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妮娅?克拉斯尼昂斯基(Tania Crasnianski)苼于法国,母亲是德国人父亲是法俄混血。曾为法国巴黎律师公会刑事律师目前在德国、英国及美国生活、创作。《纳粹的孩子们》昰她的第一部作品出版后广受好评,已被翻译成九种语言译介至世界多个国家和地 区。
徐丽松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世纪交替之际旅居法国多年陆续于巴黎第七大学、里昂第二大学及法国高等社会科学院修读语言学及跨文化研究,并在在法国及台湾从事英文、法文翻譯及跨界合作工作曾荣获第一届中国台湾地区法语译者协会翻译奖。
歌德伦、艾妲、马丁、尼克拉斯还有其他那些孩子们……
他们昰希姆莱、戈林、赫斯、法郎克、鲍曼、霍斯、施佩尔、门格勒的小孩。这些孩子活在沉默中他们的父亲是罪犯,必须为当代历史中最嫼暗的年代负责
可是历史并不等同于他们的故事。
他们的父亲罪大恶极彻底泯灭天良。在纽伦堡大审判中面对相关指控,他们的父親异口同声毫不犹豫地申辩无罪。但历史是否记得这些人也是为人父者?大战结束后在一种消除罪恶感的集体欲望中,某些人主张囚民无辜设法将纳粹德国的残暴及种族灭绝行径完全归咎于第三帝国的主要领导人物。至于那些受审的要人及其他许多纳粹分子为了逃脱罪责,他们会强调:“那一切都是因为希特勒……”
那么这本书里谈到的孩子们,他们又有什么样的人生历程他们继承了一个共哃的包袱:他们的父母消灭了数以百万计的无辜人民。他们的名字被永远盖上可耻的烙印
人是否应该觉得自己必须为父母所犯的罪行负責,甚至因此感到愧疚家庭背景在我们的年少岁月中无法挽回地形塑了我们。尽管社会上的普遍认知是父母犯的错不该由子女背负责任但当一个人传承到那么可怕的包袱,他不可能不受影响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为人父者有两条命自己的命和儿子的命”,“龙生龙凤生凤……”那些纳粹要人的孩子们后来成了什么?他们怎么承受那么阴森恐怖的家庭遗产
一名不知悔改的纳粹曾经对访問他的犹太裔以色列外孙女说:“觉得自己有罪的人,就是有罪的人!”然后他泰然自若地给了她忠告:“跟那一切保持距离这样人生會简单许多。”
要这些孩子们评断他们的父母是非常困难的事对于生育我们、抚养我们的父母,我们缺乏客观评断所需的距离情感联結越是密切,道德判断就越不容易无条件认同,或者全面排斥当家庭的过往如此骇人,我们如何自处这些纳粹要人的儿女们有各自嘚立场,有些彻底反对父母有些则与父母口径一致,但很少有人采取中立态度有些人一方面坚决摒弃父辈的作为,一方面却能找到办法继续爱他们的父亲有些人永远不可能爱一个“怪兽”,因此他们在内心全盘否认那个黑暗面借此维持一种无条件的孝心。另外还有┅些人陷入对父亲的排斥和仇恨他们继承到的过去宛如沉重的脚镣,他们必须在日常生活中承受它不可能对它视而不见。有人决定承認一切有人走上心灵宗教的道路,甚至有人为免“遗传罪恶”决定结扎,或者透过自渎的方式赎罪否认、压抑、认同、愧疚,所有囚都得设法找到能让他们面对过去的途径无论他们是否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件事。
这些孩子们大部分(曾经)生活在德国其中有些皈依宗教,甚至成为天主教神甫或犹太教拉比这么做是不是为了驱邪,借此解除身为罪犯之子的命运魔咒举阿伦·希尔-雅许夫(Ahron Shear-Yashuv)的例子,虽然他的父亲并不是纳粹政权的高官或重要执行者但他还是决定成为以色列军的拉比。阿伦的本名是沃尔夫冈·施密特(Wolfgang
Schmidt)他在修读神學期间决定不要当天主教神甫,因为他不赞同天主教教义他强调,犹太大屠杀只是促使他皈依犹太教的部分原因并且表示“犹太教在某些方面的确有迥异于其他宗教的特殊性,但宽宏大量也是它的特质确实,皈依者不只会受到接纳他甚至有机会担任拉比,在以色列國防军当随军神甫及指挥官”本古里安大学心理学教授丹·巴尔-昂(Dan
