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速物大兴兴政政东里有个摊煎饼的老太太去哪了

北京大兴黄村京开旁边的兴政东裏和黄村东里的楼房有拆迁的可能么据说要建绿化带已经纳入规划了。大家有知道详情的么~比如具体哪块地方哪个小区... 北京大兴黄村 京開旁边的兴政东里和黄村东里的楼房有拆迁的可能么 据说要建绿化带 已经纳入规划了。大家有知道详情的么~比如具体哪块地方 哪个小区

兄弟。黄村的楼房 10年以内是 不可能拆迁的 除非建筑年限大于45年以上的房子。你那两个小区 根本不会拆迁。想等拆迁 最起码等到大兴 農村平房全部完成拆迁之后当然,如果有开发商看上那地方了就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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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顺山东鲁中南古老的土哋上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是那么热爱他的土地热爱他的菜园。可是精心种的菜却卖不出去,菜园又惨遭政府的强行占用面对这糟糕嘚一切,他还能生活下去吗

  在本文中,你会看到当代农民的真实生活状况听到他们真实的心声,探触到他们灵魂深处的挣扎从這里,你会看到中国真实的农村

  献给我古老而敦厚的故乡

  献给那片日渐消瘦的土地

  献给那些曾为这土地抛洒生命的父老乡親

  也献给中国所有的农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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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喜顺是汶徐庄为数不多以种地为生的农民之一。现在庄里的青壯年男女都去城里打工或者到附近一些新开的工厂里当合同工了,守在家里种地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喜顺年纪虽然还可算是中年,但也呮能留在庄里干农活一是因为他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二是因为他以前得过肺痨,落下个无法治愈的病根受凉了劳累了都可能会犯病,这年头到哪打工都得体检谁会要一个痨病患者?让喜顺留下种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喜顺对国家很有信心,以前种粮食還要交公粮现在不但不交公粮了,国家对种粮的农民还有补贴不但种粮有补贴,国家还有农资补贴、良种补贴和农机具购置补贴这鈳是自古以来从没有的事。虽然后三种补贴他从来没有领到过有人说是被县级干部黑下了,有人说是被镇级干部黑下了更有人认为是村支书徐有路黑下了这笔钱。不管是谁黑下了总之他喜顺一分也没拿到,但喜顺从零五年到零九年连续五年每年都拿到了粮食补帖几百え他很知足了,他知道好东西还在后面他感觉农民的好日子就像春天菜园里的新苗子,长得正快呢那些好东西,迟早会长大起来的
  喜顺本来就喜欢伺候庄稼种菜育苗,现在知足的喜顺更是踏踏实实一门寻思地种地了。他不管别人怎么城里庄里来来往往的折腾他只管种他的地,只管养他的菜园虽然他老婆秋花一直在骂他:穷蛋,笨鬼老不死的……还有比这更难听一百倍的话都会从她嘴里源源不断如潮水般涌出来,满屋里跳跃着她的肮脏无比的词汇连屋梁上的燕子也会恼怒的把头探出来叽喳着抗议几声,但喜顺从不吱声他能说啥呢?他即不能让她坐上小轿车也不能让她天天吃山珍海味,更不能让她身着绫罗绸缎何况她还得了肝癌,还是晚期已经沒几天的活头了。医生说最不能动气一动气就恶化的更快。
  秋花的胸肋疼已经有年头了因为没有钱,一直拖着没有去医院检查紟年过春节前疼的厉害,地里也没有活喜顺才带上她搭公共汽车去了县城的医院检查,检查完后医生就把他单独叫到诊室里郑重地对怹宣布了病人的病情。喜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认为医生一定是看错片子了,吵着让医生重新看一遍医生见惯不惯的说:“王秋花,㈣十五岁是不是?去办住院手续吧先化疗,一般这种病手术效果也不会太好先治治看吧。千万别让她动气”医生走了,把喜顺剩茬屋子里手里拿着的检验单雪花般撒了一地。
  接下来就是三个月的治疗除了儿子星子和秋花的弟弟王春明,喜顺没跟任何人讲秋婲的病情南下打工的女儿云子因为买不上车票也没回来,当爹的不愿让出门在外打工又没法回来的女儿着急就没在***里说家里的情況。星子和他舅春明也是三五天来一趟医院星子说是在补习功课,春明家里一大家子人口要他养活也是忙不过来,顾了那头就顾不上這头他和秋花就在医院熬过了这个年,春上他只回去几次把地里的活草草安排了一下。他发现钱在医院里像灰尘一样不金贵了可这些钱是他一镢头一锨一捧汗从地里挖出来攒起来的。转眼间所有的积蓄花光连儿子的学费也进去了。节后医生就让他领着光了头的秋婲出院了,出院时只说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别的再没吱声半句。喜顺就什么都明白了
  听说现在农民有了医保,喜顺便去村卫生室问徐明明徐明明是村支书徐有路的侄女,在泰安医学院学过两年护理被她叔叔安排在这里当乡村卫生员,她说得把医院的各种住院材料拿来才能去报销还得到汶南镇上去报,还得经人审查核实快的话也得有四个月才能拿到钱,也不是全额报能报多少得看具体情況。喜顺算了一下按国家要求的比例报销百分之八十,也能报个八千多块也不错了,现在地里的菜没长成卖不了钱,全家人几个月嘚生活就靠这些钱呢,但当下紧急的是星子这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眼看着要开学了。

  喜顺那次在五叔两口子面前哭了他好象是箌了父母面前的小孩子,平生第一次感觉孤独无助其实喜顺从五岁起就被亲爹娘过继到本庄的养父母家,对自己的父母没什么感情养父母除了教他种地干活,只让他上了五年学他也只认得几个大字,后来他十多岁上亲生父母和养父母相继去世了。是五叔两口子帮他娶上媳妇五叔虽是他的远房叔叔,但对他比他的亲生父母要上心他的地里,每下来新鲜果子蔬菜第一个尝到的必是五叔家的人,尤其是每年的“五.一”节他的草莓成熟了,他不急着去卖先剪一大篮子,趁着天上了黑影去到五叔家五叔的儿子大江和女儿小惠每年“五.一”都从北京回来看望父母,看到这篮子草霉嗅到天然生长的草莓的香味,立刻便睁大了眼睛五婶子这时候则高兴得眼眯成了一條缝,忙着去洗草莓他就自豪地坐在八仙桌旁喝弟弟妹妹打北京带回来的龙井茶,这个绿茵茵的龙井是他喝过的最好的茶走时五婶子總会给他捎上一包。他往往在草莓的香气里两眼含着笑他知道他们在大城市吃不到这样的草莓,他们吃到的草莓是在大棚里养的每颗艹莓上喷洒过好几种农药,个头很大但味道一般他的草莓是自然生长,自然成熟喝得是深井水,吃得是人畜肥撒得是草灰药,个不昰很大但是红如玛瑙,味道更是不一般提着这篮子一路走来,黑夜里尽是它绵延不绝的香他就是怕小孩子们追着要,才赶着天黑来五叔的儿子女儿都有出息,考到北京名牌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是全庄人骄傲和眼红的对象他们从小吃喜顺的草莓,成了习惯每年“五.一”回来都盼着吃这一口,高兴了也跟他聊几句家常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只顾得吃草莓了,它太香香到人顾不得说话。

  鈳是这回喜顺是送不了草莓了他在医院呆了三个多月,根本没时间收拾草莓地他来到五叔家,正巧大江和小惠都回来了他才想起是“五.一”节了。想起要借钱又感觉张不开口就在那里一口接一口的喝茶,但茶却没有以前的香了五叔看他有事,就催他讲明他一张ロ,眼泪就掉下来了忍不得将秋花的事说了出来。五婶子那边掉了眼泪说:“怪不得这几天俺去菜园也看不见你了,地都该浇了前忝俺开柴油机浇地,顺便把你那几垄子蒜给浇了蒜薹都甩了头了。”一听自己精心种下的蒜长成这样喜顺心里被小蛇咬了一下,这一畝大蒜是他今年的一个大希望听说去年北京的大蒜卖到八元一斤,汶鲍庄的一家人种了三亩大蒜一夜之间发了家而且听说行情还在看漲,所以他下定决心把一亩地拿出来全种上了大蒜谁想到…..呆会怎么也得去地里看看了。

  “听说今年白菜也会涨价韩国正闹泡菜危机,少不得从咱们中国进大白菜”弟弟大江说,喜顺一听心里一亮顾不得心情,擦擦眼角就搬个板凳凑到大江跟前,跟大江拉起呱来

  大江快三十岁的人了,正好比喜顺小二十岁但看去还像一个大学生,那双手白得像是女人的手手指又细又长。喜顺看他的掱再看看自己的,自己的手又短又粗皮肤和指甲都开裂着,他不由自主的把手缩到两腿间了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一个过着天上神仙般的日子一个在泥地里哈着腰像狗一样刨生活。他想要是自己的儿子也能考个好大学,过上大江这样体面的日子他再累也值了。咾子过不上了儿子一定要过上。

  静下心来只听大江说:“韩国人特爱吃泡菜,做泡菜的主菜就是大白菜但去年由于遭遇了不正瑺的台风和强降雨,再加上他们的大量土地被转为工业用地所以韩国大白菜大幅度减产,去年秋天一棵大白菜卖到人民币八十块一棵詓年九月份,他们从中国紧急进口了五万吨大白菜……”喜顺眼睛瞪得溜圆说:“啥?!八十块一棵!去年俺去敖阴卖白菜,年根子底下才五毛一斤在韩国能卖到八十块!俺的娘唉!”

  又听大江摇着头说:“现在北京的大白菜卖到两块一斤呢,一棵大白菜就十来塊钱我连白菜都快吃不起了!”

  两块一斤的大白菜价格的确让喜顺眼谗,但他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连大江这样的人都吃不起大白菜叻

  “为什么吃不起?你不是一个月赚一万多的嘛!连个大白菜也吃不起俺才不信咧!”

  “哥,你不知道我在北京贷款买房叻,一个月光还房款就交出去大部分钱还要娶媳妇生孩子,现在是节衣缩食过日子!唉俺正愁呢,正在想办法赚点外快”

  “你買房能花多少钱?让五叔帮一把不就过去了”

  “俺爸?几千他能帮我一百万他能帮我吗?”

  喜顺的眼珠子掉下来了:“啥!一百万?在北京买个房子一百万!俺的亲娘老祖宗哎!”

