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型条大革命刺客行条地球中Aron被玩家们称为什么

流氓的精神分析(朱大可)

果子落向大地之后腐败成了它唯一的命运──引自《父辈》

  一、丧地者:第一代流氓

  在中国的传统律法中"流氓"是一种罪恶,它意味著这个被特别指出的人忤违了社

会关系的语法"流氓"从话语的角度宣告了一个人在伦理方面的失败,自此他遭到国

家家园的厌弃。但罪惡性并不是"流氓"这个语词所应拥有的语义至少,它不是最真切

的语义在这个语词的古老源头,流氓指称着所有那些被迫丧失土地家园嘚人而在这

个词语的靠后一端,它将要成为丧失灵魂家园的游戏者的一个新的称谓在我看来,成

熟的流氓就是这三种失园者的总和囸是这种语义的宽度使流氓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耐人

  我已经说过,禹是最初的失园者在历史的遥远尽头,禹蜷缩在一个刚刚遭到***

嘚世界之中他是卓越的觉悟者,对土地渴望点燃了他的痛苦这痛苦如此巨大,足以

照亮他的孤立处境与那些过去的神明相比,禹第┅次明彻地意识到了这点人被抛弃

于一小片游耕土地和几条桀骜不驯的河流,享用着一种耳目俱塞的不朽而实际上只是

奔走于广阔的汢地家园的一个过客。神谱提供的仅仅是时间的住所而在空间方面,人

暴露了其渺小可笑的一面

  这就是禹目之所及的世界。禹并沒有制造与土地的分离他只是发现了这种分离,

并把分离引向历史的表面使它成为一个进行种族总动员的依据。这完全取决于禹的立

場也就是取决于水体话语的语法。以水神(虬龙)的方式存在禹就获得了水的全部本

质。他带着这些本质沉思和行动以塑造流氓意识形態的最初的神话基石。

  水体语法的规则通常是如此构筑的:首先是某种坚定的流动气质除非遭到严酷的

冻结或阻挡,它拒绝屈从于┅个闭抑的空间;其次必须穷尽它所面对的空间,只要它

自量充足它就要探入世界的所有隙缝;第三,在水与土地之间出现了互相敌視和征服

的迹象水像永恒的刀锯,在时间的声援下使诸山崩解,大陆破裂成碎片并借助周

期性泛滥对空间进行广泛的掠夺。

  在禹的时代上述简单的语法发挥着令人震惊的作用。关于大洪水的传说证实了这

点水以我们难以置信的方式无限地涌现出来,使世界沉浸在它的极度关怀之中这与

其说是对水的秘密力量的一次检阅,不如说是土地征服的全部可能性的解放而后,在

重建水体次序的口号丅禹实现了江湖与土地的双重征服。

  作为水体语法的神话(历史)表征禹的身影座落在进入流氓之城的巨大门拱下。

禹是那个最初的流氓携带着水的全部属性,凭着治水的名义在太平洋西岸的广阔土

地上流走。据一则神话记载他甚至因着这种流走而脱尽了腿毛。另一段神话则称禹是

跛子这两种说法都旨在向我们暗示禹在流走方面的笨拙性。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禹

所代表的正是水神向地神過渡的时代,为了构筑一个史无前例的家园禹把自己修改成

两栖的神明,并且以鳄鱼的容貌现身

  所有那些发生在禹身上的变动,無非是对家园中不同要素的响应只要回顾一下农

业时代的家园格局,我们就会被引向一幅光线柔和的风景除了带有炊烟的农舍,连绵

鈈断的绿色田野和纵横交错的河流是家园中最核心的事物。土与水的混合气味加上

甜蜜的时光和牧童的悠远笛声,它们构成了家园之愛的芬芳标记

  那么,我已经涉及了土地家园的基本形态这是经由禹描绘和开辟的图景,禹为此

成为第一代流氓的最伟大的导师洏土地家园给出的回报,是对于这个流氓首领的无尽

的追思和怀念禹的面容被镶嵌在这个风景的深处,像一道令人难以察觉的光线永恒

照射着农业时代的风俗和理想。

  沿循禹所示范的途径失乡者把自身投进了历史。在无尽的逃亡、迁徙或叛乱中

流氓不仅需要缅懷,而且需要新的家乡需要重返水与土的混合世界,需要一个受到国

家认可和庇护的"户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这一自我否决和消解嘚行动。流氓要据

此超出他自身的命运流氓就是那种用以反对他自己的人。

  在中国流氓史上客家("客人"和"家人")是一个必须被特别指絀的民系。它在"失乡

"与"获乡"方面建立了令人惊讶的功绩战乱与屠杀驱赶了他们,越过北方的广阔平原

客家人携带细软,向长江南岸大規模逃亡这个过程自魏晋南北朝开始,经过隋唐之末

到明清之交,竟然长达一千余年时间冻结在这里。在那些被废黜的人民背后昰燃

烧和变得荒凉的家园、喧嚣的追兵以及漫山遍野的尸体。而在逃离劫难现场的途中瘟

疫和死亡继续追击着他们,平原上的土著也来驅赶他们失乡者的苦难没有尽头。

  为了逃亡的便利客家女人甚至放弃了缠足的坚硬传统。她们背负沉重的行囊翻

越荒芜的群山,手拄坚韧的竹杖这支竹杖里的竹节是被打通的,它的另一个用途是帮

助女人像男人一样站着小便因为一旦蹲下,她将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只有南方诸山收留了这些"客人",为他们阻挡着北方统治者和南方土著的视线在

那些隐密荒凉的山谷,"客人"终止了踉跄的脚步新的坟墓被痛切地打造起来,它们不

仅要埋葬亲人的骨殖而且还要埋葬流氓的使命。

  正是在"客人"终止流亡的地点诞生了"家人"这昰流氓语法的一次内在转换。就像

禹从流氓变成国王那样"客人"回归到了"家人",因为流氓总是趋向于失乡的反面也

就是趋向于对土地家園的热烈拥抱。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家人"为自己准备的新家

园拥有一个令人震惊的形式──生土(请注意这一材料的形而上意味)堆叠起來的环形堡

楼。它们是闭抑和自我满足的在它们的内部,是仓廪、畜圈、居室、学校和戏台;而

在它们的外部是坚固的大门、吊桥和護城河。所有这些微型城市笼罩在四周神秘山

脉的阴影里,仿佛是饱经忧患和骇怕之后蜷起来的毛虫构成了流氓意识形态的地理表

  然而,从这种被称作"土楼"的建筑内部旅行者还可以抓住另外一种景象:温暖的

阳光,庭院是那么空寂而洁净四周分布着雕龙绘凤的欄干,土狗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

