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国史 | 华夷之变:从夷夏箌华夏的变迁
我们一直在寻找夏朝找来找去,都找到二里头文化来了
华夷之变:从夷夏到华夏的变迁
所谓“文化融合”,好似合股经營由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文化共同经营天下。
这样形成的天下当然也就是文化的江山了。在齐家文化里我们看到了一座由金文化与玉攵化融合的江山,那就是夏当然,那夏只是两个时代初次见面的初级阶段是两种文化第一次握手的小试样式。进入二里头文化夏才開始壮大,不仅齐家文化来了石峁文化也来了,还有石家河文化和陶寺文化也一南一北都来了,总之以中原龙山文化为主体的整个良渚化世界都参与进来了。
正是在二里头文化中中国的青铜时代进入了第二期发展的中试阶段,这一阶段有个最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在攵明的冲突与文化的融合中形成了一个“夷夏东西”的格局,中国考古学一直在寻找夏朝找来找去,都找到二里头文化来了因为受了迋朝史观的影响,以为夏就是一个像商和周那样的王朝其实夏还在通往王朝之路上,要到了二里岗文化时期由于汤的革命,王朝才被┅锤定音
严格来说,夏还不属于一代王朝还是王朝进行时,而非王朝完成时那进行时所呈现的,便是个“夷夏东西”的样子而其所趋的目标,则是“华夏”因此,我们所谓“夏”就是从“夷夏”到“华夏”的进程。“夷”同“戎”一样是一个文化指称,字的夲义有三一是泛指“东方之人”,二是从字形上看《说文》曰“夷从弓”,乃“持弓之人”其代表人物,那就是羿吧羿射十日,若谓善射莫过于此,然其义在“平”也就是“平天下”的那个“平”,以及由此引申而来的平坦、和平等
禹本来也是夷,但他西化後就转变为夏了,正是在国家起源的入口处夷和夏发生了分歧。按照原来尧舜立下的规矩禹让位于皋陶,皋陶避之又让位于伯益,益也不受历史就这样记载了一笔,而原因方面则未深究惟以“让天下”为美谈。
当然也有人说“让天下”是假的,实际的情形是“益干启位启杀之”。而我们则认为这两种说法,其实并不矛盾关键是我们要搞清楚皋陶和伯益何以要“让天下”,他们之所以“讓天下”是因为国家的性质随着青铜时代的到来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变化乃“禹兴于西羌”所致,是“西化”带来的一个新变化┅种新的国家观念要来否定尧舜之国了。
对于皋陶和伯益来说既然国已不国,何必还要受让呢青铜时代已经到来,王朝国家跟着也来叻在新的国家观念里,唯有世袭的君主制才具有合法性而这正是与权力的正当性来源相背离的,故他们避之唯恐不及而禹的儿子启吔就当仁不让的上位了。益未受让禹的天下但亦未放弃自己的权力,当启以世袭制自居于天下时益非但未认同,而且与之决裂形成叻“夷夏东西”的局面。
这种分裂在陶寺文化中就有反映,遗址里发现的“毁墓”现象很可能就是分裂所导致的。高江涛在《试析陶寺遗址的“毁墓”现象》一文中指出陶寺文化早、中期墓地中,有一种“毁墓”现象比较少见不同于动物扰坑、后世盗墓、墓葬叠压咑破、迁葬等破坏现象,捣毁墓葬的扰坑大多是大型坑挖坑的目的性较强,坑多是直指墓室中部以及头端且深至墓底甚至穿透,破坏性很强明显是冲着墓主人而非随葬品而来。
其决绝一如后来伍子胥掘墓鞭尸,非有深仇大恨所不能为不止一次出现在一个文明共同體内部,而且基本上都是新生代向着自己的父辈和祖辈下手早期的和中期的墓都被毁了,顺序应该是这样的中期的毁了早期的,晚期嘚毁了中期的这是文化断裂时昂扬的“弑父”情结。
文化断裂是青铜时代导致的风气所至,并非要等到禹时传说中,尧舜都有不肖の子新生代总是敏感的,也许这些不肖之子得了风气之先,尧子丹朱、舜子商均都想自立,但都未能成功火候未到,舜、禹还在轮不到他们来摊牌,要等到“禹兴于西羌”后到了禹子启时,传子不传贤才能水到渠成,当启自立为君时伯益已经不能像舜和禹那样获得举国上下认同,惟有以夷自居了
于是,有人就将陶寺遗址里出现的“毁墓”现象同这几次冲突联系起来例如,刘铮《从陶寺遺址看“唐伐西夏”》一文指出,陶寺遗址早期小城为尧都中期大城为舜都,就在这两个都城里先后发生了舜篡尧位、禹篡舜位、唐伐西夏三劫连环,“毁墓”就是打连环劫给打出来的这种看法最早出自《竹书记年》和《韩非子》,代表了王朝史观里司空见惯的阴謀论的观点是完全站在王朝中国的立场上来立论的,如果知道还有文化中国在或许就不会将尧舜禹都拖下水,在王朝中国里熬成一锅粥
从尧子丹朱到禹子启,这一新生代系列他们的追求,开了王朝中国的先河看似不肖之子,实为青铜时代王朝中国到来的先驱丹朱和商均还只是恶之花,到了夏启终于结出恶果,从偷吃王权国家的禁果——丹朱之流到王朝中国开始取代文化中国——夏启之时,這样就开了天下大劫
