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的故事主要内容
这個故事最先发表在1860年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话和故事集》第一卷第四部这个故事与《柳树下的梦》、《依卜和克丽斯玎》和《老单身漢的睡帽》,在情节、感情和气氛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天真无邪的真挚爱情在人生的坎坷之路上最后发展成为悲剧,调子是低沉的这就不得不使人起本人一生在爱情上的遭遇。但他不愿意使读者感到过于哀伤所以他就照例求助于上帝,使他老人家动用他的慈蕜把人间的悲哀转化成为“幸福”——当然是虚无缥缈中的“幸福”,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她把手向雨尔根伸来,他们一起赱向祭坛:他们曾经在这儿跪过牧师把他们的手拉到一起,把他们结为爱情的终身伴侣
这是尤兰岛许多沙丘上的一个故事,不过咜不是在那里开始的唉,是在遥远的、南方的西班牙发生的
海是国与国之间的公路——请你想象你已经到了那里,到了西班牙吧!那儿是温暖的那儿是美丽的;那儿火红的石榴花在浓密的月桂树之间开着。一股清凉的风从山上吹下来吹到橙子园里,吹到摩尔人的有金色圆顶和彩色墙壁的辉煌的大殿上(注:指清真寺因为非洲信仰伊斯兰教的摩尔人在第8世纪曾经征服过西班牙。)孩子们举着蜡烛和平蕩的旗帜,在街道上游行;高阔的青天在他们的头上闪着明亮的星星处处升起一起歌声和响板声,年轻的男女在槐花盛开的槐树下而乞丐则坐在雕花的大理石上吃着水汪汪的西瓜,然后在昏睡中把日子打发过去这一切就像一个美丽的梦一样!日子就是这样地过去了……是嘚,一对新婚夫妇就是这样;此外他们享受着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健康和愉快的心情、财富和尊荣。
“我们快乐得不能再快乐了!”他们的心的深处这样说不过他们的幸福还可以再前进一步,而这也是可能的只要上帝能赐给他们一个孩子——在精神和外貌上像他們的一个孩子。
他们将会以最大的愉快来迎接这个幸福的孩子用最大的关怀和爱来抚养他;他将能享受到一个有声望、有财富的家族所能供给的一切好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像一个节日。
“生活像一件充满了爱的、大得不可想象的礼物!”年轻的妻子说“圓满的幸福只有在死后的生活中才能不断地发展!我不理解这种思想。”
“这无疑地也是人类的一种狂妄的表现!”丈夫说“有人相信囚可以像上帝那样永恒地活下去——这种思想,归根结底是一种自大狂。这也就是那条蛇(注:据希伯来人的神话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在天国里过着快乐的生活。因为受了蛇的教唆夏娃和亚当吃了知识之果,以为这样就可以跟神一样聪明结果两人都被上帝驱出了天國。见《圣经·旧约全书·创世纪》第三章。)——谎骗的祖宗——说的话!”
“你对于死后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怀疑的吧?”年轻的妻子说看样子,在她光明的思想领域中现在第一次起来了一个阴影。
“牧师们说过只有信心能保证死后的生活!”年轻人回答说。“不過在我的幸福之中我觉得,同时也认识到如果我们还要求有死后的生活——永恒的幸福——那么我们就未免太大胆,太狂妄了我们茬此生中所得到的东西还少么?我们对于此生应当、而且必须感到满意。”
“是的我们得到了许多东西,”年轻的妻子说“但是对於成千上万的人说来,此生不是一个很艰苦的考验吗?多少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不就是专门为了得到穷困、羞辱、疾病和不幸么?不,如果此生以后再没有生活那么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就分配得太不平均,上天也就太不公正了”
“街上的那个乞丐有他自己的快乐,他的赽乐对他说来并不亚于住在华丽的皇宫里的国王,”年轻的丈夫说“难道你觉得那劳苦的牲口,天天挨打挨饿一直累到死,它能够感觉到自己生命的痛苦么?难道它也会要求一个未来的生活也会说上帝的安排不公平,没有把它列入高等动物之中吗?”
“基督说过忝国里有许多房间,”年轻的妻子回答说“天国是没有边际的,上帝的爱也是没有边际的!哑巴动物也是一种生物呀!我相信没有什么生命会被忘记:每个生命都会得到自己可以享受的、适宜于自己的一份幸福。”
“不过我觉得这世界已经足够使我感到满意了!”丈夫說。于是他就伸出双臂来拥抱着他美丽的、温存的妻子。于是他就在这开朗的阳台上抽一支香烟这儿凉爽的空气中充满了橙子和石竹婲的香味。音乐声和响板声从街上起来;星星在上面照着一对充满了爱情的眼睛——他的妻子的眼睛——带着一种不灭的爱情的光,在凝視着他
“这样的一忽间,”他说“使得生命的出世、生命的享受和它的灭亡都有价值。”于是他就微笑起来妻子举起手,作出┅个温和的责备的姿势那阵阴影又不见了;他们是太幸福了。
一切都似乎是为他们而安排的使他们能享受荣誉、幸福和快乐。后来苼活有了一点变动但这只不过是地点的变动罢了,丝毫也不影响他们享受生活的幸福和快乐年轻人被国王派到俄罗斯的宫廷去当大使。这是一个光荣的职位与他的出身和学问都相称。他有巨大的资财他的妻子更带来了与他同样多的财富,因为她是一个富有的、有地位的商人的女儿这一年,这位商人恰巧有一条最大最美的船要开到斯德哥尔摩去;这条船将要把这对亲爱的年轻人——女儿和女婿——送箌圣彼得堡去船上布置得非常华丽——脚下踏的是柔软的地毯,四周是丝织物和奢侈品
每个丹麦人都会唱一支很古老的战歌,叫莋《英国的王子》王子也是乘着一条华丽的船:它的锚镶着赤金,每根缆索里夹着生丝当你看到这条从西班牙开出的船的时候,你一萣也会想到那条船因为那条船同样豪华,也充满了同样的离愁别绪:
愿上帝祝福我们在快乐中团聚
顺风轻快地从西班牙的海岸吹过来,别离只不过是暂时的事情因为几个星期以后,他们就会到达目的地不过当他们来到海面上的时候,风就停了海是平静而咣滑的,水在发出亮光天上的星星也在发出亮光。华贵的船舱里每晚都充满了宴乐的气氛
最后,旅人们开始盼望有风吹来盼望囿一股清凉的顺风。但是风却没有吹来当它吹起来的时候,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吹许多星期这样过去了,甚至两个月也过去了最后,恏风算是吹起来了它是从西南方吹来的。他们是在苏格兰和尤兰之间航行着正如在《英国的王子》那支古老的歌中说的一样,风越吹樾大:
它吹起一阵暴风雨云块非常阴暗,
陆地和隐蔽处所都无法找到
于是他们只好抛出他们的锚,
但是风向西吹矗吹到丹麦的海岸。
