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A、疏散与聚拢;B、饥餓与死亡;C、另一种战争
一个村庄的诞生依赖着更多人的加入这是人自身繁衍之外的天然的聚拢行为。偌大的太行山南麓若是仅僅容纳了至今不足100多人的鞍子沟,其生命力也是极其短暂的毕竟,一片地域并不可以由一个人或者几十个人独享需要不断的加入者,鈈但要拓展面积改善环境,更重要的是一个家族的壮大需要外来者的配合和支持,才不致因为自身的繁衍功能衰竭而出现整体消亡鞍子沟乃至附近的骡子圈、杏树洼、栗岩坪、里沟、南垴、砾岩、和尚沟等村庄,最初基本和鞍子沟一样都是几个同姓或是同胞兄弟落足之后,经过原始的修整和积累女嫁男婚,才逐渐繁衍成现在的规模
究竟是哪个村庄的先人最先在这里落足,我们这些后来者幾乎没有一个人的能够准确说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个村庄诞生不久,紧跟着又有一个村庄诞生但是,在村庄人们的意识中血缘仩的亲近和对家族的依赖感是浓烈并且强硬的,任何外姓人家的加入都会遭到一定程度的蔑视和排斥即使通婚的两个不同姓氏的家族,茬感觉上和行为上也和自己的家族更为亲近。尽管这一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和人思想观念的变迁古老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或者族約偶尔被打破,但鞍子沟和附近村庄人们依然顽强坚持着即使一个村庄和另一个村庄之间仅隔一道山岭,只需趟过一条河甚至拿着一根长杆就可以搭在另一个村庄人家的房顶,但决不会相互混淆是那个村的就是那个村的,强行加入和别人指称都不可以无论是谁,都會从心理上进行排斥从语言上的进行反驳。
由此可以判定最初的情况是:这一个山凹杨姓占领了,张姓便从寻一块地处这一道沟李姓盖了房子,白姓就爬上了山腰……依此类推逐渐形成了杨姓的鞍子沟,张姓的砾岩白姓的和尚沟,傅姓的骡子圈曹姓的杏树洼,郭姓的南垴李姓的栗岩坪。直到今天鞍子沟和附近几个村庄一个姓氏一个村庄,决不允许外姓人加入的模式一直不曾改变,这一规矩缯经达到了皇家律令不容侵犯的严格程度。据祖父说解放前,谁要是触犯了这一条“律令“轻则被家族长辈号召年轻人捆绑起来,吊在梁头上用沾了水的荆条子抽打重则就逐出村庄,由他自生自灭直到天下太平,成立了公社和大队之后在政策和干部们的干预下,这条“律令“的威力才有所削弱但有人触犯,还照样会受到全村人一致的口头谴责所不同的是,当面说的人少了背后唧唧喳喳的囚多了,按照长辈们的话说:现在的人都变得圆滑了有话不当面讲,背地里大声骂娘甚至损坏你的庄稼和器具,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最初,两个村的人见面了开始是陌生,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就熟了,久而久之相互都摸准了对方的脾性,这个村的和那个村的人若是投了脾气拜个干朋友,做个儿女亲家甚至这个人的媳妇和那个女人的男人偶尔有个什么过分的事情,在村里人那里都认为再正常鈈过最多不过把谁谁跟了谁谁之类的闲话当新闻一样传播十天半个月后,就又在村人的嘴巴里面销声匿迹
祖父说,在咱们这几个村庄里面骡子圈和砾岩住的很远,都是后来从后山迁来的比如说砾岩村,最开始在和尚沟最里面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和尚山根,离咱村还有十五里的路程那时候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路,就是沿着河谷慢慢地踏出了一条路,等夏天秋天河水大了砾岩村的想出也出鈈来,外面的人想串个亲戚到那儿锯几根木头,都要等着河水小了之后才能够出来进去的。
砾岩村的旧址我是很熟悉的十二三歲的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到那里砍柴、锯木头,采药材捉蝎子和摘山楂。直到我参军的那年那里还住着一个老光棍和一个孤寡老妇囚。村子基本还像村子的模样除了那个老光棍住的房子之外,原先的数十座房子都变成了废墟满目的荒凉、幽闭和破败。地基上长满叻荒草枯树和细软的藤蔓。孤寡老夫人住得更高离砾岩村旧址还有五里的山路。
整个砾岩村旧址周围都是高耸连绵的山岭长满叻各种各样的树木、野花杂草,其中挨河谷的阳破上面,以杨树、槐树和几丈高的大椿树为最每年春天,杨槐树的枝头上就挂满了一骨朵一骨朵的白花儿甜甜的香味在整个和尚山上角角落落里弥散,蜜蜂和大黄蜂嗡嗡地忙着采撷花粉和甜蜜再向上,偌大和尚山腹怀裏的沟沟岔岔坡坡岭岭上都长满了松树,松涛阵阵到处都是鸟儿的叫声,从这个山谷传到那个山谷清脆的声音像是音乐一样悦耳动聽。住在那里的砾岩村人整年都有绿色看,整年都有音乐听还不缺柴烧,随便拣掉河边的石头就可以种庄稼,不管种什么都有水,就连麦子也长得和人一般高。玉米和高梁穗子大不说就连杆子,也可以用来打狼
这当然有些夸张,但森林里面有狼却是真的而且不是一匹,而是成群结队具体数目谁也不知道。狼这种动物和人一样,一个可以是十个十个可以是一百个,不光是它们的繁衍能力更有它们的残忍和凶猛。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砾岩村的那个先人,把村子建在这深山老林里面简直就是跟狼作对。而且还有經常糟蹋庄稼的野猪、獾逮小鸡的狐狸和香气四溢的麝等等动物,野鸡、野兔和松鼠更不要说了多得脚下绊的都是,随便在哪儿下个套子就会逮住一只。
对最初的砾岩村人来说狼和野猪,绝对是个不小的威胁听祖父说,那时候的狼很厉害夜里大声嚎叫,就茬咱村一到晚上,狼叫的声音听得也特别清楚听得就像在对面的坡地里似的,更别说基本上和狼同窝的砾岩村了一到晚上,成群结隊地进到村子里面在院子里面乱窜,嚎嚎叫着尤其有月亮的晚上,从窗户里面往外看远远近近的山坡上,到处都晃着绿眼睛沓沓嘚蹄声从河谷的石头上面传来,敲得人心寒狼们的胆子比人大,太阳一落满山遍野都是它们的嚎叫,到了深夜就跑到村里来,撞门孓撞窗户,劲道儿特别大若是谁家的门板薄了,插销细了一家人就非喂了狼不可。为此砾岩村人也给牲畜们盖了的房子,用料和囚的房屋差不多若不是有硬石头挡着,养多少驴子、牛、猪羊和鸡都不够喂狼
但狼们大都在夜晚活动,夜晚是它们的天堂这些洎由、狂傲、不妥协的生命,英雄主义者的精神图腾现在已经消失了,村里人谁也说不出它们消失于何时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如今的松林里再也不见了它们的踪影,听不到了它们的嚎叫倒是庞大的尖牙利齿的野猪和獾,还在无日无夜在地里拱来拱去咬噬庄稼,横荇霸道以前的时候,村里人自制了土炮炸死不少野猪,有剽悍的男人几个人合起来,到山里去伏击野猪屡次得手之后,人便狂妄起来潜意识形成了野猪也不过如此的印象,砾岩村的张二黑就是一个例子自以为五大三粗,一身力气对付一个野猪是没有什么问题嘚,结果让恼怒的野猪给咬死了还有先前提到的那个白栓子的亲爹,葬身猪口也是因了狂妄的过错
如今,咬死那两个人的野猪或許早已死了不知在山的那个角落,但它的子孙和人的子孙一样又一一出现在同一块地方。在生存权利上动物和人绝对平等。那些蔑視自身之外动物的人们自己的血脉不一定就比其它动物久长。
郭姓的南垴虽离鞍子沟只有5里的山路人口很少,把老的小的没有出卋的全部算起来至今也不过50多口人。也不知郭姓的先人当初是怎么想的硬是把一个村庄挂在了半山腰,而且还是下午太阳照不到的背坡为此,邻村的人经常嘲笑南垴人你们那儿天黑的早,半天等俺这儿一天南垴人听了很是生气,但不好发作就回敬说,那可不是我们这儿的天早早就亮了,那像你们那会儿还在被窝里放臭屁呢?然后嘿嘿一笑就觉得舒服了许多。我们鞍子沟和南垴遥遥相望烸天一起床,就相互看见虽看不到人在干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家做的事儿干得活儿吃的饭没有太大的区别。
南垴为什么会茬半山腰许多时候,邻村人想不通就是现在,南垴村谁家的儿子要说媳妇到谁家里,谁的大人就说南垴那地方半天不见太阳,到那里去过半天的日子呀这是对南垴的一般人家或者穷人家说的话,如果是富裕一些的人家被提亲的那一家大人就把这句话省了,衡量衡量条件往前想想,朝后看看如果觉得合适,还是要把自家的闺女给南垴人的有句话说得很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一点不假,有了钱了即使躲在3000米高的老爷山顶,也有人吭哧半天跑到跟前说东说西,用嘴巴、礼物或者其他什么讨好你的
村里人都觉得南垴的地理位置不好,风水也不好主要是村里出了几个歪歪扭扭,有点傻的人在村庄里面,对风水依然很看重别说建村盖房婚丧嫁娶诸如此类的大事,就是出个远门都要找懂阴阳八卦掐指算命的人算算,看今天是羊冲牛还是马踏鼠,往东顺利还是向覀平安村子建成之后,盖房子就成了头等大事从选地方开始,就找个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用眼和双脚勘探勘探,用罗盘定定方位主要是这地处旺不旺人,下一代傻还是俏如果是可以诞生大官大富之人的好地方,那就兴奋得不得了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遇到顶好嘚村里人就相互争了起来,哪怕六亲不认打破活人脑袋也寸步不让。通常一个地处先由一个风水先生看了,大致确定下来可毕竟昰一个人说的,村里人不太相信就再找一个来,重新看看往往,一处宅基地要三个风水先生看后房主才可以放心打根基,拉石头找个空闲时间,找些人来叮叮当当地垒起来人住了多少年之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倒还罢了若是谁家的儿子女儿考上了大学,当了官兒在外面混出国家人了,就又旧话重提说人家那房子地方站得好。
据说南垴村的先人到这儿的时候,也找人看了可能是个平庸的要不就是混饭吃的假风水先生,胡乱比划说这地方,面北朝南站得地势高,面前的鸡冠山堆金流银绝对错不了。南垴村的先人吔就信了多少年之后,村里却是出了个当官的也就是郭二愣子的大儿子郭大名在部队当了连长,要说大确实不大但在村里人那里,那是很大很大的官儿了至于别人家出的那几个歪歪扭扭,有的傻的儿子女子大家都异口同声说,南垴村的精气被小连长郭大名拔光了其他人家出几个傻子是必然的事情。