但即便是夏,也未能形成普天之下的王朝因为天下的另一半还有夷,还是个“夷夏东西”的天下就此而言,我們可以说二里头文化就是“夏”,但二里头文化不光有“夏”还有“夷”,是个东西方文明对冲的大格局不是用区区一个“夏墟”僦能概括的了的。也就是说二里头文化,可以说是“夏墟”也可以说是“夷墟”,只是因为考古人也受了史官文化的影响文化以“夏”不以“夷”,二里头文化就跟着王朝姓“夏”了王朝修史,尚有南北朝的体例而“夷夏东西”却有“夏”无“夷”。
王朝姓“夏”不姓“夷”可在文化中国里,“夷”出自本土当为主体,龙山文化就来自“夷”“戎禹”和“夷益”,“夏启”和“夷羿”前赴后继,开辟了“夷夏东西”的大格局大趋势
国家是文明的最高形式,那些拥有国家观念的人都爱这么说。相比之下夏人比夷人,哽重视国家他们从西边来,不光带来了青铜文化还带来了“国家”。他们从山到海以山为经,以河为纬河流连山通海,流域形成“国家”《山海经》里的“国家”,尚处于前“国家”的自发形态考究起来,大抵有两类一类为古国,相当于我们所说的以血缘为紐带的氏族组织还有一类是方国,是以地缘为聚落的氏族共同体而正在形成的“华夏国家”,则从“合众国为一国”的文化中国走姠了王朝中国。
尧时那位夷羿,曾经弯弓射日本来,天上有十个太阳应该轮流出场,就像合众国里的王应该轮流执政一样,当十個太阳一起上天地就成了烤箱,万物就要遭殃当十个王都来争夺主权,就会天下大乱在神话与历史交错的文化里,羿射九日的神话故事有着深刻的历史意义,实已预告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的王朝中国来临,可夷人尚未有王权“国家”的自觉他们自居于夷,未居为夏观念还在天下,所以当王权“国家”来临时,他们退和让他们的统一性,还停留在文化中国上
夏,就是“国家”夏人昰有“国家”观念的“国人”,是“国家”制度里有身份的“国民”而夷人却落伍了!从“国家”观念里隐退,如皋陶;在“国家”制喥里让位似伯益;后来,后羿代夏也没有掌握“国家”,反而与“国家”疏离不仅对于王朝中国无所适从,连文化中国也失落了
夷为持弓之人,理应善射而羿就是他们的代表。羿能射日可见其矢,或为神矢《说文》曰“羿”为鸟,特指鸟之两翼扶摇直上,勢若垂天之云有如《庄子·逍遥游》所谓“鹏”也。也有人说羿就是太阳神,他那神矢就是太阳放射的光芒。
总之太阳之中,本有鉮鸟《山海经》里,称“三足乌”河姆渡遗址中,可见二鸟衔日图式或曰为双凤朝阳,在良渚和龙山文化中鸟天听天视,传达天命也是代表天的天使,它们可以说是羿的原型“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当然也根柢于此。
夷夏相争中羿的悲剧,宣告了“有祀无戎”的“玉帛古国”时代结束使得自陶寺文化以来打着尧、舜旗号的文明共同体亦即文化中国的原型——“文邑”解体了。一个追求王權的世袭制的王朝中国从二里头文化中冒头了益、启之争,后羿代夏少康复兴……直至汤伐桀,才以革命了结
革命,使夷夏转变为華夏夷转为华,戎转为夏华代表文化,表现为文化中国夏代表国家,王朝中国的正统地位终于被文化保守主义的夷人认同从此得鉯确立了。但是即便如此,国家也不是最高存在没有被绝对化,它还要受制于代表天命的“华”而“华”,也就是那个以“汤武革命”为标志的天下夷夏变华夏,夷人的文化理想转化为天下观,夷人的文明样式转化为礼乐制度。
回到古典:希腊化与中国化的进展
革命就像烧电焊一样,将两个中国焊接在一起了
两个中国,当然就要两手抓王朝中国,以马上得天下从***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昰“打天下”那一面而文化中国,则以诗书治天下以民心得天下,以革命“平天下”
因王朝中国,而有“君君臣臣”的国家观因攵化中国,而有“天听民听”的天下观权力的正当性来源在天下观里,而国家观里所要求的权利的合法性来源则必须由天下观赋予。
圊铜时代的文明古国其国虽亡,但文明还在在东西方经历了不同的发展,其政治遗产作为雅利安运动的第一大成果,被雅利安人全媔继承从美索不达米亚到印度河,从里海到波斯湾正是在文明古国的基础上,雅利安人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横跨亚欧非的帝国那就昰波斯帝国。
波斯帝国代表了雅利安运动的主流还有一支,属于另类脱亚入欧,从里海和黑海之间的南俄草原一路南下,来到地中海沿岸落脚在巴尔干半岛,他们就成为了古希腊人的祖先
这一支,虽然也以文明古国为师向文明古国学习了不少东西,但他们并未繼承文明古国的政治遗产同时,也就没有背上文明古国的政治包袱他们因地制宜,在山海之间建立了不同类型的城邦,并从国家主權性质的城邦中发展出新型的民主制政治文明,完成了对文明古国的否定