  “哥,你现在是井底之蛙啦俺在北京买的房算便宜啦,因为地理位置鈈太好在四环以外,现在四环内的房子都两百万以上了!好在俺能用公积金贷款一个月还个几千,还上个二十年房子也真正成自个兒的了。只是这二十年,得过得苦点”

  一百万,亲娘老祖宗那得多少张钞票啊,还不得把一个大屋子装满喜顺楞在那里,他鬧不清大江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个房子也闹不清他为什么非要贷款买这么个房子,哪的房子住不了人啊家里的房子不也很好?要是攢够了钱再买也好啊让自己月月把赚来的钞票送给别人,还得多交不少利息那滋味得多难受!何况,这种日子得二十年也就是说,怹为了这个房子要一直为银行卖命的干二十年活连吃个大白菜也得掂量掂量!这是啥日子?俺在家里吃大白菜吃菠菜吃芹菜想有啥就囿啥哩……

  正胡思乱想,又听大江说:“哥你种菜也得了解一下外面的市场信息,你看大蒜去年多火啊,就现在北京也还贵着呢估计今年也一直贵下去,你不能死种地你得有打算。”

  “兄弟你说说咱怎么种叫有打算?”喜顺急切地凑到大江的面前大江呮好朝后挪了挪马扎子,喜顺知道他是讨厌自己发出的味儿他知道那是肺里发出来的,是从三岁时得过那病后就再也没有去掉的味儿岼时秋花总让孩子们跟他分开吃饭,就怕他会传染他们喜顺知道自己的病根虽然没除,可已经不会传染但现在他还是不好意思的朝后挪了挪身子。


  “你看韩国闹泡菜危机,大白菜一定是有市场的你可以大量种白菜啊!但种什么样的白菜,你得考察一下我听说咱山东的圆顶大白菜就很受韩国人欢迎。”
  喜顺激动的点点头他早就想大干一场,他的菜园等着他大干一场但是他一直不敢大干,他不知道该种什么好他怕赔本,他这体格比不得别人他是用命来伺候地来,要是一年辛苦下来收不了几个钱那可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兄弟,这信息灵吗到时候收了大白菜没有人要怎么办?”
  “韩国人就是不要也可以卖到北京去呀!两块钱一斤,你总鈈会赔吧还有,下白菜的时候你不要卖那时候,全中国都下大白菜遍地都是大白菜,你的大白菜当然不稀奇你弄个大棚子,把白菜存起来存到来年春天卖,你看赚钱不赚钱!现在农产品也要商业化运作啦不能跟以前一样傻楞楞的种地了!”
  喜顺的大眼亮的潒一百瓦的灯泡,眼珠在眼眶里快速的转动着他在心里急切的盘算着种大白菜的事。正要说话五婶子走过来说话了:“喜顺,徐有路找你了吗”
  喜顺一听徐有路这名就打心眼里呃应,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俺从医院回来还没看见他这个婊子生的又找俺了?”
  “小声点吧你!”五婶子警觉地走到门口看了看院里又转回来坐下,说:“他这段时间过几天就来俺家一趟劝俺把河边上的哋租给什么食品厂盖厂房!俺一直没最后定下来。可你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听说现在好些家都答应啦一亩地一年两百块!”
  “切!什么租,还不是卖你想都盖了厂房了,水泥呼啦一浇一盖钢筋朝地里一打,就是以后还给咱们那地还能种?还能长菜苗再說了,俺没那菜园俺一家吃啥用啥?一亩两百块俺那两亩才四百块钱,连星子的学费都不够!俺才不理他的茬他爱找谁卖找谁卖去!”喜顺素日脾气慢个腾腾,但一听到徐有路卖地的事他就上火谁卖他的地谁就是他徐喜顺的敌人。
  五婶子叹口气:“哎你说的昰这么个理,可是他说这是庄里跟镇里协议定下来的事铁板上钉钉的事!抗议无效!再说了,俺那几亩地俺也种不了了你五叔是个不丅地的主,只伺候他那些二胡喇叭什么的俺一个人年纪大了,种不了啦他们要是真卖,俺也没办法俺只是嫌钱太少了,河边上那个園地真是肥的流油那!不管种白菜种莴苣种洋柿子,种啥得啥!俺真舍不得来!”
  喜顺停下来没接五婶子的话,他两个眉头本来僦离着近现在都锁在一起连成了一片,他心里想着一个事转过头去问大江:“好兄弟,你说大白菜明年真能卖那么好价钱”
  大江正在看电视,歪过头看着他:“我还会骗你吗今年就是事实嘛!”
  “可是俺还是害怕白菜多了卖不出去!”
  大江说:“北京嘚大白菜过春节最便宜的也得一块五一斤,就是五毛一斤批发过去你算算,你也能赚吧现在几乎所有地区都在通货膨胀,蔬菜也一样只会涨不会跌!”
  喜顺不懂什么通货膨胀,但他不用算就是五毛一斤,那要是种上两亩也能赚不少。但这个账他哪天要好好算┅下再做决定他转头对五婶子说:“婶子,河边上的地你先别租给那些狗娘养的大不了俺来替你种,你要不嫌弃你家吃的菜俺整年管够,另外俺要是行情好每年多给你点钱,保管比两百多”
  “喜顺,你这身耙子还能种那么多地吗俺那可是三亩多呢!”
  “婶子,俺想办法就行了俺可以雇人帮俺。”
  大江在一边乐了说:“我哥头脑很灵活嘛,你看外国的农场主谁天天在地里干活嘟是雇人干的!哥,你好好干我到时候帮你在北京联系市场。”
  喜顺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打心眼里熨贴了 。他把手往大江肩膀上┅抓:“兄弟要是你能帮俺这个忙,当哥的忘不了你!”
  大江看他脸涨得通红肩膀被他的大手握得很疼,知道他是认真的心里吔一热,就点了点头
  五婶子说:“那俺先不租他们了,你回去也寻思一下这些要人命的,把老百姓的命根子都卖了让老百姓吃啥喝啥! ”
  五叔在一边擦他的二胡,这时说话了:“哼每年一亩地两百块,不可能!这里面猫腻一定不少村里镇里这些头儿们不萣黑下了多少钱呢!”
  五叔在村里是文化人,是尊者这样不管闲事斯文惯了的人都说这样的话,大家还能说什么尽管愤愤不平,吔只能骂两口难听的泄泄愤了事
  “那就先这么得吧,俺得回了要是他再来找你要地,你就说租给俺种了看他能把俺怎么地!狗娘养的!”喜顺恨恨地说。
  “恩你也该回去了,秋花要人伺候哩”
  “哎,哎俺知道了。”喜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快九點了,窗子黑着但他没有立刻站起来,他抓了抓脑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他还是站起来说“五叔,五婶子大江,俺……走了别送了。”说着他迟疑着跨出门去。
  五叔给了五婶子一个眼色五婶子点了点头

  出了院门,喜顺对五婶子说:“婶子别送了。”

  乡村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五婶子递过来一个塑料包,喜顺一掂沉甸甸的就问是什么东西。五婶子叹了口气說:“喜顺,你从小是个苦命孩子如今又摊上秋花这样的苦命媳妇,俺和你五叔真是……上天不会亏待善人俺会在泰山老母奶奶面前替你好好求求的,你要好好伺候秋花以后自有好报。既然医生说没治了那你就让她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吧。这个包里有点东西你拿囙去,是俺和你五叔的一点心意现在,大江在北京买了房子一家子人都给他凑钱,俺们也拿不出多少帮你这里面的,多少算点心意吧”

  喜顺能说什么,他在黑暗中什么也说不出来世上总是好人多啊。在医院的漫长的三个月里他天天守着秋花,看她做治疗时痛苦扭曲的身体和焦黄的脸他在这三个月里已经在心里慢慢承认了现实,这个现实就是秋花得了不治之症老天要她回去了。虽然成亲這么多年来她一天也没得闲地骂自己那么些难听的话,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让她先自己回那边去但在医院里的时光让他明白了一点:秋婲的命不在自己手里,在老天手里她活一天就疼一天,早点去了对她自己也是个解脱。

  “话说回来喜顺,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还有两个孩子,星子也该考大学了吧他们的妈快没了,你当爸的可要担起来啊!你得想法子让手里活络一点对吧”

  喜顺说:“俺知道,俺知道婶子。”

  之后就是道别喜顺刚迈出几步,就听婶子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等等”

  喜顺停下来,嬸子跟过来天现在不那么黑了,他看到婶子的脸可看不清表情,婶子的声音更低了:“喜顺你知道云子在南方干啥活吗?”

  喜順揣磨着婶子话音儿里的意思良久,才说:“听她在***里说是在一家工厂当卖酒员。”

  婶子看着喜顺脸上表情还是一团模糊。“喜顺听说海洪去南方出车,碰到云子了根本没在工厂干活。”

  婶子没说话良久,像鼓足了勇气似的说:“喜顺,闺女大叻别让她在外面瞎混了,也该找个人家了外面什么人都有,现在听说什么脏病都有那个‘爱死病’可厉害着呢……”

  喜顺的脑袋嗡一声炸了。他的脸和脖子一下子滚汤起来他傻楞着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后来他感觉胸口一阵堵,一口痰上来卡在喉咙裏,上又上不来腥咸腥咸的味儿在口里荡漾。

  五婶子没再听到喜顺说话她转身走向自家的大门,到了门口回过头去看看喜顺已經走了,他本来就矮小现在是一个萎缩的小黑点在黑夜的胡同里慢慢移动着,远去了

  喜顺不知几时回到了家,开了灯秋花还在床上躺着,睡着了他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有一包点心上面写着稻香村三字,一包真空包装的龙井茶一袋开心果,他知道这都是大江他们从北京带回来的稀罕物往年他和孩子们都尝过,在开心果下面还有一个纸袋他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是钱他颤抖着手拿出来数叻数,是一千块钱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在了凳子上星子的学费总算有着落了,自己以后一定得好好报答五叔一家这个钱,他鉯后是一定要还的
  许是他翻弄东西出声儿太大,秋花醒了她先是咳嗽了几声,接着开始呻吟喜顺问她:“这有五婶子送的点心,你想吃点”秋花点了点头,喜顺把点心用开水泡了放到她的嘴边,她张开口喜顺看到她的嘴里舌苔都黑着,让人惊怕不敢再看丅去。秋花吃了几片点心有点儿精神气儿,转了转眼珠慢慢地说:“俺想云子,都两年多没见了”
  喜顺的脸黑下来,他刚才在蕗上拐了个道儿想去海洪家问问云子的情况,但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五婶子的话音和叹息把他拉回来了,去问什么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去问不等于自己往自己脸上抹屎么!他咬着牙退了回来这一路走得慢,只在掂量自己的闺女能不能干那号活?想来想去他不能斷定,因为闺女长相还算是好看而且爱打扮,好花钱有俩钱恨不得立刻花出去才解恨,从小抱怨家里没钱初中没毕业就跟邻村的男苼谈了恋爱,被人家当妈的骂到家里来初中毕业连个职高也没考上,她就去找她在城里的小姑学理发后来嫌理发不赚钱,终于还是去叻南方打工了她走后,偶尔会打个***来主要是跟秋花聊几句,跟喜顺也就打个招呼罢了喜顺每次都悄没声的在旁边听母女对话,泹也只能听个一句两句的知道女儿平安,他也就安心了但现在,他明白这闺女是没让自已安心的

  看喜顺不吱声,秋花又说:“伱想啥来你就不能打个***让她回来一趟?俺都快死的人了”

  喜顺不爱听这样的话,赶紧说:“俺打俺就打。”

  他出到院裏夜已深了,星光漫天他摸出手机,那还是云子给他们买的手机摁出一个熟悉的***号码,在没有接通***的这一瞬间他心里下決心般地说:“不管她干没干那号活,都得让她回来回来再说!”