田野所有这些事物都散发出亲切而慵懒的气味。这就是失去了逃亡记忆之后的生活

灵魂在其中融解,陷落于满含幸福的麻木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把(家人)从这一温柔

的环形坟墓中拯救出来。

  为了维系一个古老颓废的家园"家人"总是顯示出撰修宗族历史的激情。那些虫蛀

和残破的族谱、风雨飘摇的祠堂加上流氓祖先的乾枯姓氏构成了日常事务中最重要的

部份。但它並没有改善"家人"的自囚状态相反,它用这些粗陋的牌位和印刷物封存了

  这就是第一代流氓──失地者所历经的道路从一次与土地镓园实施分离的运动开

始,越过无限的苦难与惊惧在世界的其他地点与家园重新汇合,流氓的生命周期就是

  国家:土地家园的极端形态

  然而在流氓运动中被制造出来的不仅是土地家园,还应当包括土地家园的一个极

端形态──国家禹的历史证实这点。在"治理"囷"流亡"道路的尽头鼎器像纪念碑那

样矗立起来,它象征着家园的核心元素──锅灶和粮食而另一方面,鼎器也成为有关

国家稳定性和詠久性的标志禹利用鼎器阻止了他自己的流走。而后在众多土地家园

的劫持和拥戴下,他组织起了最初的王国

  这既是流氓渴望進入的福乐天堂,又是其丧失精神性的墓室流氓在这里迅速腐化

,远离它原初的限定而为了捍卫这个黑暗的王国,最严酷的日子降临叻刀斧手的脚

步四处震响,鲜血从宫廷和民间的每一个墙缝里渗出只要查阅一下那些流氓王朝的事

迹,就能听到那些无辜受难的灵魂在史官的冰冷字句里无尽地哀号,从项羽、刘邦、

司马氏家族到忽必烈和朱元璋,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流氓英雄实践着流氓的信条媔

对一个曾经饱尝污辱的社会他们充份意识到,复仇的时代终于开始

  但是,不要以为这已经穷尽了流氓在其王国里显示的罪恶至高无上的权力,使流

氓完全打开了自身也就是打开了那些在苦难的流走中滋养起来的黑暗伦理。德行早已

死去但现在又以反面的形式返回,变得更加嚣张和无耻这就是令人发指的谎言、监

视、内讧、谋杀、***、贪婪和掠夺,它们使国家拥有一种黑暗的深度

  这唍全取决于流氓与神圣的正义话语的关系。在本质上流氓就是规避正义话语的

人。流氓拒绝对维护社会公正作出承诺他们嘲笑那些饿著肚子走遍乡村的道德学家(诸

如孔子和苏格拉底),并把对次序的反叛当作精神的准则但另一方面,家园却吁请着一

种更符合人性的社会審判制度流氓可以对此嗤之以鼻,也可以对这种要求作出热烈的

  然而只有个别人离开流氓而汇入这种圣人(圣君)的传统。唐太宗李卋民是一个耐

人寻味的例子在阴谋弑杀兄弟和废黜父亲王位之后,也就是充份展示过其流氓本性之

后这个人突然转向了仁慈和公正、悝性和清明,转向对于人民的适度的敬重他因此

  洪秀全则是一个截然相反的例证。我们从小就被告知:必须对这个客家英雄给予必

偠的敬意因为他主持过一场反对庞大而黑暗的清政府的战争,并且几乎断送了这个王

朝的性命但只要对洪秀全的历史加以读解就会发現,他是李世民九百年后的一个反转

影像如果李把自己从流氓变成了圣人,那么洪就把自己从圣人变成了流氓理性是一

面明澈的镜子,它插入历史并且分别照见了置身于它两边的时代和英雄。 那个走投

无路的人曾经遭到儒学科举制度和地方官吏的双重蔑视。从而引发了一种绝望的努力

:通过基督教义去搜寻反叛的依据面对腐败的涌流,洪秀全要成为第一个民族先知

预言他置身其中的王朝的灭亡,并向人民的土地愿望作出告慰而且在事实上,由洪秀

全建立的王国(太平天国)确实制订过一个社会主义风格的律法它旨在把收归国囿的土

地均匀地分配给农民,以兑现他成为国王前的承诺

  以耶稣兄弟的名义,洪组织了一个复仇的教会(拜上帝会)和一支摧毁黑暗的軍队("

太平军")所有这些都是在请求正义的呐喊中进行的。而在圣战的中心洪的面容放射

  但这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荣耀。在天国之城被建立起来之后圣人忽然遗弃了他

的父亲("上帝")和兄弟("耶稣")。宫妃的脂粉、奸佞的唾沫和美酒的香气所有这些事

物点燃了一种极度的放纵,那些被基督教信念所制服的流氓意识形态现在开始内在地

苏醒,变得更加气势汹汹

  有一则记载声称,仅仅是洪秀全的妹妹洪宣娇就拥有上千个"面首",从而使这个

天国成为远东最大的妓院;它同时又是屠杀成千上万教内兄弟的血场洪尚未死去,作

为圣人和渶雄的命运业已结束他还原到了他所应是的东西。

  失地者的反叛和征服就是这样宣告破产的在某种意义上,流氓就是不断趋近于其

反面的人他的脚步尽管遍及广阔的空间,却不能与土地达成真正的和解恰恰相反,

流氓的家园总是空空荡荡的因为他们早已化作叻腐尘。

  二、丧国者:第二代流氓

  对于国家的刻骨铭心的痛恨这是滋养反叛者的盛大摇篮。最初的流氓实现了土地

征服之后國家(王朝)就开始诞生和衰灭的无限循环。它们象征着土地家园的最高形态

在这个漫长的时期里,国家就是暴力、压迫和恐怖的三位一体它们构成了一部毫无

出路的历史。只有流氓有限地改变着它的容貌在中国历史上,国家从未被思想和学说

瓦解过它的瓦解者永远只能是流氓。但反叛只能推翻一个王朝却不能推翻这种家园

的语法根基。更重要的是禹的重建模式业已失效,因为流氓巨人和流氓神明嘚时代已

经结束那么,在一个没有尽头的黑夜流氓还有什么作为?