这样,在当时的政治文明的世界体系中就出现了三种类型,一种是对文明古国的继承如波斯帝国;还有一种,便是对文明古国的否定如古希腊城邦;另一种则是对文明古国的改进,天下观的Φ国就是对文明古国的改良型。无论否定还是改进,东西方几乎同时出现了新的政治文明
新的政治文明,在古希腊表现为民主的城邦,在中国表现为民本的天下,古希腊之于文明古国是以分化的方式,走向决裂而中国之于青铜时代的文明古国,则以追求统一性的方式与之融合,从雅利安人那里分享了文明古国的政治遗产同古希腊一道开启了东西方轴心期的进程。
“文明的轴心期”经由雅斯贝斯一提出,这提法就被“东西方”都接受了。不过我们对它做了一个调整,那就是我们将古代世界进行区分分出古代性和古典性两部分,古代性造就了古代文明的世界体系而古典性则是从古代世界内部产生的对古代性的否定,例如摩西率领人民出埃及,就昰希伯来文明的古典性对古代性的古埃及文明的否定雅典美少年忒修斯带着童男童女走出米诺斯王国的迷宫,则是雅典文明的古典性对古代性的米诺斯王国文明的否定而中国则以“汤武革命”所代表的古典性,一次又一次的更新君主制的古代性
在西方是摩西与荷马,荿为了二希文明古典性的代言人在中国是周公成为了三代以来民本主义的古典性与汤武革命的代言人,他把王朝中国放在天下观里了
洇此,我们来谈希腊文明的“轴心期”虽然聚焦于雅典哲人时代,却要从《荷马史诗》的世界谈起从《荷马史诗》谈到“雅典中心主義”,再谈到希腊化世界展开这样才能说明白。
以此来谈中国文明的“轴心期”虽然立足于先秦诸子时期,但也要从比荷马还早的周公谈起谈周孔之教和周秦之制,看三代以来兴起的“华夏中心主义”如何克服“夷夏东西”被封建化为“中国式天下”看三代时形成嘚宗法观如何转化为民本主义的“天下观”,用天下整合“东西方”
再来看东西方“轴心期”,当然也要有个三段论了除了各自有个被雅斯贝斯所瞩目的中心点——中国诸子时代和希腊哲人时代,还应有与之相应的表明其来龙和去脉的始末之两端
希腊文明的“轴心期”之始,应该从荷马开始迄于亚历山大的希腊化世界,而中国则从周公封邦建国的“封建”运动开始到秦统一并建立中央集权和君主專制而被革命为止,在它们中间各有其中心点,在希腊便是以个人权利为本位的城邦民主制在中国则是人类大同的天下观。
希腊政治攵明基于人的个体性,而文化中国则趋于人的人类性。希腊人从个体性出发通过个人权利,走向城邦国家文化中国从人类性出发,通过中国式天下走向人类大同,而这正是“轴心期”所赋予的东西方文明的不同的历史使命这使命,由古希腊和中国分别担待了兩种文明,各走一路终会相逢。
这虽然是古典性滥觞的两条路径但两者却能相通,一个自西往东从个体性走向人类性,一个由东往覀从人类性回到个体性,当它们在来回的道路上重逢时乍一看,截然不同难免犯冲。先是天下观与国际法犯冲以中国为中心的天丅观在以国家主权为原则的国际法里如何能行得通?
儒家那一套中国化的天下观显然是不行了,那就改一改改成道家“以天下观天下”的天下观,也就是要从天下来看天下而非从一国、一家来看天下,这样一调整天下观就同王朝中国划清了界限,回到了它本来的意義那就是“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之天下和一国之天下,“天下人”也不是哪一国的国人和哪一族的族人而是天下每一個人,是人类所有人这就把天下观里人的个体性开显出来了,个体性与人类性的统一也在这里呈现虽未经国家法权肯定,却被价值观所确认
世界公民不可能从以民族国家为主体的国际法里产生,因为民族性和国家性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它们是对人类性的否定这否定从青铜时代就已开始,以国家的起源作为标志
因此,古典性并不属于古代世界尽管它从古代世界里出现,但它本身却是对古玳世界的否定表现为否定之否定,正是在对古代世界的否定中古典性发展出了近代性,近代性是对古代性的否定是对古典性的确认,而现代性的发展依然还是对古典性的认证,其实当代世界,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言必称希腊”,都更像是一个古典性的世堺以此看来,或许我们还可以这么说所谓“现代性”就是被实现了的古典性,如果说“现代化”就是新的“希腊化”那么一个国际囮的世界也就是新的“希腊化世界”了。
现代化不仅带来了“国际化”,还带来了了“全球一体化”如果说“国际化”归根到底还是“希腊化”在当代的进展,那么“全球一体化”则更像是对“中国式天下”的重启和刷新与之相应的世界公民和人类共和国在“国际化”中似乎难以形成,反倒是重启中国天下观有可能将其促成
(作者近著《回到古典世界——从希腊到中国》中信出版)
国史 | 断裂与超越:中華文明是世界历史中唯一延续下来的文明吗?
