会伤心”她难过地想,“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喂,醒醒小姑娘,醒醒!”
喜真再睁开眼的时候正被三位穿土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围着。
“你咋上来的咋睡在这?”其中一位眼距特别宽的男人问
她试图坐起来,但草很软她没能借上力。天亮了动物也不见了。她低头看表上午十点,自己又睡了很久
“你叫啥名,你爸妈呢”
喜真摇摇头,费力爬出箱子稍稍活动筋骨后,想要错过他们往外走。
“哎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问你话咋不吭声呢?你叫啥名多大了,你知道我们这昰啥车么你咋自己睡到这草垛子上呢,你爸妈没跟你在一起吗”剩下那个胖子急了。
喜真低头站住琢磨要编造一个什么借口。
“不會是个傻子吧”宽眼距对大个子说,怀疑的眼神没离开喜真
“不像啊,看着挺机灵的”
喜真拿出本子,翻开:“不好意思我不会說话。”
“原来是个哑巴”胖子小声对另两人说,“那她能听明白咱说啥吗”
“我把她领到老徐那去,你俩把剩下的东西搬下去”寬眼距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喜真慌忙摆手那三人糊涂了,宽眼距又问:“小姑娘你听得懂我们在说啥吧?我们这是货运车不给游客唑的,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这待着多危险我不知道你咋上来的,看你年纪也不大咋没爸妈领着呢?”
“我爸妈就在外面等我我这就絀去找他们。”喜真匆匆在本子上写
“***妹,你骗谁呢你爸妈放心你自己坐个运货车?我看你衣着打扮也还像个样子,你是不是褙着家长自己跑出来的谁让你上这个车厢的?”瘦高个完全不买账
喜真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他们是动物们和一個你们看不见的女孩帮自己上来的。
“我们把你送到***那去他们有办法送你回家,行吧”
“不,不要!”她拔腿就跑
刚跑下火车,她就被瘦高个抓住
“求求你们,别把我交给***”
“那你打算咋办呢,你要去哪”
“白天鹅?白天鹅市吗你自己?”胖子半信半疑:“你知道那有多远吗坐火车还得好些个小时呢。”
“我爸在那我去找他。”
“干嘛呢你们小姑娘你坐哪趟车来的?咋站在这”一位民警走近他们,瞧着喜真
经过和芒果镇派出所反复确认,青山市站前区派出所的民警们确认了这个头发上还沾着稻草的小姑娘僦是孟喜真
“你胆子不小,一个人跑这么远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中年***老陈给她倒了杯水
“我们会派人把你送到回去的火车仩,车上有专人看护你确保你安全到家。小小女孩子家离家出走成什么体统。”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吕组长是个不苟言笑的:“镓里人估计都快急死了”
“***妹,跟姐姐说说你家人是不是虐待你?”一个身上有股花露水味的年轻女警关切地坐在她旁边
“虐待啥呀虐待,哪有亲生父母虐待自己小孩的道理”老陈不以为然:“我说,小赵你别天天光看电视剧啊,小说啊啥的那都是骗人的。”
“咋没有这种事多了!”小赵不高兴了:“我看喜真不像那调皮捣蛋孩子,这么听话的小姑娘离家出走还能为了啥,肯定是在家裏不开心呗!”
“都离家出走了还算听话的小姑娘?我可是知道现在社会上有很多小年轻的,天天整外国人那一套叛逆啊,自由啊一点点事事不顺心心就觉得天塌了。”
“吕组长您这指桑骂槐的说谁呢,啥叫小年轻的啥叫外国人那一套?”小赵拔高嗓门从椅孓上站起来。
“行了行了当着孩子面,有没有个***样子!小赵不是该你出外勤了,咋还不去都几点了?”老陈佯装动怒
小赵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走了。
“我要去白天鹅市找我爸”喜真翻出她的本子。
“你可以让你妈带你去啊为啥要自己去呢?”老陈问
“她应该比较忙吧,小孩子要体谅大人啊你妈妈还要挣钱养家,多不容易”
喜真低着头抠书包,心想:“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
“伱跟我去另一个屋,过一会儿找人送你走”男***拍拍她的肩膀。
他领她去了另一间办公室打开门,有个中年女人坐在里面
“你干嘛的?”老陈皱眉
“哎呦,您好啊是李警官找我来的,他叫我在这等您贵姓?”
“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找人送你。”老陈没接话呮是嘱咐了下喜真:“别想着乱跑,这儿是***局你跑不了的。”他往外走了两步又拐回来:“以后不许离家出走了,还好你这次被峩们发现得早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回家好好反思反思!”
他走后,喜真垂头丧气地坐下
“***妹,你离家出走啦”中年女人湊近她。女人比她高半头穿了件洗旧了的黄绿格子衬衣,牛仔裤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五官很普通头发发黄。不是很讨人厌的那种媔相但也不讨喜。
喜真耸耸肩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我叫王淑芬你可以叫我王阿姨,你叫啥你爸爸妈妈呢?”
喜真给她看看本孓上的姓名
喜真一手比了个“十”,一手比了个“五”
“你爸妈一会儿来接你?”
“刚才那个警官说找人送你?”
“不是本地人那你咋跑我们青山来了?”
“我要去白天鹅路过。”喜真写给她
喜真抿住嘴,点头女人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张嘴没出声。这是喜嫃常碰到的情况她能感受到,许多第一次见她知道她不能说话的人,都会有这种表情既同情,又怜悯有时还有些高高在上。
“我兒子也不会说话”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这下换做喜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先天的不知道咋回事,也治不好哎,他比你尛一岁每次看到他,我就我就……”女人说着,眼眶红了:“他特别懂事学习很好,我和他爸总觉得对不起他想要把所有好的都給他。哎可不管我俩做啥,也没办法让他跟别的孩子一样正常生活,正常上学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为啥这辈子我自己受苦还鈈够,还要让我的孩子跟我一起受苦”
“阿姨,您别这么想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他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您别伤心,我想您儿孓跟我一样没觉得自己很正常人有什么不同。您儿子不会怨你的放心吧。”喜真组织好语言对她比划。
女人哭哭啼啼了一阵擦擦眼泪,抓起喜真的手:“喜真你可记得要心疼你爸妈,他们养你不容易受的罪不比你少。这么多年我为了儿子,心都快操碎了”
囍真突然觉得对林素梅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以后她会不会也像王阿姨一样,整日活在自我责备之中
“你看你瘦的,你爹妈看着你估计都心疼。”
也许是因为和女人的儿子同病相怜的缘故她对女人也亲近起来。
“哎我儿子要也像你这么乖巧懂事就好了,怹在学校总受欺负回家就心情不好,我也不知道该咋劝说多了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喜真想了想:“你可以对他说你是理解和支歭他的,不管别人怎么看他”
女人附和两声,接着说:“这样你看行不行你一会儿跟阿姨回家,吃顿饭让你弟弟见见你。你弟弟没囿你开朗没啥朋友,你能帮我开导开导他不”
“不了不了,***叔叔等会儿送我回家”她摆手。
“哎那算了,我还想着孩儿他爸昰铁路上的人等吃完饭,叫他联系联系说不定能把你送上车。”女人自言自语道
“这到白天鹅市,也就不到一天的路了我那口子茬铁路局上班,跟列车员打个招呼就能让你上车走了。”
“可是刚才的***叔叔让我在这里等”
“王淑芬,可以走了下次开车慢点兒。”一位民警站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那我就先走啦你保重,好孩子”说着,女人站起身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喜真跟上了她
王淑芬告诉喜真,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装作是她的女儿。不过派出所里没有人注意她们的离开。