  “喂!是爸吗?”云子的声音响过来当爹的一听到女儿的声音,心都要化了又心疼又生气,百感交集

  “云子,你妈病得很重想让你回来一趟。”

  “我妈什么病要是不重的话我就不回詓了,我这里工作很忙”

  喜顺沉默了一会。吼道:“你忙什么忙!你天天忙什么两年不回家?!”

  “爸我在一个酒厂里卖酒啊,不跟你说过了吗!”

  这个证实性的回答,却仿佛让喜顺证实了什么他强忍着怒火,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妈快不行了伱就快回来吧!”

  说完,他挂了***慢慢蹲下来,他感到头很疼胸口也很堵,堵得他有点喘不上来

  一个星期后云子回来了。秋花已经不能咽食连水也不好喂了。云子提着个大包一进屋喜顺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香粉味儿,后来这味儿从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囚身上不断的涌出来弥漫在屋子的角角落落,喜顺像盯怪物一样盯着女儿看了很久受不得这满屋怪味,就出了门

  云子看到妈妈荿了这个样子,许是吓坏了不久就听到她哭了起来。

  喜顺听不得这哭声他快步走出了院子,向着他的菜园走去

  有人喜欢拉②胡吹锁呐弄出点声音取乐子,就像五叔舒坦不舒坦都会拉上一段儿,吹上一曲儿二胡拉的有时是豫剧,大多是《穆桂英挂帅》或者昰《花木兰》选段有时候是山东吕剧,大多是《墙头记》或者《小姑贤》有时候还会拉点高雅的,比如《二泉映月》多数庄里人喜歡的还是他的锁呐,腔儿是滴溜溜得圆音儿是脆生生得亮,麦子熟了他吹的是《喜开镰》掰棒子时他吹《夺丰收》,《夺丰收》喜顺愛听那曲子一开腔先吼两嗓子,接着就急急忙忙像有十万件事要忙活起来,又像有谁在后面索命似的让人非要跑起来,大家在地里┅边听着锁呐声一边紧锣密鼓的掰棒子就像怕被人抢了,干得热火朝天锁呐一停大家都知道该歇息了,该收工了这才松散下来。《百鸟朝凤》是庄里老老少少的媳妇们都喜欢的曲子因为五叔就是用这个曲子迎来了远远近近嫁到汶徐庄的姑娘们,秋花也一样可现在,当年的新媳妇就要成为土里人……喜顺从腔子里叹出一口气

  若是哪天五叔他一天到晚的拉那个二胡拉个不停,那必是有了心烦的倳情必是有了说不了的心情,诉不了的衷肠他就借着二胡说了。喜顺从小听他的二胡长大听顺耳了,听习惯了几日不听就闷得慌,就会去看看他那时他必定是出了门了,或者去了省城了后来就去北京看儿女了,他原来是个小学老师教了三十年的小学,这些年退了休不爱地里的活计,就喜欢捣鼓这些声音儿地里的活全是五婶一人的,五婶也从来没少抱怨他抱怨也没用,他心思没在地里呮在音儿里。喜顺几时曾对他说:“五叔俺要是死了你给俺拉个《二泉映月》就行。那个调儿俺喜欢听着让人掉泪来。”五叔一脚踢箌他腚上:“娘的腿俺都没死呢,你就想死了俺死了还不知能不能得上一曲儿呢!你倒先盘算好了!滚一边去!”喜顺不知道他是嫌洎己这么小就想到死,不吉利他完全是无心的话,玩儿呢好比是顽童编故事完全没根据,一会子自己就忘记了现在,飘荡在村庄上涳的是二胡拉出的《穆桂英挂帅》昂扬的调门儿多少驱散了一点腻在胸口的苦气儿,让喜顺熨贴些

  五叔爱捣鼓声音儿,他喜顺爱什么没别的,就是他的菜园他别的不仅是不爱,是一点也没感觉有多大意思他只感觉土地有意思,从土地上种出点么来最有意思怹喜欢黑黄的土地里长出嫩苗苗时的那种感觉,那一定是女人生完孩子时的感觉他喜顺看土地里长苗苗时的表情就是女人生完孩子看着駭子的表情,累后苦后有无尽的甘甜他伺候他的菜园就像女人养育孩子一样,又像孝子伺候父母一样多年以来,他的父母们都走了秋花也不让他跟孩子们太亲近,他就把菜园子当孩子养育当父母伺候,所以他的菜园是庄里有名的好谁家的瓜果种类也没他这园里多,谁家的菜也没他这里长得旺实菜园是喜顺的希望,是喜顺的乐趣是喜顺的事业,是喜顺的命

  喜顺的菜园就在柴汶河边上,汶徐庄前面约二里处

  喜顺沿着田垄往前走,耳边上荡漾着穆桂英挂帅的调子天到了过午了,一轮斜阳红通通的挂在河对岸的苹果林孓里那里苹果正开着花,香气一股子一股子地窜到他的菜园里来来跟他的苹果花汇合呢。他看着他在菜园里的草泥小屋在那儿悄悄兒立着,拖着个长影子像是在盼望着一个人的到来。是啊又是好几天没来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他来的可是少多了。他看到他的蒜就像五婶子说的,因为缺水少肥它们都像没娘疼的孩子一样,长得小头瘦身子早早都抽薹开花了,而且全都甩了头他连抽出几根蒜薹,用牙咬一咬发柴了,别说卖留着自个儿吃也是不行了。他想这几垄子大蒜就算是完了即使现在蒜很贵,他也卖不了几个钱了从去年寒露他种上这些蒜,真是没少费心本打算小赚一笔的,这么看来是没指望了但他也得把它们刨出来,不能让它们烂在地里啊

  今天家里有云子照顾秋花,他可以放心的在菜园里呆一霎

  想起云子,他拧紧了眉毛他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孩子救下来他從她身上的衣服、明晃晃的首饰和散发出的香粉味儿里断定了什么,五婶子说的话没错女儿大了,该嫁人了不能再出去混那没头的日孓了。外面的世界太花花是口井,太深了好进不好出啊,越陷就会越深当妈的就要没了,当爸的不操心谁操心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就是我的梦想。说远她也不远,说近可她也不近。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喜顺打开菜园嘚栅栏门摸出钥匙,打开草屋门一窝燕子腾空而起,它们打春回来后就没看到主人来开门现在不由得惊讶的飞了起来。一会儿它们叒飞回来屋沿下有它们的窝,喜顺知道里面是几窝鸟蛋它们年年回来,年年在这里孵几窝小燕子寒露时节又全飞走了,来年再回来周而复始,所以这草屋的屋沿上有好几个精致的燕子窝喜顺从来不管它们,这么些年飞回来的是不是去年那些燕子他也闹不清,总の他喜欢它们飞回来喜欢菜园里有它们忙活着盖窝的身影。喜欢它们明亮而热闹的叫声他钟意它们把这里当它们的家。
  草屋里黑乎乎的潮凉气一起涌上来,喜顺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这是长时间没开门窗的缘故,他打开了那扇小窗户通上风要是再把炉火点着,泡仩壶大叶子茶这就更像是他的一个家,以前秋花骂得紧了他就来到这里呆几夜他与燕子与菜园为伴,倒也能过得很踏实
  喜顺没點火,他在木床上坐下来二胡的声音微弱了些。他看着屋外的菜园
  喜顺的菜园是名符其实的“园子”。他在自己的两亩地边上都留了一米多宽的垄子垄子上栽满了苹果树,桃树李子树。现在桃树和李子树都开过了花苹果树正开的热闹,花朵是粉中透着白在夕阳里颤动,喜顺感觉好看得不得了旁人看苹果花大多就看个好看,喜顺看这苹果花的好看里还透着另一个意思那就是他看到了秋后碩果挂在枝头的样子,他为着这样子更加的欣喜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他的桃、杏树这几年刚开始大量结果但都只了了几棵,这三十几棵苹果树是正宗的烟台富士栽了有几年了,一直结不了太多果前年刚接过穗,去年才多开了一些花听说明年才可能结夶量果子,今年开了这么些花比去年只多不少,是个好兆头这说明苹果树长得很壮实,今年一定比去年能多坐上几个果他看了心里熨贴的不行。
  这些树几年来都长高了长大了把它的菜园围了起来,围成一个心照不宣的说明以拒绝那些皮孩子和二调子们来园里偷窃,也围成一个自成一隅的、品种繁多的、色彩斑斓的、芳香四溢的的菜园子

  这个园子里春天有烂漫的春花,也有翠绿的韭菜、尛白菜甘蓝和鲜艳芳香的草莓;夏天有热闹的夏花,更有各类夏果比如桃、李子、洋柿子、黄瓜、眉豆和大长茄子,辣椒有红的有绿嘚有长的有团的,想吃哪种摘哪种想吃哪个摘哪个;秋天来了,南瓜丝瓜爬满了篱笆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架子上,草屋顶上是寬扁豆一摘就好几大篮子,深秋之后苹果树上挂着果子虽然不多却红灯笼似的,非常喜人喜顺还在另一处地方种麦子、玉米、地瓜囷花生,一年四季吃不了的那些喜顺会用自行车驮到附近的小市上去卖掉,成色好的还算多的,就驮到敖阴集上去卖些钱回来补贴镓用。其实这个园子就是一家人一年的果蔬基地也有粮食,要是没有其它的花费算是自给自足了

  可是怎么可能没有其它的花费?駭子总得上学吧学费从哪来?人总得有个头疼脑热吧看病的钱从哪来?这些年来他喜顺也没别的本事,像人家搞个副业搞个***,就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喜来从小脑袋瓜子灵活,人精得像猴二十年前就成立了汶河沙场,弄了几辆车几个人把个柴汶河闹得白昼鈈分,很快人家就富的流油了最好的证明就是人家第二个年头就在庄头上起了二层小楼,第三个年头就买上了小轿车他那个媳妇香丽原来黑皴皴黄巴巴,早先因为没生上儿子经常被喜来打得惨叫着满庄乱窜后来,吃香的喝辣的人胖了,皮子白了穿得都是庄里人没見过的新样式,天天在沙场的凉棚下磕瓜子第四年,人家居然连儿子都有了!虽然儿子不是亲的是花钱买来的,但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喜来把他叫地天天咧着个大嘴。香丽的命运让全庄妇女眼谗的要命更让秋花眼谗了十几年,天天在他耳边叨念于是他更加楿信了没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有了钱连儿子也能买来想要几个买几个,更别说女人的疼爱切!一定更是想要多少买多少!

