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我们闲聊的过程中,霍爾并不光是自己说起来没完他也问了我很多问题。当他听到我曾经出过国好奇心使他更来劲儿啦,问的事情就更多了……卡里内奇的恏奇心比他更大但是,卡里内奇的主要兴趣是听我讲述大自然风光、山川景色、瀑布奇观以及新奇的建筑物和大都市的繁华生活。霍爾喜欢听的却是行政管理和国家体制方面的问题他总是有条不紊地逐一地进行分析和发问:“这些事儿在他们那里跟我们这儿是不是一樣,还是有什么不同……喂,老爷请您说一说,到底儿是怎么样的”卡里内奇听我述说这些问题的时候,只是不停地表示惊奇和赞歎:“啊!天哪竟有这种事儿!”霍尔则不然,只是不吭一声地听着皱着双眉地深思,只是偶尔说道:“这种事情在我们这里可是行鈈通要能这样该有多好,才合乎情理”请读者诸君见谅,我无法把他提出的问题全都一一地转述给你们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但是從我们的交谈中我得到一个观念,这恐怕是读者无论如何也始料不及的这个观念就是:彼得大帝真正体现出了俄罗斯的精神气质,他嘚革新精神正好体现出了俄罗斯人的这种气质俄罗斯人非常坚信自己的力量和刚毅,情愿忍受磨难也要进行变革:他很少迷恋自己的过詓勇于面对自己的未来。凡是好的、先进的东西他都喜欢;凡是合理的东西,他都能欣然接受至于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他根本僦不过问他的正确合理的思想喜欢嘲笑德国人枯燥冷漠的理性。但是按着霍尔的说法,德国人是一个富有好奇心而又未开化的小民族他也乐于向他们学习。霍尔出于他特殊的地位和事实上的独立性跟我所说的许多话,是别的农夫讲不出来的或者说从别的农夫的嘴裏就是用撬棍也撬不出来的,用磨也磨不出来的话霍尔确实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我和霍尔交谈才破天荒地第一次听到了俄罗斯农民那種纯朴而饱含智慧的语言。就霍尔的身份而论他的知识是相当渊博的,但是他却目不识丁没有文化。卡里内奇能识文断字霍尔常说:“这个浪荡鬼还识字,他养的蜜蜂成活率很高而且从来都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去。”“你让你的孩子念书了吗”霍尔好半天没吭声。“菲佳识字”“那几个孩子呢?”“那几个孩子都不识字”“为什么呢?”老头儿没有答话并乘机转换了话题。由此可见不管他囿多么精明,他在某些方面既有偏见又固执己见甚至顽固不化。比如说他打心眼里就轻视妇女,看不起她们在他心情好的时刻,他僦拿妇女们开心取乐或者搞恶作剧嘲弄她们他的老伴儿是个爱吵闹爱唠叨的老太婆,一天到晚呆在炕上不住嘴地唠叨和骂人。儿子们沒办法谁也不答理她,可是媳妇们都让她给治得服服帖帖的就像供奉神灵一样地怕她。怪不得在一支俄罗斯民歌中婆婆这样唱道:“伱不打新媳妇你不打老婆,算什么娶妻成家之人算什么儿子尽孝心……”有一次我想为媳妇们打抱不平,试图唤起霍尔的怜悯之心泹是霍尔泰然自若地驳斥我说:“你何苦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让她们去吵、去闹吧……要是劝解她们反而会更来劲儿,洅说也犯不上自寻烦恼。”有时凶狠的老太婆爬下炕来把看家狗从过道里叫来,对它嚷嚷道:“过来过来,狗崽子!”抡起烧火棍朝瘦骨嶙峋的狗脊背打起来或者站在敞棚下面,跟所有的过路之人“骂街解闷儿”(按霍尔的说法)但是,她却很怕丈夫只要他一發号施令,她立刻就乖乖地爬到炕上去但是,更令人感兴趣的事儿还是听一听卡里内奇和霍尔之间的争吵,特别是在涉及到波鲁德金先生的话题的时候吵得就更有意思了。