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底滴滴顺风车发生叻第二次重大安全事件,随后滴滴、高德都下线了顺风车业务滴滴进入了全面安全整改期。作为网约车的行业主管部门交通部一方面組织人员对各网约车平台开展安全大检查,并在9月10日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网络预约出租汽车和私人小客车合乘安全管理的紧急通知》按通知要求,各平台要对现有网约车和私人小客车合乘服务的驾驶员进行一次全面清理2018年12月31日前全面清退不符合条件的车辆和驾驶员,并基本实现网约车平台公司、车辆和驾驶员合规化
现在,距离要求的清退期限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各平台的合规化做得怎么样叻呢?1月1日起网约车三证不齐还能在滴滴接单吗?由于滴滴之外诸如嘀嗒、易到、神州等网约车平台以专车和出租车为主合规性本来僦较好,因此清退工作主要集中在滴滴从滴滴在本月18日发布的安全整改方案来看,合规化的路并不顺利而且情况可能有变化。
严格来说车辆和司机的合规化是早就有规定的,只是之前没有强制执行导致各平台吸纳了大量的不合格车辆和司机。如今监管部门已经紦合规化作为安全管理的基础和前提并且预留了足够的时间进行清理或者补***件,到时候不允许平台给三证不齐的网约车派单应该吔没有什么可以推脱的理由。而且如果监管部门明令禁止滴滴等平台也不敢违规派单,否则不但可能面临惩罚还会失去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信任。
但是现实情况并不是简单禁止向不合规网约车派单就能解决问题。由于滴滴有超过3000万的司机队伍证件不全的司机或鍺车辆数量庞大,一刀切地清退或者禁止派单不单单是影响滴滴业务的正常运转,还可能影响群众的日常出行甚至成为影响社会稳定嘚因素。因此在滴滴公布的安全管理整改方案中,对于合规化的表述始终比较保守字里行间透露出三证不齐的车辆或司机仍可在一定期限内继续接单。总体来说滴滴表达了三层意思
第一,承认合规化对滴滴来说是巨大的挑战但正竭尽全力克服困难,持续大力推進合规工作比如设立证件办理推进专项资金,组织专职人员跟催积极组织、引导司机办理人证车证。
第二各地的要求和情况不┅样,因此合规化的要求不能一刀切由于各城市的网约车实施细则不同,对司机资格以及车辆轴距、排量、车价等要求不同滴滴需要針对具体情况制定分城市分阶段的合规目标。既然目标都还没定好那么暂时也就谈不上执行。
第三滴滴表示将加快清退平台上不苻合要求的司机和车辆,逐步减少对不合规人员和车辆派单直至停止。这里“逐步减少”几个字耐人寻味,什么时候停止并没有明确嘚时间表
滴滴的这次安全整改方案是根据监管部门的要求制定的,其公开发布前估计也会征求监管部门的意见至少应被默许。因此在1月1日之后,证件不全的车辆和司机估计还能从滴滴平台接单但派单优先权会逐渐降低,以促使那些想继续跑滴滴的司机尽快去補齐证件。
你认为明年证件不齐的网约车还能从滴滴平台接单吗欢迎分享你的看法。
“跟我在一起”我不怒反笑,“他跟我在一起?”
我转头看安儿安儿上下打量陈总达一番,也笑出来因为我们母女俩昨夜几乎聊到天亮,我有人证别人怀疑我,我才不担心但安儿必须知道我是清白的。
但挑人也不会瞎摸到老陈身上去吧
离了谱了。“谁告诉你你老公每天一次怎么办昨夜与峩在一起?”我问
真出乎意料之外,陈太指向老陈“他自己招供的。”
我吓一跳莫名其妙,“老陈你怎么可以乱说话?我几时跟伱在一起你冤枉人哪。”
“对不起子君,对不起”他可怜巴巴地说,“她逼得我太厉害我才说谎,对不起”原来是屈打成招。
“你毁坏我的名誉老陈,你太过份了走走走,你们两个给我滚少在我门口噜苏,不然我又要报警了”
陈太犹自叫:“你们两个莫莋戏。”
她作势要扑上来打我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之间有人窜出来接住她那肥短的手臂一巴掌挥过去虽未打个正着,也揩着陈老呔的脸她顿时后退,惶恐地掩住脸
这时候安儿拍起掌来,欢呼:“唐晶阿姨”
救星驾到,我松口气陈总达却嚎叫起来,“你打我咾婆!你打我老婆!”奇怪忽然之间又拍起老婆的马屁来。
“太热闹了”唐晶叉着腰,吊着眼梢大骂“你们耍花***,请回家去你們要男欢女爱,也请回家去竟跑到这里来杀野,惹起老娘的火连你十八代祖宗都揍,岂止打你这个八婆滚滚滚!”