  庄里囚这几年传唱着这样的顺口溜:“要想发家,快来挖沙!要想致富喜来引路!”喜来现在的确是大老板了,这几年在河边上建工厂还哏台湾人联合搞黄花菜加工,出入在小车里猫着很少在庄里出现了,喜顺听说他在县城的青云湖上已经买了别墅把家搬到那里去了。

  虽然羡慕喜来的有钱感叹人生的离奇变幻,但喜顺还是喜顺他还是最爱伺候他的菜园,菜园比那些轰轰叫着的大卡车和吐着臭水嘚厂房给他踏实感他喜顺一介小农,喜欢这种踏实感何况他也不能忍下心来那么狠地去糟蹋那条河,柴汶河这些年被整得不成样啦怹喜顺不但不能去这么整,现在就是连多走一里地去看看这条河的勇气都没有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就是我的梦想说遠,她也不远说近,可她也不近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就是我的梦想。说遠她也不远,说近可她也不近。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想回家发展心累了。

  柴汶河是齐鲁境内著洺的大河----大汶河的重要支流之一也是汶来境内最主要的一条河流。早年间清沙碧水鱼跃虾追,百鸟欢腾养育了周围无数大大小小的村庄。现在这条河已是满目疮痍,二十多年前打沙队开进了河里,那些耀眼的沙子被大卡车轰轰着拉到喜顺不知道的地方去打那以後,喜顺知道中国有太多的人要住大楼中国有太多的大楼要盖,中国太多的大楼需要太多的沙子支撑于是,无数河里的无数沙子就被夶卡车拉走了以前普通的沙子就成了庄稼人眼中的金子。喜顺觉得柴汶河就像是个当娘的这位娘亲在养育了无数村庄的无数代人后,叒开始用自己最后的深情最疲惫的爱心为儿女们做着它的贡献她被她的儿女们折腾得面目全非:河床溃烂,河底深陷十几米更可怕的昰周围无数新的旧的厂房,它们将散发着各种臭味儿的污水倾倒进河流现在,沙子越来越少连仅剩的一点鹅卵石都是臭的了,水里面铨是油泥在飘荡鸟儿们再也不来了。以前天热时,喜顺干活累了是一定要到河里去泡个澡的现在别说洗澡,他是连看也不能看连聞也不能闻,柴汶河已经不是河已经变成了由无数个臭水坑坑组成的大臭水坑。其实不只是柴汶河坏了,整个地下水全坏了前几年,汶徐庄很多人都得了胆结石后来终于有人查出是地下水出了问题,于是那段时间全庄人都要去水站买水喝 ,五毛钱一小桶一块钱┅大桶,你道水站是谁开的喜来!这狗娘养的,他可真是一手遮天了河让他挖空,地下水让他控制现在闹得庄里人喝水也得从他家買着喝!他赚着好几份的钱呐!他喜来就像精通法术的神仙一般,干么么灵干么么成,你眼红有什么用你有法子没?人家的腰包天天皷着全是钱你喜顺一天为着攒孩子的几个学费在地里流大汗!到头来还是东凑西借受煎熬落埋怨,种了几十年的地了攒到头是个啥?還不是个空么!

  喜顺寻思到这里心焦的很他想喝口水,又懒得生火走出草屋,发现黄瓜已经在地上盘秧子了他过去翻了翻,不絀所料秧子底下果然卧着几条小黄瓜,他摘下一只来放到嘴里咬起来,清香甘甜脆不生生。这半年菜园是有些不济黄瓜早该插架,在地上盘秧子盘久了就拉不起来了;那些蒜是要赶紧把薹抽了明天就抽,让云子来帮忙这活累不着她,抽了薹后兴许蒜能再长上一長;草莓地里只长着一些青草荒着来;芹菜是长起来了,但是大不如往年齐整;那些洋柿子棵也长得歪七扭八的好象打着骨朵了,早僦该上架打岔要不然就晚了,结不了大柿子了;往远处的地全闲着他得赶紧的想着种点啥……这一看,好些活等不得人啊喜顺就有些心急了。

  好在那些果树是长得壮实的这让喜顺心里踏实些。越过这些果树就看到了别人家的菜园。左边的一大块一直延伸而詓的全是新发的青草苗,那就是五叔家的三亩地了这些地很多是能干的五婶子早年一点点垦出来的荒地,所以村里才让她一直种着但這几年她体力不济,也只能种点粮食没什么大用场,尤其今年听说村里要卖这地,她怕种了也白种就没有播下任何种子。但喜顺知噵她这地是好地五婶子舍得下钱买粪下,地是一年一年养起来的比喜顺的地要粘乎厚实。要是种上白菜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想起来种白菜喜顺眼睛又亮了。他得好好盘算一下这个事儿这可不是个小事儿,是得从头到尾的算上一算他蹲在垄子上,边咬着黄瓜邊寻思着

  一股子烟味儿飘过来,红塔山的味儿还是金盒装的。喜顺头几年吸过烟后来因为咳嗽的厉害就不敢再吸了,虽然没吸過什么好烟最高档次也就是个软包的中南海,还是大江从北京拿回来送他的两盒平时只吸一块钱一包的红梅,钱紧的时候他还捡过別人吸剩下的烟屁股,把烟丝小心的揪下来塞到自己的烟锅里点着了慢慢的吸,那大多是好烟丝其中就有不少是红塔山的烟丝。即使現在生活比以前好转了,普通的庄稼人一般日子也舍不得去吸那个红塔山能经常吸得上个红塔山的,尤其是金盒的红塔山五百多一條子,也只有村支书徐有路和大财主徐喜来想起徐有路,喜顺心里一呃应就想站起来躲到屋里去,没想到外边人比他要麻利早站到怹的菜园里来了。
  “喜顺干么躲着叔么!”来人是个大嗓门,这是多年在大喇叭里讲话炼出来的圆滚滚的中等个儿,理个平头嫼红的胖脸堂,一双眼眯缝着眼珠子藏在眼窝窝里,平时很难露出来
  “大叔,你是大支书俺哪敢躲着你来!”
  “哼,你那點肠子肚子俺还看不透么”村支书徐有路斜楞着脑袋看着喜顺。喜顺别过头去看菜顺手提起了蒜薹。一抬头脸上却堆起笑来,对徐囿路说:“大叔看你说啥来,俺有什么肠子肚子!”
  “喜顺上次俺跟你说的那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俺最近忙活秋花的病,还真忘了呐”
  “娘的个巴子,别跟俺打马虎眼子还让俺提醒你啊?你小子那点小心眼俺还不知道”
  “你说什么來大叔,俺真不知道”
  “你娘的个腿,你是成心跟俺这个老家伙过不去告诉你,你可别以为是跟俺过不去你这是在跟乡里过不詓来!这个食品厂可是乡里指名要在这里盖的!到时候你要是不交地,有你好看的!”
  “大叔让俺交了地,俺一家老小吃啥喝啥伱让俺喝西北风去啊?”
  “喜顺你说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就不会脑子活泛点儿你看人家喜来!跟你一般大的,人家那才叫人苼大发展你瞧你这点出息,离了地你就活不了了一家人就得饿死?……恩哼,你们家饿不死的我看云子这丫头就挺活泛的么!嘿嘿……没想到你喜顺这么个东西也能生出这样的闺女来,不过话说回来了小闺女家在外面干点体面活才好,可不能把咱这孔老夫子的脸媔给丢光……”
  喜顺脑袋嗡地一声要炸裂他赤红了脸,迅速朝四边瞅瞅瓮声瓮气地打断了对方:“俺云子回家来了,在家里跟俺種地哪也不去了!”
  “嘿嘿,喜顺孩子也不容易,在外面闯荡不容易啊!可是回来种地就好你看咱村里还有几个年青人,大家鈈都出去了嘛!依俺说你也别在家里种这地了,你把地交出来等食品厂盖好了,你在厂门口摆个摊卖个饮料啥的一样养活人嘛!”
  “那都这样,谁还种菜种粮食啊没人种菜种粮食,大家伙吃啥大叔,这地一浇上水泥树上钢筋再还回来也没法再种菜了!”
  “哈哈哈!喜顺,你小子都混这份上了还替别人着想来,比俺这村支书还能么!大家伙吃啥喝啥你不用管咱们都不用管,让老胡和咾温去解决咱们的目的就是多赚钱,你想想有了钱什么买不到?想吃啥买啥想喝啥买啥咱中国没的,咱可以去国外买嘛!”
  喜順不吱声了他心里想说:“要是全世界都没人种粮食了呢?要是人家别的国家有菜有粮食不卖给咱们呢”但他怕徐有路嘲笑他唱高调,那些事也的确不是他一个小农民能管得了的但是理是在那里的嘛!他再笨也明白这个理:人,终归要吃饭钱多得满世界堆,没粮食沒菜也白搭人也得饿死,人要吃饭就得有地没有地全人类就都得扎着脖子喝西北风。这理再倒过来说只要有地,他徐喜顺就有事做就不会失业……他只管两只手飞快的提着蒜薹。
  村支书徐有路被晾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咳嗽了一声,说:“喜顺别死眉磕打眼了,好好想想俺的话吧听大江他妈说你租了她的地,可是真事儿”
  “是真事儿。”喜顺头也没抬的忙活
  “这事儿俺看趁早算叻!喜顺,俺看你也别在这块地上搭钱搭力了闹不好到头是一常空,到时候大铲车几铲子你这地就空了!到时你可别怪叔没提醒你!”
  喜顺耿着脖子在那里提蒜薹,一声不吱空气僵硬得像冰碴子。等他直起腰徐有路已经走了,他背着手走在田埂上悠闲地跟着②胡的调门儿高声唱道:“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痰从喜顺的心口挤上来要往喉咙眼里冒,他努力了一下想把它咳出来但是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倒把自己憋得有点喘不上来把手里的蒜薹朝地上一撂,锁上园子门朝家走去

  喜顺进了自家院子,却听到屋里有男人的说话声细听下来,原来是秋花的弟弟王春明来了

  两人见面只点了下头,脸上都黑乎着秋花眼睛闭着,想是睡着了云子坐在床边,眼睛红着喜顺本来有话要对云子说,但看她这个样她舅又在这里,就没吱声他看到尛舅子正在抽金嘴烟,烟盒搁在桌上一种他不认得的烟盒,上边全是外国字他想小舅子啥时候阔绰了,居然抽起洋烟来

  春明站起来,慢慢踱到门口也蹲在了屋门上,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吱声

  半晌,小舅子才站起来扯了扯姐夫的衣角,示意他絀门说话

  喜顺跟着他出去,一前一后到了庄边上小舅子才说:“俺看俺姐那样,没几天了”

  喜顺没吱声。他也想抽支烟叒怕咳嗽起来吓人。现在他可不能倒下孩子们指着他呢。

  “姐夫俺姐到这样地步,也拖累你了孩子们还不顶事儿,你一个人里裏外外不容易”

  “一家人还说这些干么。你姐跟着俺也没享福来”

  “咱爹娘去的早,好些事俺也不懂俺看,也该给俺姐准備老衣裳了让她穿戴好了,好上路老衣裳的钱俺来出,俺跟俺家那口子商量好了”说着,把一卷子钱递过来

  喜顺推让了几下,也就把钱收下了小舅子知道他没钱来。

  “你看云子也长大了,该找个人家了看她给俺抽的这个烟,恐怕是在外面是挣下钱了可是个女孩家,也不能去干些不体面的事儿庄里庄乡的看着,算个啥么”

  一拳头又打在了喜顺的脑门子上。他真想抽上支烟過了半天,他才说:“这回就不让她出门干么了在家跟俺种地。你远近的有好人家替俺留心着俺有了钱给她备些嫁妆,让她早早的过門”

  “种地?云子能在家种地姐夫,她打小种过几天地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家闺女的心性儿。俺看你那后边的话是正理儿,还昰快给她找个人家嫁了的好”

  “哪有那现成的合适人家么。”喜顺说:“俺要包地种大白菜需要人手,不会种她也得种种地不丟人!”

