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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湖府雷公庙外沛阿香由衷赞歎道:“好拳。”

似乎好拳二字还不足以说尽此拳之妙,沛阿香伸手轻轻摩挲膝盖眼神熠熠,频频点头补充道:“单说拳法绵延之長,拳意累加之重我不如此拳开山祖师。真是好拳好一个瀑布挂天,拳法颇高拳头落地就极重。”

世间十境武夫没有一盏省油灯。

能够让一位心傲气高的止境武夫如此由衷推崇别家拳法的高妙,其实相当不易

原来那个自称裴钱的小姑娘,同一种拳意竟然能够接连递出十七拳,拳拳击中沛阿香的最得意弟子柳岁余

以至于柳岁余不得不打断了那份拳意,再不敢任由裴钱累加拳意

躲在沛阿香身後的刘幽州伸长脖子,轻声嘀咕道:“接连十多拳打得柳姨只有招架功夫,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太夸张了。这要传出去都没人信吧。”

沛阿香笑骂道:“你懂个屁小姑娘这十七拳,只算一拳”

雷公庙外的广场上,拳罡激荡沛阿香一身拳意缓缓流淌,悄然护住身後的刘幽州

至于那个柳嬷嬷就没有这份待遇了,哪怕老妪是地仙境界哪怕远观看拳,依旧略感不适

广场上被那拳意牵扯,处处光线扭曲晦暗交错,这便是一份纯粹武夫以双拳撼动天地的迹象

柳嬷嬷倒是不担心岁余会输,皑皑洲的武夫千千万当然是雷公庙沛阿香境界最高,可一洲武运只要岁余能够以最强跻身山巅境,就会是岁余最多柳岁余得过三次最强,说来古怪按照她师父沛阿香的推衍,根据天下武运的去留迹象柳岁余几次与最强二字的失之交臂,好像多与那小小宝瓶洲有关

这意味着大骊宋长镜之外,最少还有两位朂少九境的大宗师隐匿其中

刘幽州感慨万千,缓缓道:“我听说过宝瓶洲落魄山与披云山那尊北岳山君魏檗关系莫逆,牛角山的秘密尛说山渡口的生意很不错如今与俱芦洲披麻宗、春露圃做着不小的***。只是不曾听说有这么一号拳法通天的年轻姑娘宝瓶洲真是一個古怪地儿,米粒大小的地盘总是让人意外。武夫宋长镜剑仙魏晋,修士马苦玄真不差了。”

沛阿香打趣道:“你小子胳膊肘往哪拐的当自己是嫁出去的闺女了?”

刘幽州惊讶道:“柳姨总算出拳了!”

听他语气似乎柳岁余从头到尾挨拳头不还手,才是正常

沛阿香只好为这个门外汉耐心解释道:“这个小姑娘既是问拳,又是客人而岁余的年纪和境界,都算对方的前辈还是半个东道主,按照江湖规矩当然要先接一拳,所以就有点吃亏当然,小姑娘将这一拳打磨得炉火纯青,是根本对方拳好,咱们得认至于岁余这一拳,是我当年见那蛟龙渡江而悟出的大江横式当然不会太差。”

其实弟子柳岁余打断对方拳意的这横江一拳亦是妙不可言,尽得沛阿馫之真传

当然柳岁余身为拳意大圆满的山巅境,比对方裴钱高出一境也很重要。

不然若是同为远游境估计这场问拳,只凭裴钱这一拳双方想要分出胜负,就只能靠分出生死了

柳岁余不但一拳打断了对方拳意,第二拳更砸中那裴钱太阳穴打得后者横飞出去十数丈。

裴钱脑袋一晃身形在空中颠倒,一掌撑在地面蓦然抓地,瞬间止住横移身形向后翻去,刹那之间柳岁余就出现在裴钱一侧,递絀半拳因为裴钱并未出现在预料位置,若是裴钱挨了这一拳估计问拳就该结束了。九境巅峰一拳下去这个晚辈就需要在雷公庙待上個把月了,安心养伤才能继续游历。

柳岁余收回那半拳却没有追赶裴钱身形,而是驻足原地这位山巅境女子武夫,心中有些讶异尛姑娘体魄坚韧得有点不像话了。

沛阿香笑道:“你要是能够让小姑娘成为刘氏供奉你爹最少能赚回来一座倒悬山猿蹂府。”

刘幽州摇頭道:“我爹叮嘱过我千万千万别轻易与真正的好朋友做***,很容易朋友当不成***难善终,怎么都是亏的”

刘氏有条祖训,天丅钱财分两种一种是实打实的神仙钱,一种是人心

沛阿香讥讽道道:“小姑娘怎么就是你朋友了?你问过她她答应了?”

刘幽州默鈈作声看着那个年纪不大的好看女子,她比雪花钱微微黑

雷公庙高空,谢松花些许剑气流溢如浮云让两位嫡传弟子有立足之地。举形手捧竹箱朝暮手持行山杖,她发现这根绿竹杖入手极沉师父便解释了,这根行山杖施展了障眼法真实材质是类似雷池浆液凝聚而荿,被人炼为山杖样式而已结果朝暮说行山杖里边好似有丝丝缕缕的纯粹剑意,谢松花接过手后仔细感受那几份剑意后,微微叹息說这是你们剑气长城女子剑仙周澄的馈赠。

举形问道:“师父裴姐姐现在的武学境界,能够跟元婴修士媲美吗”

谢松花说道:“只要昰剑修之外,裴钱对敌元婴也有几分胜算。”

不过这位女子剑仙很快改口“胜算极大才对。”

因为裴钱一旦经历生死战极有可能再佽破境,山巅杀元婴

裴钱见那柳岁余收拳停步,便只好跟着稳住踉跄身形她微微皱眉,似乎在奇怪为何这位柳前辈没有趁胜追击这使得她的一记后手拳招落了空。先前太阳穴一侧挨了那柳岁余极沉一拳当然不太好受,只是裴钱还真不觉得这就有损战力了不然她的竹楼练拳多年、李二前辈的狮子峰喂拳,就是个天大笑话她所在落魄山一脉,从师父到崔爷爷,哪怕加上那个老厨子再到自己这个資质最差、境界最低的,受伤什么的唯一用处,就是可以拿来涨拳意!顺便障眼法

到时候下一拳,还会是神人擂鼓式并且会比第一拳,更快更重

老厨子曾言,“除非我死问拳不止”。

而武夫练拳第一紧要事便是先出拳打死人身小天地的畏死怕疼的本能。

那会儿裴钱刚刚去竹楼二楼练拳没多久老厨子好些系围裙、拿锅铲炒菜,或是拿饭勺打饭时的随口言语裴钱每个当下都当耳旁风略过了,一矗到后来与李槐游历北俱芦洲闲来无事,每天徒步而走便是练拳浑然天成,才重新捡起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言语好似坛子里的一条條腌菜,给裴钱拎出来反复咀嚼嘎嘣脆,便觉得老厨子说话原来还是有点水平的。

柳岁余笑问道:“裴钱我马湖府雷公庙一脉拳法,可不是只有挨打的份一旦真正出拳,不轻咱们这场问拳是点到为止,还是管饱管够”

裴钱毫不犹豫道:“选后者。柳前辈接下来鈈用再担心我会不会受伤问拳结束,两人皆立就不算问拳。”

柳岁余笑着点头这裴钱,对脾气

她方才既然能够以大江横一式,先接裴钱一拳再断去对方拳意,若说同境问拳便算后发制人,胜了第一拳

但是柳岁余毕竟高出裴钱一境,而且没有让对手递出完全一拳那么这第一拳,勉强能算平手

裴钱一脚脚尖轻轻捻动地面,死死盯住柳岁余“柳前辈先前一拳,尽显前辈风范晚辈心领!可如果此后还是故意拳拳让我,便是马湖府雷公庙一脉拳法瞧不起我落魄山一脉拳法了。”

柳岁余哈哈笑道:“好那我接下来就高看你落魄山武夫一眼!”

裴钱最后说道:“若是我输了,是裴钱学拳不精不是落魄山拳法不高。”

柳岁余缓缓拉开一个拳架女子双臂有数道雷光交织,她一双眼眸更是淡金色道:“管你高不高,都给我躺着说话!”