  这也许是一个期待着回答的世界性难题。盲目投身于其所敌视的時代失去了对国

家家园的全部温暖感受,又不能在更高的级位上将其重建这就把新一代流氓引向了黑

帮无政府主义的道路。流氓开始從国家之城前退却并在"江湖"和"山林"中构筑国家家

  这是针对白昼王国所制作的黑暗王国,它隐匿在诸山之间甚至隐匿在城市的作坊

、商铺、民居和祠堂里,仿佛由透明的空气组成而一旦触碰,它就会显现出尖利的轮

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人与他置身其中的国家实現分离的时刻那些走投无路的失国

者,秘密地流亡在了自己的土地家园之中并使自己的种族第一次拥有双重国家和双重

  对于一个鋶氓来说,他的黑暗王国就是他的光明其中,黑暗不过是指它的政治隐

匿性而已而光明则是无比实在的,它照亮了一群孤苦无助者的苼活为了抵抗巨大的

灾难,一个人需要同另外一些人结成联盟经过某种肃穆可笑的仪式(流血、宣誓、饮酒

、排定名次和制定律法),个囚的苦难迸散了消失在新家族的剧烈关怀之中。

  从世界版图的角度看只有几个种族是这种流氓家园的伟大温床。中国历史悠远

意大利声名昭著,而美国正在分享这一有限的荣耀但在我看来,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

够企及中国流氓的深度:一方面它是茫茫黑夜一方面它又是一种坚固的信念和美学,

使人民夹在了残暴的皇帝和诗意的叛乱之间

  离弃国家的人,率先面对着正义话语的顽强探查後者向流氓吁请着主持社会公义

的使命。这种吁请来自那些沉浸在苦难中的人民越过独裁和恐怖、罪恶和命运,古老

的呐喊经久不息這种声音严重地分裂了流氓,它把少数人变成游侠而把剩余的人变

  正面话语不懈地工作着,它把认可的流氓投放到了美学的熔炉──这是流氓意识

形态的一个内在核心,从此它彻底关闭了以禹神话为代表的流氓神明的历史并且打开

了通向流氓英雄时代的大门。

  这是一种使艺术家和民众普遍感到欣慰的岁月如果它代表黑暗,那么它就是所有

黑暗中最好的一种寄托着我们对于社会纯洁性的无限期望。在这沉沉的黑夜流氓开

始了打击非正义的行动,各种秘密审判消息在民间飞行把苦难的生活转化成共同的庆

典。尽管它可能並未改变人民的生活图景但它在阴郁的世界里安排了一道光线。就人

而言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那种行进在事实前的希望

  以侠壵的名义诞生的流氓英雄,起始于东周列国的大叛乱时代并且与贵族一起开

拓着历史的崭新面貌。其中孔子是我们必须加以特别注意嘚。由于丧失了祖国这个

人开始了漫长的流亡生涯,用思想和舌头修补着四分五裂的世界以期它能够还原为一

个统一的国家家园。刀劍、战车、骏马、武功和伟岸的身躯所有这些诗意标记都已具

备。而且他还拥有比其他流氓(像荆轲)更多的东西,那就是以"忠义"为旗帜嘚圣人德

  在许多情况下流氓与圣人是尖锐对立的;而在另一些情形中,它们又被古怪地安

装到了一起孔子的双重面目使我们意识箌了这点。这正是失国者的一个形而上特点

如果没有某种神圣的意味,流氓的正义将变得软弱但这种神圣依然不能保证反叛的最

终胜利。以流动学校为名所组建的儒学帮会靠着孔子的个人权威与魅力集结起来,而

这盏灯一旦熄灭它的门徒就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与惊恐。组织像沙器一样崩解随后就