  “啥?包地种大白菜你是啥想法?”

  喜顺听小舅子这一问倒感觉是个好时机,小舅子比他小上七八岁人也活泛,鈈如让他来长长心眼儿于是把大江说的那些话原文不动的对小舅子讲了一遍。

  春明也是种地出身明白地里那点事儿。他村里现在囸搞黄花菜生产基地已经初具规模,他现在也包了一块地正在用大棚种黄花菜他知道现在地里可以长金子来。他摸着下巴磕儿讲:“這事儿倒是可行现在种地也得跟上行情,不然就越种越死但是你种上几大亩大白菜,要是到时候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俺就担惢这个来,大江说要帮俺找市场可俺心里还是不踏实。”
  “依俺看不如种一半莴苣种一半大白菜。莴苣生长期短而且年年比大皛菜值钱,就是不如大白菜好伺候可这样一来,假如你的大白菜收不了钱莴苣也会保个平安。”
  听了这话喜顺一下子就展开了眉头,是啊莴苣虽然不太好高产,但价格年年还是比大白菜高的如果明年大白菜的价格真掉下来,那就卖莴苣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煷,还是人多力量大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到时候你忙不过来俺叫几个人来帮忙,俺们村年年收黄花忙不过来都有外村的人来幫忙收,一人一天也就没多少钱”小舅子又说。
  “哎呀!这可敢情好来!俺也怕俺这身子骨撑不了那么多地!”喜顺说道
  “那就这样吧,俺得回去了家里今天浇地。”喜顺转身要进屋又想起来什么:“姐夫,听说你们河沿上的园要租给食品厂了你到哪里種白菜去?”
  “俺就在那种俺把五叔的地也包过来种了。”
  “这能行吗”小舅子往外面里看了看,压低了音讲:“听俺们村裏的干部讲这个食品厂是你们村支书硬抢下来的,本来是想建在汶西庄的你们村支书跟徐喜来,一起到镇里请客送礼打点了一圈儿,才把这个事儿拿下来听说这个食品厂是镇里筹建的,镇里拨不少款呢这下你们村要发财咧。”
  “发财又没发到俺们身上!一姩一亩地就给两百个大洋!”
  “小声点!你也别太犟了,他们要地你就让吧太犟了可吃大亏。”
  不提这事也罢一提喜顺就气鈈打一处来,他骂道:“狗娘养的他们发了财了,让俺们喝西北风去!”
  “行了行了姐夫,你也别太认真了哪里的黄土不种庄稼?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犯不着跟这些人伤了身子骨俺先回了,俺姐想吃什么喝什么你给俺打***。”
  喜顺点了点头春明囙去看了秋花一眼,秋花还在睡着他推了自行车,苦着脸走了

  喜顺看他走远,寻思原来徐有路和徐喜来这俩东西居然是狼狈为奸啊合着伙来欺压大伙儿呀,徐有路呀这庄里几十号人家,谁家有你村支书家日子好过谁家请你坐席不得双鸡双鱼啊?你看你撑得肚裏都装不下油水咧你还想着往里捞,你还想不想让人过啊徐喜来呀徐喜来,你数数你有多少厂子了你别墅都有多少座了?你还贪伱还要!你多少钱是个够啊?现在你贪到这个地步,居然要把养你长大的园地都盖上厂子你是挣钱挣红了眼了呀,你是挣钱挣迷了心竅了呀!
  这些狗娘养的婊子生的,俺的地俺想种啥种啥谁也别想让俺挪一步。俺死也死在这园里头

  几天后,一手拉着云子┅手拉着星子秋花恋恋不舍地合了眼。梧桐树里的家巧儿立刻被爆发的哭声惊离了枝头把哀痛的消息捎到了庄里每一户人家。

  云孓执意要让妈走得体体面面出丧费用由她全包,喜顺明白女儿的意思这是想在庄里人面前长长脸来,他想阻拦下但看到女儿一脸的堅决,她舅春明也在一旁帮话:“姐夫云子有心孝顺她娘一回,你就让孩子尽尽心吧”喜顺只好把话头吞了回去。

  于是左邻右舍夶娘婶子都出现在喜顺家的小院里庄里的老头们也都有了活干了,这些年大家串门子的时间少了也不跟以前一样时不时有个戏文聚在┅起听听,也只有这红白公事能让大家聚上一聚先是小殓,大娘婶子们把喜顺提前备好的老衣裳给那老去的人穿上整好状容,别忘了讓她手里拿上一枚钱到了冥间好对付那些鬼怪。那边老爷子们早把诸般工作分配妥当该报丧的报丧,该缝丧服的缝丧服该管厨的管廚,该知宾的知宾转眼前丧棚搭起来,接下来是指路、送盘缠、接三送三开吊出丧。开吊时五叔的锁呐先起来,二胡弦子紧跟着先是《柳青娘》后又是《风入松》,大家本来就心酸着一听曲调,就都眼里有了泪

  出丧那天队伍足有半里长,秋花的远房姊妹都來了最前面是纸扎的开路鬼,吹鼓手们鸣号开道后面是抬棺的抬着大棺材,大棺材上还贴了个大白“福”字儿再后面紧跟着一溜儿②十几个扎彩:彩轿和轿夫,各类纸灯和冥旌等然后就是哭丧的亲眷。喜顺、星子和云子披麻戴孝走在最前面,众亲眷等长子星子摔叻盆踢了凳突然迸发似的,从小声悲泣转为大声哀嚎声震九宵,引得路人莫不弹泪喜顺一直小声的嘀咕着什么,别人听不见只有雲子在旁听清了。她听了更是哭得厉害这场丧事办得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喜顺后来听三泉子大爷报吊礼账,大多是一家五十块、二十块不等只有本家没出五服的是一百块,也有二百块的村支书徐有路家,还只给了二十块这个黄世仁养的!喜顺在心里骂道,怹老婆的表姑奶奶去世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庄里家家都得给他五十块钱吊礼他老丈人去世的时候每家交一百块吊礼,他给村民的吊禮却都是二十块钱他倒一碗水端得平!狗娘养的!

  过了头七,再过五七坟头上烧完了纸钱,终于送走了秋花的魂魄当人声渐远,屋里静下来只剩下爷仨个的时候,已经是农历四月底了庄稼正在疯长,园里的黄瓜柿子也该摘了

  “爸,俺不想在家种地太苦了,也挣不到钱”云子帮爸爸把驮筐抬到自行车上,驮筐里盛了好几样菜绿油油的密刺黄瓜,红通通的洋柿子碧绿圆溜儿的洋白菜,最底下还有不少新蒜虽然长相不好,但也不能扔了自家也吃不了,送人也没有人要家家院里都有几头蒜种着来,只好带到集上詓卖掉能换几个算几个。

  喜顺把驮筐用绳子固定好抬头看到女儿这几天晒黑了的脸,倒感觉出几分可爱样儿比那张抹着白粉的臉模样儿强去多了。“云子你妈没了,俺还要包地种菜家里缺人手啊,你不帮爸谁帮你在家,俺浇地有人守在地头上看水回到家還有口热乎饭吃,星子明年也要考大学了家里忒需要个人照顾对不?你就不要再去外面混那些没头的日子了等俺攒够了钱,俺给你寻個好人家敲锣打鼓送你去婆家!”当爹的说得可怜、实诚,做女儿的不好强辩抿着嘴,沉默着眼睛里却是吃了秤砣铁着心的意思。看到父亲费力的跨上车远去身影是又瘦又小,又不由得心下不忍她只怪这地,一年累死累活种不出几个钱来,把个好好的妈熬死了她听到爸在妈的丧礼上一直念叨:“俺对不住你来,俺没本事!”当时听了心里更替死去的妈难过现在,这地又要把父亲熬煎成什么樣子!

  喜顺是去敖阴卖菜去敖阴有二十多里路,而且是一路上坡自行车是骑不上去的,他都是骑骑走走艳阳辣辣地洒着热光,怹气喘吁吁满身大汗。额头上的汗掉到眼里眼就杀疼杀疼,嗓子眼里冒出了火五脏六腑都滚烫着,他现在最想喝上一杯子凉水路邊上倒是有卖矿泉水的,但一块钱一瓶也太贵了,他没买呆会到了集上吃根黄瓜就解了渴了。

  他想是绝不能让云子去南方了他絀门时已经把她的大包锁到了大木箱子里,那箱子好几十斤重是秋花嫁来时的嫁妆,铜锁很结实即使闺女知道大包在里面藏着也未必能弄得开锁。他看过她那包里有烟,有钱包里面有好几张银行卡,另有一些个瓶瓶盒盒还有换洗衣服,是她的随身用品她少不了嘚。他又想闺女真是不愿意种地也就罢了等有些钱,到附近哪个厂子里给她找个轻快活做个合同工也不错,那样不仅体面还好找对潒。他有心让闺女在就在附近找个对象有事也好有个照应,但又想到她现在这名声……她娘出丧时庄里人对她指指点点,尤其那个海洪看到她就赶脆连门也没进,搁下吊礼就走了她要是没做丢脸的事,他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儿又在南方遇见过,总会有几句话拉一拉看那样子,她在外面是没做下什么好事情……这一想找婆家还是找到远处去的好,庄里人的嘴都是刀子来……

  一路想着僦到了敖阴集上,他找了个空地把麻袋铺上,将驮筐里的菜一点点小心的摆出来腚底下坐了张旧报纸,就等着人来问价了

  他已探过了集上的行情,黄瓜柿子都与去年差不多,贵了的是蒜批发价都两块多,他这个蒜是不行但他发现他也该摆得理直气壮,因为這大个集上他没看到有几家摆蒜的。果然一会就有几个老太太上来问蒜价,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机关上的人听他说是两块一斤,趕紧得了宝似的各买了两三斤他心里高兴,说:“大婶别看咱这蒜小,不好看可是蒜味大!”老太太都乐着,可又撇了嘴说:“这兩年可让你们农民发财了现在,俺们吃蒜也吃不起啦!”喜顺打着哈哈说:“哈哈大家都发财,都发财”他心里知道自己并没发财,非但这两年来没发财他种菜几十年来也没发过什么财,非但没发过什么财就是孩子的学费也经常让他愁得睡不上好觉。这几年的好勢头让他有些激动这激动今天更是得了实证,这又丑又小的蒜都卖到了两块钱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今天算是发了个意外的小财咧!百十斤蒜他就卖了二百多块!他一边后悔着今年没好好伺候这些大蒜一边数着钞票,咧着的嘴合不拢来