沛阿香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这小姑娘好像讨打惯了”

刘幽州说道:“别伤了和气。”

沛阿香挺直腰杆握住那支来自青神山的翠绿竹笛,道:“问拳含糊才伤和气。堂堂正正拳分高低,才是武道”

刘幽州见那广场上的出拳双方,柳姨已经稳占上风刘幽州境界不够,如今都还不是金丹地仙只是个龙门境修士,他甚臸无法清晰看见双方身形只能依稀通过两位女子的衣物颜色来判断形势,柳姨每次出拳皆有雷震气象雷电交织,经久不散所以出拳┅多,广场上就像一座拳意造就出来的雷池

柳姨仿佛一尊被贬谪人间的雷部神灵,事实上皑皑洲雷公庙一脉,练拳大成皆是如此,僦像天生披挂一副神人承露甲水火不侵,寻常术法根本难以破开那份拳意最让与他们对敌的练气士头疼,只不过沛阿香嫡传和再传当Φ就数柳岁余最得拳法真意。

柳嬷嬷瞧见了自家岁余的出拳老妪自然无比欣慰。

谢松花与两位弟子传以心声说道:“雷公庙后边有座小山坡,便是大名鼎鼎的雷藩山只不过少有人知晓就在这小小雷公庙附近,那座山头是传说中远古雷部神灵的兵器铸造处,举形你嘚本命飞剑‘雷泽’最适宜在此淬炼,事半功倍我们剑修一把飞剑,若是能够跻身半仙兵品秩与那练气士大炼某件半仙兵,其实有著天壤之别”

当然剑修炼剑所需神仙钱、天材地宝,是一座吃钱无数的无底洞要远远胜过其他练气士,更是山上公认的事实

例如举形要在这雷藩山炼剑,谢松花就准备好了三件攻伐法宝和一大笔谷雨钱作为对雷公庙沛阿香的补偿。问题则是沛阿香还未必点头

这就需要谢松花背后竹匣藏剑来砍价了。

朝暮高兴道:“避暑行宫的评点将举形的‘雷池’列为乙中,品秩很高很高了”

剑气长城的每一紦甲等飞剑,例如吴承霈的甘霖最适宜战场大范围厮杀,所以屈指可数更多是避暑行宫在战略层面上的一种选择。真要搁放在剑修之間的对敌反而未必占优。

故而离开战场之后更多是那山上修士间的捉对厮杀,反而是隐官一脉评选出来的那些个乙等品秩飞剑杀力朂为出众,尤其是乙上的那拨本命飞剑无一例外,都拥有百年一遇的本命神通例如陈三秋的那把“白鹿”,还是因为文运的关系才嘚以跻身乙上。

而举形的“雷泽”既然能够评为“乙中”,当然是因为举形这位剑仙胚子的本命飞剑所具神通,既可与人捉对厮杀殺力巨大,又适宜战场气象万千。

反观小姑娘朝暮她虽然有两把本命飞剑“滂沱”、“虹霓”,就分别只被评为乙下、丙上两个品秩

不过所谓的“只”,只是相对举形而言甲字之外,乙丙两品秩上中下总计六阶,其实本命飞剑都算好

谢松花身边的举形、朝暮,鉯及作为郦采嫡传的陈李高幼清在内,这些被浩然剑仙带离剑气长城的剑仙胚子本命飞剑就皆是乙、丙品秩。

只不过飞剑品秩是一回倳到底还是纸面功夫,真正临阵厮杀又是另外一回事天下事无绝对,总有意外一个个

当然就像那山下官场,翰林出身当大官、得媄谥,终归比一般进士官更容易些

举形神色倔强道:“师父,我不太乐意借助他人来温养飞剑。”

不过他补了一句“可如果师父一萣要我这么做,我也不会炼剑懈怠的”

举形说这个,有些泄气

朝暮有些担心师父会生气。

谢松花伸手按住孩子的脑袋柔声说道:“隱官说过,你们到了浩然天下之后不要意气用事,要学会入乡随俗就像他到了剑气长城,也要先学会尊重你们剑气长城的所有风俗舉形,隐官对你们的希望你做得到吗?”

举形嗯了一声神采明亮,使劲点头道:“隐官大人通过邓凉转交给师父的那封信我时常翻看的。信上说了要我们慢慢学习浩然天下的种种风俗习惯,不要急但是都要用心记住。好的坏的都要多看看看过了还要多想一个为什么。信的末尾还叮嘱我们一定要先好好练剑,等到境界高了最少能够自保,再来与人讲理”

举形随即斜瞥一眼身边手持行山杖的尛姑娘,与师父笑道:“隐官大人在信上对我的教诲篇幅可多,朝暮就不行小小豆腐块,看来隐官大人也知道她是没啥出息的师父伱放心,有我就足够了”

小姑娘委屈得皱着脸,泫然欲泣哭又不敢哭,可怜兮兮

举形看着朝暮那模样,难得有些后悔裴姐姐在那投蜺城,其实私底下与他说过以后不要总对朝暮那么板着脸,因为朝暮是个小姑娘你是男孩子,欺负她不算本事你们既是同乡,又昰同门多难得的缘分,所以你应该多多护着她最少最少也不能让她被别人欺负。

举形觉得裴姐姐说得挺有道理就拍胸脯答应了。只昰他有些时候就是忍不住要说朝暮两句啊。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别人啊。唉可惜一直没有外人欺负朝暮这个蠢丫头,师父太好在皑皚洲太无敌,也让弟子犯愁

广场上,裴钱被柳岁余一肘撞在脸颊上砰然倒地,立即双手格挡拦住柳岁余那戳向心窝的脚尖。

这要是被一脚戳中问拳多半就算结束了。

裴钱整个人在地面倒滑出去十数丈

刚刚以掌拍地,飘然起身就被如影随形的柳岁余以膝撞砸在胸ロ。

身姿纤细的年轻女子轰然倒飞出去,摔落在地

柳岁余双脚落地时,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一连串九境出拳,虽非拳拳都是巅峰倾力絀手但是一口纯粹武夫真气,到此为止

刘幽州觉得今天这场问拳,大概可以算是双方尽兴了他看着那个站起身的年轻女子,吐出一ロ淤血在地竟然再次摆出一个拳架,看她模样对于伤势浑然不觉,没来由想起了昔年在金甲洲那处古战场遗址郁狷夫问拳曹慈,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只是又有些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同刘幽州不是武夫,说不上来约莫是郁狷夫明知不敌?

而眼中这个奇怪极了嘚女子未必就觉得自己不如柳姨?可你越是如此就武痴柳姨那脾气,只会出拳更重的

刘幽州有些不忍心再看,转去瞥了眼沛阿香手Φ的竹笛问道:“阿香,青神山的那些祖宗竹一向极少离开竹海洞天,多是那位夫人亲手赠送文庙功德林在内,整个浩然天下好像攏共才四五处不谈竹海洞天的寻常青竹,每件以祖宗竹作为材质的竹制品都会被山神府准确记录在册,你这支竹笛好像一直没有记载有说头?之前我问柳姨柳姨一直不肯说。”

沛阿香听闻此问脸色有些古怪,摇摇头轻轻旋转手中竹笛,那颗坠着的泛黄珠子轻轻敲击竹笛清脆悦耳,沛阿香笑道:“往事不堪回首”

刘幽州最不怕这个,立即压低嗓音说道:“最近十年的供奉钱小翻一番。”

刘幽州一把拍掉那阿香的手指笑道:“阿香真是爽快人,成交!”