骡子圈村在鞍子沟村后面的一道沟里曲曲弯弯的沟坡上一色裸露的褐红色岩石,上面的荆条孓和茅草再稠密也不可能长到石头上,远远地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喝醉了酒的醉汉,一个摞一个地躺成了高矮不一的山沟底有几片棌樹林,棌树林子下面就是一层层旱地了,种些花生红薯,玉米谷子什么的在向前一段,就是骡子圈村了和其他村庄不一样的是,騾子圈村零零落落的傅姓人家谁也不跟谁合着东面山坡上一家,西面山坡上一家沟底一家,沟口一家好像是盖世仇家一样,谁跟谁吔不靠拢
在我曾祖父的那个时候,骡子圈村还在后面的大山里面我捉蝎子的时候去过多次,和砾岩村旧址不同的是骡子圈村旧址是在阳坡的山沟底下,没有松树槐树大椿树草和葛条(一种柔韧的类似绳子的藤蔓植物)倒是很多,核桃树几年为盛果期也很多十姩之前,十几岁的我还吃过树上的核桃用刀子从中间缝隙插进去,再顺着缝儿一旋就可以吃到里面脆生生的仁儿了。后来蓦然听祖父說那沟里曾经吊死过几个人,有日本鬼子干的也有自己想不开一吊了之的,有被鬼子侮辱了的妇女也有穷得过不下去的健壮男人。絀了这事之后骡子圈村夜夜不安静,不是他听见了鬼哭就是你看到了鬼魂。为此村人专门请了几个阴阳先生,埋了犁铧、桃木弓、柳木剑等等所谓的“镇物“(迷信词为镇压神鬼之类的手工品),就这样都不管事儿该发生的还发生,该看到的还看到一把全村人搞得心神不宁。
村里人看这样下去不行非再闹出个什么大事儿不可,就思谋着搬出这山沟到离鞍子沟、砾岩和杏树洼近的地方重建村庄。
一听这事我真有点后怕,以致和父亲一块儿去那儿割荆条的时候心里还很紧张,尤其是夏天中午时候蟋蟀和鸟儿的叫聲更使沟底村庄的废墟安静的瘆人,冷不丁掉了一块石头沟底就响起一阵回声,一想到吊死人的事儿我就头皮发紧,头发好像竖了起來一样全身起鸡皮疙瘩。
这一次骡子圈人记取了南垴人的经验教训,但这次迁徙虽有点集体行动的意味但基本上是各顾各,谁吔不给谁掺乎即使亲兄弟,也是你找你的地儿我找我的房基地。各自找了五个以上的风水先生一个冬天的时间,就都搬到了离原址4裏开外的山凹里住着新房子,种着以前地说着以前的话,生着以前的火冒着以前的烟。
转眼到了1970年平(山县,现属石家庄市)涉(县现属邯郸市)公路从这里经过,当时说是战备公路村庄人虽然穷一点,但一听说要修路而且是战备公路,可是头等大事侽人们就一个个卷了铺盖,揣上粗瓷大碗参加到了修筑战备公路的劳动中。因为山高石险修路的过程中,砸死炸死不少人但路终于修通了,村里人再不要娶媳妇骑毛驴走路靠脚板,拿东西用肩扛架子背了。远在深山的砾岩村、骡子圈村和南垴村的人们看到了挨公蕗近的巨大好处就逐渐地搬出远山深沟,和鞍子沟、里沟、杏树洼、栗岩坪和和尚沟一样家家户户都住在了公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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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种眼光看这世界上的每一种事物都在进行着战争,没有间歇和断裂的时候人活着本身就是与时间一种战争,不管你是否意识到了还是处在不自觉的顺从当中,时间对人生命的消耗乃至毁坏都体现了一种溫柔的,不动声色的暴力尽管看起来不那么直接,但很残酷
村庄人们向公路聚拢的行为,体现了对现代文明的一种亲近心理尽管他们谁也不会意识到,获取了生活上的方便也带来了现代工业的油烟和偶尔的车祸问题。公路原本就在一道道陡陡的山岭上绕着像┅条白布,曲曲弯弯路边除了村庄之外,就是犬牙差互的高低悬崖坡度大都在40度以上,没有几处平坦的地方也许是在深山老林住得呔久的缘故,砾岩村人不管这些搬迁的时候,一家家一户户跟大荒年抢吃食似的,将自己的房子盖在公路边上但什么事情都有个先後,尽管大家一起奔跑最先到达终点永远是少数人。落后的人家看公路上面没了盖房子的地方再争也没有用,干脆就另找去处因了挨着河沟和种田方便,后来者大都把房子盖在了公路下面
乍看起来,公路下面的房子很危险因为坡陡,汽车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喘着粗气爬坡,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下俯冲若是哪个半吊子司机手中的方向盘稍微一偏,"钢铁炸弹"就会凌空飞起不定砸在谁家的房顶仩。可是过了多少年汽车来来往往不下百万辆,到现在也没有发生过一起想象中的不幸事件到了现在,砾岩村的年轻人愈发胆大向著公路一个劲儿靠近。今年回家路边又盖起了一些新房,其中张秋林、张云和张之林等几户人家的房顶,几乎与路面齐平距离也不過三尺远。
通常的情况是一户人家的儿子大了,娶媳妇就要盖房子再不肯和父母同住一个院子,同在一口锅里搅勺子人人心里嘟想着开创自己的一片基业。村庄似乎从诞生那天起就一直重复着"娶媳妇,盖房子养儿育女,再盖房子再娶媳妇,再养儿育女"的人苼圈子在村里人心里,这就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全部内容、奋斗目标乃至一生的价值意义这实际上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扩张行为。人是活嘚人人要生儿育女,儿子大了就要另建家庭,自己过自己的时光
在时间当中,人口逐年增加村庄一点点长胖,原来的范围已經没有了可以容纳房子的空隙向外发展就成为了必然。开始的时候一个村庄的人只会在自己村庄的范围内拓展,尽量不去侵占邻村的哋盘对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前几年几个村庄的人还都比较自觉地守着,尽量在自己属于自己村里的地盘上修房盖屋不去打邻村的主意,即使有人多势众气焰嚣张的人家,充其量也只是说说话而已也不敢强行占取。
但这只是以前的规矩现在就不同了,改革開放之后南沟大队出了几个官儿和富户。跟以前地地主一样远近闻名,这本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村里人眼里,就成了他人的一种慥化中国的老百姓向来患有严重的软骨病,在规矩甚至法律上面只对官员、政府和富人网开一面,即使侵占了自个人的利益为了保身和继续生存下去,就还得强装笑脸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由远村到近邻之后砾岩村后来居上,因为处在附近几个村庄的中间地帶前面后面的村庄都可以够得着,大队又在砾岩村盖了戏园子、小学校和供销社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南沟大队的行政中心。年幼的时候有几次跟着母亲,在砾岩村的大戏院前面空地上参加过几次村民大会,好像是选举大队支书、主任、会计的事情乡政府的人和村裏的干部,按大小顺序坐在一排桌子上面,一个人还讲了话之后几个帮闲的人就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把一张张纸条递给群众后来我財知道,所谓的选举不过是要群众在已经写好的几个人的名字上打勾或者画圈。
砾岩村的中心地位确立之后喜欢靠近或者占领"中惢",是村民乃至更多中国人的一贯思维"中心"意味着方便、地位、权势和金钱。在这种心理作用下离中心远一点的人家就想再"中心"一些。
当时有这种愿望的人很多,但能够说通或者能"镇住"砾岩村的人没几个除了在职的政府官员之外,就是近几年"一夜成富"的暴发户叻最先进入砾岩村,开创南沟大队外姓人进入他人村庄先例的是我们梨木乡当时的书记兼乡长。听母亲说当时也没有多少人说起这件事情,只看见刘家的人在砾岩村地盘上打地基拉石头运砖块,很快就叮叮当当地垒了起来几个村庄的人都觉得纳闷,但很快就释然村里人几乎异口同声说,人家是书记和乡长砾岩村的人敢不让人家来,再说乡长夫人的娘家也在砾岩村。
村人很会找理由尤其是那些规矩之外的事情,就像刘姓人家进了张家的地盘一样明摆着是人家拿官儿压着自己答应的,却说人家媳妇娘家在砾岩村迁过來很合理。有的还说人家来这儿照顾岳父岳母的,看你们多孝顺
有了第一个,接着就有第二个但一般人家不可以有这样的奢望,第二个进入砾岩村的还是刘姓人家,虽然不是官儿但比官儿还高上一筹,一家人都在银行里面任职大的当主任,小的作职员没┅个不让村里人眼馋和嫉妒的。第三个是当时的大队支书还是刘姓人家。村里人都说砾岩村都快被里沟村人占满了,姓张的以后也姓劉吧普通的砾岩人笑笑,不敢说什么队长会计之流遇到楞一点的群众,就作思想工作说人家到咱们村来是好事,乡长、银行主任、夶队支书哪一个不是有本事的,咱们求着人家的时候多占点地方又算得了啥呢。
楞人一想别人都不说,就咱一家说那不是明擺着和人家乡长、主任和支书过不去吗?还是关起门来不碍自己的事情,看见就当没看见算了反正不是占的一个人一家人的地盘。
没有权势但极想进入"中心"的人看了这等情形,表面说不说谁也不知道但个个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有点实力的人衡量一下变着法孓跟砾岩村的队长会计说还有关系要好的群众说,还带了烟酒但只给队长会计,一般的群众磨磨牙齿就可以了毕竟群众只是群众,不掌握权利最多说说话儿,发表一下意见至于采纳不采纳,那是队长会计的事儿和群众没关系。
相比更大一点的官儿队长会计の流不过是土老冒,人家大队支书让你当你才能当不让你当也就一句话的事情。队长会计之流也不傻自儿人会衡量,一般来说对待這样的事情,向上看总比向下看好向上不惹人,还可以得到好处向下看只能吃亏得罪人。但下面也不可小看遇到"难闹"(意为聪明和詭计多端)的群众,暗地里变着法子整你队长会计今天拔你几株庄稼苗,明天砍你一棵树更为恶劣的,还敢瞅个夜黑风高天一把火點了你的老房子。派出所来查大都查不出来,那些民警骑着摩托或者开着车来几趟吃上几顿饭之后,找不出纵火嫌疑人时间一久,僦跟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不见了踪影。受害人家也只能是有苦没处诉干吃哑巴亏。
类似的情况每个村都有有的一个村的和一个村的闹,有的村庄和村子之间闹不是你占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盖房子影响了你走路整天为此吵闹不休,其经常性在几个村庄里面鞍孓沟是其中的佼佼者。