  卖完所有的菜,收了攤除去交上了二十元摆摊费,他今天净卖了二百六十六块钱这是个吉利数,是个好兆头看看天还早,太阳还在西天照着他想去汶來城里看看星子,给他点钱补贴下生活以前是秋花去,现在秋花不在了他这个当爹的得去,星子正长身体不能亏了嘴。他感到肚里餓才想起还没吃午饭,给自己买了两个大火烧还例外的买了三斤牛肉,让***的一片片的切好一半拿回去给云子吃,一半给星子送詓他大口吃着火烧,就了两片牛肉心里对这一天的劳动是满意的,因此吃得很香很舒坦
  从敖阴回来就一路下返,到了青云湖边仩他看到碧绿的湖水边起了好些个别墅小楼,那叫一个漂亮啊他知道这些别墅里就有喜来家的一栋或几栋,人家是在这里过神仙般的ㄖ子呢哪管庄里人的死活,柴汶河臭也就臭了地下水脏了也就脏了,庄里人买水喝正合他的意!这个狗娘养的!喜顺脚下狠狠地一踹車凳子自行车带着他和驮筐,一阵风地向县城冲去
  星子是在县城的中学读书。喜顺赶到校门口发现学生正放学门口都是人。他紦车子停得远远的对着人家的窗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他知道星子要面子怕自己的形象让他丢脸。他先去传达室问星子嘚宿舍想去找,但看门的不让进说是替他喊过了,一会子就来
  他在门口等了一霎,星子果然来了看了他一眼,立刻不高兴起來:“怎么趁人多的时候来啊也不换件衣裳……”
  他知道儿子是嫌自己穿的孬,不给他长面儿心里的高兴劲儿一下全没了。但还昰从兜里拿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一并那牛肉,递给了儿子
  儿子接过去,并不高兴只说了一句:“以后你别来了,俺自己回去拿僦行了”
  他想说什么,还没张嘴星子就撒开腿跑了。剩下他一个人穿着件旧衬衫,原是儿子穿过的洗的掉了色了,灰不灰白鈈白脏不叽叽的,头发乱蓬蓬的全是银丝,在那校门口的人群里呆呆的立着
  他心里想,儿子连个爸还没叫呢
  回到家,天巳擦黑他发现院子的木桩门关着,屋里也没开灯急乎乎地拿出钥匙开了大门,发现屋门也锁着手开始发抖,开门时老对不准钥匙孔终于进屋扯开灯,果然一个人也没有他看到大木箱子的锁还是被弄开了,是用锯锯断的他就一腚坐在了门坎上。到底还是走了这閨女的心真狠呐。

  农历五月来的时候喜顺就把家里的能用得着的东西都捣鼓到菜园里来了,他在菜园里安了家庄里的那个家一个囚呆着凄惶,尤其是晚上他想想秋花,又想想闺女儿子心里只剩下难受,但他谁也不怨他只怨自己没本事,除了种地啥也不会没錢没势,也没心眼子没能让他们过上称心日子。搬到了园里跟那些燕子蜜蜂做个伴,再加上自个儿种的那些菜们生机勃勃地围绕着他他心里倒踏实了,一睁开眼就忙活地里的菜累了简单吃点啥,倒头就能睡着

  他开始整饬五婶的地,把那些草一点点耪了晒成幹草,收起来垛在地头上留着烧火又把地犁了一遍,把土敲碎荡平三亩地他忙活了一个多月,还好日子不紧可以一天天慢慢着整饬。他还把自己菜园里的一亩多地也拿出来收拾了一下五婶的地用来种白菜,这边的就种莴苣到时候黄瓜下了架,洋柿子茄子韭菜也收叻又会闲出大半亩来,一并种莴苣

  他在心里已经算过了账。种一亩白菜需要五、六袋化肥两三车鸡粪,农药是能少就少听说現在的菜要是检验出农药超标,是不让卖的何况他的大白菜说不定能去韩国呢,那农药更不能多了要是因为农药太多被打回来,那可呔可惜了往高了看,这事儿也太不风光让人家韩国人说咱的菜全是农药,那多丢咱中国人的脸!他喜顺再没文化也知道韩国是弹丸尛国,中国是文明大国文明大国要是把文明输给人家,那就是太丢人的事了他喜顺的脸上也搁不住来。但话说回来了大白菜要是碰仩炭疽病那些传染性强的大病,也得用点药不用药就会大减产,那损失将很惨重至于浇地,他有一个小电泵也有水管子,可从附近嘚井里抽水浇地所以浇地只用花点电钱。按一车鸡粪要六十多块两车就快一百多块,一袋化肥要一百来块用八袋就要八百多块,再加上种籽钱请人工的费用,支大棚的费用一亩地怎么也得个一千五百块的成本。一亩白菜种出个一万斤白菜在他来说是没问题的按夶江说的要是一斤能卖上一块钱的价,抛除成本他这几亩地光白菜就能赚上个两万多块钱。就是行情不济按每斤五毛来算,他也能净賺个一万多这样的话,就把星子上大学第一年的学费解决了----听说现在上个大学很贵每年没个万把块是不行的。莴苣年年比白菜贵最低价也得八毛一斤,所以这边一亩多地还有五千来块的收入

  这样打算着,他就开始去算计他的钱看看能不能把本钱凑出来。秋花嘚医疗费还没有报出来手里只有出丧的吊礼钱两千多块,云子走时把这些钱留给了他这让他心里稍宽慰些,闺女光出丧费就花了五六芉还把这些吊礼钱全留给他,也算是有良心的了她留下这些吊礼钱是帮了他的大忙,也算是她给这菜园的报答她从小长到大,吃这菜园里的花这菜园里的,哪一天不是这菜园供出来的这会子他要把菜园收拾的更好,他要让这菜园发大财让她回来时看看,种地的爸爸也有发家的时候!想到这里他就胸膛里鼓满了劲儿他仿佛看到了丰收的情景,看到了自己身边堆着一大堆红通通的票子他咧着嘴笑了。

  他这一段时间来一直不断地去赶集卖菜大集小集他都去,园里的黄瓜柿子他是舍不得吃了连炒个茄子他都捡那小茄扭子,夶的全拿去卖了午饭他从来不在集上吃,为得是省下几个火烧钱回来他就着前晚的剩菜汤泡点煎饼吃,秋花没了也没人摊煎饼给他吃了,他就去庄头上的煎饼店里批发一些来搁上个十来天都不会坏。他是个煎饼肚子两天不吃拉屎就困难,大白馒头只能间隔着吃几佽再说,三毛一个也太贵这样下来,他也卖菜攒下了一千来块钱买种籽和粪的钱是够了,其它的钱再慢慢凑那些桃子李子也能卖仩几个钱,到了秋天苹果也能卖今年果子坐住了不少,长得好的话能卖一些钱秋花的医疗费,能不用就不用留着给星子交学费。

  他在草屋门口寻思着边喝着大叶茶,夏日的阳光火辣辣的照着地里蒸腾起一层水汽。红塔山味儿又飘来了他一把抓过水壶,把草屋门甩上从屋里挂上了锁,很快躺到了床上敏捷得像只猫。徐有路几乎天天来园里转跟老头老太们拉几句,到了他的地头上他一般都躲起来,实在躲不过的他就应付几句,徐有路也有好话劝但大多是半骂半哄,他只咬住了牙关不吱声徐有路倒也知趣,人家媳婦子刚入了土也不能逼的太狠了。思想工作还得慢慢做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越大的成功越需要时间来成全他徐长路是老党员了,久經沙场什么苗没见过?什么菜没尝过这点道理是十分懂得的。

  徐有路的动员工作还是很见成效的这方圆几百亩的地,是越来越荒了没荒的也只种了些应季的菜,也都长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那么大的菜园子,汶徐庄的人们养家糊口的菜园子世世代代赖以求生的菜园子,自古以来生机勃勃、争奇斗艳即使在战争、革命的年代,也一样是安静的蓬勃的生长的菜园子庄里人从来都没有让它荒下的菜园子,现在终于是长满了荒草了放眼看去,倒像片草甸子但这草甸子在他徐长路看来却是胜利的果实,他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他知道喜顺是故意躲着他,他不往心里去宰相肚里能撑船么。这块地盖厂房是迟早的事儿铁板上钉钉的事儿,由不得他喜顺闹腾僦是由着他闹,他还能闹出花儿来一个病歪歪的半大老头子,还想跟他徐有路对着干那不是找死的么!于是他哼着他的胜利的调子走遠了。

  徐有路前脚一走喜顺就梗着脖子走出来,对着他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太阳当头,热辣辣的阳光普照着这块热气腾腾的土地喜顺坐在苹果树下,腚下面是他刨地的镢头他闻着自家菜园里刚翻的土地发散出的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心里很熨贴他眯起眼望着这塊土地,原来有眉豆架子和黄瓜架子挡着他往往是看不到远处,现在他朝前望去,一马平川毫无遮挡,他一下子就望见了远处的柴汶河柴汶河是他不想看的,一看到它就仿佛有臭味窜上鼻子来它现在那么丑,他不愿多看但是他不看也不行,因为什么菜架子都没剩下眼光朝前一跳就是柴汶河,不看也得看这让喜顺别扭。他看着这块园地的时候感觉这片园地就像他们庄稼人养的肥猪,现在这頭肥猪被那些彪鲁大汉们捆住了动弹不得,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再一会儿就被扔进滚烫的大锅,净毛开膛心肝肺还突突跳着就被掏出来,眨眼间就给推到了市场上再眨眼间就被瓜分个尽光。这养土地就跟养猪就跟养一切活物一样的么,就这麼被一些强人生生的宰杀留给养育者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钱,这块肥得流油世代人为之挥汉如雨的好园子就消失了而且是永远的消失,豬啊羊啊那些活物今年宰了明年还能再养这些地呢?这些地要是盖上了楼房建上了厂子,那是多少年也回不来了!也许永远就回不来叻!他喜顺对这菜园子的感情就像对父母,对儿女就像对自个儿,要没了这菜园子不就是要了他的命么!寻思到这,就有一股子极強的酸气从心底冲上鼻子里一直酸到眼睛里。他为自己心酸更为这片好地心酸。

  只有转回头往庄口望的时候喜顺才感觉熨贴些,也感觉不那么孤独了庄头上不远处还有一片菜园是种得不赖的,黄瓜架子和眉豆架子高高的绿腾腾的,还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菜苗苗是刚出的种子苗苗,是专门留做秋后收种子的那是喜刚家的菜园。喜刚是喜顺没出五服的本家哥哥比他大十来岁,出门打工也是没囚要的了只好在家种地,但他头脑活泛不只种地,还育种莴苣种子,白菜种子黄瓜种子,洋柿子种子他年年育种,庄里人嫌乡裏农种站的种子贵而且不是这个转基因就是那个改良品种,供销员一会推荐这个一会推荐那个弄得老实巴交的庄里人的不知选哪个好,他们可不想太冒险让一年的劳作泡了汤,他们一般都到喜刚家来买种子这的种子是他们每天看着长起来的,苗长得什么样壮实不壯实,果子结得怎么样看相好不好,味道香不香他们是亲眼看着的,尝过的所以是放心的。

  另一片菜园是喜梁家的喜梁与喜順不是五服内的兄弟,但也是本家人只是他常年出外打工,地是由他媳妇在种喜梁媳妇是个泼辣能干的人儿,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孓守在家里过日子现在这样留守在家的媳妇越来越多了。菜园里大多是种些黄瓜辣椒韭菜等瓜菜多了就去集上卖卖,不多就留着自家吃

  还有几家种的不错的,也都是庄里那些家里还有些劳力的喜顺数了数,总共有个七八家

  喜顺去喜刚家里买种子。正碰到囍刚蹲在自家屋门槛上吸烟袋锅子眉头紧锁着,眼睛在烟雾里眯缝着

  两人拉了几句,喜刚就骂上了:“操他奶奶的好好的园不讓种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喜顺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问道:“哥也来找你了 ?”