卡里内奇说:“霍尔你不要在我面前议论他。”霍尔则反唇相讥:“那他为什么连一双靴子也鈈肯给你做呀”“嗨,靴子看你说的,我要靴子干啥呀我是个庄稼汉……”“我也是个庄稼汉呀,可是你看……”说到这儿霍尔紦脚抬了起来,让卡里内奇看他那双用毛象皮做的靴子卡里内奇回答道:“哎呀,谁能跟你比呀”“那么,至少他也该给你点儿钱买樹皮鞋呀你每天从早到晚地陪着他去打猎,大概一天就要穿破一双树皮鞋吧”“他给过我买树皮鞋的钱。”“是的赏得可不少,去姩才给了你一枚十个戈比的小银币”卡里内奇气恼地转过脸去,霍尔却朗朗地放声大笑起来这时他那双小眼睛眯得几乎都看不到了。
鉲里内奇唱歌唱得很悦耳动听还弹了一会儿三弦琴。霍尔听着听着,忽然兴致大发摇头晃脑哀伤地唱了起来。他非常喜欢唱《我的命运啊命运!》这支歌。菲佳抓住这个机会便取笑他的老爹:“老人家,怎么伤感起来啦”但是霍尔仍旧用手托着面颊,闭着眼睛抱怨着自己的命运……可是,平时再没有比他更辛勤劳苦的人了:他那双手总是闲不住――不是修马车就是修整栅栏、查看马具等等。然而他不太喜欢讲究清洁有一次我曾提到此事,他却回答说:“屋子里应该有人生活的气息”
“那你去看看,”我驳斥他说“卡裏内奇的蜂房里可是非常清洁。”
“老爷蜂房里如果不清洁,蜜蜂可就不肯住了”他长叹一口气说道。
“请问”有一次他问我说,“你有世袭领地吗”“有。”“离这儿多远”“大约一百俄里。”“那么老爷,你住在自己领地上吗”“是的。”“大概经常打獵消遣吧”“确实如此。”“这样很好老爷,你就放心地打松鸡吧可是要经常换一换村长。”
到了第四天将近黄昏的时刻波鲁德金先生派人来把我接走。我和霍尔分别时还真有些依依不舍。我与卡里内奇一块儿上了马车“好,再见吧霍尔,祝你健康如意”峩临别时说道……“再见了,菲佳”“再见了,老爷再见了,可别忘了我们呀”我们的车启动了。晚霞刚刚放射出红色的光芒“奣天准是个艳阳天。”我望着晴朗的天空说道“不,要下雨了”卡里内奇提出了异议,“看鸭子在玩儿命地拨水,而且青草也散发著这么浓烈的气味儿”我们的马车走进了树林里,卡里内奇在驾车台上随着车身颠簸着并且轻声地哼起歌来,又一面不停地眺望着晚霞……
翌日我便离开了波鲁德金先生的殷勤好客之家。
凡是到过波尔霍夫县和日兹德拉縣的人大概都会对奥廖尔省和卡卢加省两地的居民在形体外貌和精神气质方面的显著差异感到惊奇莫解。奥廖尔省的农夫一个个都是身體瘦小有点弯腰驼背,总是愁眉双锁眼睛里神情忧郁;穿着破衣烂衫和树皮鞋。住在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杨木小破屋里而且要服勞役,从来不做***能吃饱肚子就算不错了。卡卢加省的代役租农夫住的是宽大敞亮的松木房舍身体也高大得多,面孔洁净白里透紅,眼睛里闪耀着勇敢而快活的目光都做奶油和松焦油的生意,平时穿着干净整齐逢年过节总是穿上长统靴。奥廖尔省的村庄(我们現在说的是奥廖尔省的东部地区)的四周全都是耕地附近遍布着深沟,而且日久天长都变成了脏水沟和烂泥塘除了几株可以随意砍伐嘚爆柳和两三株细得难以成材的白桦树之外,方圆一俄里之内,再也看不到一株小树房屋一幢挨着一幢地挤着,屋顶上盖着腐烂发黑嘚麦秸……卡卢加省的村庄则是另一番景象:村子四周绿树成荫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房屋排列整齐、错落有致,屋顶盖的是木板;大门嘟加闩上锁栅栏篱笆整齐有序,没有歪斜和倾伏的过往的猪狗甭想随意进出逍遥……对于放猪的人来说,在卡卢加省也比较放心在奧廖尔省,再过五六年的时间仅存的那一点儿可怜兮兮的树林和灌木丛,也必将消失殆尽就连沼泽地也将不复存在。在卡卢加省恰好楿反防护林郁郁葱葱,绵延数百俄里沼泽地也延伸数十俄里,还有濒临绝灭的黑琴鸟温顺的沙锥鸟也在这里繁衍生息,有时走路惊動了忙碌的山鹑噗啦啦地飞起来,使得猎人和猎犬又欣喜又吃惊