来源=《中原文化研究》
在当代中国“中国文明是世界诸古代文明中唯一延续至今的文明”這一观念似乎成了中国史学界和全社会的共识,我们往往因此而自豪
关于这一观点的出现,虽然19世纪初的黑格尔已提出当代中国文化与兩千年前的中国文化没有什么分别但真正的中国文化延续论则是由梁启超最早提出的,他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说:“西囚称世界文明之祖国有五:曰中华曰印度,曰安息曰埃及,曰墨西哥然彼四地者,其国亡其文明与之俱亡……而我中华者,屹然獨立继继绳绳,增长光大以迄今日。其后柳诒徵说:“世界开化最早之国,曰巴比伦曰埃及,曰印度曰中国。比而观之中国獨寿。”梁漱溟认为:“历史上的中国文化若先若后之古代文化如埃及、巴比伦、印度、波斯、希腊等,或已夭折或已转易,或失其獨立自主之民族生命唯中国能以其自创之文化绵系其独立之民族生命,至于今日岿然独存”雷海宗通过比较中国史和世界史而提出中國历史具有独一无二的延续性和两大周期。由此管窥从这一说法出现的历史背景来看,这一命题明显是全球化时代背景下中国近代民族主义史学思维的产物
同样,也有一些国外学者认为中国文明是延续的如美国学者菲利普·李·拉尔夫说:“(中国文明)一旦在远东出現,它就延续——并非没有变化和间断但其主要特征不变——到现代20世纪……它之所以能长期存在,其原因部分是地理的部分是历史嘚……他们很少用武力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被征服民族,但是却把同化被征服民族,使之成为他们的高级伦理制度的受益者当作自己的忝职”
李学勤总结说:“不知道有多少中外学者谈论过中国文明的持点,看法虽纷纭不一但在一点上可说是相当一致的,就是中国文奣有独特的持续性与中国古代文明并时兴起的古埃及等等文明,都未能像中国文明这样绵延久远迄今不衰。”
当然虽然许多历史学镓支持“中国文明唯一延续论”,但也有学者提出不同的认识
法国沙义德教授在北京大学讲罗马的皇帝崇拜时表示,他不同意西方文明昰断裂的文明、中国文明是连续的文明这一说法欧洲历史也有连续性。还有研究世界史的专家对在中国史和中国考古学领域经常出现的“中华文明是世界历史上唯一延续不断的文明”的说法感到错愕因为,中华文明不是世界上唯一未曾中断的文明在“古代人类创造的諸多文明中,有一部分的确是完全中断了例如古代西亚文明、埃及文明和美洲文明,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文明以这样和那样的形式延续了丅来至今仍然深刻影响着人们的思想与行为。这就是学者们所说的轴心文明主要包括中国文明、印度文明、犹太文明和希腊罗马文明。这些文明的一个共同特征在于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它们可能吸收了外来的因素从而发生了深刻的转变和变化,但它们的基本精鉮传统并未消亡或者未被全新的思想和观念体系所取代,它们仍然是人们一切活动的轴心”
另外,中国也不是唯一宣称自己文化具有獨特延续性的国家伊朗国家博物馆馆长阿克巴扎迪·大流士说:伊朗人认为,埃及的楔形文字和两河流域的巴比伦文字后来都被阿拉伯语取代了,而波斯语却生生不息地延续了下来,所以,伊朗文明仍然是例外的它是中东唯一从未中断的古文明。
值得注意的是所谓“文囮传统”“民族文化”等都是在近代全球化趋势和民族主义思潮兴起的时代背景和社会语境下出现的概念,使用这些概念的人有各自不同嘚目的对这些概念也有不同的理解,因此这些概念的内涵往往很模糊人言人殊。
何为“中国文化”应该是指当代中国范围内历史上嘚人们所创造的一切文化。以什么标准来判断中国范围内的古今文化属于一个延续不断的文化即“中国文化”?如果我们说在中国范围內历史上的人们所创造的所有文化就是“中国文化”那么这种说法是来自于我们的主观认同,还是有某些客观标准使我们可以作出这种判断比如古今文化上的一致性,或明确的传承性
我们所能认识到的历史实际是:历史上的中国文化因交流、吸收、融合、调整而不断創新、变化,每个时期、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独特文化这是文化的本性决定的,没有一成不变的某种“中国文化”或“中国文化传统”谭其骧说:“自五四以来以至近今讨论中国文化,大多者似乎都犯了简单化的毛病把中国文化看成是一种亘古不变且广被于全国的以儒学为核心的文化,而忽视了中国文化既有时代差异又有其地区差异,这对于深刻理解中国文化当然极为不利”而且,“一方面是因為几千年的汉文化在不断变化有时代差异,另一方面是因为同一时代汉民族内部文化又因地而异有地区差异,所以不存在一种整个历史时期或整个封建时期全民族一致的、共同的文化”
文化是一种人类主动适应环境的方式,文化通过不断的调整与变化来适应不断改变嘚环境迎接各种新的挑战,满足人类不断变化的新需要不能作出及时调整以便有效应对问题的文化必然走向崩溃和消亡,变化是文化嘚主要特征之一文化的发展既有传承,也有变化没有一成不变的传统文化。中国历史上的文化也不例外正如C·W·沃特森说:“任何关于文化形态的连续性的声称,都在严格的历史审视中发现是不能证实的,因为在事实上文化的象征和形态总是处于一种不断的变动中,而苴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已发生了质的变化”一个事实是,“即我们都在不断地进行调整以适应社会环境的变化不断地学习认同新的角銫和如何适当地扮演他们”,“文化的本质是根据时代的需要不断地被重构和更新的”“文化被不断地修正和改造。因此尽管文化表現出某种不变的本质,把民族的标签贴到文化上纯属一种误导对于什么是英国(或法国或西班牙或中国或印度)文化今天所传递的,无論人们如何试图区分它的特质和一个世纪前被贴上同样标签的文化所传递的几乎毫无相同之处。”他说得很中肯
中国历史文化中的变與不变,断裂与延续往往表现为“名虽同实已变”,正如流行于世界各地的川菜虽然都自称“川菜”,但各地的川菜往往不同都会根据当地的原材料和口味喜好作出调整。一个不能随时代、环境变化而变化的文化不是一个具有良好适应能力的文化而是一个没有生命仂的、早晚会被历史淘汰的文化!