她激动地挥舞着掱中的鳄鱼皮手袋。
陈老太拖着丈夫便打楼梯处撤退电梯也不搭了。我大觉痛快开了门,咱们三个女性瘫痪在沙发上唐晶犹自悻悻,“他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这只皮包还是喧默斯的时值一万八千元,用来打街市婆真正暴殄天物。”
安儿掩嘴笑我劝道:“伱哪来的火气?”
唐晶说:“火气大怎么样一辈子嫁不出去是不是?你圣贤得很嫁得好人呀,此刻结局如何”
我白她一眼,“黄皮樹了哥专挖熟人疮疤,落拔舌地狱”
安儿奇道:“一年不见,唐晶阿姨还是一样臭脾气”
唐晶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安儿,“史安儿伱这么大了。”她惊叹
我摇着头笑,用手臂枕着头看她与安儿聊得起劲。这唐晶越发紧张了整个人如一张绷紧弦的弓,一下子受不住力就会得折断开来我不是不替她担心的。像今夜这件事她一定也身受过同类型的遭遇,所以才恨之恶之借故大大地出一口气。
其實老陈两夫妇很可怜陈某昨夜到底在什么地方借宿?他倒会美其名推在我身上,而他老婆竟会乐意相信总比相信丈夫在小舞女处好吧?我叹口气世间上哪来这许多可怜寂寞的人。
唐晶闻叹息之声转过头来问:“你也会有感触?你这个幸福的、麻木不仁的女人”
峩吓一跳,“喂你无端端怎么又损我?就因为老公每天一次怎么办扔掉我我还活着就算麻木你要我怎么办?跳楼抹脖子?神经病女囚”
唐晶笑着跟安儿说:“令堂与我如此直吵了三十年。”
安儿向往地说:“我也希望有这么一个女朋友”
我又骂安儿:“你为什么鈈希望生大麻疯。”
三个女人搂作一团大笑唐晶后来说我;“真佩服你,与前夫有说有笑的居然不打不相识,成为老友了我就做不箌这一点,我这种人一辈子记仇谁让我失望,我恨他一生”
我呆了一下说:“恨也要精力的。”
“你真看得开几时落发做尼姑去?”
我笑眯眯地说:“唐晶我认识你三十年,却不知你心恨谁你倒说来听听。”
“啐!”我又叹口气“其实史涓生也不是奸人。”
我撐着头想很久“大概我也有失职的地方。”
过没几天涓生便把房子的余款给我送过来,我感慨万千为了这栋房子,过去一年间省吃渻用地付款甚至连今次安儿回来度假,我也借用唐晶的车子
不要说是奢侈品,连普通衣物也没添置一件那些名店在卖些什么货色,峩早已茫然真应了齐白石一颗闲章上的话:“恐青山笑我今非昨”。
而奇怪的是我也习惯晚上开会开到八点半,心痛地叫计程车过隧噵到了公寓便一碗即食面,上床睡觉有很多事,想来无谓明天又是新的一日。我手中拿着涓生给的本票转来转去地看。
如果我是┅个争气的女人我应当将本票撕成两边,再苦苦挣扎下去但我的勇气完全是逼出来的,一旦获得喘息的机会便立刻崩溃了。
吃足十②个月的苦也太够太够了吧,自然我们可以在患难中争取经验但这种经验要来干什么?成大器的人必先得劳其筋骨我还是做一个小奻人吧,这已是我唯一的权利了
我把支票交给银行,说也奇怪整个人立刻有说不出的愉快。史涓生始终是帮我的他出没如鬼魅,但怹始终是帮我的
两星期的假期完毕,送女儿回加拿大的时候我禁不住大哭起来,实在是不舍得她并且一年来未曾好好地哭过,乘机發作唐晶说:“有那么好的女儿,真羡煞旁人还哭。”
我说:“储蓄如建万里长城我会尽力而为。”
安儿一走我落寞。唐晶说:“始终希望有人陪是不是?”
我不响“看样子你始终是要再结婚的。”
我说:“有机会的话我不会说我不愿。”
“吃男人的苦还没吃够吗”
“你很久没见你妈妈了。”
“有时与子群通***她说的。”
“我不想见到她她实在太势利。”我说“这次安儿回来,我吔没有安排她们见面”
“是的,你总得恨一个人不能恨史涓生,就恨母亲”她笑。
我没有笑“工作如何?”
“有什么如何购置┅台电脑起码可以代替十个八个咱们这样的女职员,”我苦涩地说“不外是忍耐,忍无可忍重新再忍,一般的文书工作我还应付得来人事方面,装聋作哑也过得去老板说什么就做什么,一日挨一日很好。”
唐晶问:“房子问题解决还做不做?”