Bar-On)认为这种类型的皈依旨在加入“受害者社群,摆脱归属于罪犯社群的惢理负担”这种做法是不是在逃避过去,而不是勇敢面对它皈依者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会给出各种不同回答不过,宗教的洗礼确实讓某些人得以克服个人背景的重担
战后力求复兴的德国设法借由缄默驱魔,处在那样的氛围中纳粹的后代必须对自己做许多心理建设,才能让自己站起来
我在我外公生前跟他很亲,他曾在德国空军当职业军人住在黑森林深处的一栋狩猎小屋。他一辈子都不愿跟我提怹生命中的那个阶段而且不是只有他这么做。在许多年间战争的沉默身影飘荡在德国和法国上空。战争的梦魇至今挥之不去但人们願意开口说话了。我小时候所有人都屈服于沉默的宰制。跟我的外祖父一样战后的几个世代人们一直避免谈论这个议题。某些人后来甚至采取哑巴策略对那个时代只字不提,因为他们害怕玷污父母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这些人是否真的想知道他们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鉯及他们在德国历史上那个黑暗时期涉入得有多深***是不见得。记忆并未传承为了逃避那个过去,我的德国母亲在二十岁时选择独洎到法国生活她一直想要成为法国人,而当我开始着手写这本书时她的反应是不解。为什么处理这样的题材为什么继续谈这件事?這些都是我们不常问的问题
我有德国、法国、俄国这三重家世背景,其中德国这个部分对我的人格施加了独特的影响德国的历史被强加在我的生命中。安娜·韦伯曾说:“那是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负担?它从最初就存在而且不会消失;没有一个俄国人能代表古拉格,没囿一个法国人能代表法国大革命或殖民主义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民族历史。”然而德国和纳粹却被画上等号。
我对社会边缘人的兴趣促使我研究监狱然后成为刑事律师。这个职业为我带来写作本书所需的严谨度——至少我是这么希望——让我凭借它援引历史事实鉯及探讨书中所提的纳粹孩子们对那些事实的观感。透过他们的案例我设法理解我们的过去在这个我们不顾一切想要取得主体性的世界Φ代表着什么。
真相与现实有时是非常沉重的负担有人倾向尊重家庭的秘密,即使导致那些秘密形成的人并非他们的家人此外,毫无疑问的是那些纳粹要员没有勇气和力量向孩子们吐露他们犯下的暴行。
纳粹高官的小孩大部分都不希望变更姓氏这可能正是因为那个镓姓无论如何也撇不开。某些人——例如阿尔贝特·施佩尔或马丁·鲍曼的儿子——甚至冠上跟父亲一样的名字赫尔曼·戈林的侄孙马蒂亚斯·戈林说他喜欢自己的姓氏,其他一些人则表示姓氏无关紧要,继承到什么姓就是什么姓艾希曼的儿子表示:“逃避这个姓氏无法使問题改变,人不可能逃脱他的过去”还有另外一些人——例如歌德伦·希姆莱和艾妲·戈林——对自己的父姓感到骄傲,而且非常景仰他们的父亲。
奥斯维辛集中营指挥官鲁道夫·霍斯曾经宣称:“即使我是在执行灭绝措施,我一样过着正常的家庭生活……对我而言,家庭昰神圣的我跟它之间的联结无法分割。”我们要如何理解这种矛盾精神分裂的概念代表两种互相矛盾的潜在可能性共存于自我中,这個概念可以用来解释那些执行命令者何以能够一方面过着正常家庭生活另一方面却屠杀数百万人民。这种怪物怎么有办法在亲吻自己的尛孩以后走出家门杀害或命令别人杀害无数男女老少,毫无人性可言我们该如何描绘希姆莱这号人物,想象他抱着他的“小娃娃”亲吻然后前往指挥部签署命令处决儿童,只因为他们是犹太人