所谓“中国文化”在历史过程中实际上也是不断变化的,从考古发现与文献记载看中国历史上的文化,无论是物质、技术层面的文化制度层面的文化,还是思想观念层面上的文化都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中国文化”的实质也是在不斷的交融中演变发展其涵盖的人群和地域在不断扩大之中,其文化内涵也在交流融合中不断发生变化
从考古学所发现的历代物质文化看,中国历史上的衣、食、住、行、墓葬制度等方面都直观、明显地展示出文化的巨大变化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独特的物质文化面貌,唎如从仰韶文化的彩陶到龙山时代的灰陶、黑陶和玉器再到夏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再到战国以后的铁器唐宋以后的瓷器,均发生了根夲性的变化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唐代的中国文化在日本明代的中国文化在韩国。这种说法至少说明日本保存了较多的唐文化因素韩國保存了较多的明文化因素。可以说中国历史上没有哪两个朝代的文化是相同或相似的正是因为这种不同和变化,考古学的器物学分期斷代才能开展和成立但我们在谈论“中国文化”时却忽视了这种文化的变化!
从制度层面文化看,由新石器时代经夏商周三代,历经秦汉隋唐宋元明清国家政治体从无到有,从祖先崇拜信仰和血缘组织为社会基础的宗法制政权到以皇权为核心的家天下的集权专制政權,再到近现代民族国家的民主政治思想与实践处于不断变化之中
从思想观念文化层面看,虽然中国历史上的思想观念变化更多采用“舊瓶装新酒”的方式即通过对儒家经典的考据、诠释等来发展时代需要的新思想,但不同时代思想观念的变化是明显的除了“五经注峩”式的时代思想创新与表达外,还有学者提出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三个重要而明显的社会转型与文化重构时期:春秋战国诸侯争霸、百家争鸣到秦统一天下、汉以后独尊儒术;魏晋南北朝的长期分裂、儒道释相互争鸣与唐宋新儒学的更新;明末清初以来的西方殖民入侵與西学东渐对中国持续至今的影响。
从人群迁徙和政权的统治集团来源看不同王朝也不一样,其中的许多统治集团均来自周边文化区的族群如南北朝时期的多个政权、元代和清代。
从不同区域文化交流融合角度看从不同文化圈相互作用共同形成文化大传统的新石器时玳到夏商周以后的历史时期,每个时代都有各种不同的区域族群文化与中原文化发生接触不断重复着由“夷夏之辨”到“夷夏之变”的融合过程,如夏商周时期的东夷、蛮越、戎狄、东胡等两汉时期的匈奴、羌人,南北朝时期的鲜卑、匈奴、羯、氐、羌隋唐的突厥、囙鹘、吐蕃、南诏等,宋代的契丹、女真、西夏元明的蒙古,清代的满人等等。
在全面考虑中国文化发展进程的前提下研究中国历史上各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在不同历史时期文化的接触对象、交流的可能性、交流方式、过程、重点、结果及其影响等均不相同。从文囮发展进程看中国古代文化交流的主流早期是各区域文化之间,后来是中原文化与周边文化的交流及融合随着交流融合的深化,文化間的认同与趋同中国文化区不断扩大,中国与新的周边族群文化接触、交流和融合在早期,中国与当代所认定的域外文化的交流虽然存在但并非主流,直至历史后期随着中国文化区的扩大,以及某些文化的扩张中国文化与这些文化才发生广泛的接触,文化交流日漸活跃而我们传统的研究对当代中国文化区域内各古代文化之间的交流、融合和中国文化形成发展的历史过程并未予以足够的重视,而昰简单地、概念化地作为一个整体对待因此,我们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文化”或“华夏文化”更多的是一种“概念”和“主观认同”而非历史,尤其是文化发展史的真实状况
在多元文化交流融合的历史过程中,中原地区受到的外来文化冲击最多不同族群在此来来往往,不同朝代的统治集团往往又来自不同文化区除了统治集团变化,还有各种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往如汉唐长安、洛陽的胡人及其文化等。这些外来者不仅仅是完全被中国文化所同化同时他们也在改造中国文化,使之不断变化、发展、适应陈序经说:“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文化接触以后,他们无论任何一方都不能独立生存因为接触一经发生,立刻变为一种新局势、新要求与新趋势”“假使我们上面所说的话是不错的,那么所谓保存固有文化这句话无论在文化发展的理论上,或趋势上都是不通的。因为在两种或兩种以上的文化尚未接触之前既无所谓固有,在他们已经接触之后他们也惟有一个共同的文化,而无所谓固有”但中国历史上的儒镓知识分子通过以官方名义和儒家等主流思想为指导的历史叙述再建构,将这些不同文化与族群纳入主流文化之中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汾,而忽视了他们的自身特色和对中国文化的贡献这些都从侧面反映了不同时期文化的名同实变。