“当然做为什麼不做?写字楼闹哄哄的一天容易过,回家来坐着舒是舒服,岂非像幽闭惩罚”
“你真想穿了。”唐晶拍着大腿
“尤其是不在乎薪水地做,只需办妥公事不必过度伺候老板面色,情况完全不一样”
“以后我不再超时工作,亦不求加薪水总之天天倒牌做好功夫,下班***”我笑,“做女强人要待来世了但我比你快活逍遥呢,唐晶”
“是的,”唐晶说“低级有低级的好处,人家不好意思难为你只要你乖乖地,可以得过且过一旦升得高,有无数的人上来硬是要同你比剑你不动手?他们压上头来你动手?杀掉几个人又说你心狠手辣,走江湖没意思”
我笑,“有是有的做到武林至尊,号令谁敢不从之时大大的有意思,别虚伪了”
“唐晶,朂近很少见你你到哪儿去了?夜夜笙歌”
“别拿言语来推搪我,哪来那么多会开”
她面孔忽然红了。我细细打量她她连耳朵都泛起红霞,这是前所未有的奇事我暗暗也明白三分,虽说朋友之交要淡如水才得长久但我实在忍不住,自恃与她交情非同小可
我非常魯莽地问:“怎么,春天来了”
“别耍嘴皮子,是不是有了男朋友”我急急扯住她手臂。
“神经病我什么时候少过男朋友?”
“那些人来人往算不得数。”
“我倒还没找到加油站”
“真的没找到?”我简直大逼供
“真的没有。”她坚决否认
我略略放心,“要昰被我查出来你当心。”
“子君”她诧异。“别孩子气”
我恼,“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你的事情一概瞒我,这算公平吗”
“孓君,做朋友不是一定要交心你怎么了?”
我握住拳头嚷:“不公平不公平。”
唐晶笑出来“管它公不公平,我买了一瓶‘杯莫停’来,明天上我家来咱们喝干它。”
唐晶是“唯有饮者留其名”派之掌门人
我们把酒带到一间一流的法国餐馆去,叫了蜗牛、鲜芦荀、烧牛肉却以香港人作风饮酒,白兰地跟到底没吃到主餐已经很有酒意,不胜力我们以手撑着头聊天。
隔壁一桌四个洋男人说著一口牛津英语,正谈生意不住向我俩看来。天气暖了唐晶是永远白色丝衬衫不穿胸罩那种女人,她的豪爽是本地妞所没有的她的細致又非洋妞所及,怪不得洋人朝她看了又看
终于他们其中有一个沉不住气,走过来问:“可不可以允许我坐下?”
“***心肠别呔硬。”他笑
他是一个金发的美男子。
“先生这是一间高尚的餐馆,请你立即离开”唐晶恼怒地说。
“我又不是问你”金发男人吔生气,“我问的是这位***”他看向我。
唐晶怔住一向她都是女人堆中的明星,吊膀子的对象我受宠若惊之余并没有卖友求荣,峩马上裂开嘴说:“她说什么亦即等于我说什么先生,我们就快结婚了你说她是不是有权代表我发言?”
唐晶在我对面忍笑忍得脸銫发绿,那金发男人信以为真一脸失望,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异常惋惜“对不起。”他退开
我连忙结帐,与唐晶走到马蕗上去大笑
她说:“如今你才有资格被吊膀子。”
“自然以前你四平八稳,像块美丽的木头一点生命感也没有,现在是活生生的眼角带点沧桑感——有一次碰见史涓生,他说他自认识你以来从来没见过你比现在更美。”
“我美丽?”我嘲弄地说“失去丈夫,嘚回美丽嘿,这算什么***”
“划算的***,丈夫要多少有多少美丽值千金。”
“你一点自信也没有”唐晶说道。
我们在深夜的市区散步风吹来颇有寒意。我穿着件夹旗袍袍角拂来拂去,带来迷茫仿佛根本没结过婚,根本没认识过史涓生我这前半生,可以隨时一笔勾销我抬起头来,看到今夜星光灿烂
唐晶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微笑。她沮丧地说:“我总共才會那么几句诗词”
我知道风一吹,她的酒气上涌要醉了。
连忙拉她到停车场驾车驶送她回家。能够一醉也是好的拥有可以共谋一醉的朋友更好。人生在世夫复何求(语气有点像古龙)。
他们都说新大班今日来作“亲善探访”
传闻已有好些日子,这个新大班将探訪日期拖了又拖只是说忙,此刻真要来大家已经疲掉,各管各干反正他也搞不到我们,左右不外是布朗说几句体己话就打道回府
唐晶说的,做小职员有小职员的安全感就算上头震得塌下来,咱们总有法子找到一块立足之处在那里缩着躲一会儿,风暴过后再出来覓食我叹口气,谁会指了名来剥无名小卒的皮呢
***铃响,我接听“子君?张允信”
“隔一会儿再同你说,大班在这里”
“不昰死相,是婢妾相”我匆匆挂上***。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咦,你我还以为你昨夜醉得很,今天怎么又起来上班”
我抬起头,金发、蓝眼、棕色皮肤、高大这不是昨夜误会我同唐晶同性恋的那个男人吗?布朗在一旁诧异之极“你们早已认识?”他问
金发男子连忙看我的名牌,“子君”
他乖觉地说,“子君是我的老朋友没想到现在替我做事,还敢情好几时我来窥伺她是否合我们公司的标准。”
布朗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见笑,可林见笑。”
他取出名片放我桌上“子君,我们通***”
他一阵风似被布朗拥走叻。
卡片上写着:可林钟斯总经理
洋人,我耸耸肩可幸我不是子群。
***又响“怎么,大班走了”是允信。
“你若尊我一声师傅我就教你路,徒弟何必为五斗米而折腰呢?”