沛阿香这才说道:“听没听过一个叫阿良的王八蛋”

刘幽州点头道:“阿香你说什么废话,那位前辈的大名当然是如雷贯耳啊。再说了我姑姑对那个男人,一直念念不忘整个皑皑洲谁不知道此事?一拳打断中土那条大渎水曾经还扛起一座宗字头的祖山搬迁数十里,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最佩服的

听说他在打架之前,喜欢-吟诗一首我朂仰慕此事,他自封的‘百花丛中小浪蝶十里八乡俊哥儿’,在我看来绝非浪得虚名。思慕他的仙子真是茫茫多。”

自家少爷可莫要学那汉子才好。

沛阿香提起手指竹笛“被那人打了一顿,事后得了这份补偿”

刘幽州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几个人单挑他一个”

沛阿香无奈道:“五六个吧。”

刘幽州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阿香你可以啊,传出去长脸了”

沛阿香笑道:“倒也是。”

确实不丢囚毕竟曾有山上十人围杀一人,结果只有一人逃出生天

其实在浩然天下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剑术并不彰显,是后来在剑气长城游历百年剑斩飞升境巅峰大妖,整个浩然天下尤其是被他祸祸惯了的中土神洲,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狗日的,如此了得以前还是出手含蓄、藏拙了的。至于后来此人飞升离开浩然天下去往那天外天,最终与白玉京“真无敌”的道老二互换一拳,各自将对方打回家乡忝下更是让人咋舌。

与有些人是同龄人同处一个时代,好像既值得悲哀又会与有荣焉。

就像沛阿香这拨人遇上了那个阿良。

更早の人则是遇上了那位一剑引来天上水的人间最得意。

如今所有天下的年轻武夫则是遇上曹慈,以及那位第十一“隐官”

沛阿香想到這里,瞥了眼广场上还在切磋拳法的两人

裴钱再一次被柳岁余一记鞭腿打得身形晃荡,竭力稳住身形之后被柳岁余接连递出六拳,额頭脸颊,脖颈皆中双拳。

这同一处出两拳便是马湖府雷公庙的拳法精髓之一,名为“叠雷”是沛阿香跻身十境后新悟出的一招,返璞归真看似同样拳招,拳意却刚好正反最是能够重创武夫拳意或是练气士气府。

裴钱最后胸口被接连两拳重重砸中双脚离地,颓嘫摔落在地

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瘦弱女子,竟然以手肘点地身形拧转,还能够立即再次飘然起身站定受了不轻的伤,双方明明胜负了嘫那个小姑娘,一身拳意不坠不减反升反增

七窍流血,对于远游境武夫而言小事。

柳岁余神色凝重起来同时还有些火气。

自己已經换了两口纯粹真气对方却一口未曾更换。

当然并非柳岁余便弱了对方的拳意绵延而是更多心存教拳、喂拳心思,所以才两次主动更換真气可这个小姑娘,是不是也太犟了些真当马湖府雷公庙一脉,拳法就不如你落魄山了难道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掂量她柳岁餘九境武夫巅峰的拳头到底有多重?

举形和朝暮看得紧张不已

才发现原来裴姐姐与人问拳之时,跟平日里那个抄书时认真、远游时沉默、闲聊时笑颜的裴姐姐判若两人。

谢松花则唏嘘不已隐官收徒弟,眼光可以的

陈平安真正传授裴钱拳法的机会,肯定不多毕竟裴钱如今才这么点岁数,而陈平安早早去了剑气长城

所以那座一直云遮雾绕、名声不出一洲的落魄山,肯定另有高人坐镇山头

至于刘幽州早早知晓落魄山,那是这位未来皑皑洲财神爷太闲的缘故

在谢松花看来,陈平安和裴钱这师徒两人骨子里的那股子精神气,太像叻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再看那选择对敌的拳法拳招双方倒是不太像。眼前裴钱出拳一往无前,一以贯之

作为裴钱师父嘚陈平安,就要思虑重重极少追求那种酣畅淋漓,拳招极多拳法变幻不定,讲求因时因人因地而异近乎吹毛求疵,每一拳都在铺垫囷算计最终达到利益最大化。但是裴钱则截然不同,出拳时大有身前无人的豪杰气概,简直就像是小小年纪就懂了一个“天地无②人,问拳唯问己”

谢松花毕竟是喜欢远游的剑仙,与那流霞洲、金甲洲十境武夫都有接触有些还是好友,其中两位拳法、性情迥异嘚止境老人唯一共同处,便是都推崇那“天地千古一人双拳”的玄妙深远之境。只是过于这个大道理说来简单,旁人听了更不难理解唯独脚踏实地去往此处,却是太过虚无缥缈很难以自身武道显化这份大道,实在是太难太难

只是谢松花又有疑问,既然在家乡是聚少离多的光景裴钱怎的就那么敬重那个师父了?

她的自己的两位嫡传举形和朝暮俩孩子,当然也懂事、念恩不但将她视为主心骨,还像是亲人长辈所以谢松花很满意,挑不出弟子们的半点毛病了但是比起陈平安之于裴钱,好像还是有些不同

虽说江湖中人,有那投师如投胎、师徒如父子的古板说法可那年轻隐官,在弟子裴钱心目中天地君亲师,好像根本就已经合而为一

带孩子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年轻隐官擅长啊

谢松花只能如此解释了。

一直关注场中问拳的沛阿香啧啧道:“能够这般问拳裨益不会小了。说不定岁余都囿意外收获”

刘幽州嘀咕道:“竹笛来历,阿香你还没说呢那笔供奉钱,晚辈好意思给前辈好意思收?”

沛阿香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你听过就算了,别四处宣扬”

原来早年在那风景绝美的竹海洞天,沛阿香作为皑皑洲历史上最年轻的九境武夫最是意气風发的时候,当时作为一场青神山水宴的客人沛阿香曾经与数位好友醉酒游历山水,与一个当时鬼祟偷挖竹鞭、竹笋的邋遢汉子起了争執就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人,一开始说自己是青神山土地公要挖采竹笋拿去款待贵客,后来被人揭穿就口口声声自己是青神山夫人嘚私人家宴座上宾,挖点竹笋算什么结果有一位年轻剑仙立即飞剑传信青山神,那人好胆识斜靠一竿竹,双臂环胸说你们惹上我,算你们晦气等着被夫人下逐客令吧,以后你们还能再进入竹海洞天半步老子就跟你们姓。

然后山神府那边回信说夫人不认得此人,於是沛阿香一伙人就跟撵狗似的追着那个蟊贼打,一开始谁都没太当真更多是当个乐子,只是当一位剑修出剑不小心过重后就被那囚嚷嚷着“一拳一个小兄弟”,全打趴下了不但如此,那汉子还把所有人都埋土里了说是明儿就会生长出好多的玉璞剑仙、山巅境武夫,就当是他回礼青神山

那人在埋沛阿香的时候,问沛阿香自己的拳法如何

其余有人想要破土而出的,都被一拳直接打晕过去土埋眾人脖颈处,好似一处处雨后春笋冒尖尖

沛阿香就没敢动,免得自取其辱

先前那个年纪轻轻的剑仙好友,被填土最多因为那汉子一邊拢土埋人,一边嘀嘀咕咕埋怨就数你们剑仙最多最风流,真烦人今儿落我手里了吧……

后来还是竹海洞天山神府一位传令女官现身,才替所有人解了围

正蹲地上撅屁股归拢泥土埋沛阿香的汉子,见着了那位女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背靠竹竿一脚脚尖点哋,吐口水在手心使劲捋头发,露出大额头双手抱拳喊姑娘,自称阿良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那女子不理睬男人的,径直问道:“既是儒生又是剑修,却要出拳对敌是要故意羞辱这些人?”

女子瞥了眼那汉子背剑在身又问道:“胆敢在此偷盗竹笋、竹鞭,那僦与读书人没半点关系了是要问剑我们青神山?”

那汉子摇摇头轻轻提了提裤腰带,微微偏移视线不敢与那女子对视,腼腆一笑

夶丈夫好男儿,从不轻易出剑

在那之后,就是一场鸡飞狗跳的追杀那个叫阿良的家伙在竹海洞天四处流窜,刚好应了他那句故意含糊其辞的口头禅“信不信我被无数仙子追过”?

直到他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美姿容喜赤足,鬓发绝青”的青神山夫人

就又有了一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新故事。之后众说纷纭一直没有个定论。

而那个阿良对沛阿香比较顺眼不打不相识,帮着沛阿香砍了一截青神山绿竹让他带出竹海洞天。

刘幽州听完这个精彩纷呈的故事后忍不住问道:“阿香你不是后来又重返青神山,参加过夜游宴吗难不成阿良僦跟了你们姓?”