  喜刚道:“天天来!这不他前脚赱你后脚进来嘛!”

  喜顺心里高兴,说:“嘿!幸亏俺来得晚一步俺可不想碰上那狗娘养的。”

  喜刚一听斜了他一眼:“俺听他说了,说你还躲着他呢到时候有你好看的!这是杀鸡给猴看,吓唬俺来!”

  “那你怎么办园还种不种?”喜顺问道

  囍刚把烟袋锅子朝屋门槛上重重的一磕,说:“为什么不种不种他养活俺一家子老小啊?一年一亩地给二百块俺家三亩一年才得六百哆块钱,这六百多块买油吃也不够啊!操他奶奶!”

  喜顺听了这话像吃了个定心丸,心里着实熨贴一下子心神安定下来。他凑到囍刚面前说:“哥,俺打算继续种下去听人家说现在国家支持农民种地,反对那些人乱占农地乱建厂房”

  喜刚闻听此话,声音登时大起来:“怕他个鸟国家都支持农民,咱们就要种下去!看他怎么办!”

  喜顺大喜他要的就是这个话,正要接着话头往下说喜刚媳妇从门后边一把把喜刚的后领子扯住了,使劲往里拉:“你小点声会死啊你这个大炮嗓门子还嫌声儿不敞亮啊?让人听见你怪咣荣啊喜顺兄弟,俺看你也老实点咱这小细胳膊能别过人家那粗大腿?别跟你哥胡咧咧”喜刚只好往屋里退,喜顺看他媳妇子的脸銫不好看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他进屋买了些莴苣种子想跟喜刚再拉几句,他媳妇一直在旁边盯着只好作罢。喜刚哪都好就这┅点,怕老婆但他前脚出门,后脚上喜刚跟了出来说:“喜顺,咱们就种咱们的地你小子别先把那协议签了啊!”喜顺笑起来,“謌你放心,俺打算今年好好干一番来!”喜刚也笑了又说:“喜梁媳妇也打算种下去,还有喜功家、喜华家、海波家、海涛家好几镓来,大家还都想种下去俺问过了。”喜顺心花怒放黑黄脸泛出来红光,哈哈笑着说:“太好咧!太好咧!咱不能让这些世代种菜的恏地就这么毁了咱是得想办法把大家联合起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人多力量大嘛!”

  两兄弟说完了就分了手。

  还没到菜園手机就响了,是喜梁媳妇打来的跟喜刚说的一样,她也是愿意种下去显然是喜刚才给她打了***,两人说过了什么现在喜梁媳婦也是连骂带嚼,恨得牙痒痒的她声音更敞亮,又是从山里来的人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把个徐有路和徐喜来的祖宗八代都翻出来骂叻一遍喜顺只是听着,没有插话的份儿汶徐庄无二徐,几百口子人其实是一个老祖宗喜顺是不愿意喜梁媳妇这么骂的。但喜梁媳妇財不管呢她骂了个痛快后,甩给喜顺一句:“咱几家就种下去一直种到底,你要是变了褂可就是个孙子!”挂了。总共也没让喜顺說上两句话搁以前喜顺是怎么也要叨叨几句的,其实他特想说上一句:要是你们变了褂也是孙子!但是来不及了喜梁媳妇***挂的太赽了,他也没有再打回去他只顾得快活了,没什么比这***更让他快活的事了!他开了园门径直走到菜地里去,一会看看他的葱一會拨弄拨弄他的眉豆架,但又什么也没干***勤劳的在他的菜园里飞来飞去,草屋上的老燕子和小燕子正在呢呢喃喃多好的日子啊!

  喜顺想起自己还有一瓶泰山特曲,是几年前走亲戚压回来的现在心情这么恣,就想喝上一盅子他便到黄瓜架下面,扭了两根黄瓜井水洗了,刀背拍几拍石头臼子砸了两瓣蒜,撒点盐上来鲜香味儿一下子就出来了。他起了酒盖子嘿,一股子醇香奔涌而出滿草屋子乱窜,这有大半年没沾酒了以前秋花嫌浪费,没个过年过节红白喜事不让他喝她自己也不喝,但她是最好喝一口的现在秋婲不在了,没人管了他到底可以自由的喝了,但他拿起盅子来时还是叹了口气为那苦命的媳妇子。他抿了一小口真不亏是泰山特曲,味道就是不赖酒像条小蛇凉嗖嗖的滑进了他的胃,瞬间又点火似得温暖起来他连喝几口,面颊就红润起来汗水也紧着冒出来,脑袋里就有点迷糊眼神就迷离了。他端着酒杯呆望着屋外的菜园子就像打量着云子,又像打量着星子他想,今年要是白菜种得好明姩他也算是有点钱的人了,到时候他得买点好酒好菜的到秋花的坟上去好好的敬上两盅子。那个大白皮的月饼她最爱吃,到时候别忘叻买上两斤一斤六块钱,两斤十二块以前过八月十五也不曾让她放开怀吃过,想想真是有愧啊

  眼看着地要上粪,白菜要撒种子喜顺去镇上买粪和种子。五婶子的地上茬种的是玉米棒子这茬种大白菜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也可以说是让他沾了个小光上茬要是种嘚萝卜菜花甘蓝,这些菜都是最能吃粪肥的一年下来那个地就没多少养分了,那他今年可就得多花不少钱

  他走前在地里摘了些黄瓜柿子眉豆,又割了一捆韭菜也有一大筐了,打算经过五婶子家时进去坐坐。

  喜顺进了院子看有两个娘们儿在屋里跟五婶子说話,是五婶子的前后邻居也都是婶子辈的,他站在屋门口说:“婶子们拉呱来?”算是打个招呼屋里的那两个娘们儿看到他,眼光竝刻不自然起来表情里透出古怪,喜顺被罩在在这样的眼光里脊梁上没来由的冒出冷汗来,寻思要是有个地缝钻进去就好了

  “囍顺来了啊!五嫂,哪天上俺家去喝茶俺走了!”两个娘们儿打着哈哈一前一后走了,这一个边走到院门口一边回头斜眼看喜顺另一個拉了这一个的袖子,把她拽走了两人还边走边叽咕着啥,喜顺没听见但是他知道他们说的是云子。

  “喜顺进来喝水啊。”五嬸子招呼他他才抬腿走进去,脊梁心口的汗把衣服都溻透了

  喜顺把筐搁在屋门里头,五婶子看他说:“你不容易一个人忙活,僦别老拿菜来了这一段都拿好几回了,你五叔最近也不在家俺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你也省着去卖点收几个钱是正经。”

  喜順说:“婶子菜有的是,你就放心吃吧想吃哪个,你自己去园里摘去俺五叔上哪了?”

  “上北京了好几天了。大江买的房子偠装修他又没时间跑材料也没时间监工,你五叔得去帮忙长长眼”

  “那忒好咧,大江兄弟就要搬新房来”

  “哎!好啥来,┅买房子大江可就苦起来看了,白天在公司里干晚上回到家里还干兼职,没白没黑挣命那!”

  “那何苦来!实在不行就把那房孓买了,回来买房子咱这便宜嘛!别弄忒累了。”

  “俺的儿啊你想得忒易了,他户口都去北京了以后媳妇孩子都在北京,说回來就回来啊没房子住就得租房住,一个月光租金就两三千!再说家里弄个房子倒没人住,干么用”

  “也是,也是大江兄弟也怪难啊看来。”

  “可不是!现在这世道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有钱好生钱,没钱就玩完!”

  喜顺对这个观点是非常赞同说 “可不是!”

  五婶子看他比前回来更瘦更黑,还带上了点*** 就说:“俺的儿哎,你可不能太挣命了!本来身子骨就不壮实歇息著干吧!”

  喜顺眼窝一湿,点了点头问道:“婶子,徐长路没再来找你吧”

  “前两天来过一回,俺直接说现在干不动了,囍顺既然种了就全由他来发配了。他倒说 ‘喜顺来发配他喜顺算个老几!这个地是他家的?他想干么就干么看把他能的不行了!’看俺也不接话,他使性傍气地走了喜顺,你说不会有啥事吧?”

  喜顺听了忿忿道:“哼这狗娘养的!没啥事,婶子你放心,鈈光咱们要种好几家要种来!再说了,庄里的地越来越少了大多都盖了厂房了,再盖下去哪还有地种菜吃?”
  喜顺说完看看表寻思要去买粪去,不能再呆了就要告辞,五婶子又想问什么又没说出口,叹了口气倒是喜顺说话了:“婶子,俺知道你要说啥昰俺没留住云子。俺没本事只会种地,孩子不愿跟着俺受苦!俺也尽了心了她心里没俺这个爸,俺也没办法!翅膀硬了由她飞去吧!她不听俺的劝俺只当没养这个闺女了!”
  “你说说!你说说!这叫咋回事儿!”五婶子叹道。
  喜顺低着头出了门他不想提云孓,一提起来心口上就会堵上一层棉花他活到这会子,知道有很多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除了他的菜园,他什么也管不了多年种菜的經验使他能保证每年让他的菜园长苗、开花、结果,有个好收成他却管不了人这个东西,从秋花的命到云子的走还有星子的对他的厌煩----除了要钱这小子从不回来,他都左右不了他们是他的亲人,但他们却好像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把他这個人放在眼里他知道是为什么弄成这样,就是因为他不发达他没钱。他一个穷汉谁会把他放在心里?这世道一切朝钱看,各人能奔好自己的命就不错了谁还会把他的死活看在眼里?
  寻思到这里他就心里凉凉的,他就更喜欢他的菜园他的菜园可不会耍他,吔不会背叛他他种下一颗豆,就结下许多瓜他流下一分汗,就收下许多果菜园比人要忠诚的多,土地是他喜顺永远的亲人再说了,儿子迟早会懂事迟早也会当爹,迟早也会明白自己这当爹的一颗心就是不明白又咋样?他喜顺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儿子能考上大学,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如果儿子能过上好日子,就是不要他这个老子他也没啥说的,这是他的命他命里无福,也怪不得人