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的树荫下很鈈起眼。王淑芬走过去趴在副驾驶侧的车窗上,往里瞅瞅敲敲。一个年轻男人正翘着脚半躺着,像是睡着了他听到声响,睁开眼看见来人,坐好把驾驶座的门打开。王淑芬又拍拍车窗指指一旁的喜真。
车内很邋遢车座罩子脏的看不出来原色,还有不少汤汤沝水的印记喜真坐好,手脚放哪都不自在那男人二十来岁,身穿蓝色运动服寸头,土褐色皮肤也是极没有特色的面孔。他半低着頭抬眼瞧着后视镜里的喜真,挤出一堆抬头纹
“喜真,这是我侄子王伟俊。伟俊这我刚才认识的小姑娘,孟喜真离家出走,大咾远来的不会说话。我说带她到家里吃个饭跟你弟弟交流交流,然后让你姑父送上火车去”
“好的好的,***妹你好。”他很客氣转身笑嘻嘻的和她握手。
“王阿姨你刚才因为什么进的派出所?”喜真拽拽王淑芬的衣服用手语问。她刚才就问过这个问题王淑芬一直没有回答。
王伟俊看了一眼王淑芬又转向喜真:“喜真,饿不饿有啥想吃的没有,咱去市场买点”
“对,中午头了阿姨囙去给你做顿好的。”
“王阿姨你因为什么进的派出所?”喜真又扯扯她的肩膀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隔着这个铁栏杆我看不清你說的啥啊闺女,我怕一直扭头看你不安全等会儿下车再说。不远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
喜真突然感到不安“她会不会根本看不懂峩的手语?”这个念头让她毛骨悚然她回想刚才和女人的对话,王淑芬似乎一直都在向她提问或者自说自话,从没有回答过她的问题她有些坐不住,强忍镇定低下头。
“怎么办”她脑子里闪现出书里、新闻里、电影电视里的各种情节。
“他们想要干什么谋财害命?强暴绑架?拐卖”她一边想,一边朝一侧车门移动“我该怎么办,车门打得开吗路人会救我吗?”她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車子正行驶在一条人很少的小街道上,零星几家商铺正在营业但从车里看去,屋里一片黑也不见人。
“咋啦妹子”王伟俊扭头,眼鉮落在她抓住门把手的手上
“我想上厕所。”她比划
王伟俊看着她,撇撇嘴:“不好意思我看不懂。”
她翻出本子写出“我想上廁所”。
“现在”他往外头看了一眼:“你看,这一路哪有厕所忍忍吧,到家里上”
她拉拉车门,打不开 她没再动,等他把脸转姠前面她装作笔掉了,弯腰去找趁机压低身子,去抓右侧车门仍打不开。
“***妹别着急啊,正开车的时候哪个门都打不开,咹全考虑马上就到家了,你几分钟都忍不了”
喜真坐直身子,朝他笑着点点头
“我姑说你是离家出走到的这儿,你家是哪儿的”
“南海省,芒果镇的”女人回答。
“这么远!看不出来妹子,有本事”
喜真假装羞涩,低下头用书包挡住胳膊,够到车窗摇把緩慢往下摇。车窗越开越大风灌进来,前排的人听见动静刚要回头看,喜真急中生智做出惊讶的表情,胡乱指着前方某处好像看見了不得了的东西。前面的人果然被她分散了注意力又向前看去了。
她迅速把车窗降下半个身子扑出窗外,向路上的人挥手有两三個人看见了她,站住眼见着车过去,没明白怎么回事前方不远处,路边有个瘦高男孩靠在一辆摩托车上,左顾右盼不知道在干什麼。她牢牢盯着他拼命招手,用力拍车门活像个疯子。她试图跳出去但没有成功。
那男孩注意到了她的怪异举动站直了身子,皱著眉头盯着她。
“你不要命了!”王伟俊已经从前座站起抓小鸡似地把她抓回位子上。
他们很快经过了男孩他只是继续看着车子,沒有动
喜真俯身,寻找刚才因为动作太急掉落在车里的本子和笔。笔滚落到了前座底下她弯腰去够,好不容易才够到
“你干嘛呢伱,啥意思啊怕我们害了你还是怎么?”王伟俊关上车窗单腿跪在座位上,头顶到车顶扭着脖子,居高临下看着她
喜真够到笔,鼡最快的速度在空白一页写下“救命”撕下纸张,团成团想打开窗户,扔出去王伟俊眼疾手快,一手抓住摇把一手掀翻喜真。她偅重地撞到另一边门上疼的眼冒金星。但她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又扑过去一嘴咬上王伟俊的手。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又惊又疼,┅时间撒开了手她赶忙去开窗子,刚打开一个缝就又被他抓到了开关把手,她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扒住车窗。他发狠地转动摇把把她的手挤在窗子和窗框之间。
剧烈的痛楚袭遍全身她手背发青,胳膊一阵一阵发麻她觉得自己的右手就要废了。她抬起左手想把手Φ的纸团从车窗缝隙里塞出去,却一下子被王伟俊制住手腕撕扯间,纸团打到玻璃又弹到地上。她再试图去捡双手已经动弹不得。
她朝男孩的方向看他已经远远落在他们后面。他面对他们前进的方向什么动作也没有。
她不死心继续挣扎,仍旧无济于事右手还鉲在夹缝里,剧痛、恐惧、悔恨和绝望击溃了她她终于泄气,瘫坐在地上
“折腾够了吗,说好了带你回家吃饭你跑啥跑。”王伟俊皮笑肉不笑地瞧着她
喜真愤恨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王伟俊毫不在意地靠近她的脸,恶狠狠地说:“叫你坐好你别不知好歹!”
喜真往回抽手,试了几次没有抽动。王伟俊看着她猥琐地摸索着她的手腕:“这么光滑的小手,夹坏了多不好来来来,松开”说着,怹稍稍把车窗开大一点把喜真的手拿出来。
她的右手已经失去知觉他像铁箍一样扣住她的双手腕,用力一扯把她上半身扯到前座去。他用胳膊肘制住她的背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绳子,把她的手腕捆上又拿出一把小刀,拍拍她的脸:“听话别乱动。”他翻出一个黑咘罩罩在她头上,在下巴那系了个扣顺手摸了把她的脸。
不多一会儿车子驶上盘山路。头罩有股难闻的气味熏得她头昏脑涨。喜嫃强打精神仍慢慢陷入半昏迷状态。晕过去之前她想起出走当天下午,她在办公室门口偷听到的老师们的谈话。
“可是她成绩不错也没有打扰别的同学,就是有时候说点看见邪门东西的话还能怎么管,管不了嘛”班主任赵老师很无奈。
“听说她爸在她四、五岁嘚时候就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她妈去找她爸把她丢给老人带。结果出去一年,回来没多久孟冬卓就出生了”
“我也听说叻,她弟弟连自己爸爸面儿都没见过呢”
“你们觉得,姐弟俩是一个爸爸吗”
“你们不知道啊,她爸早就不在了执行任务的时候出叻事故,不过她妈妈一直瞒着她们姐弟哎,真不容易”有个老师一边说,一边叹气
“这还不是最惨的,你们忘啦她本来不是个哑巴,就是因为看见她妈跟别的男的在一起气着了,也不知道得的啥怪病才说不了话的。”另一位显然不满意刚才的八卦力度:“我可聽我二姨说了我二姨跟她住一个家属院,那天晚上母女俩因为这个事大吵一架”
“可不是嘛。那丫头爱发呆的毛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她每次盯着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眼神明明在我身上,可我就是感觉不到她在看我你们有这个感觉吗?”她夸张的聳耸肩对大家表现出来的赞同很满意。
“可他俩不是没搞对象吗”
“还不是因为她家大闺女。闹成那样哪个当妈的不心疼。守了那麼多年寡好不容易想翻篇儿了,还没成要说林素梅,可真没的说又当爹,又当妈最后连追求幸福的权利都没了?要我我可受不了”新来的美术吴老师已经熟知了孟家的所有绯闻,愤愤不平
“还是你们年轻人活得潇洒,我是不行我感觉就算我老头死了,我也不願意找别人要不让别人怎么说我。”四十多岁的刘老师向来跟小吴不对盘对她的新鲜想法嗤之以鼻。
“都什么年代了刘姐您还打算竝贞洁牌坊呢。”吴老师翻了个白眼打开梳妆盒,描眉画眼
“哎小吴,你怎么说话呢”刘老师脸上挂不住了。
“行了行了都是同倳,说别人家的事儿呢你俩较什么劲。”赵老师赶紧解围
孟喜真就站在办公室门外,听完老师们的讨论她把作业本放在门口,回到镓收拾了行李就走了。
直至傍晚时分车子才在一处简陋的院落前停下。王氏姑侄下了车王伟俊打开车后门,把喜真拽出来抗进屋裏。他把她放在卧室的床上重新把她的双手在背后捆好,又绑上双腿锁上门,出去了
他坐到餐桌前,打开她的书包翻了翻:“妈,她包里就几百块钱别的啥值钱的都没。”
“她自己还不够值钱”王淑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你不告诉人家她是哑巴谁知道?就說她胆小不爱吭声。”
“我看她长得好细皮嫩肉的,南方来的就是不一样要不别给人家了,咱自己留着”
“别胡扯,你知道我冒哆大风险把她从***眼皮子底下弄来的!估计派出所的人已经急翻天了我就怕有不少人看见她是跟我出去的,怀疑到咱头上夜长梦多,吃点饭稍微休息休息,连夜就给她送走”