沛阿香无奈道:“他的意思是不介意更换姓氏,当我们所有人的祖宗”

刘幽州大开眼界,这也行有点道理啊。

沛阿香拎着竹笛站起身,打算让双方停拳了

再这么打下去,小小雷公庙就真要多出一张病榻

那个一根筋的小姑娘,已经倒地七次之多

而柳岁余也打出了真火,次次出拳越来越趋于九境巅峰圆满的神意,光是那叠雷一招寻常远游境挨了半数,这会儿就该倒地不起嘔血不止,而且不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已经落下病根。

底子再扎实的远游境体魄也经不住一位山巅境武夫的这么摧折。

哪怕柳岁余能夠凭此增长拳意有望让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是沛阿香没觉得如此做符合江湖规矩。

江湖中人纯粹武夫,护短一事得有个度。

偅伤一个低一境的小姑娘以此让马湖府雷公庙一脉武运加一分。

所以沛阿香出声道:“差不多可以了”

谢松花轻轻点头,这个沛阿香還算厚道不然他不出声,她就要出剑了

直接问剑雷公庙,问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

柳岁余虽然意犹未尽,仍是仓促收拳而那裴钱姒乎浑然忘我,依旧递出一拳只是蓦然惊醒,强压一口纯粹真气逆行拼着气血翻涌,也要收拳后撤数步

纤细瘦弱的年轻女子,身形搖摇欲坠那张微黑脸庞,皮开肉绽一处眼眶红肿得厉害,显得十分狼狈她微微歪着脑袋,便有鲜血从耳中流淌而出

同样是女子,對方的九境拳头确实不轻。

那裴钱的惨状看得刘幽州头皮发麻,太渗人了

裴钱抬起手,以手背擦拭从鬓角滑至脸颊的鲜红血迹

柳歲余开始收敛一身拳意,看着裴钱遮掩不住的眼神赞赏,点头笑道:“此次我没赢你没输,我们算打个平手以后等你破境了,再来問拳一场你来马湖府找我,或是我去落魄山找你都可以。”

裴钱抱拳致礼只是默不作声,似乎有话想说

举形发现自己手心满是汗沝,转头看了眼抱着行山杖的朝暮她更是满头汗水。

朝暮察觉到他的打量视线转头朝他挤出笑脸。

举形一下子就来了气道:“裴姐姐都受伤了,笑你还笑,你怎么不干脆把嘴角咧到耳朵上……”

不等举形说完就挨了谢松花一板栗,教训道:“朝暮一个小姑娘家家嘚哭鼻子你也说,笑你也说难道要他学你当个闷葫芦啊?”

举形哀叹一声“她那么笨,怎么学我”

谢松花记起一事,与举形正色噵:“与朝暮认个错隐官在信上怎么告诉你来着,有错就认真豪杰知错能改大丈夫?”

举形愣了一下好嘛,师父都知道拿隐官大人鎮压自己了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仍是拗着性子气呼呼道:“对不住就对不住喽。”

谢松花抬起手作势要打,“你给我诚心实意点!”

举形见那朝暮在傻乎乎地使劲摇头晃手他便心一软,硬着头皮轻声道:“对不起”

谢松花倒是没来由想起信上另外一句言语,先前覺得那年轻隐官过于婆婆妈妈事无巨细了,尤其是为了俩屁大孩子写这么大口气言语言之过早,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儿倒是觉得不该嫌早,反而嫌那年轻人在信上写得少了类似“入乡随俗还不够,移风易俗大剑仙”这样的道理确实不嫌多。

相信举形和朝暮俩孩子茬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才会真正意识到“移风易俗大剑仙”这些言语到底承载着年轻隐官多大的期望。

站在雷公庙门外的远处台阶上沛阿香对那裴钱,越来越刮目相看最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武道一途,越是年轻的天才越容易在体魄打熬一事上,落下一个阻碍将來武道登顶的大隐患

武学宗师,相互问拳砥砺体魄,往往利弊皆有好处是可涨拳意,完善拳法但是就怕一场场伤势,未能筋骨全蔀痊愈落下诸多细微不可查的病根,境界一高问题越大。例如止境第一层是谓气盛,人身小天地一旦身体筋骨、经脉多有山河破誶,还如何气盛

沛阿香自己就吃了天大的亏,虽然有个脂粉气很重的名字可沛阿香的拳法,是出了名的刚猛早年性情更是桀骜,之所以成为刘氏供奉第三人当然不是沛阿香贪图那点神仙钱,作为纯粹武夫最讲究一个身无外物,主要还是担心弟子退路、香火传承別看沛阿香是俊俏公子哥的年轻容貌,实则年岁已高与那北俱芦洲老匹夫王赴愬,是差不多的高龄了沛阿香在年轻时树敌太多,王赴愬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沛阿香属于有苦自知,因为他确实跻身了十境武夫第二层的归真可惜先前气盛的底子,打得实在糟糕如今沛阿馫是强提一口心气,不让自己对那“神到”绝望

所以这些年偶尔指点柳岁余在内三位嫡传弟子,沛阿香要他们切记一点拳法求高之外吔求大,得追求一个气壮山河例如学一学那北俱芦洲的远游剑仙。但是除了柳岁余之外其余两位嫡传,还有再传弟子七人显然没有誰真正理解沛阿香的意思,无一人去往剑气长城砥砺体魄、拳意

有些是故作不知,不太乐意去剑气长城送死道理很简单,连剑仙都会迉武夫在那边只会死得更快,往往是一出城就注定是有去无回的下场。有些则是自认走到了武道尽头开始享福了,致力于传拳给马鍸府雷公庙一脉的第三代弟子美其名曰帮助师祖沛阿香开枝散叶,拳镇一洲当然也有些是在那世俗王朝担任武将,需要为君主帝王帮著镇压、收拢一国武运确实脱不开身,沛阿香的那位大弟子便是这般处境。

很多时候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收取了几位得意弟子数姩数十年的倾心栽培,传以拳法真意可是随着时日推移,弟子们就有了自己的人生久而久之,就真的只剩下那点师徒名分了哪怕是拳法一脉,师徒之间也会渐行渐远。哪怕那些弟子在内心深处依旧敬重师父,但多是身不由己拳不由人,沛阿香对此小有遗憾谈鈈上太多伤感失望。

自家马湖府雷公庙一脉除了柳岁余已经独当一面,还有那个少年岁数的关门弟子足可继承衣钵香火。

事实上那佽在竹海洞天撞上阿良,其实对方早就告诉过沛阿香心大些,反正板上钉钉的十境武夫就别总瞪大眼睛瞧着这个境界了,又跑不掉哆看看更高远更壮阔的风景去,穗山之巅去爬一爬,剑气长城去瞅瞅北俱芦洲逛一遍,天隅洞天串个门……

可惜那会儿的沛阿香没囿多想,当然也怪那个狗日的阿良很快就话头一转,两眼放光醉醺醺抹嘴,聊某些仙子的身段去了

沛阿香心中叹息复叹息,人生总昰冷不丁的来上那么一拳,不轻不重的只是让人无力招架,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无力之感了

沛阿香收敛这份心思,笑道:“裴钱不介意地方小的话,这段时日就安心在此养伤”

这个自称落魄山“开山弟子”的小姑娘,不愧是“只得”五次最强的远游境底子打熬之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沛阿香愈发好奇那个宝瓶洲落魄山,传授裴钱拳法、帮忙打熬体魄的那个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难不成是宝瓶洲宋长镜之外的某位九境武夫止境武夫,可能性很小不然沛阿香不可能没有听过对方的名号。浩然天下的十境宗师相较于上五境修士,实在太少太少比如邻居北俱芦洲,不过王赴愬、顾祐、李姓武夫三人一位九境武夫,就已经涉及一洲武运的流转去留很难藏嘚太深。

问拳过后沛阿香头疼的,就是那个女子剑仙谢松花了

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的架势。

一直沉默的裴钱终于开口道:“晚辈还有朂后一拳想要跟柳前辈请教。”

柳岁余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抵住太阳穴两侧,轻轻揉捏起来

谢松花犹豫了一下,问道:“裴钱真想恏了?”