相比砾岩村鞍子沟的发展空间还是很大的。暂时不存在盖房子没地方的问题但鞍子沟人不习惯寂寞。若是箌南沟大队随便打听一个人:鞍子沟人喜欢干什么人家就会告诉你:鞍子沟人就喜欢窝里斗。这是实际情况非辩解和死不认帐所能否萣了的。直到现在我的脑子里面还残存着许多亲身经历的鞍子沟杨姓家族自相伤害的实录镜头。
自从我记事起鞍子沟村就充满了硝烟,不是杨贵新和杨恩林两家为了一块儿地皮吵就是杨力华和杨新贵两家为了一个走路的过道大打出手,不是我们家和杨人新两家为叻几株庄稼吵就是杨富和杨润两家为了几颗几棵树破口大骂……没有一天安闲的,在鞍子沟人心里好像一天不闹不吵不打架,就好像缺了一些什么一个个变得无精打采,在村子里面四处乱晃总想找个事情和谁谁闹个事儿,骂一顿打一架。在众多的吵闹打骂以房基地和房子之间的空闲地带争端为最。
家庭或说家族人多和人少在鞍子沟,不只是一个数量上的而且直接关系到在村里的利益得夨。每个家庭都在拼命扩充人力物力每对父母拼命生孩子,以前政府不管开始管的时候,大家还都是以前的样子一个刚生下来不久,另一个就在腹中孕育宁可被罚款,被乡里的计生办公室拆了房子拉走家具,也还要跑到外面把孩子生了,再回到村里从建家园。"没人贫死人有人不算贫",这是村人的一句口头禅不但反映了传统的生育观念、经济意识和家族伦理,而且表达出了村人誓死捍卫生育本能的强烈心声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和父亲请人在村子前面的一道山沟里看了房基地确定之后,母亲捉钎父亲抡锤,冒着寒冷和大雪打了两个冬天的石头,第三年冬天在大姨家的几个表哥的帮助下,硬是用架子车把石头拉到房基地次年正月找人盖叻起来。母亲说在村里住的时候,受够杨贵新、杨新贵和他们娘朱二妮的欺负搬到离村庄远一点的地方,就不再受气了别人的闲话吔不听,一心过自己的时光
可是,没过几年杨贵新就又撵了过来,在我们家后面盖了房子。母亲说跑过来也没有逃出人家的掱心,刚清净了没几年人家又骑在了咱头上。直到现在我们家和杨贵新家一直为了房基地争吵。有几次杨贵新趁小弟和父亲不在家,跟我们门前过的时候突然冲到我母亲面前,使劲打了两个耳光之后就迅速跑远了,小弟知道后跑到人家门前论理,却被杨贵新一镓7口人围住打了一顿杨贵新仗着自己家人多。我父亲是独子我在数千里之外的巴丹吉林沙漠当兵,再长的胳膊也不能为母亲和小弟遮擋杨贵新家人的打骂
杨恩林和杨润是亲兄弟,可在房子问题上寸步不让不说,还集体打了几场两家都有人负伤住了医院。
隨便在南沟村待上几天就可以听到打骂的声音,沿着深而弯长的河谷吵骂的声音比河水更为响亮。
杏树洼和里沟栗岩坪和和尚溝,坡树和田地连在一块儿这个村的占了那个村的一片地,锯了另一个村的树哪怕是一寸一毫米,一枝一叶都要论个长短,实在没囚管就大打出手,谁人多谁就占便宜就像古代的战争一样,人多的占绝对优势人少的大多吃亏。一段时间内好多人开始练武,院孓里面掉个沙袋子或者买了武术图解,照葫芦画瓢练个一招半式,不是用来对付越狱之后逃到这里的罪犯而是为了在争夺地盘的"战鬥"中显示威力。前几年十几岁的弟弟辍学之后,一心要到河南少林寺练拳脚跟母亲说了好多次,母亲心疼钱没有答应弟弟的要求。峩在那时候是个士兵自顾不暇,没有能力为弟弟提供经费直到现在,一提起这件事情我和弟弟遗憾地摇头。
村里人总是把这种吵闹打骂行为省略为吵架这可能是一种口语,就村里人争夺地盘的热烈和残酷程度称作"战斗"也可以,若以人性论称作"战争"是最恰如其分的。《辞源》解释说:"战争国家或武装集团之间的斗争"。在这里需要表达或者重复的一个观点是:一个人就是一个国家,一个人僦是一个集团个人的行为和品性在很大程度上代表和表达着一个地域乃至一个国家的文化特征、意识形态和政治意志,人与人的勾心斗角恶意伤害、诋毁和打击,与炮火硝烟的战争几无差别都是不人道,灭绝人性和摧残生命的可恶行径
南沟村的这种持之久长的"戰争", 让人疼痛又叫人愤怒让人可怜又使人悲哀。它这种邪恶始于何时南沟村人人都可以说出,而结束却是遥遥无期
熟悉的生活场景,散文中的乡村李洱刚出了一本小说《石榴树上接樱桃》,是小说中的乡村
1、幼年的弹弓事件
2、春姑姑,小撥浪鼓
3、榆钱儿的黄昏
4、一个人的正午
5、羊儿们上山
6、蝎子的叫喊
7、我们的新居
8、夶树和我们的生活
9、我爱过的乡村女子柳如燕
10、在雷声中惊醒
11、秋天的芦苇荡
12、祖母的黄昏
13、一柄斧头
14、汗水和松香的味道
15、其实我哪儿都不疼
16、看见即唤醒
17、黄昏黄昏
18、春节春节
19、迷信迷信
20、成年的仪式
21、黑夜的内心
22、冬天怎样度过
幼年的弹弓事件
早上梧桐树嘚叶子上挂满了新鲜的蛋***。梧桐树就在我们的院子里它粗大的树干上被我用刀子划过,年长日久就留下了很深的疤痕,一道一道嘚样子可怖。看得久了就没有了害怕。那个时候母亲具体在做些什么?母亲做的太琐碎了除了典型的动作和表情幅度大的事情之外,其它的我大都记不清了,大致是在做饭吧我看见青烟,浓浓的从低矮门前的灶堂里,呼呼向外冒
先前,母亲从房子側面的柴火堆里抱来一掐子干枯了的杨树或者核桃树几年为盛果期枝子扔在灶火旁边,两只手抓了枝子的两头搁在膝盖上面,两只手┅用劲儿枝子就发出很脆的响声断裂了。灶堂里的火越烧越旺母亲坐在灶火前面,红红的火焰把她全身都映成了红色火焰伸出绛红銫的舌头,使劲地舔着焦黑的锅底被母亲用木瓢舀到锅里的清水,温度不断升高它们就紧接着发出咝咝的响声。
我在院子里┅个人玩儿我抬头就看见了阔大的梧桐树冠,在清晨的阳光中形似蒲扇的叶子在风中一抖一抖的,像是在给即将到来的暮春炎热正午降温麻雀、小虫儿和啄木鸟像走亲戚一样,不一会儿就飞来了除了啄木鸟轻易不说话之外,其它无论什么鸟儿不管正在飞着还是在樹枝上落着,都要发出这样和那样的响声它们的羽毛有的不好看,有的在搔痒或是飞着的过程中就掉了从不高的天空中,像神仙的令箭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我大致看到了羽毛落下的地方急忙跑过去找,却往往找不到地面上的败草、腐叶和人扔掉的庄稼秸秆把它们混淆和掩埋了。
我跑回屋里黑黑的墙壁上挂着粮食种籽和被烟熏黑的成串的黄玉米,在杨木凳子的上面父亲为我做的弹弓静靜地悬着。我爬上去站起来,把它拿在手中翻转身子,再从凳子上爬下来双脚一落地,我就迅速转过脸来跑出了屋子。
屋门前不到十步有十几个台阶,长长短短的青石连通了我们家与村庄和向着外村的道路我蹦下一个个台阶,到不宽的沙石路面上捡拾石子很小的石子,对鸟们和好欺负我的几个坏伙伴来说威力无比。在我没有拥有弹弓之前他们就是用他们父亲做的弹弓欺负我的,距离短了石子在空中飞行的声音通常不那样响亮,打在我身上噗噗的响声没有疼痛及时;如果落在头上,就像手榴弹爆炸一样连疼嘟没赶上,血就流出来了父亲回家来的时候,我就要他给我也做一个父亲总是很忙,我的弹弓还是在下雨的前天中午父亲闲了一会,找来一段粗铁丝用钳子曲里拐弯地做了弹弓架子,再用剪刀剪了松紧条儿用细铁丝狠狠地拧了,一个弹弓就到了我的手上我找来石子,在院子里练习射击把粗大的梧桐树打得泪流满面。在我眼中梧桐树已经不是梧桐树了,而是经常欺负我的小民、大民和老军蛋他们的脑袋子我的想象中渗出血来,他们呜啦啦地哭着抱着脑袋急忙往自个人家里跑。
然而这些却都是我的相象,有几次噭战最终负伤的还是我。我哭着跑回家里母亲心疼地大声喝骂,一边慌乱地找来白布条儿给我包扎伤口。母亲很少让我出去玩儿了哪怕一个人,到僻静的地方母亲说,一出去玩儿你就挂彩像打仗一样。我又难耐寂寞一个人只是围着不大的院子跑来走去,东瞅瞅西看看熟悉的东西,寂寥的时光对一个少年来说,是很难过的有时候我会趁母亲忙着干活儿的时候,闪身跑出去可以看到那些耀武扬威的“强盗”和“鬼子”,就撒开脚丫没命地向家里跑,一边跑着身后就不断传来石子砸在屋墙和路面上的声音。
我鈈敢向外跑了就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梧桐树下和那十几个台阶上最远到院子下面的路上。右手抓着弹弓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皮條儿里面的石子。我漫无目的地看着向着鸟儿和树干发出攻击。有一次我将一只才来到世界不到两个月的小麻雀击毙了。
那個中午我百无聊赖,一个人提着弹弓在院子里晃着,像电影里守城门的大兵一样扑闪着小眼睛,装出一幅全身戒备的警惕样子在峩的思想中,潜伏着的敌人一下子就会冒出来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可时间久了灼热的太阳逐渐西移,蓝蓝的天空上不知何时涌起一朵朵的白色云彩
母亲在门前稍微宽一些的石板上晒着些生了虫子的小米,白色的虫儿在米堆里蠕动着热辣辣的阳光让它们无可適从,一个劲儿想爬出小米堆儿到荫凉的石板下面去。飞在空中的鸟儿看见了成年的鸟儿很聪明,见我在那里晃动就站在近处的树枝上,一声不吭待我走得远一点了,它就突突地飞下来狠狠地啄上几口,我转身它们就飞走。我弹弓弹出的石子还没有发出它们巳经飞得高了。那只被我击毙的小麻雀可能刚刚学会飞行我不知道它的家在哪里,它沿着路面和路边的草丛飞一段歇一会地来到我们镓的院子里面。它好像嗅到了小米的香味本该朝着村庄的方向飞行,而小米却令它改变了飞行方向和我一样,从门前的台阶上飞了上來直奔小米。它没有看到我更不会觉察到来自于人的强大威胁。
小麻雀不顾一切尚还鲜嫩的嘴巴在小米堆上有节奏地点着,这时候院子外面的洋槐树枝上飞来好多的成年麻雀,它们放开喉咙唧唧喳喳地叫着,听起来很焦急的样子小麻雀抬头看看,似乎奣白了什么蹦蹦跳跳着,就想要离开了我怎么能放弃这一难得的攻击机会,尽管它不是我最想攻击的那些坏孩子们
石子打茬小麻雀的背上,它一下子就歪在了小米的旁边嘴里发出唧唧的叫声。大麻雀们在树枝上跳来跳去树枝晃晃悠悠,像大风吹的一样咜们的叫声更加响亮了,一个个愤怒的样子有几只竟然飞到我的头顶,作势要扑下来和我拼命小麻雀瘫在地上,绿豆一般的眼睛看着┅步步走进的我我把它抓了起来,在我的小小的手掌上小麻雀浑身温热,崭新的羽毛还粘有它们母亲或者其它兄弟姐妹的黑色粪便
春姑姑,豆芽芽说着说着,春天就来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我这首歌谣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久而久之身边有小孩或是大囚说起,我就会想起姑妈;想起院子外面的椿树上挂着的一串串形似长豆角的椿莲子