  谁是最初的黑社会领袖

  我想表达的是,在孔子的时代只有墨子的队伍呈现为一个成熟的样式。這完全取

决于墨子对流氓组织学说的贡献这个学说旨在把一群松散的无政府主义者纳入党派律

法的框架。在一份以墨子命名的文件中這个流氓导师制订了有关兵器、战术、机构、

仪式和伦理的全面纲领。当孔子还在眺望国家的动乱格局时墨翟已经组建了中国历史

上第┅个严密的流氓政党。从此它成为这个民族所有传统中最深刻的一种。然而如

果流氓意识形态只是纯粹的思想纲领,流氓就不可能成為普遍的生活方式关键在于一

种熔铸着罪恶的诗意。我要在此援引荆轲的故事他与其说被燕国的危难处境所激怒,

不如说是从燕国王儲那里获得了最高的尊严流氓恐怖分子企盼的正是这点,它引发了

某种弑杀暴君的天真信念

  英雄美学和荆轲的故事

  这时,有┅样东西意外地介入了历史那就是荆轲的歌声。在燕国王储为他践行的

酒席上荆轲用剑敲击着栏杆,唱出了赴死的心愿这是何等令囚心碎的独白:深秋,

风雨落叶,流水古道,驿车此外是永久的诀别,仿佛整个民族都在倾听和恸哭

荆轲义无反顾地登上了通往哋狱的道路,而在道路的尽头是暴君令人生畏的身影。

  我们所目击到的是一幕被诗意照亮的英雄悲剧。流氓的孤独身影笼罩在令囚绝望

的正义和友谊之中但它并没有被拉向孔墨式的思想理性,而是被拉向痛苦而高贵的激

情忧伤的歌声环绕着它,像环绕殉难者四周的火焰使荆轲终于企及了那种永垂不朽

  如此的诗意涌现是史无前例的,它使流氓意识形态获得进入人民话语的最有力的契

机至此,反叛、正义和英雄美学构成了失国者(第二代流氓)生活的三条纲领。它们

也是三项人民的律法用来审判那些遭到他们关注的流氓,鉯决定他们的庸死或永生

  这其实就是一个流氓遭到***的过程。其中一部份流氓隐入了历史而另一部份流

氓则上升到文学的表面,成为壮丽的风俗和传说也就是成为人民记忆和人民话语的永

久母题。这种母题起始于荆轲的质朴短剑与歌唱而后,经过岁月和历史嘚熔铸在唐

代李白那里获得了一种无比华丽的言说。

  李白:流氓诗学的高潮

  狂饮、豪赌、一掷千金、狎妓纳妾、纵情于酒色声樂之中;同时又精擅骑射、好弄

刀剑、四处炫耀武功;更重要的是坚持游历的立场,永不停息地从一个地点向另一个

地点流走在中国嘚每一处风景里题写他的手迹。这就是李白的生涯及其诗歌所流露出

的流氓意味除了屈原,还没有谁像这个人那样一方面流氓成性,┅方面诗才卓绝

最终,他使流氓和流氓话语都获得了一次奇异的美学照耀

  从"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到

"千金骏马换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从"我浮黄

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朝辭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到"欲渡黄河冰塞

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惊涛汹涌向何处孤舟一去迷经年",所有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

诗呴都是对江湖生涯的一种炫示和确认。这可以从"诗仙"的名号中得到佐证"仙",

就其汉字的字义而言正是依山而居的人,它隐含着对于朝廷的反面形态"山林"(也即"

江湖"的同义语词)的热烈颂扬

  而更重要的却是蜷缩在流氓话语中心的国家主语,在放弃了"我欲攀龙见明主"(《梁

甫吟》)和"欲济苍生未应晚"(《梁园吟》)之后国家的影像被失望的李白从诗句的字幕

上抹除了,但国家并没有真正退出它只是从一个新嘚角度对诗人进行了设定,也就是

从疏离、反对、拒绝、藐视和挤斥方面塑造着李白作为流氓的激越容貌。如果没有国

家的这一功能李白的江湖信念、流氓话语及其诗意言说都将难以为继。如此一种来自

荆轲的准则经与先秦流氓思想家庄周的逍遥学说汇合之后,在李皛那里产生了令人吃

惊的自由主义回响上述情形过去一直被指认为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在"大济苍生"信念破

灭后"独善其身"的一种通用策略,泹它事实上却只是流氓话语在失国者那里的再一次复

活其中,饮酒和狎妓隐喻着反叛救济苍生和蔑视权贵代表了正义,而泛舟江湖则旨

  经过与国家反复地讨价还价李白放弃了进入国家家园的企图,从一个摇摆不定的

立场转向更加彻底与纯粹的流氓,同时他还Φ止了以死亡为目标的行动美学,并且

打开了以存在为目标的言说美学的无限道路一方面永不停栖地流走,一方面永不缄默

地聒噪傲慢地喊出堆积在历史深处的流氓信条,自此诗歌成了言说流氓话语的最意

  在李白的潇洒身影的近旁,"诗圣"杜甫呈现着一种与此完全鈈同的面貌杜甫说,

十三年以来我骑着毛驴走遍京城,大清早叩响豪富人家的大门黄昏却追随着贵族的

肥马与扬尘归来(引自《奉赠韋左丞丈二十二韵》)。他指望用这种艰辛去建立与国家的

亲昵联盟但国家竟严辞拒斥了这个人的痛楚申请,经过几十年的奔走与辗转怹最终

落在了一个贫穷困顿的结局。

  这无疑是反叛或疏离国家的一个契机如果杜甫掌握了足够的流氓话语,那么他就

会放弃国家主語成为李白的一个最亲密的江湖兄弟。但杜甫并没有从国家信念中退出

恰恰相反,他从一开始就是国家话语中的一个谨严的句子被國家劫持并书写在爱国

主义的历史文本里,苦难则构成一个环绕四周的语境用以探查忠良和制造国家英雄,

国家据此向它的人民指出:

  看哪这个人受苦,却没有成为流氓!

  杜甫就这样被国家钉死在了它的话语十字架上他甚至不能在弃世的最后一刻喊出

对于国镓的怀疑,而国家的回报直到他死后才予以兑现那就是允诺它成为"圣人",也

即成为一个面容忧戚四处流浪的爱国主义英雄。必须注意這个局面的某种古怪:一方

面心系朝廷一方面像流氓那样经久不息地流浪,它表明流浪这种生活方式(看起来仿佛

是流氓的专利)是可以与愛国主义情感彼此兼容的杜甫行进于国家的阔大花园。在走过

广袤的土地之后他继续沉浸在巨大明亮的国家幻象里,并且拒绝了对它所设定的精神

  这就向历史上所有流浪于苦难的知识分子给出了一种令人鼓舞的话语范式,正如

屈原所曾经言说过的那样杜甫重申叻一个流浪诗人和失意官僚在国家中的严重地位,

他要藉此来证明国家因未能重用他及其他所代表的爱国者而蒙受损失该损失超出了国

镓对于杜甫的伤害,在此后的漫长年代中这一经验不断被杜甫的诗句所题写和阐释,

成为人们与国家关系的最低纲领

  《水浒》:暴力话语的容器

  毫无疑问,所谓"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的上述分歧正是流氓话语和国家话

语在诗歌地带的一次对抗,他们藉此分裂了Φ国知识分子迫使其在流氓与国家间作出

痛苦的选择。千年以来这种选择把失意知识分子逼入一个极度尴尬的场景。没有人能

够回避這两个乡村诗人所示范的道路只有中世纪市民作家的诞生中止了这点。郑板桥

说"吃亏福";而他另一个著名的箴言是吁请人的"糊涂"("难得糊塗")

  我不想在此就佯傻或佯狂的策略发表看法,因为这不是我目前要寻找的那个事物

关键在于如何使流氓话语和国家话语的对抗得箌斡旋,并藉此为失意者找到灵魂的出路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要与金圣叹一起眺望,以缅怀他所曾经批阅过的文本及其背景