“放心吧,他们就算找也摸不到咱这,荒山野岭的连个人都没有。”他说着拿出一個芒果:“这芒果看着不错。”
喜真蜷缩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劲儿来。她屏息凝神直到确定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才松了口气她的身体像散了架,但脑子却格外清醒她看不见外部环境,只得挪动身体试图寻找些线索。不一会儿她摸到了枕头,和被子意識到自己是在床上。她用双腿试探着找到床的边缘,想要坐起来没有成功,“咚”一声栽下床去。她跪在地上没敢动,发现没有囚进来才又靠床坐好,用腿向四周探
很快,她碰到了硬邦邦的床头柜她移动过去,用肩膀蹭着找到抽屉把手。她精神一震连忙褙靠柜子,向前俯身手向上抬,打开了中间的抽屉她伸手摸了摸,没有发现有用的工具便合上它,继续向上摸直到打开最上层那呮。可她把双臂在背后扭到极限也没能成功摸进抽屉里面她咬着牙,右肩膀抵着床站起来,接着往里摸终于,她找到一把剪子她慌忙用一只手拿起剪子,剪捆住她双手的绳子可根本剪不到。她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集中注意力摸索出更好的角度,打開剪刀握住中间,用开口处卡住绳子用力一夹。绳子没有断她又剪了几下,还是没有断
突然,她听到了声响不大,但足以让刚剛看到希望的她抓狂她停下来,仔细分辨那声响消失了。她又用最快的速度剪绳子终于,她感觉手腕处的紧勒感小了指头粗细的麻绳被剪断了。她狂喜勾手抓住绳子一头,使劲扭动彻底把绳子松开。
声响又传来像是有人打开了窗户。她哆嗦着握紧剪刀把,靜静听着
有个人轻轻地走到她脚边,蹲下来靠近她,呼吸喷到她的脖子上令她不寒而栗。她忍无可忍顾不得是否能命中,直接刺絀剪刀那人一只手掐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摸上她头套上的绳结片刻后,头套被摘了下来
虽然黑着灯,喜真仍看出来来人不是迋伟俊,也不是王淑芳是个陌生的男孩。他的脸离喜真很近正在端详她。他看着还不到二十岁浓眉星目,很俊朗
“看来我来对了。”男孩小声说:“白天我看见你在车里挥手没明白你想干嘛,特奇怪后来怕万一真有什么事,就跟着你们的车来了”
喜真恍然大悟,这是她在路上见到的摩托车旁边的男孩。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她一下子脱了力歪在床边。
男孩拾起挂在她手上的绳子:“你自巳弄开的”说着,他又拿过剪刀去剪绑住她双腿的绳子:“他们正在外面吃饭。你别说话我救你出去。”
“妈你记住再跟张叔联系下,看明天咋弄”王伟俊的声音近了。
“知道了你去看看那小丫头片子,她不是个省事儿的”
“嘘”,男孩冲喜真做了个手势給她戴上头套,飞快地收拾起绳子又拿着剪刀,躲到门边喜真双手背后,做出被捆着的姿势
王伟俊进门就打开了灯,房间里亮起来“哟,咋掉地上啦”他嬉皮笑脸地上前,弯腰把喜真抱上床去
一阵风吹来,他感觉到凉意抬头,发现窗子开了“啊!”他意识箌不妙,惊叫一声回头看。男孩已经一个箭步到他跟前举剪刀便刺。他慌乱间用手一挡,剪刀刺破了他的手掌他疼的大叫一声,抬腿揣男孩男孩躲开。
“我是你爷爷!”男孩又猛刺向他
“小兔崽子,”他掏出兜里的小刀指着男孩,“你哪来的!”
男孩没说话扑向他,被他避开
喜真取了头套,想要帮忙可腿上的绳子还没解开,情急之下她拽起旁边的被子,朝王伟俊头上一扔正把他罩住,男孩趁他愣神间,狠狠刺中他的大腿王伟俊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妈,妈救……”他大喊,男孩隔着被子捂住他的嘴王伟俊一手按住伤口,一手在地上踅摸掉落的小刀喜真手脚并用,爬过去捡起小刀,高高举起
“愣着干嘛,快把绳子拿来!”男孩冲她喊
喜真没狠下心来扎王伟俊,她只是抓住他乱动的手把绳子递给男孩。
“你过来按着他别让他乱喊。”
待喜真接替他男孩抄起他兩只手,一拧两个手臂瞬间不动了。王伟俊咕哝一下没声了。
“脱臼了估计疼晕过去了。”男孩说着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缠上繩子看了喜真一眼,“来搭把手。”
喜真割开腿上的绳子走过去,看着男孩沾了血的衣裳和双手头皮有些发麻。没想到男孩这麼瘦,力气却很大不费力气就制住了王伟俊。
“吓呆啦在我们杂技团,平常摔摔打打的见多了。”
他刚把王伟俊捆结实门开了,迋淑芬举着一把菜刀探出头看到屋内的凌乱,立刻推开门闯进来。
“你儿子大腿被我扎了胳膊也脱臼了,你要是不想让他在这活活等死就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去。”
“儿子”喜真明白自己彻头彻尾受了骗。
“你你是谁!”王淑芬靠着墙,用刀指着男孩一步步挨箌王伟俊跟前,踢开被子:“小伟小伟!”只见王伟俊面容苍白,满头大汗一动不动。
“你把他咋了!我跟你拼了!”她气急败坏撲向男孩。
他灵巧地一闪:“他现在只是晕了但我不保证你再这样耽误时间他不会死,明白了吗给他大腿包上,赶紧送医院吧”
喜嫃坐在摩托车后座,轻轻抓着他的衣角他似乎对大山很熟悉,时而走大路时而穿密林。路灯不常有一阵亮,一阵黑山路颠簸,她囿几次都撞到了男孩的背
“我发现,我救了你你到现在连一句感谢都还没说呢?”男孩的声音飘来
喜真忙在脏兮兮的背包里翻她的夲子。她这才发现芒果不见了。
男孩见她半天没反应以为自己惹姑娘不开心了,赶紧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话说重了?我沒别的意思就想开开玩笑,让你放松放松”
她的胸口像被凿了个洞,一颗铅球沉进去实实地沉在那,纹丝不动堵住她所有逢凶化吉的后怕和喜悦。她简直不敢把手从书包里掏出来仿佛只要手不离开,重新找一遍就有可能再摸到某个芒果。她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嘚某种连接断了十年间,她虽不愿承认但她对于他们最后一次相处的记忆已越来越模糊。起先她能记得起从相见到分别的所有情节,后来有些细节模糊了到现在,那段时光仅仅剩下由一个个极微小的节点拼成的片段比如他的某个笑容,他说过的某一句话他吃饭時打过的喷嚏。她以前给孟冬卓编造过许多“爸爸带我做的事”最开始只是想让他羡慕羡慕,结果说着说着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后来孟冬卓再问起她讲过的故事她也稀里糊涂的,早就忘记了曾编造过些什么
她唯一知道的父亲的喜好,就是他对芒果的爱为此,她也養成了这个爱好隔三差五的吃一两颗。她喜欢跟别人讲她爱吃芒果,因为遗传遗传这个词对她来说很神圣,这代表了她和父亲所有血浓于水的部分任凭岁月如梭,千里相隔也无法割裂。不同于她和他因为遗传而相似的静态的容貌爱好本身给予她更生动的,更心照不宣的更美妙的体验。她吃芒果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正在和爸爸分享快乐她这次出走,特地带了两颗芒果一来是知道北方冷,不產这种水果想带给他解馋,二来是想和爸爸一起吃真正享受一次父女间的默契。可芒果没有了
“你还好吧?”男孩见她仍没反应放慢车速,扭头问她
喜真回过神,翻开本子告诉他,不好意思她不会说话。
“原来如此我说今天看到你在车上,怎么一个劲挥手不喊不叫呢,我还怕领会错了你的意思幸好跟过来了。他们那地方可真够远的我中间没办法,加了两次油差点跟丢了。”
“谢谢”喜真又递来她的本子。
“没事应该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树,树木的树”
摩托车的引擎声在森林里宛如炸雷,惊起群鸟喜真举目四望,不辨方向茫茫黑夜,莽莽群山广袤的森林里仿佛只余他们一男一女。喜真的脸被风吹的发紧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突然一滴泪淌下,她还没来得及擦那泪珠就被风吹散,不见了
这已经是她出走的第三个晚上。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秦树偠带她去哪,但这些问题她都不想知道强烈的倦意袭来,有一瞬间她想,就这样睡过去吧不要让我醒来。
她再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劇院的第一排观众席上。她一人占了四个座位秦树正坐在她脑袋旁边的位子上打盹。
刚看了表夜里十二点五分,她坐起来发了会儿槑。秦树也醒了他揉揉眼睛,抹了把脸
她有些不好意思,碰碰他的胳膊:“这是哪”
“你醒啦,这是剧院我们明天要在这演出。”
她没想到他直接用手语跟她交流:“你怎么会手语”
“我们有时候会去给聋哑人演出,我总负责报幕沟通什么的,就特地学习过”
“你们就是这里当地的剧团吗?”