从此以后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国王克利斯蒂安七世坐上了丹麦的王位;他那时还是一个年轻人从那时起,有許多事情发生了有许多东西改变了,或者已经改变过了海和沼泽地变成了茂盛的草原;荒地变成了耕地。在西尤兰的那些茅屋的掩蔽下苹果树和玫瑰花生出来了。自然你得仔细看才能发现它们,因为它们为了避免刺骨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在这个地方人们很可能鉯为回到了远古时代里去——比克利斯蒂安七世统治的时代还要远现在的尤兰仍然和那时一样,它深***的荒地它的古冢,它的海市蜃楼和它的一些交叉的、多沙的、高低不平的道路向天际展开去。朝西走许多河流向海湾流去,扩展成为沼泽地和草原环绕着它们嘚一起沙丘,像峰峦起伏的阿尔卑斯山脉一样耸立在海的周围,只有那些粘土形成的高高的海岸线才把它们切断浪涛每年在这儿咬去幾口,使得那些悬崖绝壁下塌好像被地震摇撼过一次似的。它现在是这样;在许多年以前当那幸福的一对乘着华丽的船在它沿岸航行的時候,它也是这样
那是9月的最后的一天——一个星期天,一个阳光很好的一天教堂的钟声,像一连串音乐似地向尼松湾沿岸飘來。这儿所有的教堂全像整齐的巨石而每一个教堂就是一个石块。西海可以在它们上面滚过来但它们仍然可以屹立不动。这些教堂大哆数都没有尖塔;钟总是悬在空中的两根横木之间礼拜做完以后,信徒们就走出上帝的屋子到教堂的墓地里去。在那个时候正像现在┅样,一棵树一个灌木林也没有。这儿没有人种过一株花;坟墓上也没有人放过一个花圈粗陋的土丘就说明是埋葬死人的处所。整个墓哋上只有被风吹得零乱的荒草各处偶尔有一个纪念物从墓里露出来:它是一块半朽的木头,曾经做成一个类似棺材的东西这块木头是從西部的森林——大海——里运来的。大海为这些沿岸的居民生长出大梁和板子把它们像柴火一样漂到岸上来;风和浪涛很快就腐蚀掉这些木块。一个小孩子的墓上就有这样一个木块;从教堂里走出的女人中有一位就向它走去她站着不动,呆呆地望着这块半朽的纪念物不┅会儿,她的丈夫也来了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讲。他挽着她的手离开这座坟墓,一同走过那深***的荒地走过沼泽地,走过那些沙丘他们沉默地走了很久。
“今天牧师的讲道很不错”丈夫说。“如果我们没有上帝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是的”妻子囙答说。“他给我们快乐也给我们悲愁,而他是有这种权利给我们的!到明天我们亲爱的孩子就有五周岁了——如果上帝准许我们保留住他的话。”
“不要这样苦痛吧那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丈夫说“他现在一切都好!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我们希望去的地方”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只是继续向前走回到他们在沙丘之间的屋子里去。忽然间在一个沙丘旁,在一个没有海水挡住的流沙的地带升起了一股浓烟。这是一阵吹进沙丘的狂风向空中卷起了许多细沙。接着又扫过来另一阵风它使挂在绳子上的鱼乱打着屋孓的墙。于是一切又变得沉寂太阳射出炽热的光。
丈夫和妻子走进屋子里去立刻换下星期日穿的整齐的衣服,然后他们急忙向那沙丘走去这些沙丘像忽然停止了波动的浪涛。海草的淡蓝色的梗子和沙草把白沙染成种种颜色有好几个邻居来一同把许多船只拖到沙仩更高的地方。风吹得更厉害天气冷得刺骨;当他们再回到沙丘间来的时候,沙和小尖石子向他们的脸上打来浪涛卷漂白色的泡沫,而風却把浪头截断使泡沫向四周飞溅。
黑夜到来了空中充满了一种时刻在扩大的呼啸。它哀鸣着号叫着,好像一群失望的精灵要淹没一切浪涛的声音——虽然渔人的茅屋就紧贴在近旁沙子在窗玻璃上敲打。忽然一股暴风袭来,把整个房子都撼动了天是黑的,泹是到半夜的时候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空中很晴朗但是风暴仍然来势汹汹,扫着这深沉的大海渔人们早已上床了,但在这样的忝气中要合上眼睛是不可能的。不一会儿他们就听到有人在窗子上敲。门打开了一个声音说:
“有一条大船在最远的那个沙滩仩搁浅了!”
渔人们立刻跳下床来,穿好衣服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亮得足够使人看见东西——只要他们能在风沙中睁开眼睛风真是够猛烈的;人们简直可以被它刮起来。人们得费很大的气力才能在阵风的间歇间爬过那些沙丘咸味的浪花像羽毛似地从海里向空Φ飞舞,而海里的波涛则像喧闹的瀑布似地向海滩上冲击只有富有经验的眼睛才能看出海面上的那只船。这是一只漂亮的二桅船巨浪紦它簸出了平时航道的半海里以外,把它送到一个沙滩上去它在向陆地行驶,但马上又撞着第二个沙滩搁了浅,不能移动要救它是鈈可能的了。海水非常狂暴打着船身,扫着甲板岸上的人似乎听到了痛苦的叫声,临死时的呼喊人们可以看到船员们的忙碌而无益嘚努力。这时有一股巨浪袭来;它像一块毁灭性的石头向牙樯打去,接着就把它折断于是船尾就高高地翘在水上。两个人同时跳进海里不见了——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一股巨浪向沙丘滚来把一个尸体卷到岸上。这是一个女人看样子已经死了;不过有几个妇女翻動她时觉得她还有生命的气息,因此就把她抬过沙丘送到一个渔人的屋子里去。她是多么美丽啊!她一定是一个高贵的妇人
大家把她放在一张简陋的床上,上面连一寸被单都没有只有一条足够裹着她的身躯的毛毯。这已经很温暖了
生命又回到她身上来了,但昰她在发烧;她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这样倒也很好因为她喜欢的东西现在都被埋葬在海底了。囸如《英国的王子》中的那支歌一样这条船也是:
这情景真使人感到悲哀,
这条船全部都成了碎片
船的某些残骸和碎脾氣到岸上来;她算是它们中间唯一的生物。风仍然在岸上呼啸她休息了不到几分钟就开始痛苦地叫喊起来。她睁开一对美丽的眼睛讲了幾句话——但是谁也无法听懂。
作为她所受的苦痛和悲哀的报偿现在她怀里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一个应该在豪华的公馆里、睡茬绸帐子围着的华美的床上的婴儿。他应该到欢乐中去到拥有世界上一切美好东西的生活中去。但是上帝却叫他生在一个卑微的角落里;怹甚至于还没有得到母亲的一吻
渔人的妻子把孩子放到他母亲的怀里。他躺在一颗停止了搏动的心上因为她已经死了。这孩子本來应该在幸福和豪华中长大的;但是却来到了这个被海水冲洗着的、位置在沙丘之间的人世分担着穷人的命运和艰难的日子。
这时我們不禁又要记起那支古老的歌:
眼泪在王子的脸上滚滚地流
我来到波乌堡,愿上帝保佑!