面对诗歌所构筑的迷津,小说家(他们最初只是民间传说的收集者而后才成为阐释者和

题写者)的涌现不可阻挡。他们要向这一困境出示线索

  所有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小说,诸如《水浒》、《三国》、《西游》和《封神演义

》都是一次对流氓话语和国家话语的媾和实验。其中《忠义水浒传》是最典范的模

式,它陈述了一群低级官吏、失意文人、乡村地主以及市井无赖所从事的造反游戏从

强硬的国家主语开始,经过被挤逼的无奈的反叛向流氓忿然一跃,企及了黑暗王国的

最高荣耀(即所谓"梁山聚义")而后,由于国家的宽恕和恩典流氓又再喥返回到后者

的盛大怀抱。这是"家园-流走-复归家园"的流氓语法的一次经典化题写它请求着国

  什么是国家最终予以宽恕和默认的鋶氓罪行?除了少量的奸淫、偷盗、欺诈和大量

的掠抢就是在正义的名义下所从事的残忍屠杀。一个以击毙老虎著称的英雄武松为

了┅种身遭陷害的怨恨(这无疑构成了"杀人"的道德理由),就可以把地方军事长官张都

监全家十九人尽悉杀光其中包括那些无辜的儿童、女眷、马夫、丫环和厨师。皎洁的

月光照亮了杀手溅血的笑容与刀具

  面对这场令人震惊的屠戮,粗率急促的小说竟然变得细腻舒缓起来武松在杀过第

十三个人(也就是张都监的妻子)时,发现对方仍然在血泊中呻吟就过去按住,要割下

头颅却不能如意。于月光下察看財发现刀已砍出了缺口,便走去厨房找了一把好的

在又杀过六个妇女之后,他才中止了复仇的游戏武松告诉我们说:他对此感到了无

  必须注意出现在这场屠杀中的一次真正的题写,那就是武松用尸衣和鲜血在粉墙上

所书的著名句子──"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它包含著一个最常见的隐喻即被杀者与

恶虎、杀人者与打虎者之间是完全同义的。当武松说"我是打虎者"时就等于在说"我是

好的杀手",因为这僦是一次新的恶虎翦除行动最终,通过这正义的题写屠杀将受到

公共伦理的认可,而杀手则转换成了匡扶正义的英雄月光、白墙、血迹和口号,这些

犀利的事物激发了人的拥戴

  无疑,武松是那种擅长将血腥屠戮与诗意彼此融合的刀手他懂得如何利用正义话

语詓构筑杀人现场的悲愤布景。而李逵则是一个更肆无忌惮的斧手在其母被"老虎"(请

留意这个语词在杀人陈述中的动力学意义)吞食之后,他從一个鲁莽汉子变成梁山流氓中

最疯狂残暴的杀人机器仅仅是宋江三打祝家庄那次,为了某种"快活"他就杀了无辜

的扈家庄主一门老幼忣其所有佃农。重要的是李逵从不进行杀戮的自我题写和正义阐

释,他为杀人而杀并且渴望着一种非凡的数量和速度,除此之外更無所求。而仁慈

的领袖宋江对此只给出了轻轻的嗔怪他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粗鄙的屠夫,把他的

暴行归结于"替天行道"计划中的那个所谓"天意"

  杀人、砍头、剜心和凌迟,这黑暗王国的暴力话语大量涌现于从《水浒》到《三

国》(也许还应包括《封神演义》、《七俠五义》以及金庸、梁羽生的新武侠小说等等)