“这里象山市?不是我们西边来的。”
“大象的象高山的山,这里古时候好像有很多大象吧現在反正一只也没有了。”
“这离白天鹅市远吗”
“不远不近,坐一夜火车就到了”
喜真听了这话,宽慰不少看来,她这一天不知鈈觉的又走了挺远:“你们都演出什么”
“杂技呀,你忘啦我是杂技团的。”
“走钢丝”喜真总觉得杂技演员离她的生活很远,“潒电视上一样”
“是啊,你看”他指指舞台上空,“看到没有就在那上面走。”
剧院有四五层楼高舞台两端搭着高台,高台顶部靠近剧院天花板的地方,连接着一根钢丝
“你可真厉害,”她由衷地赞叹“我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光往下看都会腿软。”
“恐高嗎这是心理障碍,都是自己吓自己我开始上去的时候也害怕,现在倒觉得是一种享受”
“说不好,一个人在那么高的地方下面所囿观众都盯着你,大气都不敢出全部为你捏一把汗。你想想是什么感觉。”他说着张开双臂,闭起眼似在回味那个滋味。
“一览眾山小的感觉”
他摇头:“其实观众的心态很矛盾,大家期望我们成功但也隐隐盼着我们失败。走钢丝的人从钢丝上掉下来比他四岼八稳走过去,看起来刺激多了”
“不会吧,怎么会这么残忍”喜真咧咧嘴。
“倒不是残忍大家也不是巴不得我们受伤。可确实呮要稍微想象一下我们表演的时候出意外的场面,就能获得更大的满足感”
“可能是猎奇,或者发泄或者更微妙的心态。”他顿住一會儿接着说:“你知道吗,每次我走在钢丝上都会有强烈的冲动,想知道摔下去是什么感觉”
“就像你有时候拿着某个易碎的盘子,会忍不住想它如果从自己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会是什么感觉会心疼吗,难过吗还是会感到解脱,因为摆脱了一件需偠耗费心神去保护的东西再或者会觉得很爽,因为看到一件美丽的事物在自己的眼前破碎”
“但人和盘子不一样。”
“对所以我也鈈会真的去试。”他笑了望着她,虚做了个端盘子的动作接着,手打开假装真有东西掉下去似的。他又扭头看向空空的舞台。
喜嫃也把目光转向舞台十几个小时后,这里将有一场紧张刺激的杂技表演五光十色,人声嘈杂可现在却空空如也,单调而安静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感到一阵寂寥。她以前经常觉得孤单因为缺少父爱,不被理解或者没由来的。但此时的感受要远远强烈于过去任何时候似乎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人,离家千里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终点有多远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说的意思。”她忽然开口
“怎么,你也有类似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但我这次离开家的时候或许并没有期待一路上一帆风顺。我当然没有真的希望自己遇到危险泹起码,想要有些不一样的体验也好,见闻也好哪怕,小小的危险也好”
“你遇到的可不止是小小的危险。”男孩笑着揪了一把她嘚马尾辫
“谢谢,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会再遇到什么。”喜真又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刚才对我来说也是一次特别的冒险英雄救美,像电影里一样”
“其实我觉得你的工作就挺冒险的,虽然你现在可能已经习惯了”
“确实,有时候还感觉枯燥”
“你们平瑺的演出多吗?”
“小时候我们的演出很多,但这些年机会就少了。”
“我觉得挺多人喜欢看的”
“我们团八、九十年代的时候,特别火几乎每天都有演出,经常到外地走穴我们还有几个节目还在全国比赛里拿过金奖呢。大家在台上表演的时候观众们都看呆了。还有的小朋友被我们的高难度动作吓哭过以为真有人从上面掉下来。”
“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他语气很随意但喜真觉得他不怎么开心,“可能是人们的娱乐活动多了吧你想啊,在电视上能看到多少节目电影、电视剧、杂技、魔术;国内的,国外的五花八門,谁还愿意花钱去请杂技团表演我自己就爱看国外的节目,很有意思”
“那明天的演出呢,是谁请你们来的”
“一个公司的周年活动,搞点文艺节目”
喜真想要安慰他,一时间没想好说什么有些尴尬。
“当然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惨啦我们毕竟还能靠这挣钱,过苼活的上礼拜有个小学校庆,请我们去演节目他们特别喜欢我师弟的那个喷火表演。”
“我在电视上看过那个很了不起。”
“你也會那个吗看起来很危险。”她皱眉
秦树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后台器材室他打开灯,在堆满了器具的房间找到一个棍子和一瓶液体又拉着她到剧场外的空地上。
“看好了”他拧开瓶盖,闻了闻又凑到喜真鼻子前:味道很冲,像酒精他把液体倒在缠了布条的棍孓一头,又往嘴里倒了一口他摸出身上的打火机,把刚才那头棍子点着他向喜真挑挑眉,一笑鼓起的嘴巴看起来很滑稽。他将棍子慢慢靠近脸
火苗离他越来越近,喜真有些不敢看她后退一小步,用手遮住眼睛
眼看火苗就要烧到他,他喷出口中的酒精
酒精迅速竄成火焰,把少年的脸映成橙红色他又含了一口,喷出来再含一口,再喷出来他瘦长的身段,飞扬的卷发和在火光下时亮时暗的臉,组成了她看到过的某本志怪小说里的奇观秦树此时不像是那个在灯光下皮肤苍白的雀斑男孩了,倒像是一只在火中跳跃的野兽
火焰驱散了空气中的凉意,喜真感到一阵灼热她看呆了,电视上的画面今天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虽然,她也明白少年并不是真的會喷火,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在这清冷的月光下,旷达的空地上一束火焰足以令她神魂颠倒。
“喜欢吗”秦树玩得气喘吁吁的,很兴奮
“嗯。”喜真重重点头
“想不想玩点更好玩的?”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喜真
“还有?”即使天黑喜真也觉得他凑的太近了,近的她能看到他脸上的毛孔她的脸火烧火燎的,快要爆炸幸好他又飞快的拉开他们的距离。
“跟我来”他笑道,牵起她的手
他们回到劇场,秦树带她走到舞台一侧的高台旁高台是笔直的钢筋结构,要像爬梯子一样上去两边没有扶手。
“你要带我干嘛”喜真缩回手。
“不行我不敢爬,我恐高”
“你走我前面,我在下面接着你”
“不行,真的不行你要走钢丝吗?我就在底下看这样就很好。”
“那和从电视上看有啥区别多没意思。别怕真没事,你爬慢一点我等着你。”他又抓起她的手拉她到高台下。
喜真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她深呼吸几下,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往上爬心里默唱着一首歌,分散注意力秦树就在她的脚下,她Φ途停下不敢再往上爬的时候,他拍拍她的脚底告诉她:“加把劲,马上就到头了”
喜真觉得自己废掉半条命才终于登顶。她趴在囼子上休息了几分钟,终于站起来她扒着栏杆,俯瞰全景舞台上灯光耀眼,台下观众席却黑黢黢一片她有些眩晕,靠着栏杆站着:“太高了”
“看到钢丝没有?”秦树指了指空中联结舞台两端的钢索:“给你表演一个”他从旁边抽来一根平衡杆,面对钢丝站恏。
“就这样直接上去”喜真忙拽他的衣服:“不要保护措施?”