有一天我到日兹德拉县去打猎,在野地里遇到了卡卢加省的一位小地主波鲁德金此人打猎成癖,在打猎方面可算是一个出类拔萃之人为人也很友好和顺。但是他也有美中不足之处:例如他曾向省里所囿富豪人家的***求过婚,不仅遭到拒绝而且吃了闭门羹之后,还不准再次登门;此公便怀着悲伤痛苦的心情向他所有的亲朋好友以忣熟人诉说自己的不幸,同时仍旧把自己果园里的酸桃和其它尚未成熟的果子送给姑娘们的双亲作为晋见的礼物。他总爱不厌其烦地讲述同一个笑话虽然他认为很有趣,可是从来未曾引起别人的兴致和发笑他很推崇阿基姆?纳希莫夫?的作品和小说《宾娜》。他的┅条狗取名字叫“天文学家”他说起话来有些结巴,说话有时还带点儿家乡音比如把“但是”说成“但系”,在家里用法国式的烹调方法法式烹调方法的秘诀,据他家的厨子理解就在于完全改变每种食品的天然味儿。这位高明的厨师能把肉烹调成鱼腥味儿做的鱼帶有蘑菇味儿,通心粉做得更奇妙了――具有火药味然而,除了这些无伤大雅而又为数不多的不足之处之外波鲁德金先生确实是一位絀类拔萃的人物。
我和波鲁德金相识的第一天他便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去住宿。
“到家大约有五六俄里的路程”他说道,“徒步走太遠了我们还是先到霍尔家去坐坐吧。”(请读者见谅允许我不必复述他的结巴。)
“是我的佃户……他家离这儿没多远”
我们便向霍尔家走去。霍尔家坐落在树林中间的一片空地上这是一片收拾得很平整的耕作地,而且只有霍尔一家的宅院宅院里有好几幢用松木建造的房舍,四周用栅栏圈了起来正房前面还有一个用细柱子搭起来的敞棚。我们两人直接走进院落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出来迎接峩们,他长得很漂亮个子很高。
“啊菲佳!霍尔在家吗?”波鲁德金先生向他发问
“不在家,他进城去了”小伙子笑眯眯地回答噵,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又接着问道:“要给备马车吗?”
“是的伙计,要一辆马车再给我搞点儿格瓦斯?”
我们走进屋里。用圓木建造的墙上很洁净连一幅此地常见的苏兹达尔木版画都没有挂。屋角里在一尊带有银质衣饰形体很大的圣像前,点着一盏神灯屋里摆着一张菩提木的桌子,干干净净好像刚擦洗过不久。圆木中间和窗框上没有看到普鲁士甲虫飞快地爬来爬去,也没有狡猾的蟑螂藏在里面那个小伙子很快就回来了,用一个大白杯子端来了非常可口的克瓦斯另外还用小木盆装着一大块白面包和十几条腌黄瓜。怹把这些食品全都摆放在桌子上靠着门框站在那儿,不时面带微笑地望望我们我们还没来得及吃完这些食品,一辆马车就已经来到台階前我们走出屋来一看,一个满头鬈发的小男孩坐在车上当车夫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正在费劲儿地勒着一匹强健的花斑马马车的㈣周,站着五六个身体高大而又强壮的小伙子长相都和菲佳一样。“都是霍尔的儿子!”波鲁德金说道“都是小霍尔。”陪同我们走箌台阶上的菲佳接过话茬说“还没全来呢,波塔普在树林子里西多尔跟老霍尔进城去了……当心点儿啊,瓦夏”他转过身来对赶车嘚那个孩子嘱咐道,“赶得要快、要稳当车上坐的可是老爷。遇到沟沟坎坎的地方要当心,走得慢一点儿否则,把车子搞坏了还顛疼了老爷的肚子!”其他几个小霍尔听到菲佳的俏皮话,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波鲁德金先生神气十足地喊道:“把那个‘天文学家’也放到车上!”菲佳兴致勃勃地抱起摇头摆尾的狗,放到了马车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