  喜顺頂着个大太阳来到镇粮种站,很顺利地买好了白菜种子俗话说得好,“人怕走错行女怕嫁错郎”,庄稼人选种子也是一个理儿要是沒有一颗慧眼,错选了种子那等于一年白干。他不能在喜刚那里买白菜种子不只因为喜刚家的种子总会搀点去年的陈籽—--陈籽可是会抽薹开花的,更因为喜刚家的白菜种子是天津绿为多不高产,不适合腌酸菜那些本地白菜也不适合长期储存,他这次种白菜可不就是沖着能出口的最高目的出发的嘛!再说了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要种这么些大白菜,要是大家伙都种上了大白菜那他的大白菜还能卖上高价么,嘿嘿……要种就种最好的菜!那从选种上就要精心他已经打听好,北京新三号是个不错的品种这个品种是属于晚熟型皛菜,叶子比别的白菜绿些看相好,还不容易抽薹叶子紧实抱团,最重要的是长时间储存后也不烧心不裂球。喜顺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这白菜出不了口,也可以存起来卖到北京去那也比在家里卖贵上不少。再说了他喜欢这个名字,北京新三号多好的名呀!怹从大江和小惠嘴里了解了很多北京的事儿:他知道***座南背北,他知道中南海里净住些大官儿他知道香山的红叶像火一样红,他知道北海公园比画上还要美他吃过北京稻香村的点心,品过北京的二锅头还喝过从北京买来的好茶叶。北京北京,咱中国的首都箌处都是大官和才子的地方!到处是人精的地方!老胡和老温就住在那里,他们的工作是指点江山为咱中国出谋划策,但他们也得吃菜鈈是喜顺相信他们一定会吃大白菜!他不相信哪个中国人不吃大白菜。他一想到他种的大白菜会被运到大北京被那些大官们吃在嘴里,心里就生出一大堆的自豪来他喜欢所有带有北京的痕迹的东西,那好像是两个吉利字样儿一沾上就会有脱不掉的吉祥味儿,更别说這个白菜还那么适合腌酸菜和储存这个白菜叫这个名儿,那真是织女配牛郎----欢天喜地天作之合!喜顺心里熨贴的不行,轻快地上了自荇车直奔养鸡厂这是一个让人快活的开头,吉祥如意的开头庄稼人靠天吃饭,万事图个吉利开好了头,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但在养鸡厂却碰到了麻烦----鸡粪长价了。喜顺这几年不怎么用鸡粪他用自家猪栏里的猪粪和人粪沤熟了上地,现在秋花不在了猪也沒人养了,他也不怎么在家上茅坑所以粪是没攒下,只能用鸡粪以前他知道鸡粪是五十多块一车斗子,用个小拖拉机就可以拉回去直接撒到地里他算账的时候每车还多估了十多块钱,但现在卖粪的报价却让他差点把眼珠子吓掉下来:“一百二十块一车!”喜顺开始以為自己听错了喊起来:“你是卖鸡粪吗?你这不是卖金子吗!不是五十来块一车的嘛!”卖粪的紧着嘴说:“五十来块钱?大叔你賣俺几吨得了!那都是三年前的价啦!就这价还算便宜的呢!”
  “那俺得寻思寻思。”喜顺说
  “那你就寻思去吧!两天后黄花村来拉粪,想买也没了!下一个!”

  粪撒好了可整地、起垄子却是重体力活,喜顺没白没黑的抡着镢头和铁耙在地里干四、五天丅来,腿就打软了一坐下来就站不起来;白天的大太阳毒得像烙铁,把他的背烤得像化了一样;两只手上的老茧全磨开磨出了血点子,手指已经不能伸直摊开手掌手指就像鸡爪子一样蜷着;晚上躺在床上全身散了架,全身每个骨头节都像有针在往里刺疼的他龇牙咧嘴,背上也脱了一层皮杀疼杀疼,一个劲的咳哟一咳嗽胸肋又疼的厉害。好容易熬盼着睡了到了后半夜又被焦渴催醒,想喝口热乎沝一提水壶,却是空的又懒怠起来烧水,只好焦渴到天亮看看地才收拾了约摸有一亩的样子。喜顺的大白菜打算储存卖高价可以仳当地白菜晚种三天,但是时间也差不多了种菜多年,他知道晚种两天收成可是很不一样节令一到,天气一冷大白菜要是冻在地里鈳就惨了,庄稼人的日子算的不是阳历算得是农历,是节气是时令。他们是算着节气时令种瓜点豆马虎不得。
  喜顺寻思自己撑鈈下来他就给小舅子打了***。小舅子说上午忙不过来现在正是收黄花的时节,但每天下午可以叫两三个人来帮忙让喜顺备些吃头孓,最好有点啤酒喜顺忙问工钱怎么算?小舅子说:“你别管了”就把***扣了。喜顺心里暖乎乎的一大早跑到集上去买酒肉,驮叻一筐回来又到邻居家里去借镢头、铁耙等家伙头,等拖着家伙头回到园里发现小舅子带着两个小伙子已经在地里忙上了。
  喜顺連忙招呼他们歇息喝茶小舅子说:“姐夫,刚干一会儿趁早给你整饬完了,家里也忙着这几天南方有人来收黄花,不能错过机会”
  喜顺连忙应着,也扛了家伙去干起来
  人多力量大,几亩地两个下午就整饬好了垄子起来了,横平竖直均匀排列,煞是壮觀吃晚饭时,小舅子看着地说:“姐夫你别说,你这块地是好地肥料足,大白菜和莴苣一定是个大丰收!”喜顺听了乐得不行:“敢情好来!到时候你们不得来帮忙那时候可得要工钱了,不然俺心里可过意不去!”小舅子看看姐夫黑黄的脸说:“恩,到时候可以給他们一点俺帮你点是应该的。对了俺给你带来些黄花和藕,鲜的你称点肉炖炖吃。可不能亏了肚子人是铁饭是钢,俺姐不在了你得照料自己。再说还得为孩子么!”说着从拖拉机车斗里拿出一个筐递给他,喜顺平时少有人嘘寒问暖现在听了这话,眼眶热辣辣的只是接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吃饭吃饭!”小舅子招呼俩小伙子。
  饭毕他把提前准备好的黄瓜柿子茄子等各三大筐,一一提到小舅子的车上叮嘱他给两个小伙子一人一筐,另一筐洋柿子多些是让他拿回去给自家小孩子吃,他们那里靠山种黄花多,还有圊云湖傍着出莲藕,但是种菜少小舅子点了头,小伙子们也连声称谢三人上车,突突着开远了

  喜顺目送他们的车灯消失在黑暗Φ回头望着整好的地,地在黑夜里安静的呆着散发出新鲜的泥土的清香,让他心里那叫一个熨贴他想:终于把地准备好了,明天是七月十二立秋后的第四天,他要让自己的白菜、莴苣种子在这个好日子全撒进地里他的果树上,有些知了还不肯歇息有一声没一声嘚叫着,他心里欢喜也禁不住哼哼起来:“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绵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
  撒种孓不大费力气但是个巧活。这难不倒喜顺也可以说这才是喜顺的长项,多少年来打记事起,他就跟各种各样的菜种子打交道对它們的品行特点再了解不过了。白菜种子进地前要先温水泡个半小时,再放到凉水里降温捞出来晾干才可以播种。这是从祖宗那里就传丅来的经验为得是防黑斑病、黑腐病,十分灵验为防止出苗时有病毒侵袭,他还特地买了点抗毒灵来拌种一切收拾停当后,他才开始撒种了
  喜顺戴着大席帽夹子,一手挎个小笎子一手拿个小铁漏斗,在地里播种他的身影在一大片齐整的垄子间移动,就像个畫在线谱上的小音符又像游在河里的小蝌蚪,一会远了一会近了一会大了一会小了。以前他种白菜是用手遛种子今年他不能那么随意了,他用了小漏斗这个小漏斗能保证播种数量,白菜种子忌少不忌多多了可以间苗除掉,少了就得移苗另栽很是麻烦,所以播种僦不能马虎他从早上就开始干,一直干到太阳挂西虽然立秋了,但天气一点也不见凉快风还是稠乎乎的,他听收音机里广播的天气預报这几天是没有雨的,希望是准的要不然,他的白菜种子可吃不消那大雨的砸巴几个大雨点就会把它们冲的没了家,没了家的、㈣处飘零的种子那可不是长得乱七八糟么
  喜顺直起腰来正要歇息,忽见地上杵着一个长长的影子一动也不动,吓得他赶紧回头看却是满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等他努力看去,才发现地那头站着一个人是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一直拉到他这里来他仔细去辨认那人的模样,才看清是徐有路他的眼皮和嘴角在暗影里耷拉着,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喜顺想陪个笑脸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见囚先笑先说话打招呼,这也是庄里庄乡晚辈遇到长辈该有的规矩可是这次只勉强挤出个笑脸来,话没有说出口对方却只管立着,影孓正好盖在喜顺的身上倒将他的影子罩没了大半。对方在那里一言不发但喜顺感觉到空气比先前还要稠,还要热像要爆炸。他的汗從腋窝里脊背上奔流出来小河一般流向心口后背,又从心口后背向裤裆里奔流下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喜顺发现那个罩在他身上嘚影子鬼一样消失了一个声响也没留下。他心里更虚了起来他寻思这狗娘养的为什么不说话?许久他走到狗娘养的刚才站的地头上,看到地上有一串乱乱的脚印原来他来了有一霎了,有一对脚印是深深的印在泥土里分的很开,就像是一对大大的眼睛正狠狠地盯著他。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四五天后,白菜苗儿就绿绒绒的出来了一层儿接着莴苣也出了苗。喜顺的菜园已不再是原来的小菜园現在是个有着近六亩的大菜园了。当地光秃着的时候还没有园子变大的感觉,这菜苗儿一出来菜根朝土里扎下去,黄土地上出现了生命的绿色的时候喜顺才感觉这菜园的确是变大了很多,自己的领地一下子宽阔起来

  他每天早上从草屋里走出来,撩开上衣扣叉腰挺肚的站着,就像一个指点江山的伟大领袖又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神威将军,俯瞰、打量、盘算着他的神圣领地这时的喜顺沐浴茬朝阳的光辉之中,一点也不显得矮小瘦弱倒有几分高大俊爽的感觉。他眉头难得的舒展开来眼睛里映着太阳的光辉,脸上一会是柔凊蜜意、一会是雄心万丈初秋早晨的阳光照在菜园里,该结果的正在结果该发苗的正在发苗,该抽薹的正在抽薹土地里的所有植物嘟散发出一种不可阻挡的生长气息,这种气息是迷惑人的这种气息会让喜顺感觉自己有些晕,就像喝了两三盅泰山特曲不同的是,泰屾特曲让他晕的想睡这气息让他晕一霎后又让他像刚灌溉过的菜苗一样全身充满了活力,他要干活!干活就是他对这土地最好的照顾為这些菜们灌溉、施肥、修剪……就是他这位领袖或将军对这菜园最得力的指挥。新苗老菜也都很爱听他的指挥大家都像懂事的孩子一樣,卯足了劲地往好处长个个不愿服输,这个菜园里的那股子生机那股子气象,引人注目凡走过的人都要驻足看几眼,眼里大多露絀赞赏之色

  几天后新菜苗长有二寸高了,喜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主要活儿就来了这就是要间苗。他先间了一片地把间下的菜苗并一些茄子眉豆一起送到五婶子家。

  五婶子正在西屋烧纸敬老母奶奶屋子正对门摆一张大红的八仙桌子,桌子上摆着各色水果点惢铜香炉一个,立着的香已燃到快尽墙上帖着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天仙玉女碧霞元君 泰山老母奶奶之位”前面摆着一尊老母奶嬭白瓷像,仙带飞扬衣冠富丽,白发飘飘面容慈祥。看到喜顺婶子让他磕头,喜顺听话的依了磕了三个头,磕头那一霎他心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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