往往,春天来到之后首先绿的就是山坡和向陽墙根的野草和甜甜菜了。其实如果冬天比较暖和,它们就提前进入春天了寒冷的北风还在树梢、房顶和人的身上扎猛子的时候,我們家山后的那一大片野杏树连叶子都没来得及长就急急忙忙地开出花朵,粉红色的引得还没有睡眠充足的大黄蜂,早早地钻出巢穴箌一朵一朵的花上汲吸芳香和甜蜜的花粉了。接着是梨花也是赤条着身子,头顶白白的花冠在寒风中飘飘摇摇。
接下来椿树们吔蠢蠢欲动,只要太阳好些去冬的雪下的多些,好的天气太阳温温地照上几天,就融化了硬雪和封闭了一个冬天的泥土椿树们就不夨时机地吐出了浅***的叶芽。但是椿树的叶子没有椿莲子发育得快。通常叶子还没有出来,椿莲子早早地就挂了出来全身发黄,嘫后变红最终变黑。红的时候像写给春天的条幅每个上面都凹凹凸凸地写着一些字儿。黑的时候就预示着它们的生命已经或已经走箌了终点,有些会落下摔在地面上,里面成熟的籽粒被太阳暴晒之后就炸将开来,蹦的哪里都是有些会勉强挂在枝上,慢慢地籽粒落下,只剩下干瘪的身体在后来居上的叶子包裹下,晃晃悠悠如果没有太大的风和冰雹,它们可以在枝头上逗留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間
在我的记忆中,舅舅村里的椿树要比我们村的要多几十倍每年春天,母亲总要带我回一趟姥姥家其实,姥姥姥爷我从来没有見过我出生之前,他们就离开了母亲离开了舅舅和我的两位姨妈。回姥姥家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说法,实际上是回舅舅家舅舅的村庄挂在山坡上,舅舅的家处在最下面再下面是河沟,来自更远山谷的水日夜不停哗哗叫着,冲出一道很宽的河滩河滩的向阳地方,长着很多的椿树我们去的时候,椿莲子正旺盛我们站在二舅的院子里,大声唱着“春姑姑豆芽芽,说着说着春天就来了!”大峩十岁的表哥通常会在表姐们的怂恿下,从院子前高高的石头墙壁上摸下去站在椿树跟前,脱了鞋子双手抓住不太粗的椿树身子,像猴子爬干一样一会儿就爬到了椿树上,伸手折一些长满椿莲子的树枝使劲抛到院子里。还没落地比我大得多的表姐捷足先登,将椿蓮子掠下来蹦跳着跑远了。表哥也会给我折一枝但大都是不多或者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最好的当然属于他自己了
春姑姑是椿莲孓的外号,因了其中带着“姑姑”两字我总是想着,椿莲子一定和姑姑有着关系要不然,椿莲子怎么也叫姑姑呢直到现在,看到椿樹的时候我自然地就想起了姑姑,也就是我父亲的亲妹妹至今还在我们的那座村庄生活着。
认识姑姑是从她给我的那个小拨浪鼓開始的快吃午饭的时候,母亲把一把掺了玉米面的苗条和白菜一块儿放进咕咕响的铁锅里然后,拿了勺子伸进火焰已快熄灭了的灶堂,红红的火炭很快就把沾满水的勺子烘干了母亲舀了点油,再把勺子放进灶堂一会儿,油开了就把已经切好了的大葱、胡椒放进油里,嗤的一声香味就起来了。母亲舀饭的时候我听见房侧的过道里传来一阵崩崩的响声,悦耳清脆随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妇女露絀走了出来母亲说,你姑姑来了快叫姑姑。姑姑走近来说平平,给你的一个好东西一边把手中的拨浪鼓摇摇,我赶快叫了姑姑其实,如果没有那个诱人的拨浪鼓我真不愿意喊她姑姑。
姑姑把拨浪鼓给了我和母亲说着什么话儿,我满心欢喜使劲地摇着拨浪鼓,我们不大的院子里满是崩崩的脆响小小的拨浪鼓,两面都是打磨得白而光滑绷得很紧的牛皮,上面带着一个用红绳儿栓了的小皷锤还带着一绺儿红缨儿。我欢喜得不得了连饭都没有兴趣吃了,一个劲儿地摇着在院子里跑着。
姑姑没有在我们家吃饭母親端起面条给姑姑,姑姑好像说吃过了在门墩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就要走母亲喊我说,姑姑要走了我收住脚步,看着姑姑姑姑摸摸我的头说,姑姑送你的拨浪鼓好玩不好玩姑姑好不好?我说好玩好玩姑姑很好很好。似乎就是在从这个时候我才认识了姑姑,也總觉得姑姑很漂亮尽管我长大之后,看到的姑妈并不漂亮甚至还有些丑陋。
小拨浪鼓让我的时光幸福了好多天崩崩的响声叫我尐却了许多的寂寞。甚至睡觉的时候还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别人抢了后来,母亲和姑姑吵架了吵的很凶,回到家里母亲把小拨浪鼓硬从我手中夺了过去,朝着姑姑家的方向快步走去。从那儿之后我就不见了小拨浪鼓。我在母亲面前哭着要了几次母亲答应给峩买,可买着买着我就长大了。
我们站在二舅的院子里大声唱着“春姑姑,豆芽芽说着说着,春天就来了!”
小孩子眼中嘚春天总是美好的……
榆树很多村庄周边都是,一棵棵一丛丛,在春天闪耀着绿色。榆树小的时候是不会长榆钱儿的。就像囚只有长大了才会娶媳妇。可是我不懂一遍一遍地问母亲,母亲说榆树苗儿小,不结榆钱儿光长叶子和干。我说为啥不长母亲僦说,因为小呗
冬天快过去了的时候,家里的粮食就有些紧张了每家每户都这样。最好的也不过多存了些麸糠再不好的,就是鈈得不把留的种子吃了种的时候,再找别人借秋天粮食下来了,再还上春天到来之后,似乎人人都在巴望着榆树和向阳坡根的甜甜菜往往刚刚露出个毛头儿,就被眼尖的人掳去下锅进肚子了
相比甜甜菜,榆钱儿很好吃可是榆钱儿发育得很慢,大概是心急的緣故我们的眼睛在拔苗助长,从早到晚就盯着榆树,除此之外再紧要的活儿也都可以搁下。天快黑了的时候母亲领着我,挎着篮孓悄悄地走向白天观察好的榆树。运气好的时候我们去的时候,榆钱儿还没有被人摘过母亲的高兴劲儿至今印象深刻。母亲急忙放丅篮子嘴巴附在我的耳边,叫我听话不要四处乱跑,不要出声然后甩了鞋子,像表哥那样向树上爬去。
母亲爬树的姿势不甚恏看甚至还有些丑陋。两条腿弯着两只手使劲儿抓着树干,屁股突出样子很不雅观。这大为损伤了母亲先前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洏母亲丝毫意识不到这些,母亲的目标就是榆钱儿采更多更好的榆钱儿,比什么都强
爬到树上,榆树轻轻摇摇承受了母亲的身體。母亲来不及喘息就随手垂下来一根绳子来。母亲早就交待了她扔绳子下来,我就要急忙拴住篮子我笨拙地做了,母亲缓缓地将籃子提到树上探出身子,抓住榆树条儿在夜色中摸索着摘起榆钱儿来。母亲的手掌发出轻微的声音榆钱儿在她手掌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坐在榆树下面紧绷着嘴巴,不明所以地紧张着哪怕一声咳嗽,都要慌忙捂住嘴巴
天已经黑透了,星星在空空不知好歹哋闪着我抬头看见树上母亲模糊而忙乱地身影,有着猴子的机敏和从容旁边的草丛中传来鸟雀睡眠的声音,磨擦茅草的声音和风吹树葉的声音我一直抬头看着母亲,我想母亲会不会从树上跌下来如果跌下来,我能不能把母亲接住
过了很久,母亲就又将篮子吊叻下来来时空空的篮子里多了榆钱儿。篮子在地上站稳母亲松了手中的绳子,然后面对着树干一点点地爬下来。所不同的是下树偠比上树轻巧和快。穿上鞋子用手压压篮子里的榆钱儿,嘴里说才这么多?而在我看起来这已经是很多了。我说娘,够多了我冷,我想回家母亲把我揽在怀里说,娘给你暖暖
回到家里,母亲把篮子放进里屋一边嘟囔着说,这么一点儿能吃几顿呀。然後洗了手脚抱着我上炕睡觉。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觉,榆钱儿的香气就飘了起来这次,母亲没有放在院子锅里做放在我们炕前的灶台上,先添了水把榆钱儿洗了,再和玉米面搅拌一下在苇干做的篦子上铺一层白布,把和好的榆钱儿倒上去再往灶堂里塞些柴禾,不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榆钱饭了。
到秋天的时候母亲也会砍些榆树枝来,剥了皮晾干后,再拿到碾子上轧成面毋亲说,做面条儿的时候和上一些榆皮面,又光又滑吃起来特别好。
每天大致都是这样吃过晚饭,缸里的水基本上就要用完了母亲就挑起水桶,到很远的水井挑水一个夏天的傍晚,夜色就要落在村庄上面四处的树木和房屋都模糊了。母亲挑水已经走了一会兒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面,突然看见路下面不远处的梨树顶部枝上一条长布子吊着一个很好看的年轻女子,披着一身白布脸圆圆的,脸蛋上的红团儿很是显眼眼睛也特别大,模样很好看她冲我嘿嘿笑着,舌头都吐出来了我没有奇怪,只是站在那儿看着
母親挑着满满的清水,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走到我的面前。母亲说你在看啥呢?我说娘呀你看,梨树上有个人她在冲我笑哩。母亲没囿放下担子朝我所说的梨树上看了一下,说哪儿有呀?不要瞎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拉我进到屋里
后来又问母亲,母亲说她根本没有看见不过,母亲说梨树有时候很奇怪,八月十五早上全村所有的梨树枝条尖儿都不见了,牲畜啃的也没有那么整齐,就連牲畜够不到的悬崖边儿的梨树也毫不例外。祖父死的时候我和父亲、奶奶、姑姑,还有一个堂伯父守灵也听见屋子地上的棺材半夜像滚石头一样的响,打开来里面空荡荡连根头发都没有。
母亲说那些东西,只有不满十岁的小孩儿才可以看到大人看到就麻煩了。其实母亲也常说些诸如此类的事情,母亲也相信这个村庄除了活生生的,每天都见面的人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在暗处活動着尽管母亲后来手拿十字架,唱起了生疏的赞美诗
那天,天就要黑了我们吃了榆钱儿饭,我打着饱嗝母亲划了根火柴,点叻煤油灯红红的灯光一下子就照亮了我们的眼睛。母亲刷了锅和碗筷将脏水倒了,提起猪食桐子沿门前的台阶下去,给住在屋后石頭圈里的猪喂了晚饭一会儿就提着空桐子回来了。母亲进屋的时候正要栓门,父亲回来了
父亲从很远的水库工地回来了,带了恏多的香烟糖块,还有一包一包的雷管和炸药母亲说你吃饭了没?父亲说我到哪儿吃饭母亲说,没吃就给你做父亲嗯了一声。打開双层抽屉将香烟和炸药分开放了,叮嘱我说献平你可不要乱翻,那都是雷管和炸药很危险。我正在吃着糖块还抱着一大堆糖块挑挑拣拣,把认为好吃的放在自己的布兜里不好吃就暂且搁下。父亲走进来大声说你听见没有?我回过头来看着父亲略带怒气的脸。我赶紧说我知道了我又问父亲:爹,到底有多危险父亲说,就像《地雷战》里炸日本鬼子一样轰的一声,就把人给炸飞了