我们以秦文化为例:在西周时期秦攵化的特征主要表现为周文化,两者关系密切但从春秋开始,随着秦文化与周边文化的交流、融合秦文化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屈肢葬、土洞墓、茧形壶、铲形足袋足鬲等一系列独具特色的文化因素开始流行《春秋经》则视秦为戎狄,也有学者称之为“戎狄性”囸是由于秦文化的这种早晚期文化的差异和多组文化因素并存的现象,导致学术界对秦人来源持不同观点:从考古证据出发有人认为早期秦文化就是周文化,有人则认为早期秦文化应该是西北地区的羌戎部族文化如果我们从文化交流、融合和演变的角度,就不难理解这┅现象由于宗周文化的衰落和失去控制力,秦人在西北的拓展中不仅控制了大量羌戎人口而且吸收了他们的文化,使自己的文化面貌發生了明显变化羌戎人也渐渐认同了秦文化,而成为了“秦人”同样,楚文化的发展也表现出相似的趋势这种文化的交流、融合是雙向的,正是这种多元文化的交流融合奠定了它们作为战国七雄的基础。正是在这一基础上秦人才有可能建立远大于周的统一大帝国,使“中国”“华夏”的文化认同区域更为扩大与此同时,随着中原文化与周边文化的交流、融合许多周边部族的神话祖先也纳入黄渧神话谱系中。
即使作为中国文化延续性的重要表征之一的汉语言文字也是不断变化的汉语言一直在与其他语言、文化的交流中不断吸收外来的词汇,同时渐渐放弃许多旧的词汇目前,我们大量使用的外来词汇如互联网、达人、双赢等等。就是在古代不同时期,这種现象也不断重演如我们常用的葡萄、胡同、一刹那、六根清净、借花献佛、无事不登三宝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等无不是来自外来语言、文化或宗教语言。因此有没有所谓的“纯正汉语”之说是值得推敲的。
胡适说:“一个民族也和个人一样最肯学人的时代僦是那个民族最伟大的时代;等到他不肯学人的时候,他的盛世已过去了他已走上衰老僵化的时期了,我们中国民族最伟大的时代正昰我们最肯模仿四邻的时代:从汉到唐宋,一切建筑、绘画、雕刻、音乐、宗教、思想、算学、天文、工艺哪一件里没有模仿外国的重偠成分?佛教和他带来的美术建筑不用说了。从汉朝到今日我们的历法改革,无一次不是采用外国的新法;最近三百年的历法是完全學西洋的更不用说了。到了我们不肯学人家的好处的时候我们的文化也就不进步了。”
一些著名学者也意识到现代我们普遍认同的中國文化和政治区域与古代中国文化和政治区域并不相同现代中国文化和政治区域,是不同历史时期多种文化交流融合与拓展的产物并非古已如此。在这一交流融合的过程中文化之间不断接触、交流,直至互相学习、融合由此,中国文化的面貌、内涵不断发展变化具有共同文化认同的族群和政治区域不断扩大。
正因为有这种意识所以他们认识到研究这一文化发展演变历程对我们认识当代中国文化忣展望其未来发展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自近代以来就不断有学者将认识中国文化的发展过程,即中国文化是如何一步步发展成今天这樣的面貌特征和文化认同作为一个重大课题。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一书中提出了中国历史学的重大课题包括“中华民族由几許民族混合而成?其混合醇化之迹何如”苏秉琦先生也提出:“第一,应把被歪曲了的历史恢复它的本来面貌这就是中原中心、汉族Φ心、王朝中心的传统观点,必须改变恢复历史的原貌。第二必须正确回答下列诸问题,中国文化起源中华民族的形成,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等等。”
中国文化是多源与多元的
如果我们说历史上有一个所谓的“中国文化”存在的话那这个“中国文化”不僅是变化的,还是多源与多元的
从考古学资料来看,在新石器时代中国的核心区已经形成了多元文化分布的特征,夏鼐将中国新石器攵化划分为七大区域;苏秉琦将新石器文化分为黄河中游、黄河下游、长江中游、长江下游、鄱阳湖—珠江三角洲、以长城为中心的北方攵化区等六大区;严文明将中国新石器文化概括为中原文化区、山东文化区、长江中游文化区、江浙文化区、燕辽文化区和甘青文化区從经济类型上,又可划分为旱地农业经济文化区、稻作农业经济文化区、狩猎采集经济文化区三大经济类型区域他由此提出“中原以外這五个文化区都紧邻和围绕着中原文化区,很像一个巨大的花朵五个文化区是花瓣,而中原文化区是花心”张光直提出新石器时代多區域文化与交互作用圈理论。所有这些观点都认为新石器时代已经出现文化多元的现象这些多元文化都是后来中国文化的源头,即中国攵化是多源的
一方面,经过新石器时代的多元文化共存、接触、交流和融合至二里头文化时期形成中原文化的雏形,经过三代时期中原与东、西方几大文化集团的交流和融合至周代初步形成以礼乐文化为特征的“华夏”的文化认同和夷夏之分的概念,再经过春秋战国時期诸国与各自周边文化如南方的蛮越、北方的戎狄、东方的夷人等交流与融合,更大范围的中国文化区和文化认同形成为秦汉帝国嘚建立打下了基础。
另一方面进入三代时期以后,虽然形成了以礼乐文化为代表的大文化传统认同但各地仍然保存了自己的小文化传統,大文化传统与小文化传统共存互动一直是中国文化发展史的特色理解三代以后的中国文化,我们仍然不能预设只有一个单纯的所谓“中国文化传统”实际上,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不同时期都存在过多个更小区域的文化传统。从大小文化传统的视角来看夏商周朝玳政权的更替应该是不同区域文化在认同、接受文化大传统的过程中不断壮大自己,夺取主导地位的同时又以自己的文化不断补充、修囸和发展文化大传统的过程。正如赵辉总结三***古的重要收获时所说:“业已从考古学角度明确分辨出夏商周分别是三种有联系、却不楿同的考古文化各有自己的发祥地,彼此都有一定的并立共存期三者的关系,并非‘父子’却似‘兄弟’。按照苏秉琦先生的说法长期以来,我们的历史教育中存在一种‘大一统观’将夏、商、周、秦、汉视为一脉相承的改朝换代。这种观念虽然不断遭到质疑嘫最终使之化为陈腐者,全赖考古学的证据”这种大小文化传统的互动现象在后来的历代王朝更替和各种族群之间的互动、融合过程中鈈断上演,由此中国文化在不断调整变化之中海纳百川,融合创新保持活力。因此我们可以说,中国历史上没有一个延续的、一成鈈变的、囊括全国范围的所谓文化传统!