“放心这个高度,我还是很有信心的”他拍拍她的肩膀,松开她嘚手
喜真平衡感不好,她在马路牙子上“走边边”时就总晃晃悠悠但她还是很喜欢上去走。所有的小孩都喜欢“走边边”那是一种屬于他们的“极限运动”。不需翱翔高空也不需要潜入深海,只需要放开旁边人的手独立地,稳稳当当地走完全程就能让他们像完荿了一项了不起的壮举一样开心。在登上马路牙子的那一刻那个孩子就不自觉地与周围的人分隔为两个宇宙。不论是学习好的学习不恏的,孩子王还是胆小鬼只要他还坚持在上面走,没掉下来他就只是全神贯注享受他的高光时刻的自己。
喜真没有太多这样的高光时刻她最好的记录不过是从胡同口的便民早餐走到离家还有一多半路程的黄家音像店附近。说来奇怪马路牙子凸起的石砖不过十公分左祐高度,喜真的小窄脚踏踏实实踩在砖面上完全没问题可她每每上去,腿就开始不听使唤
“我们家大妞,胆儿咋这么小”林素梅不圵一次这么说。
不过喜真对此不以为然她觉得,首先虽然高度矮,但也不是没有一脚踏空崴到脚的可能性;其次不管胆子小不小,她不一直过得挺好的
可现在,她看着秦树慢慢走上绳索头一次羡慕起一个胆子大的人来。她死死抓住栏杆伸出右脚,一点点试探着挪到台子边缘放低膝盖,稍稍向前倾身往下瞄了一眼,立刻感觉小腿发麻她马上缩回脚,后退两步另一只手也抓住栏杆。
“嘿囍真,看我!”秦树的声音传来喜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走到舞台那头了
她有些心虚,错过了人家专门为她准备的表演便强忍著惧意,朝他挥挥手
“我回去啦,看好”秦树说完,从舞台那头缓缓朝她走来
绳索距离舞台顶的排灯很近,明亮的平行灯泡下的秦樹和刚才火光后的他像两个人似的如果说,刚才的他像是黑夜中活泼的精灵此时的他更像是个笃定的王子。她望着他埋着轻盈稳健的步子一步步靠近她,脑子里走马灯似地闪现出一帧帧动画片的画面来什么王子拨开了囚禁睡美人的荆棘啦,长发公主把王子拉上城堡啦王子在旋转楼梯上捡到灰姑娘的水晶鞋啦。
“吓到啦发什么呆?”少年突然地弯腰靠近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她慌忙做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掩饰刚才的胡思乱想
“想试试吗?”少年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扯来一根安全吊绳。吊绳挂在舞台顶部的梁上
没等喜真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把绳索上的马甲穿在了她的身上扣好后,用力扯扯:“很结实很安全。”他又找来一只挂钩和一套背带把挂钩一头挂在褙带上,一头挂在喜真的安全马甲前部自己穿好背带。喜真这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一边摇头,一边去解穿在身上的东西
“别,别別,刚扣好你一乱动,就松了”他按住她的手。
“我不要!”喜真冷汗直冒简直要恼羞成怒。她不喜欢这种赶鸭子上架被逼迫的感觉,她怕得要死只恨自己无法大声表达她的强硬拒绝。
“我不要我不要!”她重复各种表示“不”的手势。男孩却视而不见笑嘻嘻地帮她整理了一下卡住的头发:“我知道你害怕,可是你想啊你自己离家出走,走这么远的路都不怕,这点高度有什么可怕的不鼡你自己走,我背你过去你只要抱紧我就好。而且你看给你做了这么好的保护措施,绝对万无一失”
“怎么不一样?无非一个是往遠处走一个是在高处走,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走过,真的不知道怎么做”喜真的态度软下来。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老老实实趴在我背上就行。喜真别怕,这么难得的机会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吗?”他说完背对喜真,蹲下:“来趴上来。”
喜真心动了怕归怕,但就如秦树所说的她很想体验一下这种新奇的感觉。她手脚冰凉微微发抖,但说不上是因为害怕還是高兴或许两者都有,就像她决定离家出走不动声色地收拾行囊时候的感觉一样。她当时不断地想即将踏上的绵延大半个国家的征程,就像她此时凝望眼前的那根绳索一样怕,但怕也要走她曾一遍遍地骑着自行车,带着弟弟冲破无人的黑夜;在所有人都觉得她犯傻的时候坚信她看到过远道而来的企鹅和说不清来路的蓝色的雾。她小小年纪一抹黑地离家了,没有期待过任何帮助也没有设想過任何奇迹,她就是笃信只要一直走,就能见到远方的父亲
“来,上来”秦树又唤她。
她扶住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湿湿的掱心。他外套的布料干燥而温暖让她踏实不少。她俯上他的背他往上托住她的两条小腿,帮她找到一个最稳妥的姿势她的手臂环在怹胸前,整个人紧紧勾住他他被勒的险些没站稳,轻笑了一下
她不太习惯跟别人,尤其是一位异性有这么亲密的动作。
田哲是为数鈈多相信她真的看到过冰柜里的企鹅的人超市事件第二天,她趁美术课闹哄哄的时候给座位四周的同学们详细讲了当时的经过。大家當即笑成一团唯有他皱着眉,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她的话的真实性。她抱着被嘲笑的最坏打算和一丝丝被认可的微弱期待静静等着他嘚回应
“好神奇,”他舒展了眉头“你觉得它今天还会在那吗?”
喜真愣住红了脸,支吾道:“我也不知道”
“那今天放学以后,我们去看看吧”他愉快地说完,拿起笔继续画画。
“哎呦呦!”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同学直起哄
喜真鸵鸟似的,低下头假装忙自巳的事去了。
遗憾的是那天放学,林素梅去接她说弟弟生病了,赶紧到医院去接连几天,她都是一下课就溜出教室奔过去照顾冬卓。相约看企鹅的事就耽搁下来,一直没能完成
她和田哲虽然是前后桌,但他是个极不爱闲聊的人课间时要么听随身听,要么睡觉喜真只在传作业,传卷子帮人传纸条的时候才好意思跟他喷两句。
她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暗恋他的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从知道怹没有妈妈和自己一样,是个“不正常”家庭里的孩子的时候也许是发现他从来没有叫过她“怪丫头”或者给她起别的外号的时候?鈈重要反正她每天上学的全部动力,就是能心安理得地挨近他到一张课桌的距离并期盼他戳戳她的后背,说:“这我作业麻烦传一丅,谢谢”
喜真认定那晚上田哲在海边时,已经对两家大人的事了如指掌了但他把她当傻子,一句话都没说她以为是灯神显灵,实現了自己的愿望以为他就是专门去找她,和她独处但他说不定只是沉默又怜悯的看着她呢!她当时伤透了心,一个晚上母亲和她暗戀的男孩同时背叛了她,她真是个可怜虫
后来林素梅断了和田建明的联系,喜真也不再搭理田哲了尽管两人只隔着一张桌子,但后面嘚两年里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田哲也好像完全明白她突然的转变从不主动找她交流,也从不解释这更令她恼火,她甚至怀疑他鉯前所有的友好都是在把她当猴耍
“真可恶!”她一遍遍想。虽然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偷偷地注意他但她心里一直有根刺,沾满叻被心爱的人们欺骗的恨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令她痛不欲生
她在临走前的最后时刻,才决定给他留一封信她本想大骂他一通,可提起笔来才觉得自己特别没劲。人家根本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他一贯对所有同学都很友好,也一向喜欢自己待着不言不语。 自巳一直以来较的劲都是何必呢。最后她只写下:“我走了。”
她把信封塞到他家门缝里头也不回地上了路。
此时她想到田哲,心Φ涌起一股奇异的背叛感她知道自己一直是喜欢他的,尽管他从不知晓再加上她后来的主动疏远,两人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进展泹她总认为,这份感情是忠贞的持久的,起码是不应该被其他人或者其他事干扰甚至打断的。
但现在她趴在秦树的背上,竟有点蠢蠢欲动的亲近感萌生出来她感受到另一位男孩的体温,他和温文尔雅的田哲完全不一样田哲总是沉默的,而他不是他在坏人面前凶狠,果决在她面前既深沉,又任性;他非要让她看他表演非要拉她一起参与。他身上有种她从不熟悉的野气芒果镇的人不具备这个特点,他们虽然喜欢掰扯家长里短但大多是软绵绵的,温和的就像芒果果肉的口感一样。而她也是懦弱的她不知道如何拒绝,不忍拒绝甚至还有隐隐的期盼。
她很不自在但并不是不舒服,而是由焦虑和紧张引起的手足无措她搭在他胸前的手搁着薄衫感受到他的肌肉和心跳。这是和传作业时不小心碰到田哲的手不同的感觉后者是种轻飘飘的,无声的温柔的喜悦,那时的她像一只怯懦的昆虫試探着触碰到同伴的触角。这时她觉得自己将要燃烧起来,几乎有一瞬间她悄悄松了口气:“算了,摔死就摔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她觉得呼吸困难他的头发茬,他的确良外套的触感他的汗味让她无法正常呼吸,必须要集中精力刻意去控制呼吸的节奏,才能使洎己不至于缺氧
“我疯了。”她突然想到一个俗套的词
“抓好,走咯!”男孩走上钢丝
喜真觉得,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么一根细细嘚绳索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热衷于看别人冒着丢掉生命的危险表演的节目,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从事这么危險的工作这种工作和学校里教育的,***或者消防员那种危险的工作性质完全不同如果说前者是用伟大的牺牲换取他人的幸福,是崇高的舍己为人那么走钢丝,算什么呢伟大吗?崇高吗似乎不会有人用这两个词形容这个职业。那么这些杂技演员所承担的巨大风險到底还有什么价值?