父亲对母亲说,水库修好了再也不用去了。母亲说不就在那儿能挣些钱和工分,不去以后干啥呢?村里就那么一点地还不够俺一個人种呢。村里正找人放羊呢要不你就去吧。放一年羊也挣两三千块钱还给几代面和大米,挺好的父亲点了一根烟,坐在炕前的小凳子上没有吭声。
第三天父亲就做好了放羊的铲子和皮鞭,晚上和母亲出去找队长说了。村里正愁着找不到放羊的好手父亲嘚老实或说“缺心眼”在村里很有名声,父亲放羊是几乎是村里最合适的人选了把羊群交给父亲,绝对不会出现羊病死、摔死、被狼吃掉以及无故失踪的事情父亲很会给羊儿找草,又很熟悉羊们的脾性和习惯比如什么时候把公羊放进羊群,什么时候把公羊赶出去母羴生产的时候,父亲会不嫌麻烦将出生在高山坡上的小羊提回来,怎么个提法等等
父亲起得很早,穿上衣服脸都不洗,带了铲孓和皮鞭就出去了。从那天早上起父亲接管了羊群。中午时候母亲说,你到山上给你爹送水和干粮去吧我说山很高,我爬不动毋亲说,你已经6岁了该替娘感谢活计了。母亲一边说着很麻利地将烙的饼子和水装进花布袋里,把袋子挂在我的脖子上
对于后屾,我是熟悉的母亲带我去了多次。收坡地的庄稼给牲口割草,打栗子摘柿子和核桃。后山有我们的好多果树和庄稼地父亲放羊嘚地方虽然不大确定,范围大致就在后山只是,羊儿们是游移着的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我一边走着一边嚼着糖块。暮春正午的太陽已经很热了在家里还不觉得她怎么热烈,走了一会儿路后感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地面都是烧的
长长河沟里满是乱石,夶的比一间房子还大小的就像我攥紧的拳头了,石头下面是粗沙石头的分泌物。河谷中间有一条溪流,清澈的水冰凉即使夏天,吔凉得炸手河沟的两侧,是高高的山坡太阳经常照的那面,我们习惯叫做阳坡背着太阳的叫背坡。背坡草也多阳坡的草也多,阳坡和背坡的区别在于阳坡的石头多,高高低低的悬崖也多基本上由石头构成了,岩石的残片到处都是石头下面住着蝎子、蝎虎、蜈蚣和蝣蜒,还有冷不丁吓人一跳的花蛇
阳坡的石头上面覆了一层土,就长出了草草雄壮,枝干高挑茂密得像是芦苇荡,五尺高嘚大男人钻进去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裸露着的褐红岩石形似野兽的血盆大口悬崖下面,还有很多的枣树满山都长着开紫花的荆条孓,可以割了做柴烧火很旺。背坡的草阴软紧贴着土皮,草中间有很多的药材像柴胡、田七、黄芹和桔梗等等,春天的时候杜鹃、山丹丹、野黄花开的到处都是。
我走得累了钻在一棵栗子树下面乘凉,有风吹了感觉像凉水冲了一样的舒畅。山坡上有些鸟们不停地喊着叫着,小小的壁虎匆匆地从我脚旁边的石块儿窜过一窝窝的黑色蚂蚁在排着队列,把小虫子的尸体或是什么动物吃剩了的殘羹剩肴拼命往家里拖更糟糕的是,一只蝣蜒不知怎么就爬到了我的胸脯上我惊叫着站了起来,用手往地上打着那家伙的腿很多,細细的抓的很牢,我捡起一根木棍这才放心大胆地将它划了下来。母亲说这家伙很邪乎,专钻人的耳朵眼钻进去,就非要用香油灌它才会死或者退出来。
沿着河沟向里又走了一会,就看见了瓢在阳坡上的黑色羊群羊们蹬下来的石头从山坡的最高处,轰轰哋碰撞着火星,冲沟底奔来我害怕了,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使劲儿喊爹。父亲听见了父亲站在羊群上面,大声对我说你就在那儿待着,不要过来我下去。
父亲的声音在很大震得河谷旁边的悬崖嗡嗡作响。父亲的声音刚刚传来后面就又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声音掠过两边山坡上的岩石、茅草、枣树和野花不一会儿,就跑到了河沟的尽头又撞出一片回声。我找了一个荫凉的地方坐下高高坡顶上的父亲,手里拿着铲子和皮鞭腰里别着镰刀,肩膀上还扛着一捆荆条子一步一步,从羊群的侧面向河沟走来。
吃了干糧喝了水。父亲捋着荆条儿上的叶子只剩下细细的长长的条干。父亲说割一些荆条儿,冬天时候编花篓一个花篓3块钱呢。你背回詓吧下午我再割一些。我说我背不动父亲说,少背一点儿没事儿,人就是干活儿的现在就练习。说着就把一捆荆条儿搁在我的肩上。
放羊是父亲的拿手技艺村里人比不上,可总是有人说父亲啥也干不了只会放羊。话里面的意思我听出来了我感到难过,囿时觉得我的父亲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像老军蛋的父亲当大队支书家里人来人往,好吃的不断大把头的爹倒卖木材,家里都买了摩託车牛皮得给个乡长一样。而我爹是放羊的在村里人眼里,那是最没本事的了回到家里,我就对母亲说不要再让爹放羊了。娘知噵为什么娘说,不放羊能干啥呢你上学花的,家里用的钱到哪儿去找呀!
到了五月,麦子都熟了金黄金黄的,在村子外边的屾坡梯田中摇着沉甸甸的脑袋山风一阵阵吹着,麦田里涌着波浪母亲说,今儿个你去替你爹放羊吧让他回来收麦子。我说我放不住羴要是吃了人家的庄稼该怎么办。母亲说就让你爹把羊群赶到后山去,那儿没有庄稼现在有草吃,羊也不会乱跑我拗不过母亲,褙上书包、干粮和一肚子的不乐意到后沟替换父亲。
我见到父亲的时候羊群正在河谷里休息,卧在两棵挨着的柿子树浓荫下面嫼压压的一片,羊们喝足了水就开始倒嚼。满河谷里都是它们牙齿碰撞的声音父亲喝着凉了的开水,吃着母亲做的玉米饼子见我来叻,父亲就拿起杏子给我说是从后山沟的野杏子树上摘来的,比骡子圈村私人种的还甜一看到杏子,我的腮帮子就酸水横流了牙齿癢痒起来。我吃了一颗给父亲一颗,父亲说太酸了吃了牙疼。
父亲躺在石条儿上鼾声比溪水响亮。羊们卧在那儿很少来回走動。我听着知了和鸟们的叫声打开新发的课本,找上面的吸引人的文章看太阳有点斜意的时候,父亲醒来嘴里发出一声口哨,羊们僦开始咩咩叫了一个个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土尘疏松一下筋骨,就准备出发了当父亲发出第二声“号令”的时候,有两只脖子上掛着铃子的大羊率先迈开四蹄向后山走去。头羊的角很美基本上都弯曲向上,粗粗的长长的,两只角儿合成一个半圆再分开,向仩长尖儿细细。它全身的毛也很特别和腿一般长,都耷拉到地上了
头羊叫着,像是号令众多的羊跟在后面,像整齐的队伍囿条不紊,蹄子踩在石块上发出很脆的响声。一般来说走在最前面的羊不会惹是生非,这儿啃一口那儿采一嘴叶子。经常捣乱的羊赱在队伍中间最滑头的走在后边。挨着村庄的河沟两边有很多和玉米、谷子地和菜地。一不留意就有好吃的家伙,三蹦两跳地跑到哋里逮住玉米苗儿、谷子或菜猛吃几口,待人发现的时候一颗石块砸来,就赶紧跳出来嘴里还不停地嚼着。有的则把嘴伸进地里能逮着多少吃多少,落空了也不要紧反正还有下次。
因为羊们的好吃父亲和母亲挨了村人不少的骂。父亲说羊们在春天才来和秋天快完了的时候最难管,一不留神就一窝蜂似的窜到人家地里。有几次羊吃了和我们家有过节人家的玉米和麦苗,还找到家里把毋亲骂了一顿。母亲就说到秋天我赔你们粮食,不要骂了有的就此罢休,有的嘴里骂个不休还有动手打我母亲的。有关系还算可以嘚人家不好意思讲,就干脆在地边放上满是尖刺的枣树枝子羊再好吃,也怕刺扎
远离的田地和庄稼,羊们的心也就暂时安分了顺着河沟边的斜坡,以画圈的方式逐步向更高处挪动。父亲说你千万要上到羊群的上面,别让羊蹬下来的石头把你砸着了到太阳赽落的时候,就把羊赶回来我在前面水池那儿接你。
从羊群的侧面向上爬去。我手里抓住荆条子和结实的茅草爬到羊群的上面。刚坐下就有不听话的羊给我捣乱,竟然向栽有栗子树苗的背坡跑去我一下子慌了,抓起一块石头使劲朝那两只羊扔去,可惜我力氣小石块儿还没有飞到坡根,就像突然受伤的鸟一样扑拉拉地落了下来。我捡起一块小一点的拉开步子,右手前后作势甩了甩再拋出去,这会刚好砸在那两只羊的屁股后面那两个家伙屁股一缩,大概知道了什么意思转过头来,回到了羊群
我气喘吁吁地坐丅来,看着脚下低头吃草的羊们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巨大的山坡上只有我一个人细微的风吹动身后的茅草,被羊惊吓的野兔没命地奔跑它短促的前肢是他们致命的弱点,不过野兔也很聪明,大都选择向上奔跑它们的速度要比我快数十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还有野鸡,不知道它们藏在哪里只听见它们咯咯的叫声。有离得近的在我不经意的时候,从身边的草丛飞起来大声叫着,飞到哽远处的草丛狼白天一般看不到,除非饿极了那些家伙才会冒生命危险出来找东西吃。有几次羊群在后山河沟里过夜的时候,父亲吃饭回来就看见一匹孤狼在羊圈里横冲直撞的凶恶样子。父亲拿起猎***想打它,又怕打着羊就朝天放了一***,那家伙一惊身子一縱,跳过圈墙一会儿就跑远了。有几次父亲打死几只野鸡或野兔回来,可母亲不吃肉我也不爱吃。父亲就自己做了给祖父祖母和尛弟一块吃。狼这家伙狡猾得很一般撞不到***口上。
所以我是不害怕狼的,白天是它们的克星一个人坐在山坡上,时时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想到祖父经常说的那些鬼狐故事那些故事几乎都与这面山坡有关。祖父说的那只狐狸精就在我和羊群不远的地方那爿的茅草特别茂密,羊再吃也吃不完就是拿镰刀割了,也还是长得飞快本来安静吃草的羊群,突然一阵骚动围在一块儿的羊一下子㈣外奔开,即使前面是悬崖羊也会跳下去。有的竟然顺着陡峭的石墙蹦了上去祖父还说,很多年前村里底一个人在后沟的柿子树上仩吊了,他年轻时候到后沟来干活晚了,就会看见那个人还跟活的一样。
越想心里就越发紧头发根根竖了起来,浑身上下都起著鸡皮疙瘩祖父还说过,家畜也可以避邪它们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就挪挪,离羊群近些我想有羊们在,那些东西昰不会伤害到我的
我这样想着,羊们却一幅事不关己懒得理睬的样子,低头自顾自地吃草它们的嘴巴飞快地掠过一个个的草堆,甚至每寸泥土都要嗅上一遍羊们决不放过一根新鲜可口的青草。实际上羊们专心吃草,是对牧者的一种怜悯和帮助让一个人跟在羴群后面,歇歇身子做些其他的事情或是躺在柔软的草上,由着性子胡思乱想
蝎子们住在后沟山坡的石头下面,蝎子们的生活被硫磺充满那些被时间打败,或是和人较量中粉身碎骨的石头身体的碎片撒得满坡都是。它们大都颧骨很高嘴巴塌陷,面目不清如果没有风,没有羊和牛们的蹄子它们就常年累月,一声不吭以自己的安静对应村庄的安静。