裴钱点点头转身望向谢松花,裴钱咧嘴一笑“就出一拳。”

柳岁余则转头望向身后的师父

沛阿香想了想,“那就让小姑娘茬这儿多待几天”

他言下之意,就是让柳岁余不用太拘着辈分高低、境界之差了

不过沛阿香聚音成线,提醒弟子“记住,出拳可以偅些但是绝对不许伤及对方的武道根本。”

既不愿与那落魄山结仇更是出乎武夫前辈的本心。

柳岁余笑着答道:“哪里舍得这样的恏苗子,天下越多越好”

裴钱向柳岁余抱拳说道:“晚辈知道,是我无礼了与柳前辈……”

再望向沛阿香,“也与沛宗师道一声歉”

柳岁余点头道:“那我们就互换一拳,你算给见面礼我帮着马湖府雷公庙回礼。”

谢松花忍住笑与俩孩子说道:“都学着点,你们裴姐姐这才是大家风范。”

举形点头道:“我想学就能学某人就难说了。”

朝暮轻轻扯了扯谢松花的袖子颤声道:“师父,我有些怕”

然后裴钱停下脚步,做了一个奇怪动作她抬起手掌,轻轻一拍额头

在北俱芦洲狮子峰,李二拳下陈平安是以六境跻身七境金身境。

而李二喂拳一向有的放矢,极具针对性故而许多拳,不适宜打在一个六境武夫身上却适合锤炼裴钱体魄。

也亏得李槐那半年嘟在山脚小镇帮着娘亲做***挣钱,一次都没见过裴钱的练拳路数不然彻底肯定没了练拳的心思。

而最怕吃苦一事昔年裴钱,如今李槐其实如出一辙。

只不过李槐运气确实要比裴钱好些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根本不用吃苦。

一般人要说跟李槐比学问比胆识都有戏,唯独比拼出门踩狗屎真没法比。

沛阿香突然问道:“先前那第一拳叫什么?”

既然拳意明了再问对方拳招,就谈不上不合江湖规矩

裴钱缓缓后撤,不断与柳岁余拉开距离答道:“拳出落魄山,却不是师父传授给我名为神人擂鼓式。”

沛阿香笑着点头“你师父哆大年纪了?”

能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裴钱很清楚

不能说的,就闭嘴不言也算以诚待人。

昔年在剑气长城的那场武夫问拳郁狷夫缯经断去师父那神人擂鼓式的拳意。

今天在这马湖府雷公庙外裴钱也被柳岁余打断神人擂鼓式,只递出了十七拳

裴钱笃定自己只要能夠递出二十四拳,对方就一定会倒地不起是九境武夫也一样。

但是对方一样能够在第二十二拳前后再以那一拳断去自己拳意。无论是切磋分胜负还是厮杀分生死,都是自己输

没办法,纯粹武夫之间的一境之差师父与人对敌,能够无视她裴钱依旧没办法。

当下能莋的就是递出这一拳而已。

没想好名字得等师父回家帮着取名字。

再看看自己裴钱,赔钱

裴钱环顾四周,屏气凝神心神沉浸,┅双眼眸熠熠生辉

双膝微曲,一掌竖立递出一拳紧握身前。

谢松花便带着两孩子御风远去数十丈

沛阿香在台阶上眯起眼,然后轻轻挪了一步挡在刘幽州身前。

年轻女子背后犹如一轮大日破开海面,初升现世然后骤然间迅猛悬空。

中土神洲第六大王朝邵元王朝。

国师晁朴在与得意弟子林君璧开始复盘那头绣虎在宝瓶洲的早期布局。

亭内温煦如春亭外却是大雪纷飞。

不过这位国师少有言语讓林君璧来为自己解释大骊王朝山上山下,那些环环相扣的复杂策略点评其优劣,阐述得失在何处林君璧不用担心见解有误,只管畅所欲言

这在国师府并不奇怪,因为晁朴始终认为人世一大症结在于人人学问深浅不一,偏偏喜好为人师其实又不知到底如何为人师。

所以晁朴传道授业解惑的一个奇怪习惯就喜欢是让自认学有所成的弟子,不管年纪大可以模仿那些学塾教书匠,或在学塾为他人拆解道理或是在书房先说服自己,以理服人先服己

在林君璧偶尔沉思不语的间隙,晁朴便会说些题外话他们先生学生之间,还不至于為此分心离题

这位在邵元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高冠博带相貌清癯,手捧一柄雪白拂尘搭在手臂上。

关键是老人显得十分儒雅随和半点不像一位被皇帝放心授予国柄之人,更像是一位悠游林泉的清谈名士

晁朴微笑道:“那文圣的三个半嫡传弟子,勉强能算四人吧当然如今又多出了一个关门弟子,隐官陈平安我儒家道统,大体分出六条主要文脉以老秀才这一脉最为香火凋零,尤其是其中一人始终不承认自己身在儒家文脉,只认先生不认文庙道统。而这四人因为各有气度,曾经被誉为春夏秋冬各占其一。”

老儒士娓娓道来“无论是谁,与齐静春相处都会如沐春风。”

林君璧问道:“听闻齐先生成为书院山主之前脾气其实也不算太好?”

洎家先生能够直呼齐静春名讳林君璧却要敬称一声齐先生。哪怕是师徒相处林君璧也不愿逾越规矩。

晁朴笑道:“春寒料峭冻杀年尐。”

老人随后说道:“读书人平易近人讲理守礼,又不是当个好好先生书生意气,风骨一物岂会是一滩稀泥。”

“那剑仙左右洳炎炎夏日,容易给人酷暑之感文圣一脉的外人,实在难以亲近左右治学耿直,不近人情后来转去练剑,一个不小心便剑术冠绝忝下了。没什么道理好讲”

“那个被老秀才称呼为傻大个的,真名始终没有定论哪怕是文圣一脉的师兄弟,也习惯称呼他为刘十六當年此人离开功德林,就不知所踪有说他是年纪极大的十境武夫,也有说是位鬼魅之身的仙人甚至与那位最得意,都有些渊源相传缯经一同入山采药访仙,关于此人文庙那边并无记载。约莫是早先写了又给老秀才偷偷抹掉了。”

“此人言语不多是文圣一脉最沉默的人,一些个说法多是阿良外传,信不得秋风肃杀,此人唯一一次出手就惹下一桩天大的风波,不过此事最后还是老秀才出面嫃不知该说是收拾烂摊子,还是捅出更大的娄子使得一座山岳下沉。不过浩然天下如今只知后事不太清楚真正的起因了。”

林君璧听箌这里疑惑道:“这么一号深藏不露的人物,骊珠洞天坠落时不曾现身,左剑仙赶赴剑气长城时依旧没有露面,如今绣虎镇守宝瓶┅洲好像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先生这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

晁朴点头道:“所以有传闻说此人已经去了别座天下去了那座西方佛國。”

林君璧神色古怪那阿良曾经一次大闹某座书院,有个脍炙人口的说法是奉劝那些君子贤人的一句“金玉良言”:你们少熬夜,僧人谱牒不容易拿到手的小心秃了头,寺庙还不收

晁朴一挥拂尘,换了手臂笑道:“阿良能够跟文圣一脉走得太近,最早的时候爭议不小。三四之争落幕后阿良就去了剑气长城,未尝没有大失所望的意思在其中”

老儒士然后说到了那个绣虎,作为文圣昔年首徒崔瀺,其实原本是有望成为那‘冬日可亲’的存在

书院山主,学宫祭酒中土文庙副教主,最终成为一位排名不低的陪祀文庙圣贤按部就班,这几个头衔对于崔瀺而言,易如反掌

最重要的是崔瀺此人,与文庙之外的众多势力关系极好。

与武帝城城主下出彩云谱跟郁家老祖是忘年交、棋友,本命字为‘水’的那位书院山主同时还是剑仙,还有白纸福地的小说家老祖等等……其实都由衷认可崔瀺此人的学识、人品只不过后来非议汹汹,大势所趋加上崔瀺也不是那种喜欢呼朋唤友的人,就使得崔瀺愈发沉寂直到天翻地覆、屾河变色之际,崔瀺才重新闯入天下视野哪怕想要对其视而不见,都很难了

比如晁朴,就对崔瀺很不顺眼恨不得崔瀺就乖乖老死于夶骊一国国师的位置上,如今崔瀺帮助大骊占据一洲阻滞妖族北上宝瓶洲,晁朴佩服归佩服只是认可此人的学问深邃、算计深远,不等于晁朴能够接受崔瀺的欺师灭祖甚至晁朴一直将崔瀺的仓促推出事功学问,再到叛出文脉视为文圣一脉由盛转衰的那个关键转折点。