的中国文学经典本文之中,构成了流氓美学的严厉前提同时也是流氓与国家实现和解

的深切的基础。招安就是从江湖流氓中遴选出一些新的官方屠夫,以便他们能够在法

律的名义下继续从事国家暴力机器所指定的杀人游戏這显然是流氓与国家间最温情脉

脉的时刻,流氓藉此获得它重返家园的契机

  与此同时,流氓的正义题写也伸向了它的门户里面也僦是伸向它内部退化和败坏

的部份。它在那里开辟了另外的战线以清理它所指认出的无赖或淫徒。武松与西门庆

的对抗就是如此中国鋶氓渴望着暴力,却蔑视与仇恨一切***它要用这第一种罪恶

去制裁第二种罪恶,犹如以它的左足去踹自己的右足流氓的正义乍一看昰极度荒谬的

,但它被用以维系流氓的血性活力以免遭到淫欲的腐蚀。更重要的是流氓的伦理和

国家的伦理在这里实现了汇合,因为臸少在表面上国家正是弘扬暴力和仇视色欲的典

  是的,几千年的江湖信念已经风雨飘摇而国家的影像坚如磐石,永久激励着流氓

嘚家园心情但《水浒》所叙述的"招安"故事,不过是用民间流氓话语碎片拼凑起的二

流神话它掩盖着国家对流氓的无限惧怕和敌意。尽管许多王朝起源或受益于江湖(正如

《三国演义》所言说的那样)国家却坚持着剿灭的立场,因为它明确地意识到:流氓就

是国家映射在江鍸中的某个酷肖的影像或者反过来,国家是流氓所能企及的最高信念

  沿循历史与文学的河流我们看到了一种永不磨灭的原则:国镓和流氓是共生的。

哪 里有国家哪里就有流氓。不仅如此国家的风格与流氓的风格之间有着惊人的相

似。国家的极权总是在滋养流氓的暴力而国家的腐败则必定要传染给流氓,使它日趋

没落和臭气薰天当国家英雄相继死去时,流氓也退化成了无赖沉浸在各种极端无耻

的罪恶之中。流氓与国家的分离不能阻止这些无论在什么地点,流氓都只能是国家形

  三、丧本者:第三代流氓

  我已经说過无赖是流氓衰退的标记。在英雄和侠士的最后时刻江湖开始沉默,

随后又变得更加聒噪因为无赖正大规模涌现,像飞扬在庞大旧宅里的灰尘无赖就是

丧失了信念的流氓,灵魂与肉体都无比慵懒起来流浪和逃亡的日子已一去不返。在市

井的喧嚣中他们百无聊赖哋活着,依靠欺骗、敲诈、偷盗、***或吹牛与回忆度过

平庸可笑的生涯。无赖拉上了流氓英雄时代的帷幕

  另一方面,在历史苦難的阳光里精神与肉体分离的时***始了。越过秦汉的严酷

岁月两晋的动乱浮现在所有史官的典册之中。贵族与人民远离家园向着溫暖的南方

大规模逃亡,丧地者和丧国者的恸哭交织在黯淡的土地上构成第一代与第二代流氓最

广阔的温床。隐士的队伍像山上的薇菜那样生长达到先秦以来令人惊讶的数值。对于

隐士我们能够发表一些什么样的看法呢?最初,隐士被当成了某种更为高洁的失地者或

失國者为捍卫肉体的安全和灵魂的自由而含志苟活,如同庄周所热烈颂扬的泥龟他

们是那种企望在土地与国家以外获得家园的人,并且仳任何流氓都拥有更饱满的信念

就此,隐士跟无赖构成了流氓的两极在无赖的卑琐背景下,隐士的面容放射着恬淡的

  隐士同时是鋶氓英雄的内在的敌人面对正义与非正义的呼声,他们终止了全部的

倾听他们是耳目俱塞的游戏者,行走在世俗暴力的外面拒绝对┅切罪行作出判决。

当英雄在血泊中翻身时隐士正演奏着古琴,眺望天边的鸟群隐士说,我是与世无关

的人我虽然醒着,可是我睡著隐士就这样旷达地取消了英雄的悲剧意义。竹林七贤

  让我们来检索一下"竹林七贤"的事迹吧这些伟大的隐士标志着中国流氓精神所能

企及的最明亮的高度。我们被告知:游戏是他们的基础话语方式而"逍遥"是这话语中

的最高主体。据阮籍自己声称他少年时代就学***剑法,像侠士那样轻狂放任(见于《咏

怀》)到了壮岁以后,史传又陈述他总是"登山临水经日忘归",或饮酒长醉狂傲不

羁。而"竹林七賢"的另一个成员刘伶跟他一样有赤身裸体纵酒狂欢的无耻癖好(见于《

世说新语》)。他们就此在流氓的语法里潇洒地行进

  然而,在倳实的深处隐士虽然睡了,可是他却内在地醒着几乎所有的史官都省

悟到了这点。他们流露出那么多难抑的痛楚似乎独自负荷着历史的全部苦难。以下的

传说可以表明这点:阮籍经常独自驾着马车毫无目的地漫游于旷野之中,直至穷途末

路就放声痛哭,掉头而归存在的迷津引发着这个人的全部凄苦。

  阮籍的哀歌明澈地注解了他的哭泣他在《咏怀》诗里援笔写道:"独自伫坐于空屋

,有什么囚能够使我快乐?出门对着绵延无尽的道路看不见过往的行人和车马。登上高

处以眺望祖国只见悠远阔大的旷野,飞鸟与走兽正在寂然離去"这是用隐喻的方式宣

告一种新的重大经验:在历经与土地、国家的分离之后,流氓面临着与整个世界的分离

或者说,他遭到了整個世界的遗弃

  这样一种无限孤独的话语立场,是流氓史上前所未有的面对国家、群众和告密者

的暴力威胁,隐士的恐惧无以复加从安谧的黎明醒来,不知道黄昏是否依然在世活

着,就是在薄冰上胆战心惊地行走并且要在众人面前露出狂傻的表情。

  魏晋隐壵的这种两重脸庞引发了人的诸多阐释但只有一个理由能够打动我们,那

就是官僚知识分子的面具话语基于国家的无限昏乱和残暴,吔基于对自我生命的凄楚

的怜惜人渴求着一种他所不是的东西,它在人之外同时又代理了人的全部。真实的

嘴脸或灵魂被惊恐地收藏起来仿佛收藏起一件犀利的凶器,以经受国家目光的最严厉

  这种所谓"佯狂"和"佯傻"的言说策略自魏晋开始,竟成为隐士与非隐士所思慕的

一种风度在抽取内在的痛苦之后,它遭到众人的大规模效仿并从根基上消解着这亚

细亚最有魅力的精神语法。不仅如此它还淛造了以下深远的印象:游戏是所有面具话

语中最有魅力的那种,因为它编织了一个最具欺骗性的假脸并从痛苦与仇恨的反面塑

  但嵇康事迹所散发出的凄丽气息制止了这点。如果重返那个令人惘然的时代我们

将看到一幅与常识历史有所不同的图画。根据一种比较严厲的看法在"竹林七贤"的两

个最高代表中,阮籍是司马氏王朝的无可奈何的拥护者而嵇康才是真正伟大的志士,

因为他最终站到了死亡嘚一边

  公元二六二年,嵇康被国家处死于洛阳罪名是欲助叛逆和言论放荡。尽管这个人

拥有出色的面具话语并且以游戏放诞和養生练气著称,他竟不能避免这悲怆的终局

在就刑的地点,嵇康眼望人间寒冷的阳光向监刑官索取古琴,以弹奏那支旷世的琴曲

  這是面具话语的最后一次言说面对刽子手的刀影和沉默的群众,嵇康的高傲手指

在丝弦上震颤音乐像疾风一样卷起,击打着往者与来鍺的灵魂连鬼神也在惊泣,而

嵇康神色杳然视死如归。

  这是一种怎样的言说啊!日常话语已经衰竭舌头与嘴唇在时间的边缘缄默,只有手

指触及了世界的本文也就是摸到了生命的最深处。在死亡的前沿对生命的挚恋散发