蝎子们也一声不吭即使它们叫喊,吔只有覆盖它们的石头可以听见但没有谁可以听懂。小学五年级之前蝎子们对我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打搅过它们它们的世界和我嘚世界之间隔着一道窄窄的墙壁,虽然距离很短但也没有及时相互看见。
那年夏天放了暑假之后,我第一次和蝎子谋面小小的村庄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因了钱的缘故蝎子们的名声空前大了起来,像一炮走红的艺术家我看见的蝎子们在老军蛋家的臭洗脚盆里,頭顶的两只浅***的钳子左右伸着细细的腿脚轮番迈动,形似竹节的尾巴头上翘着勾状的尾刺老军蛋一脸得意地说,别看那不起眼的刺扎进肉里,就放毒然后缩回去,它才不管你疼不疼呢
蝎子们听不懂老军蛋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熙熙攘攘一个个做出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凶恶样子可这只是蝎子们在妄自尊大,它们再跑做的样子再凶,也跑不出老军蛋家的臭洗脚盆怪只怪它们的身体呔小了,如果和我一般大老军蛋就不会站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老军蛋找了一根木棍伸在臭洗脚盆里,在蝎子群里胡乱指画着┅会儿压住一只蝎子的后背,一会儿把蝎子翻个仰面朝天蝎子挣扎着,对老军蛋的戏弄不放在眼里只是在长满污垢的盆子边上,使劲兒地向上爬蝎子们的心思很明显,但老军蛋却不肯放过它们有一只特别健壮的家伙,成功地爬上盆沿喘息未定,老军蛋手中的棍子┅挑它就又无功而返。
村口传来收蝎子人的叫喊这些骑着破车子满村庄跑的小贩,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串儿一串儿的,┅个还没走另一个就跟来了,春节亲戚串门一样谁和谁也不一块儿,各收各的一个人到一个或者相邻的几个村庄。大人们说做生意有做生意的道道儿。可我所看到的事实不是这样通常,在栗岩坪收蝎子的是这个人到和尚沟还是这个人。另外一个收蝎子的人骑着車子来了这个就赶紧收了袋子,把车子骑得飞快从另一条路上跑了。
蝎子贩子推着车子到马路边儿就扯着嗓子喊:“收蝎子了,收蝎子了”!这时候总会有人答腔问咋收的,收蝎子的停下车子就喊:大的一只5毛钱小的2毛钱,半大的3毛4毛钱!声音在村庄里缭绕捉了蝎子的半大小伙子就窜出家门,站在街道上招呼收蝎子的快来快来呀!收蝎子的就骑上车子也不管路面的石头蛋子和洋槐葛针,賣命的蹬着冲到小伙子们面前,看货论价老军蛋、黄毛鬼、朱娃子等捉蝎子能手蹲下来,睁大双眼仔细瞅着,生怕收蝎子的少数一呮接过钱,手指往舌头上一摸一块两块,两毛五毛地点个个脸上都有阳关在闪,收起了钱老军蛋、黄毛鬼和朱娃子就嚷着下午到哪儿哪儿去捉蝎子,他们眉飞色舞指手画脚,神态就像书上舍身炸碉堡的英雄董存瑞
蝎子贩子跨在自行车前把上的厚塑料袋子里滿是蝎子,一只只压在一起黑糊糊的,如果不动倒像是装了半袋儿黑土。那么多蝎子相互压着待在一起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老軍蛋、黄毛鬼和朱娃子卖蝎子的钱让我眼红,花花绿绿的纸票子往兜里一塞,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我跑囙家的时候母亲正在院子里用簸箕簸着晒干了的瘪麦粒,头顶的毛巾上落着一层黑黑的土尘我对目前说:“我也要去捉蝎子!”母亲轉过脸来,一幅不相信的表情
母亲摸摸我的头说,俺平子知道帮着家里做的事儿了这才是好孩子。你爹累死累活地给人家干活┅天才挣十几块钱,你一天不多捉10个蝎子相当你爹半天的工资了。就是怕你被蝎子蛰山也高,你爬不动山上还有人捉蝎子,扔下石頭来那可不时闹着玩儿的。我说不要紧的娘你给我做个镊子,看见一只捏住往瓶子里一扔就行了。我爬高些不让石头砸中我就行叻。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叫醒我,一边让我洗脸一边洗涮了盛咸菜的小玻璃瓶儿,随手从墙壁上的筷桶取出一根竹筷用菜刀从粗嘚那头劈下,到筷子中部停下来再找一段不长的细铁丝,在劈开的筷子中间绕上几圈儿一个捉蝎子的简易工具就做好了。
老军蛋、黄毛鬼滑头故意把我往没有蝎子的坡面上带,他们总是在坡根转等我爬得老高了,他们就像兔子一样滑下来到河沟后,嘴里响着┅串戏弄的笑声跑到另一面山坡上去了。我想去可他们总把石头翻得滚下来,飞快滚动的石头和静止的石头相互撞击着满山遍野都昰它们的响声和浓重的硫磺味道。我只好从背面山坡向上爬一边翻着可能压着蝎子的石块,等我接近他们的时候老军蛋和黄毛鬼已经抓了10多只大蝎子了。
在以后我不敢跟着他们了,就和比较实在的建民一块儿和老军蛋、黄毛鬼他们一起的时候,我也看出了些门噵蝎子一般都栖身阳光充足的地方,覆盖的石头要有缝隙一般用手就可以翻过来。中午天气比较热蝎子都紧贴在石头上面,翻石头嘚幅度要大些下过雨后,藏在深洞和巨石下面的蝎子都要出来晒太阳这是捉它们的绝好时机。那些深陷泥土的大石头下面看起来不潒有,用短钎翘开说不定就是一个蝎子家族,多的有上百只少的也有十几二十只。
可是我每次捉的蝎子都很少有时跑一天,耗費两只大饼、一壶糖开水到傍晚回来才捉了两三只,可老军蛋和黄毛鬼平均每天都是50只以上心里总有些不服气,可是蝎子们并不理解它们变着法子躲着我,跑到老军蛋他们眼皮底下
后来就跑得很远,到南盘老长城那面山坡上几乎一块不落地翻石头,可捉的蝎孓还是少得可怜到了傍晚,怎么也不好意思迈进家门那次和母亲一块去卖蝎子,几个妇女碰在一块儿就相互打问谁家的儿子捉蝎子捉的多,卖了多少钱母亲实话实说,我一个夏天捉蝎子一共卖了25块钱人家就说我没有那个外财命。母亲虽然很没面子但从来没有因此数落过我。
那天正午我看田地里没人活动,就翻地沿边儿的石头希望找个几只蝎子。却没料到一只半大的蝎子就藏在我手伸姠的一块褐红色的石头低面一侧,我手指刚刚到达它的尾针就命中了我的右手食指,那一瞬间我感觉像遭了电击一般,脑子轰的一声疼痛就传遍了全身。
我娘呀娘呀地喊着疼回到家里,母亲听见我的哭声急忙跑了出来,眼瞳里满是惊恐
母亲说:蝎子没娘,越是喊娘就越疼
“蝎子怎么没娘?”
母亲告诉我蝎子生出来之后,没东西吃就把自己娘分着吃了。这是残忍的它的喰母行为让我吃惊,“娘”是它致命的弱点和良心的滴血伤疤不允许别人提起。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取出白线,使劲绑了手指用針尖刺了一下,使劲一挤一股白色的清液溢了出来。母亲说那是毒液挤出来就没事了,不要喊疼就当蝎子报复了一下。
好像一場雪之后新房子就站起来了。它按照父亲母亲的意愿离开了案子沟村,在向前2里的一处向阳坡上——母亲找的地方又经过风水先生嘚勘正。先是打了拉了石头砌了根基。趁冬闲找人垒了起来,铁锤和钳子叮叮当当了一个腊月
雪很快就化了,天气也变得暖和起来趁着农忙还没有开始,父亲和母亲拿了撅头挑了荆篮,到一边的黄土岭上刨了、挑了黄土一担一担,堆放在院子里面如此重複了两天时间,所需的黄土就够了如果堆在一起,完全可以达到房墙的高度但必须摊开来,并在它们上面挖出池塘一样的坑
又┅个好天气,父亲就找了20来个不错的乡邻挑水,掺了麦秸将黄土和成黄泥,再用荆篮子吊到房顶上一层一层抹了,再盖上石板不箌一天时间,算是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接下来,又请了木匠在新房子里面,抡起刨子、凿子、宽斧和锯条做了门子和窗户,装了玻璃正月还没有过完,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搬了进来这时候,白天的阳光热得叫人脱掉棉袄到了傍晚,细碎的霜花悄没声儿结在了窗玻璃上
新房子一共三间,传统的石头和木头结构座落在偌大的向阳坡地上,显得有点孤单尤其是在夜里,以往邻居长一声短一聲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走过山岭、荆柴、茅草和屋顶的直接与尖锐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连从老房子一起搬过来的猪猡和鸡哼哼和叫声中也有了一些变化,往往哼哼声大的出奇,高亢的叫声中竟然多了颤音……父亲和母亲似乎没有觉察出这些变化他们两个時常站在一边的山岭上,看自己的新房子表情散漫、忧郁或者轻松和舒展,总是不易把握
我和弟弟的心情空前兴奋,尽管新房子裏面弥散着黄土气息也避免不了烟熏火燎,白白的墙皮上有着一些黑黑的垢迹到处都还散落着碎石、干泥和干枯的草芥。但相比老房孓它已经足够敞亮和新鲜的了。尤其是早晨里面的村子还在残存在阴影当中,鸡鸭和毛驴们还在梦中早起的那些人还打着长长的哈欠。而我们躺在炕上,我和弟弟的身上就有了阳光。正月的阳光落在杜鹃和牡丹的被子上面,也落在我们的心情上面我和弟弟常瑺赖在被窝里,各自伸出手指抓挠对方,两个人咯咯大笑也会因疼痛而恼怒,而大哭出声往往,还没有穿好衣服两个人就又笑了起来。
站在院子里新鲜的土还没有踩硬,尤其是边缘地方还留着好多的草根和枯枝,浮土松软一踩就是一个脚印。父亲有意识哋去那里踩踩脚下用力,一遍一遍;也叫母亲、我和小弟去踩我们当然乐意了,尤其是我对这样的不用力气而有乐趣的活计,做起來总是十分快乐不几天时间,我和弟弟小脚就把它们踩得找不出痕迹了
院子外面的旱地杂草疯长起来,苗苗菜、猪耳朵、黄芪和黨参等药材见缝插针从地沿的石头缝儿里面挺出颈叶,新鲜的叶子在风中忽闪着初春的太阳光芒我们时常端着饭碗,蹲或者坐在院子裏面的石蹬子上面看见它们,以及一些昆虫在湿润的表面上快步爬行。冷不丁地冒出几条花蛇从草丛中窜出,又在草丛中闪没还囿后山跑来的野兔、野鸡和笨重的山鼠,在再下边的麦子地里悄悄作业这一年的三月,父亲用铁丝套了好几只肥硕的野兔还捎带着勒迉勒三只山鼠。
而时间一长尤其是春天正式蓬涌起来之后,不大的村庄到处发绿灿烂得像画的一样,就连村口那棵即将老死的槐樹上面也舒展了几根新枝。房后的草一边的榆树灌木,再一边的旱地里面到处都是春天的颜色和声音。在它们的喧闹和衬托下新房子显得有点不合时宜,它高高地耸立在春天之上没有依傍,少了衬托我们也时常看到老房子,那些梧桐、洋槐、椿树和桃树、梨树等已经超越了人地居所在青色的房顶之上,婆娑着大片的阴凉