只不过晁朴亦是一国国师反而比一般读书人,更加不得不承认崔瀺的事功学问,在那宝瓶洲推行得可谓极致了。

山上山下一洲の地,确实尽在崔瀺掌握中

晁朴轻声感叹道:“冬日宜晒书。人心阴私就这么被那头绣虎,拿出来见一见天日了不如此,宝瓶洲哪個藩国没有国仇家恨,人心绝不会比桐叶洲好到哪里去”

林君璧低头看着案上那副宝瓶洲棋局,轻声道:“绣虎真是狠心狠,手更狠”

哪怕是在一国即一洲的宝瓶洲,大难临头之际挂冠辞官的读书人,退出师门的谱牒仙师隐匿起来的山泽野修,不少

可那大骊迋朝,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不等这种态势愈演愈烈,很快就拿出了一整套应对之策运转极快,显而易见好像一直就在等着这些人物的浮出水面。

大骊年轻皇帝宋和颁布圣旨,传令一洲所有藩属

一洲境内所有藩国的将相公卿,胆敢违抗大骊国律或是阴奉阳违,或是消极怠政皆按例问责,有据可查有律可依。

胆敢知情不报者报喜不报忧者,遇事捣浆糊者藩国君主一律记录在案,而且需要将那份详细档案即时交由大骊的驻军文武,当地大骊军伍有权越过藩属君王,先斩后奏

宝瓶洲那数百位辞官之官员,按最新颁布的大骊律法子孙三代,此后不得入仕途沦为白身。不但如此各地朝廷官府,还会将那些在历史上赐予家族的旌表、牌坊、匾额一律取消,或就地拆除或收回捣毁。不但如此朝廷敕令地方主官,重新修补地方县志将辞官之人,指名道姓记录其中。

观湖书院一位被譽为“大君子”的读书人,亲自负责此事与大骊吏部、礼部两位侍郎联手,奔赴四方

这个为人温文尔雅、治学严谨的读书人,说得好聽是如此说得难听,可就是性格温吞、过于和善了但是在那场问责各个大骊藩国君主的游历途中,展现出极为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此人一次次出现在君主身侧,大加申饬尤其是一次,竟然直接逾越书院规矩直接出现在君臣议事的庙堂上,当面呵斥满朝文武尤其昰那拨勋贵文官,更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那番言语,既然林君璧所在的邵元王朝都知晓了相信整个文庙、学宫书院也就都听说了。

吃书如吃屎平常时候,也就由着你们当那腐儒犬儒了在此关头,谁还敢往圣贤书上拉屎有一个,我问责一个!哪个君主敢包庇我舍了君子头衔不要,也要让你滚下龙椅再有,我便舍了贤人头衔再赶走一个。还有我就舍了儒生身份不要,再换一个君王身份

因為观湖书院这位大君子表现出来的强横姿态,加上各地严格执行大骊那套近乎苛酷的律法

在这期间,有个老儒说值此险峻关头是不是將那些是非对错,先放放再缓缓,容得那些人将功补过岂不是更有利于大局形势?

结果此人下场就是被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大骊吏蔀侍郎,一脚踹翻在地

沿海战场上,大骊铁骑人人先死这拨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倒是半点不着急。

另外一位礼部侍郎当场冷笑道:“当官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可惜当了官,就忘了做个人”

庙堂之上,满朝文武瑟瑟发抖。

至于那些临危退缩的谱牒仙师大骊军令传至各夶仙家祖师堂,掌律为首若是掌律已经投身大骊行伍,交由其他祖师负责将其缉拿归山,若有反抗斩立决。一年之内未能捕捉,夶骊直接问责山头再由大骊随军修士接手。

三位大渡督造官之一的刘洵美与大骊刑部左侍郎,共同负责此事

林君璧突然说道:“如果给大骊本土文武官员,再有三十年时间消化一洲实力想必不至于如此仓促、吃力。”

晁朴点了点头然后却又摇头。

林君璧会意神銫复杂道:“大骊有无绣虎。”

晁朴言语则更远一步“有绣虎当然最好,若无绣虎只要事功一脉的学问,能够持久大骊国势,就可鉯继续往上走齐静春在山崖书院,为半洲之地培养了一大拨或显或隐的读书种子,崔瀺则以事功学问授之、用之这就是齐静春与师兄的默契了,双方学问既相互掣肘,又相互补充”

晁朴指了指棋盘,“君璧你说些细微处。再说些我们邵元王朝想做却做不来的精妙处”

林君璧说道:“沿海战线所有战略要地,大骊铁骑分为前后两军后军兵力相对单薄,前者主攻以慷慨先死,生发士气保证軍心,后者督战中军各地藩属兵马”

说到这里,林君璧感慨道:“往往是数千兵马就敢督战数万大军,由此可见大骊铁骑之强盛。”

林君璧继续说那仙家山头的山水邸报竟然能够张贴在宝瓶洲各地藩属的州郡县,这彰显着着大骊王朝对一洲山上修士的惊人掌控力。

晁朴一手捧拂尘双指捻住飞剑,打开一封飞剑秘制的山上紫泥封密信后喟然长叹道:“扶摇洲守不住了,周神芝已经战死齐廷济開始率队退守金甲洲,会继续担任中流砥柱可多半也只能争取守住金甲洲的半壁江山,以待后援多少学宫书院的读书种子,就这样说沒就没了”

在这之前,犹有噩耗相较于撤退有序的扶摇洲,大批扶摇洲修士退守金甲洲桐叶洲更加惨绝人寰。

太平山被攻破太平屾无一修士存活。

失去了三垣四象大阵扶乩宗上下,紧随其后一样是悉数战死,无一人苟且偷生

大伏书院,则被蛮荒天下那个化名周密的王座大妖亲自出手,竟是以儒家手段镇压书院

这意味着整座桐叶洲,就只剩下两处还有些许的人间灯火摇摇欲坠,一个根深蒂固的玉圭宗一个左右仗剑退敌的桐叶宗。

一洲山河虽未全部陆沉,但是一洲气运十之八-九,都已经落入妖族之手

林君璧问道:“先生,醇儒陈氏”

晁朴更是感伤不已,因为他出身亚圣一脉

而南婆娑洲醇儒陈淳安,更是亚圣一脉顶梁柱一般的存在

晁朴无奈道:“陈先生做了一个最坏的选择,天下人觉得他理当该死的时候不死,对个人而言该活的时候不活。”

晁朴站起身望向亭外大雪飘落,落地成为厚重积雪喃喃道:“何谓该死?在世人眼中成为第一个轰轰烈烈战死的浩然天下飞升境。何谓该活是非功过,只要陈淳安人活着只要守住了南婆娑洲,就有机会解释清楚当初他为何不死。哪怕陈先生不说自有我晁朴,有我们亚圣一脉替先生解释。”

林君璧跟随先生站起身“可是没有陈先生坐镇南婆娑洲,守不住的哪怕有那位白先生赠予的搜山图,还是守不住一洲之地的陈先生一旦为了保全自己名声,选择擅自离开南婆娑洲看似慷慨赴死,实则才是浩然天下真正的千秋罪人”

晁朴说道:“陈先生只要不離开南婆娑洲,所有与桐叶洲、扶摇洲有关系的修士哪怕明知是这么个道理,仍然会对陈先生心生怨怼如果说这还是人之常情,可是呮讲恩怨、不明事理的人世间何其多也。上山修道修皮毛只会修力不修心。后患无穷”

老儒士神色沉重,“相传那周密在大伏书院笑言‘你们儒家既然掌权,为何放权给世俗君王既知人心,为何万年不管好一个人心本善,是你们儒家咎由自取那我就手持照妖鏡,让你们浩然天下看一看到底是一肚子的浩然正气,还是在照妖镜之下人性善恶,原形毕露如今一个桐叶洲看不够,那就再多看幾个洲’”

这并非是那周密的危言耸听,只说南婆娑洲内部就有多少人在窃窃私语,对陈淳安指指点点

两洲沦陷,唯独南婆娑洲置身事外

而桐叶洲和那扶摇洲,如今若有落雪之时已经没几个扫雪人了。

晁朴笑了笑转头对林君璧说道:“对了,勉强有个好消息藩邸在老龙城的那位大骊年轻藩王,拒绝任何一位桐叶洲修士的北渡登岸不但如此,这个宋睦还下令下去任何靠近老龙城十里之内的修士,皆视为大骊敌寇所有桐叶洲修士,不仅仅无法进入老龙城事实上还无法进入宝瓶洲沿海任何一处,一经发现不问身份,斩立決”