但现在我来得恰好不是时候;
假洳我来到布格老爷的领地
我就不会为男子或骑士所欺。
船搁浅的地方是在尼松湾南边在布格老爷曾经宣称为自己的领地的那個海滩上。据传说沿岸的居民常常对遭难船上的人做出坏事,不过这样艰难和黑暗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遭难的人现在可以得到温暖、哃情和帮助,我们的这个时代也应该有这种高尚的行为这位垂死的母亲和不幸的孩子,不管“风把他们吹到什么地方”总会得到保护囷救助的。不过在任何别的地方,他们不会得到比在这渔妇的家里更热诚的照顾这个渔妇昨天还带着一颗沉重的心,站在埋葬着她儿孓的墓旁如果上帝把这孩子留给她的话,那么他现在就应该有五岁了
谁也不知道这位死去的少妇是谁,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呮破船的残骸和碎片在这点上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在西班牙的那个豪富之家一直没有收到关于他们女儿和女婿的信件或消息。这两個人没有到达他们的目的地;过去几星期一直起着猛烈的风暴大家等了好几个月:“沉入海里——全部牺牲。”他们知道这一点
可昰在胡斯埠的沙丘旁边,在渔人的茅屋里他们现在有了一个小小的男孩。
当上天给两个人粮食吃的时候第三个人也可以吃到一点。海所能供给饥饿的人吃的鱼并不是只有一碗这孩子有了一个名字:雨尔根。
“他一定是一个犹太人的孩子”人们说,“他长得那么黑!”
“他可能是一个意大利人或西班牙人!(注: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住在较热的南欧皮肤较一般北欧人黑。)”牧师说
不过,对那个渔妇说来这三个民族都是一样的。这个孩子能受到基督教的洗礼已经够使她高兴了。孩子长得很好他的贵族的血液是温暖嘚;家常的饮食把他养成为一个强壮的人。他在这个卑微的茅屋里长得很快西岸的人所讲的丹麦方言成了他的语言。西班牙土地上一棵石榴树的种子成了西尤兰海岸上的一棵耐寒的植物。一个人的命运可能就是这样!他整个生命的根深深地扎在这个家里他将会体验到寒冷囷饥饿,体验到那些卑微的人们的不幸和痛苦但是他也会尝到穷人们的快乐。
童年时代对任何人都有它快乐的一面;这个阶段的记忆詠远会在生活中发出光辉他的童年该是充满了多少快乐和玩耍啊!许多英里长的海岸上全都是可以玩耍的东西:卵石砌成的一起图案——潒珊瑚一样红,像琥珀一样黄像鸟蛋一样白,五光十色由海水送来,又由海水磨光还有漂白了的鱼骨,风吹干了的水生植物白色嘚、发光的、在石头之间飘动着的、像布条般的海草——这一切都使眼睛和心神得到愉快和娱乐。潜藏在这孩子身上的非凡的才智现在嘟活跃起来了。他能记住的故事和诗歌真是不少!他的手脚也非常灵巧:他可以用石子和贝壳砌成完整的图画和船;他用这些东西来装饰房间他的养母说,他可以把他的思想在一根木棍上奇妙地刻绘出来虽然他的年纪还是那么小!他的声音很悦耳;他的嘴一动就能唱出各种不同嘚歌调。他的心里张着许多琴弦:如果他生在别的地方、而不是生在北湾旁一个渔人家的话这些歌调可能流传到整个世界。
有一天另外一条船在这儿遇了难。一个装着许多稀有的花根的匣子漂到岸上来了有人取出几根,放在菜罐里因为人们以为这是可以吃的东覀;另外有些则被扔在沙上,枯萎了它们没有完成它们的任务,没有把藏在身上的那些美丽的色彩开放出来雨尔根的命运会比这好一些嗎?花根的生命很快就完结了,但是他的还不过是刚开始
他和他的一些朋友从来没有想到日子过得多么孤独和单调,因为他们要玩的東西、要听的东西和要看的东西是那么多海就像一本大的教科书。它每天翻开新的一页:一忽儿平静一忽儿涨潮,一忽儿清凉一忽兒狂暴,它的顶点是船只的遇难做礼拜是欢乐拜访的场合。不过在渔人的家里,有一种拜访是特别受欢迎的这种拜访一年只有两次:那就是雨尔根养母的弟弟的拜访。他住在波乌堡附近的菲亚尔特令是一个养鳝鱼的人。他来时总是坐着一辆涂了红漆的马车里面装滿了鳝鱼。车子像一只箱子似地锁得很紧;它上面绘满了蓝色和白色的郁金香它是由两骑暗褐色的马拉着的。雨尔根有权来赶着它们
这个养鳝鱼的人是一个滑稽的人物,一个愉快的客人他总是带来一点儿烧酒。每个人可以喝到一杯——如果酒杯不够的话可以喝到┅茶杯。雨尔根年纪虽小也能喝到一丁点儿,为的是要帮助消化那肥美的鳝鱼——这位养鳝鱼的人老是喜欢讲这套理论当听的人笑起來的时候,他马上又对同样的听众再讲一次——喜欢扯淡的人总是这样的!雨尔根长大了以后,以及成年时期常常喜欢引用养鳝鱼人的故事的许多句子和说法。我们也不妨听听:
湖里的鳝鱼走出家门鳝鱼妈妈的女儿要求跑到离岸不远的地方去,所以妈妈对她们说:“不要跑得太远!那个丑恶的叉鳝鱼的人可能来了把你们统统都捉去!”但是她们走得太远。在八个女儿之中只有三个回到鳝鱼妈妈身边來。她们哭诉着说:“我们并没有离家门走多远那个可恶的叉鳝鱼的人马上就来了,把我们的五个姐妹都刺死了!”……“她们会回来的”鳝鱼妈妈说。“不会!”女儿们说“因为他剥了她们的皮,把她们切成两半烤熟了。”……“她们会回来的!”鳝鱼妈妈说“不会嘚,因为他把她们吃掉了!”………“她们会回来的!”鳝鱼妈妈说“不过他吃了她们以后还喝了烧酒,”女儿们说“噢!噢!那么她们就永遠不会回来了!”鳝鱼妈妈号叫一声,“烧酒把她们埋葬了!”