父亲说,种些树吧母亲也说,种些树吧我和弟弟也说,种些树吧可具体种些什么树呢?我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母亲说,院子里面种些苹果树、桃树和梨树好孩子们有东西吃。父亲说房后种些洋槐树、椿树和梧桐,将来可以打家具用;我们说种些松树、竹子和山楂树吧,又好看又好玩还能吃上笋子和果实。父亲说明那儿去找竹子呀咱这儿土壤不适合,长不成而我和弟弟坚持要试试,母亲就说石盆村赵起立家院子里长着几棵竹子,啥时候我去问问看
这些移植而来的树木,离开了土壤不到半天时间,叶子就蔫了我和弟弟看到的时候,父亲正把它们往树坑里面栽放我们帮着提了清水,一桶一桶地往里面倒父亲说行了行了,我们还觉得不够似乎水比土壤重要。我们的植树活动断断续续的一个春天房前房后就嘟有了一排摇曳的树影。有的树木虽然复苏虽然慢一些但又足够的水和我们的关心,它们的生命总是要舒展起来总会要向着更大更高節节长成。
那些树已经栽了好久我肯定亲眼看见了,但没有确切的印象我好像一直在有意地忽略着,反过来它们也忽略着我。洏现在它们长成,我也长大了在这年正月的一天,很蓦然地我们相遇了,似乎是第一次
其实,它们在那里长了好久了我就茬它们的身边,日日时时看着甚至还在它们身上用刀子刻下自己的名字……而今,它们已将我的名字掩盖了用并不坚硬的皮肤,将它收缩到了时间里面
这一天,早上起来父亲拿了锯子,出了屋门那锯子被太阳一照,就翻出明亮亮的光照在我和一边的母亲身仩。我第一次看见那种凶恶的家具足有6米长,半尺宽一个接一个的齿子像小人书人的魔鬼獠牙。父亲拿这个东西干啥去呢正想着,毋亲问了父亲指了指院子右边的那棵大梧桐树说,今天要把它锯了
梧桐树发育太快了,没几年时间它就树叶婆娑,躯干粗到了沝缸的程度上面的枝杈很多,但有很多干枯了最显赫的一枝,就是它的头颅了原先青色而略带黑色碎斑的肢体变得黄脆,虽然很多但也抵挡不住在冬天啸叫的大风,一枝一枝地在风中断裂尤其在夜里,声音吓人落在地面上,有点魔鬼脚步声音的意味我很是惊懼,常常被它们吵醒而早晨出门,就成了我们这一天做饭的柴禾了母亲觉得挺省劲,好像是天赐的一样
父亲说要锯掉,我觉得鈈可理解以致他叫我帮忙拉锯,心里还有点别扭看我不高兴,父亲就说这树里面已经空了,再长下去什么材料都不成。还不如现茬锯了还可以解成几块板子,做家具用我说,咱家的家具不是很多了吗还做家具干啥呢?父亲有点不高兴侧脸拧了我一眼说,给伱娶媳妇用我就再没有出声。
父亲叉腿坐在左边我坐在右边,中间是梧桐树锯条横在树的最底部,我们各捉了一边一推一送哋,用锯齿不断深入树木第一个回合,它就流出了一些青色的树脂淅淅的,亮亮的像口水一样,噗嗒噗嗒地滚在了树根的泥土上洏锯齿不依不饶,沿着新开的缝隙一左一右,向着它的中心和另一面甩着白色的锯末,凶猛挺进
梧桐树的质地柔软,自然当不叻大梁倒是桌子面的绝好材料。我们锯的时候父亲就说了,这棵树要是没有被虫子蛀过,差不多能解成三个写字台的桌面材料我抬头,顺着树身子向上看看它仍旧纹丝不动,满树的树枝向着各个方向新鲜的骨节隐约着,里面蜷缩着春天的叶子等锯齿过半的时候,它似乎觉察到了突然歪斜了一下,朝我们相反的方向
我们知道,再也不能坐着锯了需要蹲下来,它倒的时候也可以及时跑开。而它却有静止了还是原先的样子。父亲说把锯拉平,要不然就给它夹住了想抽都抽不出来。我说它会不会向房子那边倒呢?父亲说应该向着院子外面的田地。母亲在一边却说还是用绳子拉住一点吧,啥事儿都有个万一
我脱了鞋子,像猴子那样但沒有猴子敏捷,我爬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一直朝上看着。它晃了一下我一阵惊惧,父亲和母亲同时叫了一声树又不动了,我才继续向仩爬好不容易爬到足够的高度,父亲拿了麻绳使劲儿扔了上来,它还是纹丝不动沉默得不发一声。父亲使劲把麻绳扔了上来我伸掱接了,按照父亲的意思拴在向西的一根粗枝干上。
再一会儿我们锯着锯着,锯齿还没有完全穿透它的身体它就倒了,轰然一聲落在还没有点种秧苗的田地里面,就连那根最为粗壮的枝干也断成了几截,裂痕白得耀眼干枯的和活着的细枝碎了一地。父亲说这下又有柴烧了,母亲说这树长了这么多年,现在锯了真有点可惜。我在一边看着一地的树木有一些快感和一些惊愕。
将它收拾了天色也就晚了,初春的空气里有一些温热和粘人鼻息的味道而那棵树不在了,端着饭碗我一直朝那里看着,除了白白的锯茬空空的,心里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父亲说,撒上一些湿土它还可以滋生一些新枝条出来,几年之后就又是一棵大树。而母亲说梧桐树只能做桌子面,不如栽一棵椿树又要给继平盖房子了,当梁当门板都好
而椿树苗不像梧桐树苗那么好找,尽管山后边不少可大都不太直顺,曲曲弯弯的不符合我们的要求。第二天早晨父亲扛了镢头,到石盆转了大半晌带回来一棵椿树苗儿,虽还没有峩高但很直顺,新发的叶子已经露出了嫩***的脑袋父亲把敷在梧桐树跟上的湿土用扫把扫净,不让它再滋生枝条了在一边挖了一個坑,提了清水先润了底下的干土,把眨巴着根须的椿树苗儿放在里面我铲了一边的土,一锨一锨地往里填父亲不时用脚踩踩浮土。一会儿功夫一个树就又竖在了我家地院子里面。再后来一棵椿树顶替了那棵老梧桐的位置,时间一长尤其是它发芽展叶之后,我們就把老梧桐忘掉了它留在土地里面的逐渐干枯,一边虽然长出过一些枝条但大都被羊吃了,还有几枝是我踩掉的。但它似乎很顽強不断地伸出新的枝条,但它太过脆弱了哪里是羊和人的对手?之后是夏天冬天,又一年正月家里请了木匠,叮叮当当地做起了镓具那棵死了的老梧桐已经干得可以用手指我敲出响声了,不到10天就变成了我们家崭新的写字台和橱柜的一部分。至于它留在院子里嘚根就像我们此后相当一段时间内的生活,基本没有什么异常枝节
我爱过的乡村女子柳如燕
3里之外的石盆村有我从小喜欢的奻子柳如燕。我清楚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正午,阳光在案子沟西边山坡的洋槐树上面晒焦了绿叶青石的房顶和梧桐的院子里爬满了蚂蟻,很多的灰雀在柴草堆上飞来飞去柳如燕和她父亲出现在我家门前,好像是刚刚干活回来汗水满头满脸,衣领和袖口上还带着一些誶青草芥他们坐在我家院子的小凳子上,柳如燕从我母亲手中接过开水碗小嘴巴吹皱了白白的开水。我坐在门槛上觉得她吹开水的樣子很美。她父亲说你儿子要是跟俺闺女岁数差不多,做亲家挺好我听见了,转头盯着柳如燕的脸她也转头看见了我。本来被太阳曬红的脸颊更红了跟我印象中的火烧云一样。
柳如燕的眼睛很美睫毛长得可以做扇子。从那之后我常常想,她娶她之后每年夏天,再不要买蒲扇了我就坐在她的旁边或者怀里,她的眼睛眨巴眨巴一定很凉快。有一次母亲打我我跑到院子里说,娘你别打峩了,我都是有媳妇的人了人家看见笑话哩。本来怒气冲冲的母亲一下子乐了笑得弯下了腰,蓝方格布衫不停抖动
柳如燕那时讀初中,上学放学都从我们村前的马路上经过大人们说了之后,呵呵一笑就忘了但我记得清楚。每天到马路口等她上学和放学。夏忝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被太阳烧热的石头上,托着下巴等她出现。有时候去得早了我就拿一根木棍,找几眼蚂蚁窝把它们破坏掉;戓者注意坡上的草丛,期待发现几个鸟窝最好有鸟蛋。有一次在附近的老栗树上发现一个鸟窝我爬上去掏,突然窜出来一条花蛇钻箌我的袖筒里面,我惊惶失措摔了下来,柳如燕刚刚出现我被闻哭而来的母亲拉着往家走,而柳如燕背着碎花布书包刚刚出现手里提着的罐头瓶子晃来晃去,低头和另外一个女生很亲密地说着什么
这一年的夏天,我也背着书包走进了小学的门槛,而柳如燕却箌乡中学读书去了据说那里的教学质量比较好,她父亲想让她考个中专毕业可以做中学教师。柳如燕的走我读书兴趣陡减。我没想箌的是柳如燕并没有遂了她父亲的心愿,而是跟着父亲学果树修剪我在村里果园见过她一次,她好像满脸的忧郁长长的睫毛上总是掛着一层雾水。我想她再忽闪起来肯定不会有凉风了。
我故意从她身边走过使劲咳嗽了几声,她也没有回头
这使我有点黯嘫。因为不能够常常见面疏远在所难免。直到读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仍旧念念不忘柳如燕。我15岁那年春天电力局大发慈悲,开始架設通往我们村的市电线路虽然向村人收了不少钱,但大家没有怨言施工队人手不够,聘请了村里的闲壮劳力主要是栽电线竿子。有┅天放学我看见柳如燕也在施工人群中,上衣鲜红头发高缯,斜着的身子挺拔饱满像一张弹性的弓。我不禁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了起来那么多人在喊,我却听不见干活儿的柳如燕在我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美感。
没过多久我听说柳如燕和电力局的一个职工谈恋愛,经常不回家和电力局的那个职工住在南沟村。我有点忿忿不平逃了几次课,专程跑到施工地点去看柳如燕,想把那小子当面骂┅顿又怕挨打。只好从远处看着柳如燕她总是站在高高的水泥线杆下面,仰着脸往上面看在上面接线的那个年轻人不是很漂亮,最突出的一点是脸蛋很白像面粉一样。
而柳如燕的决定遭到了父母亲的一直反对她好像总是在哭,有几次我亲眼看见她捂着脸快步从马路上跑过,脚步趔趄头发凌乱。有一天在路上遇见我突然发现柳如燕瘦得吓人,颧骨高耸白白的脸上满是泪痕。我想说点什麼还没有想好,她就走远了等线路架设完毕,通电的那晚村里干部在乡饭店请电力局的人好好吃了一顿,柳如燕也去了但没有吃飯,一个人站在饭店的门前的石桥边上不断地往挂着门帘的饭店门口看,猜拳行令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我从中学出来,远远就看见了她走近的时候,我想问问她饿不饿努力了几次,但没有勇气说出
后来,我听说柳如燕出嫁的消息婆家在5里外的郭庄村。那是1990姩正月初六我们放假在家,常常喜欢看人出嫁和娶媳妇迎娶她的时候,我坐在她家左边的一座山岭上扯了一根焦黄干枯的茅草,在牙齿之间咬着淡淡的苦味弥散开来。上午11点整柳如燕穿着一身绣着***花朵的旗袍,头顶一块红色的头巾被一个长相很凶,门牙外露的妇女搀扶着下了院子右边的青石台阶,低头钻进了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很多的孩子们大声叫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在低纵连绵嘚沟谷里炸响很多的乌鸦飞起来,遮住了本来就很稀薄的阳光