林君璧赞叹道:“难怪绣虎放心让此人督造陪都、驻守老龙城。”

晁朴继而说道:“但坏消息就是妖族的重心一直就是桐叶洲、寶瓶洲、北俱芦洲和皑皑洲这一线四洲。你等着吧托月山大祖在浩然天下的第一次出手,肯定是用在宝瓶洲身上而且一定会是某个道法通天的大手笔。”

他沉默片刻有意无意道:“君璧,力挽狂澜于既倒是壮举,缝补山河也是。要与正人君子清白之士,结为莫逆之交也要学会驾驭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如此一来你才能够真正做点实事,不然至多就是当个讲学家教书先生,清谈名士都不差,但是不够好”

林君璧作揖道:“先生教诲,学生受教暂时难挽天倾,愿为补天匠”

如今雪渐大,已经让人觉得寒风刺骨但是等箌化雪时,其实道路更加泥泞不堪

化雪时最天寒,最见人心

老儒士突然问道:“那个隐官,到底是怎么个人”

林君璧思量片刻,答噵:“足够聪明的一个好人”

晁朴自言自语道:“齐静春已逝,左右困在桐叶宗崔瀺据守宝瓶洲,关门弟子独自留在剑气长城老秀財当真是……舍得啊。”

林君璧忍不住说道:“陈平安曾经说过真正的壮举,其实从来人间处处可见人性善心之灯火,俯拾即是就看我们愿不愿意去睁眼看人间了。”

晁朴笑道:“雪夜羁旅远游客哪怕一点灯火飘摇,依旧可慰人心人生路上,确实是每多见一点灯吙哪怕置身于人间夜幕,眼中心中就都会光亮一分。”

老秀才提议第五座天下命名为清白天下只是中土文庙没有答应,此事依旧被擱置起来

晁朴蓦然大笑道:“好家伙,人性且不去先谈善恶只说好人与善心,好让儒家道统更多气力放在教化一事上这句话分明是借你之口,说给我们亚圣一脉读书人听的”

晁朴看过密信之后,怔怔出神

林君璧轻声道:“先生?”

晁朴回过神说道:“我们文脉の内,专门写了一篇道德文章讲解醇儒何为醇儒。”

林君璧脸色阴沉“是被人幕后怂恿,还是发自本心”

晁朴丢出那封密信,以拂塵拍碎冷笑道:“是真蠢。”

老儒士自嘲道:“突然有些羡慕崔瀺了”

剑修除了那座居中的飞升城,在刑官一脉的率领下修士与凡夫俗子,一起在城池周边地界一鼓作气开辟出了八座灵气沛然的仙家山头,处处大兴土木或者依山建府,或者临水筑城并且打造出┅个个山水阵法,不断秘密安置压胜之物

等于圈画出了一道涵盖方圆千里的另类禁制。

这将是飞升城在第一层山水地界此后自然还会鈈断向外扩展。

一位远游至此的剑修成为第一拨拜访飞升城的客人。

其实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客人甚至可以算是半个自家人。

因为他是皚皑洲邓凉作为剑气长城的旧隐官一脉剑修,昔年待在避暑行宫长达数年之久,与徐凝、郭竹酒他们自然再熟悉不过

离开倒悬山时,作为元婴境瓶颈剑修的邓凉年轻隐官就写了一封亲笔密信给他。

邓凉所在宗门很快就开始秘密运作,以便让邓凉进入第五座天下茬那边寻找破境契机,会有额外的福缘无论是对邓凉,还是对邓凉所在宗门都是好事。

年轻隐官在信上提醒邓凉,如果能够说服宗門祖师堂让他去往崭新天下最好是去桐叶洲,而不是南婆娑洲或者扶摇洲但是关于此事,决不可与宗门明言最终在嘉春二年末,万倳俱备邓凉选择了北俱芦洲、宝瓶洲和桐叶洲这条远游路线,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翩然峰中部的浮萍剑湖,还有宝瓶洲的落魄山风膤庙,邓凉都故意路过但是都没有登门拜访。

哪怕宗门已经与文庙一座学宫打过招呼帮助邓凉讨要来了一份极具分量的通关文牒,可鄧凉还是有些担心意外担心那个太过天高皇帝远的桐叶洲,个个都是脑子一团浆糊的事实上,究其根本还是邓凉对桐叶洲印象太差,连带着对那边的三座书院都观感不太好邓凉甚至做好了在那边吃闭门羹的准备。

邓凉是在嘉春三年的春夏之交到的桐叶洲大门。然後邓凉改变主意在那边待了将近三年,与左右前辈、剑修王师子一起镇守大门直到大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邓凉才进入第五座天下

然后他才一路御剑,往飞升城而来

邓凉在半路途中,凭借那三年与左右前辈并肩作战的守门厮杀积攒下来的剑意,再加上左右前辈嘚指点终于在崭新天下跻身了玉璞境。

刚好在这座飞升城东南方的紫府山邓凉遇到了那个正在督促阵法打造的刑官领袖,同样是跻身叻玉璞境的齐狩

齐狩对邓凉的到来,显然也很意外更加热情,亲自带着邓凉游历这座紫府山看了那块已经被设为禁地的古老石碑,銘刻有两行古老篆文“六洞丹霞玄书,三清紫府绿章”齐狩与邓凉并无任何隐瞒,坦言在那山脚处已经挖出一只形制古朴的玉匣,呮是暂时无法打开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担心一个不慎就触发古老禁制连匣带物,一并毁于一旦

哪怕邓凉出身于旧隐官一脉,对这位曾经多次出城厮杀的外乡剑修齐狩的真诚,还真是发自肺腑因为在战场上,双方有过一次合作配合十分默契,事实上齐狩对曹袞、玄参这拨年轻外乡人,观感平平唯独对邓凉,十分投缘

到了紫府山,邓凉就不着急进入飞升城了

反正他要到百年之后再次开门,才能离开这座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崭新天下

邓凉还不至于痴心妄想自己能够在百年之内,就可以连破两境跻身飞升境。

据说时辰、斤兩这两事,目前一样没有定论

齐狩听闻此事后,微微错愕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两件事的意义所在。

邓凉也不藏掖直接与齐狩说了這两件事为何不容小觑,一个牵扯着时令、历律的某种大道显化一个决定了世间万物重量的衡量计算。

至于如今飞升城内刑官、隐官囷财库泉府三脉的暗流涌动,邓凉稍稍思量一番就大致猜得出个大概了。

毕竟要说这些宗门事务、山头林立浩然天下的谱牒仙师,实茬是要比剑气长城熟稔太多太多

邓凉更不会主动掺和其中。

所以邓凉跟着齐狩去往飞升城却没有恢复隐官一脉剑修身份,而是担任了飛升城历史上的第一位记名供奉

然后邓凉去见了董不得,一个让邓凉懂得自己注定求而不得的姑娘

董不得当时刚刚返回飞升城,去了疊嶂酒铺那边喝酒邓凉走在那条并不陌生的大街上,发现铺子没了大掌柜二掌柜生意依旧还不错,不过代掌柜却成了个身形佝偻的外鄉汉子这会儿正在陪着董姑娘同桌喝酒,罗真意和郭竹酒也在刚好一人一张长凳,就姓郑的掌柜一个男人难怪他满脸笑意,唾沫四濺说着些宝瓶洲的风土人情邓凉落座的时候,那个男人正好说到了骊珠洞天与年轻隐官的一些陈年往事

没人会跟邓凉客气,打过招呼僦没什么客套寒暄了邓凉说了句终于破境了,至多是罗真意道贺一句郭竹酒鼓掌一番,董不得甚至都懒得说什么

邓凉反而喜欢这样嘚熟悉氛围,因为没把他当外人

郭竹酒一直帮着郑大风倒酒。

郑大风便继续说那陈平安送一封信挣一颗铜钱的小故事

董不得来这里是為了喝酒解闷,随便郑大风瞎扯郭竹酒却是缠着郑大风多聊他师父。

而罗真意便只是听着,偶尔喝酒她不说话。

郭竹酒听到郑大风說她师父少年时每天奔走在福禄街、桃叶巷和栅栏门,然后就在那边第一次遇见了宁姚

至于那位英俊潇洒酒量好的郑掌柜,当然便是雙方的见证人了

郭竹酒只觉得听见了天底下最精彩的故事,以拳击掌“不用想了,我师父肯定第一眼瞧见了师娘就认定了师娘是师娘!”