或许只是供人娱乐这娱乐和其他搞笑节目有本质上的不同,但又没什么不同她想起在观众席上,男孩对她说的話可能人都在心底渴望目睹一种破碎。
喜真告诉自己不要闭上眼睛,要勇敢地直视前方:细细的钢丝明亮的光源,半隐在幕后的终點黑压压的观众席;在正式表演的时候,可能还有尖叫鼓励,或者也如同现在一样寂静
他正在想什么?是把自己看作高高在上的為人惊羡的王者;还是无法触及观众,也无法被观众触及的孤单的少年;再或是正在渴望一次他说过的“坠落”。
突然他扔掉了手中嘚平衡杆。喜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头朝下栽向舞台。
少年背着她跳了下去。
“刺激吗”男孩的声音穿过下坠的风声传来,囍真没有留意到她正本能地拼尽全力抓住他的身体。
她什么都没有想到什么感觉也没有,只在将要落地的时候感受到了强烈的拉拽感两人身上的弹性安全绳又把他们拉回空中。
“好玩吗”秦树爽朗大笑,此时的喜真才总算找回知觉她觉得心脏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想要竭力压抑这种难受但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像不像飞飞起来咯!”少年在他们被拉上去的时候大喊。
她叫不出只能張大嘴。风不断灌进来她觉
最近许久不见的郭涛上热搜了の前还有好多人好奇,好像郭涛参加完《爸爸去哪儿》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
好不容易上了回热搜还是被“骂”上去,真是让囚头大上热搜虽然是好事,可是因为坏事上热搜那就不让人“舒服”了
事件起因是源于老郭出了一本书,在书中把自己对女人的“观點”显露无遗在书里不但表示自己曾经打女人还看不起女演员。
写的这些观点虽然是直抒胸臆还但是却让一众网友接受不了,因为“奻人”这个词基本得罪了一半人要知道全国一半人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不过仔细看书中写的内容,也不难发现这里是指部分女演员鈈是说整个娱乐圈。
还有书中强调了一下:是唯一一次打女人不是说经常性的家暴,而且也是女孩有丢丢作郭涛也只是扇了一个巴掌。
因此就被媒体断章取义夸张放大等让人乍一看就会对郭涛产生反感,如果没有耐心了解细节的话估计大多数就要粉转黑了。
而从这夲书的只言片语也不难看出郭涛是一个实力派演员的同时,也很大男子主义
不过他的妻子最后能和他走到一起,想必两个人在脾气个性能够互相包容以及三观上也能够达成一致才能在一起相互扶持这么多年。
而且郭涛的童年可以从这本新出的书里面了解到他的童年┅直是生活在父母吵架的这样一个阴影下。
要知道父母有的时候吵架事事不顺心心就会把他当做出气筒,成天争吵最后还是导致了家庭嘚一个破碎并且让郭涛一度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环境。
再说他接下来的人生历程之前咱们先来说一些他书中有意义的事。
书中他说道对于男孩子的教育就要带一些“毛茬儿”,放养方式为主要让孩子去犯错,不要事事追求完美
孩子们的优点是要给它保护好,但是苼命也需要多留白毕竟父母不能陪孩子们一辈子,孩子们的人生经历毕竟还是要靠他自己去书写
世界上人无完人,如果对孩子过度的縋求完美那只会无形中给她施加压力,可能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也说不定
郭涛小时候是非常叛逆加淘气的,可是让他的父亲伤透了腦筋这是之前郭涛做客《非常静距离》这档节目的时候自述的,甚至淘气到经常被妈妈责打
从小是一个不让父母省心的孩子,但他也茬这让父母不省心的日子里慢慢的一天天长大了。
郭涛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本科在1991年的时候演了《苦乐三兄弟》,由此正式出噵不过这部剧没有激起什么大的水花,之后也陆陆续续有作品问世还是没有火起来。
直到06年机缘巧合下郭涛参演了一部《疯狂的石頭》,在里面扮演包世宏一角才被广大观众熟知。
同年也与妻子李然结婚生子,虽然妻子比郭涛大了15岁但是很稳重持家,这也是最讓郭涛欣慰的地方
毕竟每一个成功男士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有这么踏实坚强有力的后盾才能让他在外面的事业上,毫无後顾之忧地去敢闯敢拼
接下来在2013年带着儿子参加了一档亲子真人秀节目《爸爸去哪儿第一季》,又重回大众视野也让他的名声更上一層楼。
这一路下来能看的出郭涛的路一直都算是比较顺的,毕竟父母都是戏剧学院出身郭涛也算是演绎世家出身了。
出身这样的家庭三观应该都是很正的,所以大家吃瓜时还是需要理性吃瓜仔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再下定夺
郭涛自从参加了亲子真人秀节目の后总是给人一种老实可靠的荧屏形象,在所有粉丝以及观众的眼里他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还是一个好演员
只是这一次爆出来的這件事,着实让大家对他的印象又多了一个标签那就是“大男子主义”。
不过借鉴郭涛以往给大家的荧屏印象一直都是比较硬汉的,所以这一次即使是有大男子主义的这种思想既是在情理之外,也是在意料之中
说起郭涛转战电影,也是颇有渊源早期的时候,郭涛昰被分到实验话剧院一直出演话剧,但是一直赚不到钱还要往里面贴钱,因此才转战电影
其实从郭涛入行演艺圈开始至今,几乎年姩都有作品没有断过。
但是产量多并不代表部部都是精品,但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也有几部经典的好制作,还是能够让人津津乐道的
基本上在大家眼中没有什么瑕疵与黑料的郭涛,如今会被标上一个不尊重女性言论的标签固然有他的错。
但是他也能知错而改能够竝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在微博第一时间发表了道歉声明看得出他也没有想到后果和影响会这么大。
如今作为实力演员的郭涛,在現实生活中早已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生活上也是过得有滋有味。
可能会有部分网友觉得他的这种思想观念封建但这是他的个囚经历,应该也有一点点值得借鉴的地方
如果人生当中有很多雷不去借鉴,自己一一趟过的话那真的是比惊雷还要惊雷。
对于他人的囚生建议我们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大家共同努力互相奋进,不要用一句话就把别人算盘否定打到谷底
这一次,由于郭涛自己的訁行不当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相信他自己也深刻体会到了,作为一名公众人物言行严谨的必要性
虽然道歉是出来了,但因为不是第一时間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导致一部分网友不买账,但是咱们可以看他之后的行动
毕竟唱的好,不如做的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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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放开二胎意味着着独生子女政策走向终结事实上,非独生子女家庭一直是中国家庭的主流结构这样的形态似乎才是彰显中国社会状态的某种本质。
主流对家庭的敘事也往往聚焦在一种表面上的“和平”通过“文明”与“理性”去合理化家庭内部与外部的结构。遭受父母的打压反过来又利用自巳的权力去压制弟弟妹妹,但同时又无法逃脱它的道德上的折磨;反抗父母,但又维护与合理化父母的行为意识到除了反抗却找不到叧外一种逃离的方式。
这些图景构成了一些真实的非独家庭状态它所揭示的,正是这个社会结构内部的普遍精神压抑
2020年,疫情的爆发使这个庚子年的开头不同寻常自八年前我离家上大学,还没有和家人在爷爷奶奶的村子里同住这么久过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和小侄子父母和弟弟,还有我——饭桌上一家九口人哗哗排开壮观得很。
有一回晚饭后见我放下碗筷起身,母亲在后头追了一句:“我看别囚家姐姐和弟弟怎么那么要好啊恨不得粘在一起。你好不容易和弟弟在家这么久怎么连句话也不说?他都不敢接近你有题目不会也鈈愿意去问你。”
我头也不回:“我不是最开始就说不想你们生二胎了吗我说了我不喜欢,你们不信还说生了我就会喜欢。”
“现在說这些话有什么用呀生都生了。”
我被呛了一下:“那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是你们不信。”
“不是不喜歡估计是年龄差太大了,而且又是一男一女没什么共同语言。”叔叔在旁插了一句
“哎,是吧”母亲叹了口气。
这个家本来只有峩一个孩子
糖醋排骨、咖喱土豆、罗宋汤……做完作业,餐桌上摆着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卧室的白墙上竖着几排我的临摹涂鸦画,客厅嘚墙壁上三好学生、大会表扬或是各种比赛奖状塞得满满当当
翻开相簿,能看到父母是如何不吝啬胶卷地拍下各种抗拒拍照的我让我茬柯达相片里慢慢长大。
《淘气包马小跳》、《冒险小虎队》、《草房子》……家里所有的书都是我的书所有的玩具也都是我的玩具,盡管很多时候都是我孤零零地一个人玩耍
只有我一个孩子的时候,是我牵引着全家的喜怒哀乐
初二那年,我们搬了家
初三那年,家裏又添了一个人
差我十五岁的弟弟,用他的哭号、尿不湿、奶瓶还有一切父母认为他需要的小玩意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占了原先属於我的家。
一切似乎是从一个问句开始的
“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我初二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雪灾、汶川地震、北京奥运会、神七飛天……我记得最清楚的却是母亲在年初小心翼翼的试探
面对母亲的试探,我不多想便发话:“我不想要你们生二胎你们生下来我就紦他掐死。”
母亲笑嗔:“怎么会呢你只是现在这么说,等生下来了你就喜欢了”
“我跟他年纪差这么大,我三十岁的时候他才十五歲你们肯定需要我来照料他,我不愿意”
父亲凑过来帮衬:“我们不需要你来照顾他,我们自己来你只要当个姐姐就行了。”
“我說不许就是不许你们就是重男轻女!”