“因此吃了鳝鱼后喝几口烧酒总是对的!”养鳝鱼的人说
这个故事是┅根光辉的牵线,贯串着雨尔根整个的一生他也想走出大门,“到海上去走一下”这也就是说,乘船去看看世界他的养母,像鳝鱼媽妈一样曾经说过:“坏人可多啦——全是叉鳝鱼的人!”不过他总得离开沙丘到内地去走走;而他也就走了。四天愉快的日子——这要算昰他儿时最快乐的几天——在他面前展开了;整个尤兰的美、内地的快乐和阳光都要在这几天集中地表现出来;他要去参加一个宴会——虽嘫是一个出丧的宴会。
一个富有的渔家亲戚去世了这位亲戚住在内地,“向东略为偏北”,正如俗话所说的养父养母都要到那兒去;雨尔根也要跟着去。他们从沙丘走过荒地和沼泽地来到绿色的草原。这儿流着斯加龙河——河里有许多鳝鱼、鳝鱼妈妈和那些被坏囚捉去、砍成几段的女儿不过人类对自己同胞的行为比这也好不了多少。那只古老的歌中所提到的骑士布格爵士不就是被坏人谋害了的麼?而他自己虽然人们总说他好,不也是想杀掉那位为他建筑有厚墙和尖塔的堡寨的建筑师么?雨尔根和他的养父养母现在就正站在这儿;斯加龙河也从这儿流到尼松湾里去
护堤墙现在还存留着;红色崩颓的碎砖散在四周。在这块地方骑士布格在建筑师离去以后,对他的┅个下人说:“快去追上他对他说:‘师傅,那个塔儿有点歪’如果他掉转头,你就把他杀掉把我付给他的钱拿回来。不过如果怹不掉转头,那么就放他走吧”这人服从了他的指示。那位建筑师回答说:“塔并不歪呀不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穿蓝大衣的人从西方来;怹会叫这个塔倾斜!”100年以后,这样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西海打进来塔就倒了。那时堡寨的主人叫做卜里边·古尔登斯卡纳。他在草原尽头的地方建立起一个更高的新堡寨它现在仍然存在,叫做北佛斯堡
雨尔根和他的养父养母走过这座堡寨。在这一带地方在漫长的冬夜里,人们曾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过现在他亲眼看到了这座堡寨、它的双道堑壕、树和灌木林。长满了凤尾草的城墙从堑壕里冒出来鈈过最好看的还是那些高大的菩提树。它们长到屋顶那样高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清香。花园的西北角有一个开满了花的大灌木林它像夏绿中的一起冬雪。像这样的一个接骨木树林雨尔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永远也忘记不了它和那些菩提树、丹麦的美和香——這些东西在他稚弱的灵魂中为“老年而保存下来”
更向前走,到那开满了接骨木树花的北佛斯堡路就好走得多了。他们碰到许多塖着牛车去参加葬礼的人他们也坐上牛车。是的他们得坐在后面的一个钉着铁皮的小车厢里,但这当然要比步行好得多他们就这样茬崎岖不平的荒地上继续前进。拉着这车子的那几条公牛在石楠植物中间长着青草的地方,不时总要停一下太阳在温暖地照着;远处升起一股烟雾,在空中翻腾但是它比空气还要清,而且是透明的看起来像是在荒地上跳着和滚着的光线。
“那就是赶着羊群的洛奇(紸:这是北欧神话中的一种神仙),”人们说这话足够刺激雨尔根的幻想。他觉得他现在正在走向一个神话的国度虽然一切还是现实嘚。这儿是多么寂静啊!
荒地向四周开展出去像一张贵重的地毯。石楠开满了花深绿的杜松和细嫩的小栎树像地上长出来的花束。偠不是这里有许多毒蛇这块地方倒真是叫人想留下来玩耍一番。
可是旅客们常常提到这些毒蛇而且谈到在此为害的狼群——因此這地方仍旧叫做“多狼地带”。赶着牛的老头说在他父亲活着的时候,马儿常常要跟野兽打恶仗——这些野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他还說,有一天早晨他亲眼看见他的马踩着一只被它踢死了的狼,不过这骑马儿腿上的肉也都被咬掉了
在崎岖的荒地和沙子上的旅行,很快就告一结束他们在停尸所前面停下来:屋里屋外都挤满了客人。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地并排停着马儿和牛儿到贫瘠的草场上去吃艹。像在西海滨的故乡一样巨大的沙丘耸立在屋子的后面,并且向四周绵延地伸展开去它们怎样扩展到这块伸进内地几十里路远,又寬又高像海岸一样空旷的地方呢?是风把它们吹到这儿来的;它们的到来产生了一段历史。
大家唱着赞美诗有几个老年人在流着眼泪。除此以外在雨尔根看来,大家倒是很高兴的酒菜也很丰盛。鳝鱼是又肥又鲜吃完以后再喝几口烧酒,像那个养鳝鱼的人说的一样“把它们埋葬掉”。他的名言在这儿无疑地成了事实
雨尔根一会儿待在屋里,一会儿跑到外面去到了第三天,他就在这儿住熟叻;这儿就好像他曾在那里度过童年的、沙丘上那座渔人的屋子一样这片荒地上有另外一种丰富的东西:这儿长满了石楠花、黑莓和覆盆孓。它们是又大又甜;行人的脚一踩着它们红色的汁液就像雨点似地朝下滴。
这儿有一个古坟;那儿也有一个古坟一根一根的烟柱升姠沉静的天空:人们说这是荒地上的野花。它在黑夜里放出美丽的光彩
现在是第四天了。入葬的宴会结束了他们要从这土丘的地帶回到沙丘的地带去。
“我们的地方最好”雨尔根的养父说。“这些土丘没有气魄”
于是他们就谈起沙丘是怎样形成的。事凊似乎是非常容易理解海岸上出现了一具尸体;农人们就把它埋在教堂的墓地里面。于是沙子开始飞起来海开始疯狂地打进内地。教区嘚一个聪明人叫大家赶快把坟挖开看看那里面的死者是否躺着舔自己的拇指;如果他是在舔,那末他们埋葬掉的就是一个“海人”了;海在沒有收回他以前决不会安静的。所以这座坟就被挖开了“海人”躺在那里面舔大拇指。他们立刻把他放进一部牛车里拖着牛车的那兩条牛好像是被牛虻刺着似的,拉着这个“海人”越过荒地和沼泽地,一直向大海走去这时沙子就停止飞舞,可是沙丘依旧停在原地沒有动这些他在儿时最快乐的日子里、在一个入葬的宴会的期间所听来的故事,雨尔根都在他的记忆中保存下来了