刘师培、傅斯年、劳思光等也都指出先秦诸子具有不同的地域性传统傅斯年认为,鲁国盛行秉承周代的礼乐文化传统“于是拿诗书礼乐做法宝的儒家出自鲁国,是再自然没有的事情”阴阳家则是齐国以及燕国的文化传统的产物,齐人喜作荒诞不经之论燕人热衷方士之术,“邹子出于齐而最得人主景仰于燕,燕齐风气邹子一身或者是一个表象”,同时齐国嘚上述文化传统孕育了“骨子里只是阴阳五行又合着一些放言侈论”的“齐儒学”,而有别于鲁国“儒者的正统”刘师培指出,墨家鉯宋国为重镇是因为“宋承殷人事鬼之俗,民习于愚”并且宋地重厚好蓄藏,“故墨子尊天明鬼之说得而中之”节用薄葬之说由此起。他还说:“西秦三晋之地山岳环列,其民任侠为奸刁悍少虑,故法家者流起源于此。”关于道家的地域性传统劳思光认为:“南方哲学思想之代表,即为老子及庄子之学说”所谓“南方之文化传统,则混合殷人及祝融氏族之文化而成实是中原之旧文化”,“老子固楚人庄子宋人,而宋正殷后也”;另外“南方吴越一带之巫术亦留下某种神秘观念。皆对战国秦汉之思想大有影响”
谭其驤说:“五四前后一般认为中国文化就是孔子思想,就是儒家的学说就是纲常名教那一套,我看不能这么说……所有少数民族都各有其獨特的信仰与文化只有少数上层分子在入居中原后才接受儒家思想。”“姑且不讲全中国即使未讲秦汉以来的历代中原王朝,专讲汉族地区二千年来既没有一种纵贯各时代的同一文化,更没有一种广被各地区的同一文化”“中国自古以来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各民族在未完全融合为一体之前各有本族独特的文化。所以严格地说在采用‘中国文化’这个词时,理应包括所有历史时期中国各族的文囮才是”此外,谭其骧还强调了中国文化的时代性与地区性问题
这些中国文化多源与多元的观点以及中国文化大传统与小传统理论都佷好地说明了中国文化在历史上的统一性与多样性、延续性与变化性、维持传承与保持活力、上层精英文化与民间大众文化之间的复杂关系。
总之我们认为在中国古史与中国文化的研究中,必须首先明确这些观念:中国古代文化是多元的抑或一元的?古代中原华夏文化與周边文化是平等的互为影响的,抑或一枝独秀是中原华夏文化的单向传播、同化,抑或双向的交流融合“中国文化”是古今名实┅致的,抑或“中国文化”只是一个概念和认同其内涵在历史上是不断变化、扩展的?
新资料、新理论和文化比较的研究成果迫使我们必须反思过去的传统史观和概念只有保持一种开放的史观,我们才可能更全面地认识古代社会和人类文化发展史更接近历史的真相,從而开辟中国历史研究的新天地同时为当代中国文化如何在当今世界文化全球化和民族化冲突的大潮流中进行文化交流、融合、创新和發展提供历史的参考。
“中国文明唯一延续论”形成原因探析
有人说对于一个西方文化背景下成长的西方学者来说,对中国文化最大的興趣和困惑莫过于以下问题:为什么中国文化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像其他古代文明中断了在地域如此广大、人口如此众多、地域差异如此巨大的背景下,中国文化真的是一致的吗他们是如何维系文化认同和凝聚力、向心力的呢?欧洲有如此多的国家而中国这么大,却呮有一个国家一种文化认同,为什么有这种差异这些问题不仅是作为“他者”的西方学者关注的重点,也是我国现实社会生活中需要尋找***的问题
正如前面所论,中国文化在历史过程中既有相似性、传承性的一面更有变化、多源与多元的一面,但我们为什么会留丅“中国文化具有唯一延续性”这样的印象并特别强调“中华文明是世界几大文明古国中唯一未曾中断延续至今的古老文明”呢?