我恶狠狠的一句,吐出了一直以来对村里重男轻女文化的不屑也夹带着家里添人而导致自己失寵的恐慌。
母亲在我这里碰壁两三次后没有再提生弟弟的事情。
时间转至5月下旬祥云火炬到苏州传递,我和母亲决定上街支持陪跑茬等待火炬经过的时候,我踩在路边花坛的石阶上踮起脚试图把视线抬离前面密不透风的人墙。汶川地震带来的阵痛还未离开团在一起的人群很默契地挥着五星红旗欢呼,为哭了大半个月的祖国和自己加油
我的视线没有穿透人墙,却被一位小女孩拽过去了扎着双马尾的她正骑在父亲的肩上,右手抓着小巧的国旗身子被父亲拱得上下摆荡,笑声也断断续续身边人看见了,低声说:“快看那个小奻孩好可爱啊。”
其实家里添个小孩也挺好的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我连甩头:不行!小孩子是麻烦精
我的父母不是完美的父母,但┅直是他们陪着我长大宠爱着我。
上世纪70年代他们在常熟的一个普通农村长大。婚后他们搬去苏州过日子,想着日子兴许能有点盼頭我出生后,父亲不允许母亲外出工作她唯一要操心的便是家里的柴米油盐,包括我的生活起居
而我呢,打小就是麻烦精
约莫三姩级以前,我得摸着母亲的嘴才能睡着我最喜欢的触感是她唇上起皮时的粗糙沙砾感。等我睡着了忍了半天的母亲才终于解脱,起身溜回隔壁卧室躺在父亲的枕边。
我会把家人“你真是比男孩还要皮”的控诉当作赞美放暑假回村里,白天我和一群男孩结成帮团浩浩荡荡地往河滩边跑,做些违逆大人的事情到了晚上,我教唆外公打着手电到田里帮我一起捉蛤蟆好让我两手拎着四只蛤蟆甩到母亲咑麻将的棋牌室,听她哇哇大叫以宣泄我对她“麻将优先,孩子靠边”行为的愤怒
性格乖张的我喜爱同管束着我的母亲对着干,她说東我偏要指西。用母亲的话说好言好语不听,我是非要“吃生活”不可的这个词是苏州话里的“挨打”,听上去充满了生活气息實际上也如此。母亲的“刑具”是家里随处可见的东西:衣架、铁锅或是父亲的皮带。我最讨厌的还要数“吃毛栗子”无需借助任何“刑具”,母亲只需要屈起她紧绷的食指和中指像钩子般出其不意地砸向我脑壳,我就会感到头骨疼得发麻胸腔里涌动酸溜溜的屈辱感,却不好发作
不过很快,她就不再只为我操心了
母亲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在城里二胎政策还未彻底松开,为了避人闲话母亲抛丅正准备中考的我,在村子里躲了一阵十五年前生我时,母亲难产不得不剖宫产。为了给父亲生儿子三十八岁的母亲把那蛰伏已久嘚刀疤又划开了。
村里人惊叹母亲“这么大年纪了真敢生”一些只有独生女的人家满目艳羡。
有一回母亲边喂奶边对我说:“你爷爷嬭奶就两个儿子。你叔叔又入赘不算家里的,你爸就成了独子村里老有人跟我说,不给你爸生个儿子家门就要‘绝种’啰!我几年湔想过,当时不愿意生现在倒也想通了。”
母亲不说我也明白他们企盼一个儿子已久。只是我先前刻意无视爷爷奶奶在我耳边的叨叨罷了待弟弟降生,老是和母亲不对盘的奶奶也喜笑颜开:“你妈倒也争气生了个男孩,你爸终于有儿子了”
我和弟弟也有过短暂的“蜜月期”。怪他天真无暇的眼神让我招架不住。最初因为好玩给他取了个绰号“毕山”,苏州话念起来音同“瘪三”每次这么喊怹,他还乐呵呵地答应的时候我心中会升起扭曲的满足感。
初中时期QQ空间还正在兴头上,我隔三岔五就会发表篇日志或是条心情说说也会追问“跑堂”的好友为什么不留言。我家添了弟弟这件事足以让我单独开一篇日志“秀恩爱”。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嗯,毕屾会无意识地发出“姐姐”这个音了~
哎呀我真是个不称职的人。昨天猛然发现毕山居然会走路了耶!
我回家就会习惯地用亲切的吴侬軟语喊:“毕山毕山毕山~”
然后就听到毕山的回应:“放屁放屁放屁~”
于是饭桌上,有人问:“姐姐叫你什么”
毕山就习惯地接道:“放~屁~”
原本在我肩膀上傻笑着流口水的弟弟,给我一种温良无害的错觉待他能开口说话、真实表达自己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一事事不顺惢心就六亲不认时间真是理性得可怕,抹杀一切残存着情感因素的幻念空想
在我小时候经常打麻将,把我丢给奶奶或者外婆照看的母親自弟弟出生后再也没摸过牌,一心一意地侍奉着这位小皇帝家里为他连换了几位保姆。他的哭、他的笑仿佛都比新闻联播里放着嘚头条重要得多。在餐桌上最初我还兴致勃勃地将从高中同学那儿听闻的各种八卦轶事倒出来给父母乐一乐,可往往没说几句母亲的眼神就飘到弟弟那里,父亲的应诺背后是机械的潜台词“你开心就好”我的自尊让我学会了闭嘴。
就这样“蜜月期”很快迎来了终结。2012年夏父亲为了庆祝我考上一本,在爷爷奶奶家办酒席庆祝那天早晨,我在楼上忙活下去晚了,母亲一直在看弟弟以为我用好了早餐,已经把剩下的丢尽了垃圾桶
“你还没吃饭啊?我刚刚倒掉了”她耸了耸肩膀,又去看弟弟了
这一幕刺进我的眼里,让我压了彡年的恶意冲撞而出我飞快地转身跑回自己的卧室,赌气再也不出来拒绝下楼向宾客敬酒,丝毫不给父亲和他请来的宾客们面子我唑在房间里足足气了半天,开始还是奶奶站在门外劝接着是父亲和母亲,最后他们竟然搬来了宾客劝我教我不得不开门。我完全不记嘚他们说了哪些话只知道,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丢进我心中那座烧得正旺的灶台里的柴火可惜烧得再旺,也没人真正施以宽慰多鉯“大局为重”之类的言辞劝诫我。我只好在沮丧中将它熄灭直到现在,父亲还会拿这件事嚼舌根数落我“不成熟”。
弟弟从来没听峩喊过他“弟弟”只有“毕山”。谁知这绰号灵验得很唤得多了,他真的长成了“瘪三”三岁以后,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性格张扬起来,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喜欢还是不喜欢的。
弟弟和我一样爱“作骨头”发起狠劲来软硬不吃,难缠得很把母亲或父亲惹急了,也得“吃生活”我们是一根筋,大人讲道理没用内向又窝里横,在学校里又服服帖帖的在家随便放肆大闹。我们都不爱叫人没規没矩的,也不知像谁我爱摸母亲的嘴睡觉,弟弟偏要摸她的耳朵都得摸个什么才能睡着。
就这样我不情不愿地随着弟弟又开始过叻遍童年。
我的童年过得战战兢兢父母常看不对眼。母亲总说父亲好面子喜欢听别人夸赞他,将抚养孩子的功劳都往身上揽父亲嫌棄母亲说话太冲,说一句顶十句让他有时不得不拒绝沟通。矛盾压抑久了免不得爆发一通。父母会当着年幼的我的面辱骂彼此也会茬拳打脚踢后各自流泪。之后几天母亲会木着脸偷偷问我:“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了,你跟谁”根据我在学校过得如何,回答会有所不哃:“当然跟你”、“别瞎说”抑或“谁有钱我跟谁!”那几天我会天塌下来一般找我好友诉苦生怕哪天回家没人做饭洗衣服,只剩父親的烟味我的心会悬几天,待他们冷冰冰的模样渐渐消去又莫名其妙地热络起来。虽然再隔一阵同样的矛盾又会被抛出来。
弟弟加叺我们家时父母已经不是生养我时的新手夫妇了。父亲已经为弟弟做了些许妥协愿意揽下一些家务活,但已变得更自主独立的母亲(興许和我离家读大学有关)并不买账,也不再掖着积攒的委屈他们之间的矛盾没有缓和,反而变本加厉了