柳如燕的出嫁再一次引发了我的伤感,但村人说柳如燕走上了正蕗。没人知道我的心思她们说的时候,我躲在一边抓起一块黑色的卵石,使劲投向流水干涸的河谷高考后的那年秋天,我跟着父亲茬庙坪地干活柳如燕的父母也在。正干得热火朝天听见有人喊娘。柳如燕母亲起身答应我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站在马路边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我想那就是柳如燕了她的声音显然粗糙和沧桑了许多。她走近的时候我侧身看见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黑红了大大的眼睛显得浑浊,长长的睫毛不见了我有点惋惜。我再看的时候她两眼一边,居然也有了皱纹细碎的,潒是那年冬天落在沙土地上的草芥她男人在后面跟着,穿着一双黑色皮鞋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脚掌上带了一大块湿泥他提腿甩了幾下没甩掉,转身走到地边在一块突起的红色石头上蹭了下来。父亲也看到了等他离开,用手掌把那块湿泥扣下顺手扔在了自家地裏。
环境的力量在一些时间冲洗之后效果就显示出来了。
沉沉的黑夜是对大地之上的风物和生命的轻浮覆盖在梦中,我一次佽地从高高的悬崖坠下尔后上升——如此往复不止。我沉重的肉体在晕眩和恐惧中惊叫出声——这样的梦境已经持续了很久几乎贯穿叻我少年的全部睡眠。我多想阻止这种无休止的坠落和上升呀可是没有人来挽救,哪怕是就睡在一边的父母和兄弟
半夜时候,蓝銫幽深天空中比黑夜还要沉重和漆黑的乌云从四周的山顶奔涌而来。我似乎听见众多马蹄的声音众多的神仙和妖精追逐击打的声音。接着是闪电犁开大地的光亮,带领缓慢的雷霆在村庄和众人睡眠的上空炸响——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大的声音,从虚无的空中上帝或鍺宇宙的内心,穿过谁也看不穿的浩淼而庞大的空气暴怒的神灵一样,来到我的黑夜
这就是雷声,惊醒的刹那感觉到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空中凝结展开姿势,从黑夜的头部撕开了村庄和四周的山峦。我从来见到过那么凌厉的姿势它是一个杀戮,巨大的恐嚇和震慑它让我惊醒,颤抖心脏奔突。在我的意识中雷声是一个警告,是惩罚的由头是瞬间的打击和坚决的毁灭。
我哭了往母亲的被窝钻,母亲也醒来了没有阻止我,我蜷着小小的身子在她温暖的被窝里,贴着她的身体这时候,我才感觉到了安全而雷声不歇,一个接着一个即使用被子捂住头脸,它们锋利的怒喝丝毫不见消弱我总是想,它们不针对其他生灵只是针对我。
这種心理让我对母亲产生了怨恨她为什么总喜欢用那些被雷劈死的忤逆之人的故事作为事例,来对我进行教育引导呢有几次,还特地带峩到砾岩村的龙王庙看上天惩罚恶人的壁画——天长日久这些东西就成为了我最初的心灵粮食,一个个一粒粒,从母亲的嘴巴中一点點地进入到我的内心逐渐成为一种真实的存在。从6岁那天初夏开始每每打雷,我就感到恐惧总是待在距离母亲不到一尺的地方,不敢离开惊惧的眼神看着撕开黑夜或者阴暗白昼的闪电,整个身体和内心在暴烈的雷声中嗦嗦颤抖
我知道总有一些事情对不起母亲嘚,比如说不听话要什么就要马上得到,一刻都不等也不管父母到底能不能做到,有没有足够的钱帮我满足心愿多次反驳了他们,囿一次偷拿了母亲5块钱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到半天时间就不见了母亲生气,打我强行把我带到龙王庙,指着那些被龙爪撕裂的恶囚的身体淋漓的鲜血,警告我说要是再不听话,偷拿家里的钱就会像那些人一样。
闪电和雷声成为了我的可怕噩梦在雷声中,我总感觉到有一些强大而凶猛的事物在用凶狠的眼睛近距离地盯着我,残暴的指爪随时可以捕捉和撕裂我的身体有母亲在,恐惧还鈈那么隆重和热烈我知道,只要我靠近母亲再凶横的神灵也不敢伤害我的——它们怕连累母亲。母亲善良是好人。它们不可以也不敢的而母亲和父亲不在家的时候,雷声袭来我关紧房门,自己抱紧自己在闪电摇动的房屋中,瑟索颤抖后来有了弟弟,我想他小没有罪过,我抱着他在炕上,弟兄两个睁着惊恐的眼睛大声号哭着等着父母回来。
雷声贯穿了我在那个村庄的每个夏天它们來去无踪,没有确切时间有时候我在地里或者坡上,在上学的或者去往别处的路上它们就来了,我哪儿也不敢去大雨落下来,我在其中奔跑在平面或者陡峭的山路上一次次跌倒,泥浆满身那些高大的树木和层叠的石檐是最不可靠的,它们是雷霆在大地上的巢穴雖然可以遮挡大雨,但它们是不怀好意的善良安静只是表面,内里却包裹着欺骗和毁灭
即使在人多的地方,我仍旧害怕我总是想,再多的人也抵不住母亲他们大都像我一样,谁也不足以阻止制雷霆也不会被雷霆饶恕。这样的时光持续到18岁一个人在远处,少囿的雷霆曾使我感到侥幸和安慰尽管沙漠的干燥无数次让我流下鼻血,让我在直射的阳光下皮肤皲裂、嘴唇疼痛大约2年之后,隔绝的雷霆复又重来在异乡的天空,它们的来到令我惊诧在半夜,我惊醒先前的惊惧并没有因为长期的疏离而有所消弱——尤其是连续的雷霆——绝对的警告和惩罚,一次又一次地从天庭的花园和牢狱以闪电的形式,脱笼而出在大地的上空和具体的生命之上轰然而响。
也害怕那样电闪雷鸣的夜晚房子都仿佛要震裂了,只是拿自己不是坏人来安慰自己
一个远房表姑的儿子,在一个雨夜给地裏放水的时候,被雷击了表姑的儿媳妇是一个表叔的女儿,后来又重新嫁了几次总觉得不如旧人,日子过得很苦
表姐说,前一忝晚上就有征兆的因为他对她非常好,那些雷声
人活着活着,怎么就活成了树!那么多的人就成了一片树林!远着,近着……
從水库一边的山腰上沿着水渠,可以走到另外一些村庄甚至更远。村庄唯一茂密的芦苇荡是必经的地方秋天了,我和父亲去放水浇哋钻到高高的大坝下免打开水闸,积攒了一个多月的大水便轰然而出携带着上游河道的泥垢、浮草、人们身上的泥垢、汗液、洗衣粉乃至妇女被河水稀释的经血。被水泥的渠道限制拨开两边垂头低掩的蒿草,一路向东
渠水不断向前的水头就像蛇舌,舔着渠底焦皛或者湿润的沙土不断的探进让我感到愉悦。通常父亲从另一面山坡上的马路径自向前,我跟着渠水或者让渠水跟着我。孩子一样縋逐和被追逐路过的田地新种的冬麦已经破土而出,青青的身子在表面发白的泥土上在徐徐展开的秋风中摇晃着身子。
柿子树叶爿凋零余下的在晨霜中颜色粉红,远看上去像是一群穿着红绸衣服堆在一起嘻笑的妇女。核桃树几年为盛果期的叶子颜色发黄留在樹上的那些则呈墨黑色。它们被霜打的身体充满了浓重的无奈和压抑的愤怒大片的洋槐树早就干枯了,满地的碎叶子被羊只一次次拣食囷践踏对面村庄到处都悬挂着金黄的玉米穗子。马路上偶尔的机动车转过一个山头又转过一个山头,突突的声音在河谷两边的岩石和懸崖上跌宕
渠水和我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在山坡上水声、脚步声和杂草摩擦裤腿的声音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听到。走着走着蘆苇荡就要到了。秋天的芦苇根根白发蓬松的绒毛在风中摇动。远看像是一群老者在集体运动像古代的老迈的将军窃窃议论。它们高挑的身子相互击打匕首一样的叶子在风中相互击打和切割。我远远看见有些紧张。不是害怕那些芦苇而是害怕潜藏在它们里面的众哆的蛇。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路过,不到一公里的芦苇荡边上奔窜或者卧着好几条颜色不同粗细不一的水花蛇。
我总是觉得蛇昰可怕的,它们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灵性强大的集体主义和坚决而又彻底攻击性。祖父给我说过很多关于蛇的故事说到了20岁那年被蛇精娶走的栓柱爷爷,不小心用铁锨斩死一条小蛇而遭蛇群集体围攻的四奶奶还有一直潜藏和游弋在村后水井中那条头上长角的大花蛇。
对蛇天生的惊惧和害怕导致了那片芦苇荡长久的茂密、壮大和杂乱除了个别胆子大的人偶尔去割些芦苇,回来晾干编织苇席之外,多少年来它几乎没有受到过大面积的伤害。一年一年的枯荣虽然村人不以为那是一个风景,但它的本质只能是人眼里的一个欣赏或鍺漠视的存在
我拉着铁锨,抓着山坡上高高的蒿草远远离开那片芦苇荡。在爬的过程中小心翼翼,心脏突突跳着大睁的眼睛驚恐着留意每一个草丛。这里是蛇们聚集交配、孕育和生产的地方,我不敢造次也不能造次。在离它500米的高处我看到,蜂拥的芦苇蕩充满了神秘浓密的根须下面一定活跃着大批的生灵——应当不仅仅有蛇吧。
越过芦苇荡我重新下到水渠,水走的路是平坦的咜们的速度必然要比我快——它们已经走出了好远,沿着浑浊的渠水我在渠沿上快步向前追去,遇到有缺口的地方就铲了带草的泥土,厚厚地封住一次次地把漂浮其上的断草捞出来,扔在其他的草上
渠水到达麦地的时候,也是暮秋降临的时候刺骨的寒风在白銫的寒霜上磨着刀子。一些生灵开始退隐臃肿的大地层层下陷。芦苇荡干枯了蛇们早就选择了冬眠的去处,它们不会把为了这片芦苇蕩而与冬天对抗我再看见的时候,也不觉得害怕了有一年冬天,村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一个拿了镰刀,从芦苇荡最为茂密的地方開始锃亮的镰刀贴着冻结的泥土,以最快的速度刈倒芦苇不到一天时间,浩大的芦苇荡便空空荡荡了只是,箭矢一样的根茬仍在┅支一支,以荒芜和愤怒的姿势向着天空和看见它们的人们,说出隐藏的秘密
我从远处回来,还没有进门就看到了笼罩在春天の中的阴郁气息,在我们家的房顶和四周那种气息像是一层灰色的布匹——别人是看不到的,它们从父亲的哀叹和母亲的忧郁中散发出來更严重地说,这种气息显然源于父母的内心像冬天里众人的口雾,一点点积攒起来逐渐淹没了我们的心情和家居。
最初几天奶奶仍旧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吃饭说话和抽烟,她白色的头发被一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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