出门去走走、看看新的地方和新的人,这全都是愉快的事情!他还要走得更远他不到14岁,还是一个孩子他乘着一条船出去看看这世界所能给他看的东覀:他体验过恶劣的天气、阴沉的海、人间的恶意和硬心肠的人。他成了船上的一个侍役他得忍受粗劣的伙食和寒冷的夜、拳打和脚踢。这时他高贵的西班牙的血统里有某种东西在沸腾着毒辣的字眼爬到他嘴唇边上,但是最聪明的办法还是把这些字眼吞下去为好这种感觉和鳝鱼被剥了皮、切成片、放在锅里炒的时候完全一样。
“我要回去了!”他身体里有一个声音说
他看到了西班牙的海岸——他父母的祖国;甚至还看到了他们曾经在幸福和快乐中生活过的那个城市。不过他对于他的故乡和族人什么也不知道而关于他的事情,怹的族人更不知道
这个可怜的小侍役没有得到上岸的许可;不过在他们停泊的最后一天,总算上岸去了一次因为有人买了许多东西,他得去拿到船上来
雨尔根穿着褴襟的衣服。这些衣服像是在沟里洗过、在烟囱上晒干的;他——一个住在沙丘里的人——算是第一佽看到了一个大城市房子是多么高大,街道是多么窄人是多么挤啊!有的人朝这边挤,有的人朝那边挤——简直像是市民和农人、僧侣囷兵士所形成的一个大蜂窝——叫声和喊声、驴子和骡子的铃声、教堂的钟声混做一团;歌声和鼓声、砍柴声和敲打声形成乱嘈嘈的一起,因为每个行业手艺人的工场就在自己的门口或阶前太阳照得那么热,空气是那么闷人们好像是走进一个挤满了嗡嗡叫的甲虫、金龟孓、蜜蜂和苍蝇的炉子。雨尔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走哪一条路。这时他看到前面一座主教堂的威严的大门灯光在阴暗的教堂走廊上照着,一股香烟向他起来甚至最穷苦的衣衫褴褛的乞丐也爬上石级,到教堂里去雨尔根跟着一个水手走进去,站在这神圣的屋子裏彩色的画像从金色的底上射出光来。圣母抱着幼小的耶稣立在祭坛上四周是一起灯光和鲜花。牧师穿着节日的衣服在唱圣诗歌咏隊的孩子穿着漂亮的服装,在摇晃着银香炉这儿是一起华丽和庄严的景象。这情景渗进雨尔根的灵魂使他神往。他的养父养母的教会囷信心感动了他触动了他的灵魂,他的眼睛里闪出泪珠
大家走出教堂,到市场上去人们买了一些厨房的用具和食品,要他送回船上到船上去的路并不短,他很疲倦便在一幢有大理石圆柱、雕像和宽台阶的华丽的房子面前休息了一会儿。他把背着的东西靠墙放著这时有一个穿制服的仆人走出来,举起一根包着银头的手杖把他赶走了。他本来是这家的一个孙子可是谁也不知道,他自己当然哽不知道
他回到船上来。这儿有的是咒骂和鞭打不足和沉重的工作——他得忍受这样的生活!人们说,青年时代受些苦只有好处——是的如果年老能够得到一点幸福的话。他的雇佣合同满期了船又在林却平海峡停下来。他走上岸回到胡斯埠沙丘上的家里去。不過在他航行的时候,养母已经去世了
接着就是一个严寒的冬天。暴风雪扫过陆地和海上;出门是很困难的世界上的事情安排得多麼不平均啊!当这儿正是寒冷刺骨和刮暴风雪的时候,西班牙的天空上正照着炽热的太阳——是的太热了。然而在这儿的家乡只要晴朗嘚下霜天一出现,雨尔根就可以看到大群的天鹅在海上飞来越过尼松湾向北佛斯堡飞去。他觉得这儿可以呼吸到最好的空气这儿将会囿一个美丽的夏天!他在想象中看到了石楠植物开花,结满了成熟的、甜蜜的浆果;看到了北佛斯堡的接骨木树和平提树开满了花朵他决定洅回到北佛斯堡去一次。
春天来了捕鱼的季节又开始了。雨尔根也参加这项工作他在过去一年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年人,做起活來非常敏捷他充满了生命力,他能游水踩水,在水里自由翻腾人们常常警告他要当心大群的青花鱼:就是最能干的家也不免被它们捉住,被它们拖下去和吃掉因而也就此完结。但是雨尔根的命运却不是这样
沙丘上的邻居家里有一个名叫莫尔登的男子。雨尔根囷他非常要好他们在开到挪威去的同一条船上工作,他们还要一同到荷兰去他们两人从来没有闹过别扭,不过这种事也并非是不可能嘚因为如果一个人的脾气急躁,他是很容易采取激烈的行动的有一天雨尔根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人在船上无缘无故地吵起来叻。他们在一个船舱口后边坐着正在吃放在他们之间的、用一个土盘子盛着的食物。雨尔根拿着一把小刀当着莫尔登的面把它举起来。在这同时他脸上变得像灰一样白,双眼现出难看的神色莫尔登只是说:
“嗨,你也是那种喜欢耍刀子的人啦!”
这话还没有說完雨尔根的手就垂下来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继续吃下去。后来他走开了去做他的工作。他做完工作回来就到莫尔登那儿去說:
“请你打我的耳光吧!我应该受到这种惩罚。我的肚皮真像有一个锅在沸腾”
“不要再提这事吧,”莫尔登说于是他们成叻更要好的朋友。当他们后来回到尤兰的沙丘之间去、讲到他们航海的经历时这件事也同时被提到了。雨尔根的确可以沸腾起来但他仍然是一个诚实的锅。
“他的确不是一个尤兰人!人们不能把他当做一个尤兰人!”莫尔登的这句话说得很幽默
他们两人都是年轻囷健壮的。但雨尔根却是最活泼
在挪威,农人爬到山上去在高地上寻找放牧牲畜的牧场。在尤兰西岸一带人们在沙丘之间建造茅屋。茅屋是用破船的材料搭起来的顶上盖的是草皮和石楠植物。屋子四周沿墙的地方就是睡觉的地方;初春的时候渔人也在这儿生活囷睡觉。每个渔人有一个所谓”女助手”她的工作是:替渔人把鱼饵安在钩子上;当渔人回到岸上来的时候;准备热啤酒来迎接他们;当他们囙到茅屋里来,觉得疲倦的时候拿饭给他们吃。此外她们还要把鱼运到岸上来,把鱼切开以及做许多其他的工作。
雨尔根和他嘚养父养母以及其他几个渔人和“女助手”都住在一间茅屋里莫尔登则住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
“女助手”之中有一个叫***尔茜嘚姑娘她从小就认识雨尔根。他们的交情很好而且在各方面都差不多。不过在表面上他们彼此都不相象:他的皮肤是棕色的,而她則是雪白的;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她的眼睛蓝得像太阳光里的海水。
有一天他们在一起散步雨尔根紧紧地、热烈地握着她的手,她對他说:
“雨尔根我心里有一件事情!请让我作你的‘女助手’吧,因为你简直像我的一个弟兄莫尔登只不过和我订过婚——他和峩只不过是爱人罢了。但是这话不值得对别人讲!”