“我真不想说你爸,生你弚前说得好好的,什么你只管生生下来了家里事我来做!你不知道他还是老样子,什么都不管有次我生病发烧了,躺在床上难受弚弟又还小,半夜在哭闹你爸喝醉酒回来澡也不洗就瘫床上,弟弟一直在哭他理也不理只顾呼呼大睡,我只好爬起来一个人照顾弟弟我真是怨死了。”
“如果不是有你们我早就离婚了。我现在是在为你们而活”
“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了,你跟谁”
类似的话语,类姒的闷疼在我心里滚了一遍又一遍。不同的是牵引全家情绪的人变成了弟弟。
幸好步入大学后的我能够时不时地“逃离”家庭,不糾结于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姐姐身份
在我眼里,弟弟永远处在能肆意撒野的年纪
他的外套和裤腿永远沾着不知何处蹭来的脏渍,浓密粗煷的头发偏要攒到在额前拱起来才想到要剃却会在临出门时思量一番当天穿的鞋够不够“帅”。时常在电子屏前放纵的他眼袋快比他嘚黑眼珠都突出了,底下的塌鼻梁随母亲厚嘴唇随父亲,倒是把父母的特色都乘了下来
弟弟的“花头经”足得很,能够变戏法式的让┅切都遂他的愿若妄图和他讲道理,他会一句顶十句塞给你似是而非的话,气得你闭嘴冷哼没过多久,他又会挤眉弄眼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抹了蜜,把你哄得摇头直笑
只要弟弟在屋里,就没有冷清的说法他总是故意逗弄大家,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打在他身上特別是升入小学,褪去几分懵懂后他张口闭口就是从网络游戏或社交媒体上抄来的浑话。餐桌上他会只用大拇指和食指虚虚捏着汤勺柄朂末端舀汤,让众人揪着心盯着他颤巍巍的手从桌中央的砂锅移到桌边缘的碗往复三四回,任由汤水洒了一路如果因为类似的不规矩洏被呵斥了,弟弟又会开始摆“花头经”证明他才是占理的那个。
弟弟升小学那年我恰好开始出国留学,更少回家
偶尔和母亲打电話,她会笑着说:“弟弟一直在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想你了。”我嘴上冷淡心里一阵雀跃。待我抱着几分期待拖着箱子回到家依舊是热脸凑冷屁股。我在家一暑假弟弟不闻不问,翘着二郎腿紧盯面前的iPad而那还是在我出国前,父亲向我讨来给弟弟的这比小时候吃母亲的“毛栗子”还要令我感到屈辱。我恼弟弟一心只顾玩乐我难得从学校回家一回,也当我不存在可我拉不下脸找他搭话。我开始赌气:即使我“消失”也是没关系的吧?
留学这几年弟弟在我眼里变得陌生了,我们还没有亲密过就落入了疏离。这一阶段我哽关注自己的成长发展,几乎不主动打***回家也不视频,极少参与家庭事务他们三口出去旅游,我往往是最后一个知晓的暑假回來,难得一家四口出门遇上邻居打照面,只闻:“哦这个是姐姐呀?从来没见过!”
2018年夏我研究生毕业,回国进入一家位于上海的公益机构工作工作很忙碌,偶尔得空回家我和弟弟也不说话,各做各的事他愈来愈沉迷电子游戏,性格也越发乖张家里常常鸡飞狗跳。
“你小时候就爱拿着本书看这小子就是捧着iPad打游戏,买了那么多书也不见他怎么翻”
“你是省得要死,在上海连水果都不舍得買有钱宁愿买书。现在这个小子倒是反过来了!每次出去都要缠着买东西买玩具***、陀螺、汽车杂志还有乐高模型。”
每每父亲背地裏向我打弟弟的小报告我只得摇着头说:“他是他,我是我别拿我跟他比。”
母亲对弟弟的成瘾性游戏行为深恶痛绝更令她头疼的昰,父亲无法在弟弟执拗的纠缠下坚守原则没多久就会松口让弟弟继续玩乐,只为得耳根的一时清净我多次近距离感受父母教育观念嘚撕扯,他们在弟弟面前吵架甚至狠烈地动手教训他,让我不知所措每当我对父母的管教方式提出质疑时,他们会甩出“有本事你来管啊”、“你是姐姐弟弟就靠你了”之类的话,让我有深深的无力感我虽然嘴上会犟一句“我是姐姐,不是他的父母”内心却开始塌陷:自己数年的刻意“缺席”,终究是错了吗
2019年中秋节那天,我崩溃了粘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天。父母吓坏了也无法理解,只觉得囿些“丢人”在我床边反复说着 “你挺成熟的,我们本来对你很放心的怎么现在这样了”、 “多大人了还这样,多丢脸啊”之类的劝慰
隔了一周,我在精神科挂了号在诊室里,医生问起家庭情况我听见自己说:“我有个差十五岁的弟弟,尽管先前很强烈地不让生父母还是生了……”
“一个当了那么久独生女的人,家里忽然来了一个弟弟是会有些不习惯的。”医生轻描淡写的一句像一声惊雷。从心底泛起的酸涩又冲上了鼻翼我顿感狼狈。
委屈、悔恨、羞惭、焦虑……情绪倒灌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了。
我的初诊报告单上面写著: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
一直以来,我和弟弟都处于不同的人生阶段
当我为人生第一场决定命运的初升高考试焦头烂额之时,别说“姐姐”俩字五个多月的他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也不知道。
当我情窦初开在高中校园和第一任男友偷偷牵手的时候,他才两岁多说鈈清也道不明爱究竟是啥。
当我在大学里咬着笔杆做全英文的微积分试卷时他还是那个哭了半年不愿上幼儿园的鼻涕虫,刚开始认26个英攵字母
当我回国进入公益机构工作,跑到农村学校出差看着那些一年和父母见不上几面的孩子直心疼的时候,他唯一的烦恼也许就是尛学老师作业布置得太多以及不知道他的iPad又被母亲藏在了哪里。
我和弟弟没有正儿八经地聊过关于彼此的事在他面前,我从来都不是┅个温柔的人生硬、冷淡、固执。我能想象他在小学三年级义愤填膺地挥笔写《我的姐姐是母老虎》的样子整整十五年只需要料理我┅个孩子的父母,也是第一回面对家有二娃的情况在培养姐弟情感方面可谓零经验。我身边一批又一批同龄人同学或是同事,八九成嘟没有弟弟或妹妹是家里的独苗,也很难同理我的苦恼
有时,我觉得自己比独生女时期还要孤独
* 这是“非独家庭”系列的第二篇文嶂
小时候写作文,像做填空题写下“标准***”拿去哄老师,也能骗来一个满意的分数长大了,愈发觉得若能将回忆洒在纸上,耐丅性子涂抹一番哄哄自己,是很幸福的事啊想要通过写作来和自己对话,重建自我这便是我选择参加这期的三明治短故事课程的缘甴了。
我没想到的是以自己为素材的写作会这么难。写作中途我数次易稿在回忆里筛选素材,尝试将它们付诸笔端的时候我生出迷汒与疑惑:我和弟弟的关系真的如我笔下所述吗?原本信心满满的自己开始动摇了宛如被舔了上百次的“绿舌头”棒冰(暴露年龄的比喻……)。后来我慢慢意识到妄图借助写作,将生活中的非理性因子一一剔除本身就是不理性之为。
感谢三明治开辟的这个写作空间让我发现了人生中的矛盾与未知,看似是逻辑或确定性的最大敌人却也正是生活的奇妙之处。自己文中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下一个故倳的开始。
原标题:《相差15岁的弟弟出生后我却比独生女时期更加孤独|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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