这些事情,师父当年没说过师娘也从来不提的。

郑大风点头道:“是啊是啊那会儿绿端你师父,其实就已经很老道早早晓得奻子学武和不学武的区别了,把我当时给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几天才回过味来。也不用奇怪穷苦孩子早当家嘛,什么都会懂点”

郭竹酒微微歪头,皱着眉头郑掌柜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罗真意微微讶异低头默默喝了口酒,依旧不言语

郑大风咳嗽一声,说我再与伱们说说那条泥瓶巷那边真是个风水宝地,除了咱们落魄山的山主还有一个叫顾璨的混世魔王,以及一个名叫曹曦的剑仙三家祖宅嘟扎堆在一条巷子里边了。说到这里郑大风略微尴尬,好像在浩然天下说这个很能吓唬人,唯独与剑气长城的剑修聊这个就没啥意思了。

郭竹酒趴在桌上突然说道:“师父那么些年,一个人在泥瓶巷走来走去的离了祖宅是一个人,回了家也还是一个人师父会不會很寂寞啊。”

郑大风揉了揉下巴点头道:“约莫是有些的。反正你师父每次远游返乡都会先去泥瓶巷祖宅坐一会儿。”

郭竹酒低声噵:“郑掌柜我师父少年时的模样,是咋个模样啊无法想象唉,师父小时候我就更无法想象啦。”

郑大风笑道:“成天风吹日晒黝黑瘦瘦的,个头还不高所以很不起眼,再小些时候……除了同样穿草鞋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郭竹酒挠挠头继续趴在桌上,盯着自己眼前的那只白酒碗“我还以为师父嗖一下,就变成了少年再嗖一下,就变成了我熟悉的那个师父”

郑大风抿了一口酒,不洅言语

邓凉突然说道:“先前有人评选出了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单单将不说姓名的‘隐官’排在了第十一,最少说明隐官大人还在劍气长城而且还跻身了武夫山巅境,还是一位金丹剑修了”

郭竹酒猛然坐起身,“真的!”

邓凉点点头,笑道:“千真万确”

董鈈得瞪了一眼不安好心的邓凉。

邓凉自罚一碗酒水结果连罗真意也对他没好脸色了。

邓凉只得转移话题问道:“宁剑仙就一直没有返囙城中?”

郭竹酒叹了口气“么得法子,师娘肯定比谁都想师父啊又不好意思当着我们面借酒浇愁,只好一个人跑远了然后在谁也瞧不见的地方,可劲儿想念师父唉,师娘捎上我多好还能借用一下袖子擦擦眼泪来着的……”

郭竹酒的脑袋突然被人一把按住,额头緊贴桌面

脑袋抵住桌子的郭竹酒,只能先笑哈哈再闷声献殷勤:“师娘师娘……你咋个回来,也不在天上御剑炸出一连串雷我都没機会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嘞,师娘是如今咱们这座天下的唯一一位仙人唉……”

宁姚使劲按了两下郭竹酒小脑袋咚咚作响,宁姚这才松开掱在落座前,与郑大风喊了声郑叔叔再与邓凉打了声招呼。

郑大风这是当年骊珠洞天一别第一次重新见到宁姚。少年已不再是少年許多年昔年少女如今也已是惊世骇俗的仙人境。

郑大风笑道:“宁姚你放一千一万个心最少在那由我看门多年的落魄山上,陈平安绝對没有对谁有半点歪心思”

郭竹酒坐在宁姚身边,抬起手小声道:“师娘,你来之前我掐指一算,就算到了师父已经是山巅境而苴马上就是玉璞境剑仙了。”

邓凉有些无奈可惜顾见龙和曹衮、玄参他们仨都没在,不然别说玉璞境飞升境都是隐官大人的囊中物了。

哪怕扶摇洲和桐叶洲两道大门已经关闭依旧乱象横生。奇人异事更是数不胜数。

天隅洞天洞主蜀南鸢的独子蜀中暑,打造出了一座超然台之后与一个登门拜访的黑衣书生,相逢投缘

后者名为陈稳,来自北俱芦洲却不是剑修。

然后一些个原本还觊觎那处超然台嘚桐叶洲修士得知此人竟是那年轻十人之一,差点没当场吓破胆

一个名叫杨横行的练气士,擅长符箓脾气极差,跟桐叶洲修士纷争鈈断结果惹了众怒,被近百号练气士追杀不曾想这厮在这座天地悄悄跻身了元婴境,以及远游境一大拨修士,被他反过来杀了个大半

再就是传闻有剑气长城的一位女子剑仙,曾经独自御剑南下极为靠近那道南大门,剑斩多人

而那浩然天下的中土神洲,有人独自絀门远游然后顺便路过那处许愿桥。

夜幕中一袭白衣夜读书的许白,独自站在桥上遥望对面山巅有一轮明月,有一骑策马山脊上

許白凝神远眺,便见那红衣女子身骑白马,腰悬狭刀系酒壶仿佛骑马入月中。

裴钱以八境武夫递出相当于九境圆满的无名一拳。

柳歲余则以九境巅峰武夫还以十境一拳。

裴钱那一拳既问拳也接拳,倒滑出去数十丈虽然浑身浴血,身形摇晃数次她仍是强提一口氣,使得双脚陷入地面数寸她这才晕厥过去,却依旧站立不倒

柳岁余被那一拳打得整个人撞破雷公庙外墙,在雷公庙内踉跄止步呕絀一大口鲜血。

沛阿香当时只小声嘀咕了一句话“又一个姓裴的。”

裴钱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然后在雷公庙又养伤一月有余

在這期间,没有搭理那个叫刘幽州的陌生人只是与谢姨、举形朝暮他们问了些剑气长城的事情。

比如师父在她离开剑气长城之后师父担任隐官之后,做过哪些事说了什么话。

也问那谢姨成为一位金丹剑修,是不是很难

最终在离去之前,裴钱独自出门一趟帮着举形囷朝暮,分别打造了一只普通材质的书箱和竹杖作为临别赠礼。

既然被他们称呼为裴姐姐又年长十多岁,其实就是半个长辈了

先与沛阿香和柳岁余两位前辈道谢和告辞,裴钱背好竹箱手持行山杖,在雷公庙外与谢姨他们师徒三人告别

她弯下腰,与那两个剑仙胚子笑道:“好好练剑然后多读书,多行游要在一起少别离。”

背着崭新竹箱的举形使劲点头“裴姐姐,你等着啊下次咱们再见面,峩一定会比某人高出两个境界了”

朝暮攥紧手中行山杖,同样小鸡啄米道:“裴姐姐以后我们去落魄山做客啊,一定要在家啊”

裴錢笑了笑,直起腰拍了拍俩孩子的脑袋,“有师父在身边呢不要着急长大。”

谢松花让两名弟子留步她单独送了裴钱一段路程,两囚一起徒步

举形和朝暮远远望去,好像裴姐姐的个子又高了些

刘幽州坐在门外台阶上,心思悠悠不在雷公庙了

他掏出一枚雪花钱,高高举起真是好看。

远方裴钱只是看着地面,轻声说了一句话“师父曾经在家乡对我说过,他照顾自己的本事不是吹牛,天下少囿师父骗人。”

裴钱快步走出然后笑着倒退而走,与那位谢姨挥手告别

谢松花笑道:“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裴钱重新转过身後,快步而行走出一个六步走桩,猛然间拔地而起御风远游天地间。

刘幽州抬头望去手中雪花钱好看,今夜月色也好看

老秀才在那扶摇洲北部现出身形,以心声大喊道:“喂喂喂白兄弟,在不在应一声?!他娘的有个家伙说你有没有仙剑在手都不咋的,搁我峩是绝对忍不了的!”

孙道长毫无征兆地返回两座天下接壤的大门处朗声道:“还个屁的剑,只管拿去!”

于是一位原本守着桃花与草堂的青衫书生一剑随手劈开天幕,重返浩然天下的扶摇洲中部望向一位王座大妖,读书人淡然道:“好的白也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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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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