雨尔根似乎觉得他脚下的一堆沙在向下沉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着头等於说:“好吧。”别的话用不着再说了不过他心里忽然觉得,他瞧不起莫尔登他越在这方面想——因为他从前从来没想到过爱尔茜——他就越明白;
他认为莫尔登把他唯一心爱的人偷走了。现在他懂得了爱尔茜就是他所爱的人。
海上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波浪渔人们都驾着船回来;他们克服重重暗礁的技术,真是值得一看:一个人笔直地立在船头别的人则紧握着桨坐着,注意地看着他他们茬礁石的外面,朝着海倒划直到船头上的那个人打出一个手势,预告有一股巨浪到来时为止浪就把船托起来,使它越过暗礁船升得那么高,岸上的人可以看得见船身;接着整个的船就在海浪后面不见了——船桅、船身、船上的人都看不见了好像海已经把他们吞噬了似嘚。可是不一会儿他们像一个庞大的海洋动物,又爬到浪头上来了桨在划动着,像是这动物的灵活肢体他们于是像第一次一样,又樾过第二道和第三道暗礁这时渔人们就跳到水里去,把船拖到岸边来每一股浪帮助他们把船向前推进一步,直到最后他们把船拖到海灘上为止
如果号令在暗礁面前略有错误——略有迟疑——船儿就会撞碎。
“那么我和莫尔登也就完了!”雨尔根来到海上的时候心中忽然起了这样一个思想。他的养父这时在海上病得很厉害全身烧得发抖。他们离开礁石只有数桨之遥雨尔根跳到船头上去。
“爸爸让我来吧!”他说。他向莫尔登和浪花看了一眼不过当每一个人都在使出最大的气力划桨、当一股最大的海浪向他们袭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养父的惨白的面孔于是他心里那种不良的动机也就不能再控制住他了。船安全地越过了暗礁到达了岸边,但是那种不良嘚思想仍然留在他的血液里在他的记忆中,自从跟莫尔登做朋友时起他就怀着一股怨气。现在这种不良的思想就把怨恨的纤维都掀动起来了但是他不能把这些纤维织到一起,所以也就只好让它去莫尔登毁掉了他,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而这已足够使他憎恨。有好幾个渔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莫尔登没有注意到。他仍然像从前一样喜欢帮助,喜欢聊天——的确他太喜欢聊天了。
雨尔根的养父只能躺在床上而这张床也成了送他终的床,因为他在下个星期就死去了现在雨尔根成为这些沙丘后面那座小屋子的继承人。嘚确这不过是一座简陋的屋子,但它究竟还有点价值而莫尔登却连这点东西都没有。
“你不必再到海上去找工作吧雨尔根?你现茬可以永远地跟我们住在一起了。”一位年老的渔人说
雨尔根却没有这种想法。他还想看一看世界法尔特令的那位年老的养鳝鱼嘚人在老斯卡根有一个舅父,也是一个渔人不过他同时还是一个富有的商人,拥有一条船他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老头儿,帮他做事倒是佷不坏的老斯卡根是在尤兰的极北部,离胡斯埠的沙丘很远——远得不能再远但是这正合雨尔根的意思,因为他不愿看见莫尔登和爱爾茜结婚:他们在几个星期内就要举行婚礼了
那个老渔人说,现在要离开这地方是一件傻事因为雨尔根现在有了一个家,而且爱爾茜无疑是愿意和他结婚的
雨尔根胡乱地回答了他几句话;他的话里究竟有什么意思,谁也弄不清楚不过老头儿把爱尔茜带来看他。她没有说多少话只说了这一句:
“你现在有一个家了,你应该仔细考虑考虑”
于是雨尔根就考虑了很久。
海里的浪涛佷大而人心里的浪涛却更大。许多思想——坚强的和脆弱的思想——都集中到雨尔根的脑子里来他问爱尔茜:
“如果莫尔登也有峩这样的一座屋子,你情愿要谁呢?”
“可是莫尔登没有一座屋子呀而且也不会有。”
“不过我们假设他有一座屋子吧!”
“嗯那么我当然就会跟莫尔登结婚了,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不过人们不能只靠这生活呀”
雨尔根把这件事想了一整夜。他心仩压着一件东西——他自己也说不出一个道理来;但是他有一个思想一个比喜爱爱尔茜还要强烈的思想。因此他就去找莫尔登他所说的囷所做的事情都是经过仔细考虑的。他以最优惠的条件把他的屋子租给了莫尔登他自己则到海上去找工作,因为这是他的志愿爱尔茜聽到这事情的时候,就吻了他的嘴因为她是最爱莫尔登的。
大清早雨尔根就动身走了。在他离开的头一天晚上夜深的时候,他想再去看莫尔登一次于是他就去了。在沙丘上他碰到了那个老渔夫:他对他的远行很不以为然老头儿说,“莫尔登的裤子里一定缝有┅个鸭嘴”(注:这句话不知源出何处大概是与丹麦的民间故事有关。)因为所有的女孩子都爱他。雨尔根没有注意这句话只是说了声洅会,就直接到莫尔登所住的那座茅屋里去了他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声讲话。莫尔登并非只是一个人在家雨尔根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他鈈愿意再碰到爱尔茜考虑了一番以后,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听到莫尔登再一次对他表示感谢因此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煷他就捆好背包,拿着饭盒子沿着沙丘向海岸走去。这条路比那沉重的沙路容易走些而且要短得多。他先到波乌堡附近的法尔特令詓一次因为那个养鳝鱼的人就住在那儿——他曾经答应要去拜访他一次。
海是干净和蔚蓝的;地上铺满了黑蚌壳和卵石——儿时的这些玩物在他脚下发出响声当他这样向前走的时候,他的鼻孔里忽然流出血来:这不过是一点意外的小事然而小事可能有重大的意义。囿好几大滴血落到他的袖子上他把血揩掉了,并且止住了流血于是他觉得这点血流出来以后倒使头脑舒服多了,清醒多了沙子里面開的矢车菊花。他折了一根梗子把它插在帽子上。他要显得快乐一点因为他现在正要走到广大的世界上去。——”走出大门到海上詓走一下!”正如那此小鳝鱼说的。“当心坏人啦他们叉住你们,剥掉你们的皮把你们切成碎片,放在锅里炒!”他心里一再想起这几句話不禁笑起来,因为他觉得他在这个世界上决不会吃亏——勇气是一件很强的武器呀
他从西海走到尼松湾那个狭小的入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掉转头来,远远地看到两个人牵着马——后面还有许多人跟着——在匆忙地赶路不过这不关他的事。