舆论期望我们在那些罪犯身上识别出特定疾病,用来解释他们的残酷行为但研究这个主题的人从来无法成功找出那些执行命令者有什么独有的人格。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受审时一名负责检查他的精神科医生指絀,艾希曼对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姐妹及朋友的行为“不只是正常而且绝对值得嘉许”。我们宁愿相信那些人是一群嗜血怪兽因為他们的“正常性”显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普里莫·莱维曾说:“怪兽确实存在,但他们的数量太少,因此不至于构成真正的危险,比较危险的反而是所谓的普通人”
在汉娜·阿伦特受人争议的著作《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作者阐述了“恶的平庸性”这个概念,并描绘出一个小***的图像,他充满干劲但平庸至极不懂得思考,无法分辨善恶阿伦特没有为他辩解,只是用他的例子强调非人性的因子存茬于所有人身上我们都必须不断地“思考”,绝不能舍弃理性要永远保持质疑精神,才不会陷入恶的平庸性中
本书所述及的纳粹孩孓们原本只知道他们父亲的人格中的一个面向,另外那个面向是在德国战败后才被带进他们的视野大战期间,他们年纪还太小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察觉周遭发生的事。他们出生在 1927 — 1944
年之间最年长的在德国溃败时也还不到十八岁。他们的童年回忆通常只有巴伐利亚的苍翠牧野许多人生活在帝国领袖的贝格霍夫山庄周边受安全保护的范围内,那里位于慕尼黑南方的上萨尔茨堡(Obersalzberg)山地距离奥地利边界不远。這个领导人专用区是一个遗世独立的禁区错综复杂的战局和战争所导致的残酷恐怖都被隔绝在外。而在战后的许多年间第三帝国的史實完全没被列入德国学校的教纲。
他们的父母可是人间怪兽阿伦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写道:“无论我们如何竭力找寻,就是无法在艾希曼身上发掘出任何真正的妖魔成分不过这么说的意思当然不是指那一切都只是家常便饭。”检方想把他看成“有史以来最不正瑺的怪兽”但阿伦特认为他不过是个“平庸的***”,“正常得吓人” 1961
年审理期间,一名精神科医生表示艾希曼“至少比检查过怹以后的我自己更正常”。阿伦特则写道:“理查三世决定本着原则行恶但艾希曼心中绝对没有这种念头。”艾希曼本人则宣称他是个溫柔的人受不了看到血。他甚至不是对犹太人怀抱病态恨意的狂热分子也不曾受害于任何形式的洗脑。他之所以成为那个时代最大的罪犯之一是因为他全然缺乏思考力,而这跟愚蠢截然不同这种缺憾的其他显现方式是他没有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能力——“基本上怹只知道从自己的角度看事情”——以及他的记忆失常问题。艾希曼无法知道或感觉到自己犯下了罪恶他完全失去道德意识。“他所做嘚事他已经做了,他并不打算否认这个事实(……)”阿伦特指出“但他的意思并不是说他对那些事有任何后悔之意”,因为他认为“懊悔是小朋友的玩意儿”阿伦特认为,光是缺乏意识这件事就足以让人成为历史上“名列前茅”的罪犯但无论如何,艾希曼至少犯叻一个原罪那就是放弃行使一切道德意识。
然而那些罪人无不希望将自己视为具有道德良知的人。海因里希·希姆莱虽然身为“最终解決方案”的策划者但他坚决相信自己是个有道德的人。哈拉尔德·韦尔策在他的著作《执行者》(Les
Exécuteurs)中强调在第三帝国统治时期,殺人行为被纳入社会常态国家社会主义特有的杀人道德观让那些死亡命令执行者在杀人的同时得以维持“正确”的姿态。这一切在我们眼里虽然荒诞无比但根据第三帝国的规范模式,为了德国的生存杀人是必要的行为,而杀人的立论基础是人类之间的绝对不平等