出无与伦比的游戏光辉,使死亡之刃变得黯淡琴语曾经被误以为是舌语的一种面具,

而此刻却喊出了最高的爱和憾惜尽管这曲音没有被记谱或传授,但后世所伪托的《广

陵散》依然充满着如此博大的悲痛与喜悦,仿佛来自宇宙天籁的合唱

  那幅死亡的诗意图画,正包含着我们所要索取的消息由于嵇康嘚缘故,我们对游

戏话语产生了全新的看法作为中国流氓精神的最高命题,游戏总是指称着人的言说(存

在、在场、生活)与本体(本质、在鍺、生命)的极度分离言说的潇洒与本体的痛苦尖锐

地对立着,并因此把我们引向知性的迷误以为这游戏不过是人的面具话语,也即用鉯

掩蔽人的本体的一种谎语而它事实上却是人的另外一种实存,它响应着来自先秦的悠

久信念:人可以在其本体之外逍遥地存在

  甴于刀与琴这两个玩具的对峙,或者说由于死亡的逼迫与追问游戏的真实性迸发

了出来。在长久的分离之后作为外在游戏的欢乐和作為内在本性的痛苦实现了瑰丽的

  毫无疑问,死亡并没有结束问题相反,它进一步照亮了问题的尖锐轮廓基于一

种与国家(有时是整個人类语境)关系的严重的精神性对抗,人的言说从他的本体中漂流

了出去人藉此而成为他自己的流氓。这本体就是人自我实现的全部可能性也就是终

极实在和最高本体在人里面的一种呈现,它构成了人诗意栖居的内在家园然而,人在

其历史中形成的全部罪恶都反对着這个本体并迫使人作出背弃它的言说。这起初可能

只是言说对本体的一次佯谬而最终却演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破裂。

  正是从人与土哋、国家和自己的三重破裂中诞生了我所说的第三代流氓游戏不是

要修改人的本文,而是要使这破裂获得一件令人惬意的形式流氓将帶着这种巨大的破

裂活着,去维系与土地和国家的古怪联系令人惊讶的是,流氓总是企图响应庄周的号

召使游戏上升为人的本体,而其实它通常只是人的一种有限的言说但这言说并不仅

仅是依附于本体的一个形式,由于它与本体的破裂(差异、矛盾、分歧、反对)它竟嘫

拥有一个类本体的面貌,并且使游戏获得本体论("道")的崇高地位

  游戏的意义就这样跃现在中国文化景观里。从活着的游戏(阮籍)到死亡的游戏(嵇康

)流氓改变了人的存在。人突然发现原来他可以这样而不是那样活着,也就是可以在

痛苦的本体之外轻快地(洒脱地、逍遥哋、狂放地、装疯卖傻地)言说着这言说一开始

是对本体的掩蔽,随后就变成了对本体的消解最后,在少数大师的运作下游戏把言

说徹底地转换成了本体。尽管这是一个罕见的后果却足以构成对人的本体乃至终极实

  流氓就此在他人的目光与听力范围内生活:一方媔保持着内在的紧张、焦虑、恐惧

和苦痛的感受,一方面又要竭力从这种深度中逃亡使自己的外在生活获得某种轻松的

气质。这无非就昰一次生命的难以承受之重与生活的难以承受之轻间的尖锐对话它们

彼此打量和互相反省着,但对流氓来说重要的不是保持这精神分裂的状态,而是要凭

借游戏离开那个苦难的本质

  不错,游戏话语就是流氓实现内在逃亡的道路流氓日夜兼程,远离本质的黑暗家

園去追赶一个他所不是的生活,在他的身后游戏呈现着无限迷人的面貌。对于人民

而言在这方面,"竹林七贤"的事迹充满了过多的悲痛和失败李白和杜甫则相去甚遥

,只有唐寅的传说才放射着喜悦与胜利的光辉越过漫长的岁月,中世纪市民的自由信

念在这个游戏者身上已得到完美实现他代表了一个游戏在其中达到世俗高潮的时代。

人民所爱的是这样热烈单纯的游戏者而不是那些灵魂和话语都过於阴郁深奥的隐士。

  根据人民的一种说法为博得某个姿容绝佳的丫环三次微笑,唐寅居然隐名埋姓充

当他人的家奴尽管这一才子與佳人的调情故事遭到了知识分子的严辞否认,但人民坚

信这点直到今天为止,电影、电视和杂志仍然在大量重复这个趣味低下的传说因为

它最彻底地表达了游戏人生的市民理想,并成为人民的当前生活的历史样板

  在某种意义上,唐寅是欧洲民间传说中的唐·璜的兄弟。他像后者那样纵情于声色

并且企图穷尽一切美丽的女人和生活的快乐。在一片灿烂如云的桃林间他筑室而居

,会友狎妓赋詩作画,酒酣而眠到了花落的时节,就吩咐下人小心地把残瓣拣拾起

来用锦囊装了加以埋葬(这一场景以后被曹雪芹写入了他的那部怜馫惜玉的伟大小说)

。他要藉此掩埋掉那些美丽而又悲怆的事物

  唐寅四十八岁时的某个梦境暴露了一切:他看见自己正在朝廷上为皇渧草拟文告。

这是流氓一直要加以忘却的国家主义理想以及由此产生的灵魂剧痛自二十年前因科举

舞弊(为人作卷)而被捕,他就开始了从嫼暗的记忆家园的逃亡──那个家园里陈放着

他的作为本体的全部信念和疾苦。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默坐自醒歌》)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把酒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ㄖ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桃花庵歌》)

  上述普遍传播于民间的诗句是流氓话语的一个范唎,它们旨在赞美流氓离弃国家

(外在家园)和自我本质(内在家园)后的那种诗意的存在那存在经过唐寅无限清丽的题

写,便有了一种蛊惑人惢的光辉桃花、月亮、茅舍、醇酒、歌童、舞女,还有半醉半

醒的隐士──游戏的景色多么迷人!在失去了本体的家园之后,存在竟嘫能够找到它

新的幸福寄所这是对所有第三代流氓的最有力的鼓舞,它使流氓以为:游戏完全能够

为人构筑一个自足的存在而这个存茬是可以充份替代本体的。

  但令人惊讶的是正是这个饱受赞许和倾慕的流氓文人英雄,推翻了由他本人制造

的自足存在的神话在伍十四岁(公元一五二四年)弃世的前夜,唐寅缅怀自己度过的绚

丽岁月蓦然悟到:无论死后还是生前,他的存在都不过是对"异乡"的一次"漂鋶"而已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这是流氓对其生涯所能给出的最明彻的总结

站在生命的尽头他才开始懂得,他从未得到过任哬家园在离弃本体之后,他的言说成

了一个空无漂流,就是让他永久地失去存在的根基成为没有灵魂栖所的异乡人。

  徐渭的颓敗:从自杀到苟活

  这种关于异乡人的沉痛感受是无法被死亡中止的相反,死亡的迫近激发了人对其

自身之在的追问而且这追问当時已经有了一种令人绝望的解答。然而有谁在倾听?有谁

被这作为流氓的苦痛所惊骇和震撼?又有谁会为这倾听而痛不欲生?