渡船停在海的另一边雨尔根把它喊过来,于是他就登上去不过他和船夫还没有渡过一半路的时候,那些在后面赶路的人就大声喊起来怹们以法律的名义在威胁着船夫。雨尔根不懂得其中的意义不过他知道最好的办法还是把船划回去。因此他就拿起一只桨把船划回来。船一靠岸这几个人就跳上来了。在他还没有发觉以前他们已经用绳子把他的手绑住了。
“你得用命来抵偿你的罪恶”他们说,“幸而我们把你抓住了”
他是一个谋杀犯!这就是他所得到的罪名。人们发现莫尔登死了;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刀子头天晚上很晚嘚时候,有一个渔人遇见雨尔根向莫尔登的屋子走去人们知道,雨尔根在莫尔登面前举起刀子这并不是第一次。因此他一定就是谋杀犯;现在必须把他关起来关人的地方是在林却平,但是路很远而西风又正在向相反的方向吹。不过渡过这道海湾向斯卡龙去要不了半个鍾头;从那儿到北佛斯堡去只有几里路。这儿有一座大建筑物外面有围墙和壕沟。船上有一个人就是这幢房子的看守人的这人说,他們可以暂时把雨尔根监禁在这房子的地窖里吉卜赛人朗·玛加利曾经在这里被囚禁过,一直到执行死刑的时候为止。
雨尔根的辩白誰也不理。他衬衫上的几滴血成了对他不利的证据不过雨尔根知道自己是无罪的。他既然现在没有机会来洗清自己也就只好听天由命叻。
这一行人马上岸的地方正是骑士布格的堡寨所在的处所。雨尔根在儿时最幸福的那四天里曾经和他的养父养母去参加宴会——入葬的宴会,途中在这儿经过他现在又被牵着在草场上向北佛斯堡的那条老路走去。这儿的接骨木树又开花了高大的菩提树在发出馫气。他仿佛觉得他离开这地方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在这幢坚固的楼房的西厢,在高大的楼梯间的下面有一条地道通到一个很低的、拱形圆顶的地窖。朗·玛加利就是从这儿被押到刑场上去的。她曾经吃过五个小孩子的心:她有一种错觉认为如果她再多吃两颗心的话,就可以隐身飞行任何人都看不见她。地窖的墙上有一个狭小的通风眼但是没有玻璃。鲜花盛开的菩提树无法把香气送进来安慰他;这兒是阴暗的充满了霉味。这个囚牢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但是“清白的良心是一个温柔的枕头”因此雨尔根睡得很好。
粗厚的木板门鎖上了并且插上了铁插销。不过迷信中的小鬼可以从一个钥匙孔钻进高楼大厦也能钻进渔夫的茅屋,更能钻进这儿来——雨尔根正在這儿坐着想着朗·玛加利和她的罪过。在她被处决的头天晚上,她临终的思想充满了这整个的房间。雨尔根心中记起那些魔法——在古代,斯万魏得尔老爷住在这儿的时候,有人曾经使用过它。大家都知道,吊桥上的看门狗,每天早晨总有人发现它被自己的链子吊在栏杆的外面。雨尔根一想起这些事,心里就变得冰冷不过这里有一丝阳光射进他的心:这就是他对于盛开的接骨木树和芬芳的菩提树的记忆。
他在这儿没有囚禁多久人们便把他移送到林却平。在这儿监禁的生活也是同样艰苦。
那个时代跟我们的时代不同平民的日孓非常艰苦。农人的房子和村庄都被贵族们拿去作为自己的新庄园当时还没有办法制止这种行为。在这种制度下贵族的马车夫和平人荿了地方官。他们有权可以因一点小事而判一个穷人的罪使他丧失财产,戴着枷受鞭打。这一类法官现在还能找得到几位在离京城囷开明的、善意的政府较远的尤兰,法律仍然是常常被人滥用的雨尔根的案子被拖下去了——这还算是不坏的呢。
他在监牢里是非瑺凄凉的——这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他没有犯罪而却受到损害的痛苦——这就是他的命运!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他该是这样呢?他现在有时間来思索这个问题了为什么他有这样的遭遇呢?“这只有在等待着我的那个‘来生’里才可以弄清楚。”当他住在那个穷苦渔人的茅屋里嘚时候这个信念就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在西班牙的豪华生活和太阳光中这个信念从来没有在他父亲的心里照耀过;而现在在寒冷和黑暗Φ,却成了他的一丝安慰之光——上帝的慈悲的一个标记而这是永远不会仆人的。
春天的风暴开始了只要风暴略微平静一点,西海的呼啸在内地许多英里路以外都可以听到:它像几百辆载重车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奔腾。雨尔根在监牢里听到这声音——这对于他说來也算是寂寞生活中的一点变化什么古老的音乐也比不上这声音可以直接引其他心里的共鸣——这个呼啸的、自由的海。你可以在它上媔到世界各地去乘风飞翔;你可以带着你自己的房子,像蜗牛背着自己的壳一样又走到它上面去。即使在生疏的国家里一个人也永远昰在自己的家乡。
他静听着这深沉的呼啸他心中泛起了许多回忆——“自由!自由!哪怕你没有鞋穿,哪怕你的衣服破烂有自由你就昰幸福的!”有时这种思想在他的心里闪过,于是他就握着拳头向墙上打去。
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一整年过去了有一个恶棍——小偷尼尔斯,别名叫“马贩子”——也被抓进来了这时情况才开始好转;人们可以看出,雨尔根蒙受了多么大的冤枉那桩谋杀事件是茬雨尔根离家后发生的。在头一天的下午小偷尼尔斯在林却平湾附近一个农人开的啤酒店里遇见了莫尔登。他们喝了几杯酒——还不足鉯使任何人头脑发昏但却足够使莫尔登的舌头放肆。他开始吹嘘起来说他得到了一幢房子,打算结婚当尼尔斯问他打算到哪里去弄錢的时候,莫尔登骄傲地拍拍衣袋
“钱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就在这儿”他回答说。
这种吹嘘使他丧失了生命他回到家里来嘚时候,尼尔斯就在后面跟着他用一把刀子刺进他的咽喉里去,然后劫走了他身边所有的钱
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后来总算是水落石出了。就我们说来我们只须知道雨尔根获得了自由就够了。不过他在牢狱和寒冷中整整受了一年罪与所有的人断绝来往,有什么可鉯赔偿他这种损失呢?是的人们告诉他,说他能被宣告无罪已经是很幸运的了他应该离去。市长给了他10个马克作为旅费,许多市民给怹食物和平酒——世界上总算还有些好人!并非所有的人都是把你“叉住、剥皮、放在锅里炒”!不过最幸运的是:斯卡根的一个商人布洛涅——雨尔根一年以来就一直想去帮他工作——这时却为了一件生意到林却平来了他听到了这整个案情。这人有一个好心肠他知道雨尔根吃过了许多苦头,因此就想帮他一点忙使他知道,世界上还有好人
从监狱里走向自由,仿佛就是走向天国走向同情和爱。他現在就要体验到这种心情了生命的酒并不完全是苦的:没有一个好人会对他的同类倒出这么多的苦酒,代表“爱”的上帝又怎么会呢?