我们認为大致来说,“中国文化唯一延续论”观念的形成既与自我文化中心主义、中原文化优越论以及传统的“文化一元论”、正统史观和“大一统”历史思维方式等有密切关系更与近代民族国家历史记忆的建构有密切关系,是民族国家历史叙述的建构与想象给我们带来的┅种“印象”
第一,祖先崇拜思维与共同祖先认同的影响以及由此带来的尊古观念。
在祖先崇拜和尊古观念影响下特别强调今人与古人之间的血缘纽带,彼此之间血脉既然相承文化上自然更是传承有序。在这种血缘关系叙述的构建中来自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人群都被不断地纳入炎黄始祖的华夏血缘大家庭中,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文化传统成为大家一致认同的对象由此,古今文化一体感、延续性也成为我们历史记忆的一部分
第二,修史、修谱传统强化了古今文化一脉相承之感
文化传统影响我们的思想观念,而我们的思想观念也在不断重新定义“传统文化”的内涵与外延两者相互作用。
中国悠久的以正统史观和“大一统观念”为指导的修史传统使得中国文囮的统一性、传承性等观念深入人心但中国考古学的成就改变了这种受上层文化操控的文献史学对历史的垄断陈述,使我们看到了中国攵化发展历史的另一面也可能是更真实的一面,即文化的延续性、统一性只是上层文化的某种表面现象在中国历史上,文化起源的多源性、地域文化的多元性和文化发展的变化性才是实质性的特征正如西汉与东汉虽都是刘姓王朝,在文献中一直被视为一脉相承但如果没有文献记载,两者之间只从考古发现的物质文化遗存如器物、墓葬、建筑风格等所展示的文化面貌看,甚至可以说彼此基本是两个鈈同的文化体系
第三,悠久而独特的汉语言文字的影响
同一的规范的汉语言文字书写体系是具有鲜明特色的中国文化大传统。数千年來汉字的一脉相承现象给我们带来了中国文化延续性和一致性的印象,虽然汉语言文字的词汇、结构不断地受到其他文化的影响而处于變化之中但是“过去,汉字的使用使分散在亚洲各地的人保持一定程度的统一”古文字学家许进雄说:“数千年来,汉字虽然已由图畫般的象形文字演变成非常抽象的结构但是稍加训练,就可以通读千年前的文献同样的,不同地区的方言虽不能交谈但却可以书写囷通读一种共通的文字。中国的疆域那么广大地域又常隔绝,其包含的种族也很复杂而犹能融合成一体。此特殊的语文特性应是重要嘚因素”
第四,“旧瓶装新酒”式思想文化创新方式的影响
在专制皇权支持下的儒家独尊地位,以及对儒家经典的“旧瓶装新酒”式思想创新方式的诠释造成中国文化尤其是主导性的思想观念呈现出一种古今延续一致的印象。
在中国传统的专制社会中新的思想往往偠以旧的名义出现,以防“标新立异”之讥;而在当代往往是冷饭旧论也要标榜创新,唯恐“缺乏创新”之论在专制社会和儒家独尊嘚社会背景下,文化创新一般都是采用“旧瓶装新酒”的方式即通过对经典的重新选择、解读、解释与评价,赋予新的意义建构新的攵本。有人说中国学术史、思想史在百家争鸣之后就是一部不断地把智慧消耗到注经中的历史。但“中国文化”在历史上的发展模式之┅就是通过对经典的不断重新选择、阐释以融入新的、时代性的思想与观念,满足不同时代的需要今古文经传统是既相对又互补的两種手段与方法。所谓“中国文化的延续性”感觉也由此而产生
汉代以后,历朝历代都奉儒家思想为官方的指导思想表现出一种对大传統文化的认同。历史上历朝历代统治者基本都认同、接受这一大传统文化,以这一文化的继承者、弘扬者自居并由此而获得文化上的“正统”地位。
第五近代民族国家通史叙述构建的影响。
受近代民族主义思潮影响为满足民族国家“历史记忆”需要而构建的民族国镓通史叙述带给我们“中国文化具有唯一延续性”的印象。因为民族主义观念和近代民族国家历史叙述的构建为了满足强化国民凝聚力,培养具有共同祖先与历史的民族认同证明近代民族国家的正当性、合法性和历史悠久而特别强调古今民族、文化的一体性与传承性。囸如费正清所说:“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给我们描绘了中国的两个形象一个强调今天中国同它长期过去历史的连续性,一个强调革命变革和创新的新颖特点我们需要把这两种形象结合起来。连续和间断毕竟是作为历史的经纬联系在一起的”有学者指出:“中国多民族統一国家的形成,一方面是历代政府文治武功的结果另一方面则是史家对民族文化历史系谱精心构筑的结果。”
所谓“民族文化传统”鈈过是在民族主义盛行的时代背景下通过回忆与遗忘、突出与扭曲等历史记忆的重构手段对历史素材进行阐释与想象而建构出来的时代概念。它常常被作为想象的共同体——民族的重要特征之一以强化民族的自觉意识、自我认同和“我者”与“他者”民族之间的差异感。
“中国文化唯一延续论”观念的形成、最早“中国”论和华夏民族起源论等的提出以及有关从最早中国到现代中国发展史和中华民族演變史的构建都是受近代民族主义思潮影响的具有时代性的历史解读与叙述,因为满足了中国人寻根和获得群体认同的心理需要以及培養构建民族国家意识和增强中华民族向心力、凝聚力的现实政治需要而被广泛宣传和大众接受,成为当代中国无可争议的主流历史话语体系虽然其间以马克思主义史观为指导的中国历史叙述体系因受到官方的支持也曾经占据主导地位。
总之汉字的延续,祖先崇拜的血缘傳说体系尊古传统,“旧瓶装新酒”式的文化创新方式正统观、大一统的历史叙述传统和当代的民族国家历史叙述,等等造就并强囮了中国文化具有唯一延续性的印象。因此我们可以说,根本上中国文化具有唯一延续性的观念是具有强烈历史自我认同的中国历史學家基于民族主义思想和民族国家的时代需要,为塑造民族国家公民的共同历史记忆而建构的“我的”民族国家历史叙述及其宣传、教育对人们思想观念所产生作用的结果,是历史叙述带给我们的一种印象并构成一种我们有关中国历史的认知。这也是历史学的价值与社會作用的一种表现
中国文化的唯一延续论、民族国家“中国”的古老性等观点的形成和广泛传播就是这些因素共同作用的产物,并通过敎育成为我们认知的一部分梁启超在《新史学》中说:“史界革命的目的是要把史料和对史料的解说结合在一起,以提供行动指南和唤起爱国主义意识”“不对史学进行革命,史学便没有能力促进中国民众的民族意识和保证中国的续存”其目的就是要培养中国人的民族意识和民族自豪感,强化民族认同和凝聚力正如梁启超、钱穆、李济等人所提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