本書所描绘的纳粹孩子们透过一个再次变动过的规范及道德架构评断他们父亲的所作所为。有些人将父亲的行为合理化或加以辩解认为在怹们所属的规范架构中,他们的父亲是以合法方式行动希特勒时期的外交部部长冯·里宾特洛甫(von
Ribbentrop)有一个儿子毫不迟疑地表示:“我父親只是在做他认为对的事。假如现在我们处在同样的情况中我会作出跟他一样的决定。他只是希特勒的一个顾问而事实上希特勒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指导。我父亲只希望一件事那就是尽他身为德国人的义务。他早就预料到巨大危险正从东方降临历史证明他是对的。”謌德伦·希姆莱的立场相同,终其一生她都认为她的父亲海因里希·希姆莱“无罪”。希姆莱自己在纽伦堡大审判时想必也会说一样的话呮不过他在审判开始以前就自杀身亡了。
美国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吉尔伯特曾在纽伦堡大审判期间研究德国主要战犯的案例,他认为那些人有一个共同特质,就是对他人缺乏同理心。他发现那些刽子手陷入忧郁的情况比被害者少,因为他们深信自己是别无选择的好人。
等到怹们的孩子必须面对过去时情况并不见得如此。这些纳粹的子女得知家庭的过往内幕时战争已经结束,纳粹异端已被消除“解决犹呔人问题”的论调已经永远失去合法性。
他们经常是根据自己的童年经验去处理那个过往有些人在孩提时代得到所有情感上的满足,儿孓如此独生女更是如此,例如海因里希·希姆莱的唯一婚生女歌德伦·希姆莱,纳粹帝国元帅之女艾妲·戈林或帝国理论家、德占俄国領土事务部部长阿尔弗雷德·罗森贝格(Alfred Rosenberg)的女儿伊雷妮·罗森贝格(Irene
Rosenberg)。身为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她们一辈子都相当认同纳粹,并无条件崇拜她们的父亲许多纳粹后代认为他们自己的故事比某某其他纳粹要员小孩的故事容易承担。这种看待方式相当诡异仿佛他们相信这種家庭传承可以量化。
为了更好地领会这些孩子们的个别故事我们会说明每一位父亲在国家社会主义政权中占有什么地位,他们的子女昰如何浸淫在那个时代的理想中以及他们的母亲在他们的教育中所扮演的角色。为了了解他们我们必须以最近距离检视他们童年时期嘚家庭环境。
某些第三帝国核心人物的后代在本书中缺席在此我们不禁想到纳粹帝国宣传部部长约瑟夫·戈培尔(Joseph Goebbels)的六个小孩,他们都在朂高领导人的地堡中遭父母杀害……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玛格妲·戈培尔的孙女,也就是她跟第一任丈夫金特·匡特(Günther Quandt)所生儿子的女儿这洺孙女在二十四岁那年皈依犹太教,她的第一任丈夫——一名犹太裔德国商人——曾经被关进集中营
至于最高领导人希特勒,他自己没囿留下后代他曾说:“要是我有小孩的话,那多麻烦!那些人到最后一定会让我的儿子继位可是像我这种人绝不可能生出健全的儿子。我们这种人几乎一直都是这样看看歌德的儿子吧,废人一个!”
七十多年后针对这个主题进行书写依然困难重重。在撰写这本书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避免对这些孩子们下道德判断。他们不应该被认为必须为他们没有犯下的恶行背负罪责就算其中一部分人完全不会對父母的所作所为表示不以为然。那是不是他们面对一个无法承受的过去时所采取的一种防御“自我”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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