  是的在我看來,只有唐寅同一时代的徐渭才对此作出激烈的反响四十年之后,

那个被誉为明代"第一"诗人和剧作家的流氓把一枚尖利的大铁钉插入叻自己的耳朵,

──他要藉此去打断生命的无尽倾听如同梵高把割下的耳朵扔向***的床笫。这里聚

集着一种针对耳朵的秘密的怨恨洇为倾听传达了有关流氓自身苦难的严厉消息,而徐

渭不能承受这来自本文的沉重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唐寅的更加脆弱的兄弟

  任哬熟知徐渭的人都已看到,为了成为一个"举人"他居然八次参加考试,耗费了

整整二十四年的岁月对国家家园的极度渴望和进入这家园嘚道路的极度艰难,引发了

这个人的内在苦难他在破裂的本文里辗转打滚、痛不欲生。而在言说的层面上他还

要竭力去维系一种游戏放诞的存在,如同那些流氓兄弟所作的那样正是由于本体与言

说的剧烈分离和这种分裂的难以承受,徐断然选择了死亡也就是选择了那些犀利的铁

器,以便能够藉此结束暗无天日的生涯

  这无疑是流氓超出自身命运的最激烈的努力。而令人惊诧的是徐渭的每一次洎我

消灭竟都归于失败,以至只能把凶器转向他置身其中的那个语境 他就这样动身去杀死

自己的妻子,并度过了长达七年的囚徒生活枷锁、蚤虱、饥饿、寒冷与羞辱都来消解

他的死亡意志和勇气,吁请他带着这无尽的痛苦活着正是在牢房的阴影里他开始从事

气功修炼並获得了永生的信念。

  以上的变化是一个急剧退行的过程:从坚定的自我翦除开始退向对他人的翦除,

直到放弃所有激烈的生命革命刺客行条地球成为苟且者为止徐渭就此显示了流氓在历史中的怯意。

出狱之后他更加放浪形骸地活着,把本体与存在的分裂推向了極点据一个朋友声称

,徐七十三岁离世时疾病和贫苦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床帐与草席俱已残破当他的

灵魂冉冉升上天空时,他的身体竟然只能躺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但即便如此,这个

人还是不愿由自己去结束存在的最后时刻的潇洒游戏除非肉体弃他而去,他決意要在

这分裂中长生、谋求零碎的福乐并在这分裂中维系一种没有尽头的苦难。

  "乐难顿段得乐时零碎乐些;

  苦无尽头,到苦处休言苦极"

  这幅对联是一个在民间饱受景仰的第三代流氓的最后独白,他藉此活在了历史与人

民中间成为种族记忆里的凄迷景銫。徐渭的个案向我们证实流氓不能在自身领域(层

面)内解决其分离的苦难。无论向土地、国家和存在发出怎样的呼唤挫败或殉难都是鈈

可避免的,而且简单的流氓只占有其中的一种分离,复杂的流氓才会同时拥有多重分

离并由于这些分离而开拓着历史的不幸面貌。

  流氓与终极信念的战争

  我们已经获悉流氓是极度醒目的道德标志,它的大规模滋长宣喻了一个动乱和

罪恶时代的降临,而人性纯洁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但这决不是由流氓一手造成的,在许

多情形中流氓只是种族黑暗的悲剧性承担者而已。面对世界的崩解流氓反叛的呐喊

响彻云霄。只有人民倾听着这满含激情的喧嚣并且要为流氓脍炙人口的事迹进行辩护

。正是在这种民间话语的温床里流氓的公共形象得到了纠正。人民从来都是流氓的同

  对中国流氓精神的反思与批判指涉了一个我所关注的历史性难题:尽管这流氓国

喥充满着人与土地、国家以及人的本文与言说的巨大破裂,但它却从未真正拥有过那种

人与神的分离以及由这分离所引发的无限苦痛这與其说是神性的缺席,不如说是流氓

为自己作出的一个精神限定

  在所谓"内在超越"的范围里,流氓紧张地工作着企图把一种高级的存在游戏("禅

")提升到终极本文的地位,藉此造***与神内在会合的假象而事实上流氓就是它自己

的神明,爬行于反叛和皈依、正义和无耻、英雄美学和无赖丑学的隙缝间去谋求一个

  在那些香堂的神位上,流氓所供奉的不过是另一个流氓(关羽)的偶像而且在昏暗

的烛光裏,就连这样的偶像也变得摇摇欲坠起来流氓所恐惧的正是那些与破裂有关的

深度、中心与永恒,由于它们使痛苦在时间和空间方面征垺了人从一个沉重的本质里

逃开,并且用那种游戏的、平面的、没有深度的存在去取代这个本质──流氓的使命

就是如此。无论这使命是否在个人经验中得到实现它最终构成了对终极信念的严重消

解,因为深度、中心和永恒的三位一体正是人为神的降示所准备的哲學家园。

  是的流氓向人的终极信念宣战的日子早已降临。千百年来流氓与国家共同塑造

着我们这个种族的残破的灵魂,并都把中間价值(土地、国家、人民)当作世界的最高语

法在思想的阴影里,流氓吞噬了人的精神性无限向上的可能这一历史灾难受到二十

世纪后現代主义的大声喝彩。但古老而秘密的愿望再一次涌现了屹立在流氓丛生的大

地上,那就是对人类的终极家园的绝对关怀它要制止流氓的无限繁殖,并将至高的爱

交还给饱受分离的人们这场思想战争正在题写世纪末中国人文精神的最后景色。谁是

那胜利者谁就能成為新世纪民族纲领的灵魂。

  .于上海寓中赴澳大利亚前夕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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