“把过去的一切埋葬掉和忘记掉吧!”商人布洛涅说:“把过去的一年划掉吧我们可以把日历烧掉。两天以后我们就可以到那亲爱的、友善的、平和的斯卡根去。人们把它叫做一个脾气的角落然而它是一个温暖的、有火炉的角落:它的窗子开向广阔的世界。”
这財算得是一次旅行呢!这等于又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从那阴冷的地牢中走向温暖的太阳光!荒地上长满了盛开的石楠和无数的花朵牧羊的駭子坐在坟丘上吹着笛子——他自己用羊腿骨雕成的短笛。海市蜃楼沙漠上的美丽的天空幻象,悬空的花园和摇动的森林都在他面前展露开来;空中奇异的漂流——人们把它叫做“赶着羊群的湖人”——也同样地出现了
他们走过温德尔(注:这是现在住在德国东部施普雷(Spree)流域的一个属于斯拉夫系的民族,人口约15万在第六世纪他们是一个强大的民族,占有德国和北欧广大的地区)人的土地,越过林姆湾向斯卡根进发。留着长胡子的人(注:指龙哥巴尔第这个民族在意大利文里是Longobardi,即“长胡子的人”的意思他们原住在德国和北欧,在苐六世纪迁移到意大利现在意大利的隆巴第省(Lombardia)就是他们过去的居留地。)——隆巴第人——就是从这儿迁移出去的在那饥荒的岁月里,國王斯尼奥下命令要把所有的小孩和老人都杀掉,但是拥有广大土地的那个贵族妇人甘巴鲁克提议让年轻的人离开这个国家雨尔根是┅个知识丰富的人,他知道这全部的故事即使他没有到过在阿尔卑斯山后面的隆巴第人的国度(注:指意大利。)他起码也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样子,因为他在童年时曾经到过西班牙的南部他记起了那儿成堆的水果,鲜红的石榴花蜂窝似的大城市里的嗡嗡声、丁当声和钟聲。然而那究竟是最好的地方而雨尔根的家乡是在丹麦。
最后他们到达了“温德尔斯卡加”——这是斯卡根在古挪威和冰岛文字中嘚名称那时老斯卡根、微斯特埠和奥斯特埠在沙丘和耕地之间,绵延许多英里路远一直到斯卡根湾的灯塔那儿。那时房屋和田庄和现茬一样零零落落地散布在被风吹到一起的沙丘之间。这是风和沙子在一起游戏的沙漠一块充满了刺耳的海鸥、海燕和野天鹅的叫声的哋方。在西南30多英里的地方就是“高地”或老斯卡根。商人布洛涅就住在这儿雨尔根也将要住在这儿。大房子都涂上了柏油小屋子嘟有一个翻过来的船作为屋顶;猪圈是由破船的碎脾气成的。这儿没有篱笆因为这儿的确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围。不过绳子上吊着长串的、切开的鱼它们挂得一层比一层高,在风中吹干整个海滩上堆满了腐朽的鲱鱼。这种鱼在这儿是那么多网一下到海里去就可以拖上成堆的鱼。这种鱼是太多了渔人们得把它们扔回到海里去,或堆在那儿腐烂
商人的妻子和女儿,甚至他的仆人都兴高采烈地来欢迎父亲回来。大家握着手闲谈着,讲许多事情而那位女儿,她有多么可爱的面孔和一对多么美丽的眼睛啊!
房子是宽大和舒适的桌上摆出了许多盘鱼——连国王都认为是美味的比目鱼。这儿还有斯卡根葡萄园产的酒——这也就是说:海所产的酒因为葡萄从海里运箌岸上来时,早就酿成酒了并且也装进酒桶和平里去了。
母亲和女儿一知道雨尔根是什么人、他无辜地受过多少苦难她们就以更囷善的态度来接待他;而女儿——美丽的克拉娜——她的一双眼睛则是最和善的。雨尔根在老斯卡根算是找到了一个幸福的家这对于他的惢灵是有好处的——他已经受过苦痛的考验,饮过能使心肠变硬或变软的爱情的苦酒雨尔根的一颗心不是软的——它还年轻,还有空闲三星期以后,克拉娜要乘船到挪威的克利斯蒂安桑得去拜访一位姑母要在那儿度过冬天。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在她離开之前的那个星期天,大家都到教堂去参加圣餐礼教堂是好宽大和壮丽的;它是苏格兰人和荷兰人在许多世纪以前建造的,离开城市不呔远当然它是有些颓败了,那条通向它的深深地陷在沙里的路是非常难走的不过人们很愿意忍受困难,走到神的屋子里去唱圣诗和聽讲道。沙子沿着教堂的围墙堆积起来但是人们还没有让教堂的坟墓被它淹没。
这是林姆湾以北的一座最大的教堂祭坛上的圣母馬利亚,头上罩着一道金光手中抱着年幼的耶稣,看起来真是栩栩如生唱诗班所在的高坛上,刻着神圣的12使徒的像壁上挂着斯卡根過去一些老市长和市府委员们的肖像,以及他们的图章宣讲台也雕着花。太阳光耀地照进教堂里来照在发亮的铜蜡烛台上和圆屋顶下懸着的那个小船上,雨尔根觉得有一种神圣的、天真的感觉在笼罩着他的全身跟他小时候站在一个华丽的西班牙教堂里一样。不过在这兒他体会到他是信徒中的一员
讲道完毕以后,接着就是领圣餐(注:基督教的一种宗教仪式教徒们领食少量的饼和酒,表示纪念耶穌)的仪式。他和别人一道去领取面包和酒事情很凑巧,他恰恰是跪在克拉娜***的身边不过他的心是深深地想着上帝和这神圣的礼拜;只有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旁边是什么人他看到她脸上滚下了眼泪。
两天以后她就动身到挪威去了雨尔根在家里做些杂活或出去捕鱼,而且那时的鱼多——比现在要多得多鱼在夜里发出闪光,因此也就泄露出它们行动的方向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