“为生活呀”我说得很俏皮。
“听着徒弟,我接到一单生意有人向我订制五百具藝术品——”
“艺术品断不能五百五百地生产。”我截断他
“好,好”他无可奈何,“总之是生意两个月内交货,可以赚八万港币是一笔小财,但我双手难赚要你帮忙,如何”
“嘿,与师傅斤斤计较你占两万。”
“二万五人家是冲我的面子来下订单的,你膽敢与我付价还价”
“你要辞了工来同我做。”
“什么辞工?做完了那些‘艺术品’我不吃饭了?”
“你可以朝这条路走呀死心眼,朝九晚五似坐牢般,成日看人眉头眼额有什么味道,亏你还做得津津有味”
“不行,人各有志我拿五天大假,连同周末七天其余时间下了班来做。”
“那么你起码有七天不眠不休”
老张冷笑,“倒下来时切莫怪我”
“子君,那种鸡肋工你为何死命留恋?外边的天地多么广阔美丽你为什么紧紧地关闭你自己,不愿意放松”
“你是在游说娜拉出走么?”我无奈地问
“你不会饿死的,楿信我子君,与我拍档我们将生产最富艺术性的陶瓷商品,我们的作品将扬名天下子君,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同时对我也有信心。”
但是我对这份枯仓的职业不是没有感情的它帮我度过一个庞大的难关,使我双脚站隐重新抬起头来做人,我怕一旦离开它我的头叒会垂下来。
自由职业事如其名太自由了,收入也跟着自由浮动起来我怕吃不消。这一年来我了解到钱的重要有钱,就可以将生活帶入更舒适的境界感情是不可靠的,物质却是实实在在的
“你现在赚多少,区区四五千元”老张问。
“加了薪水”我抗议,“接菦六千”
“我若保证你每月还有这个收入呢?”
我不响“你不信。”他叹口气“笼中鸟即使释放也忘记飞翔术。”
我咬咬牙反正惢中了无挂念,也罢出来拼一拼,也许是生命中另一个转折点
“不妨与你的好朋友唐品商量一下,你在陶瓷方面绝对有天才我没有必要恭维你,要助手随便可以抓到一大把,城中每一个落魄的人都自称艺术家”
我并没有为这件事去请教唐晶,不是过了河就拆桥峩也到自己作抉择的时候了。我同他说:“得”
子群在当日晚上约我吃饭。
她要我出来见见她的洋老头我心不在焉,正嘀咕没事做便答应与他们吃西餐,我没有胆子同他们上中菜馆怕子群会以苏丝黄姿态教洋人用筷子,我的心灵很脆弱受不起刺激。
子群说笨还真笨她失望地说,“不如到天香楼去斋菜上市了,好吃斋菜云吞”
“不,要不吃法国菜要不失陪。”我一口咬定
子群经过那次事,对我是很迁就去订好位子。轮到我内疚人各有志,她又没逼我同外国人好我何苦为这件事瞧不起她。
当夜赴宴我脸色稍霁。
使峩意外的是子群的男友说得一口广州话,普通的交际应酬毫无问题几句俗语运用恰当,把我引得笑出来他有五十岁了,头发斑白、身体臃肿不过对子群很体贴,这种事女人一向很敏感立即可以看得出来。
一样是外国人这一个就好,跟以前那些不可同日而语终於他们提到婚事。“——已经注册了下个月中行礼。”子群说
声音中没有太多的欢喜,也没有什么不愉快她在叙述一件事实,像“煋期六上午到会议室开会”一般
老头有点兴奋,“婚后我们到达凡郡蜜月旅行维朗尼嘉说,待我退休时陪我一起去英国落籍。”口氣中一点遗憾也没有了
我长长叹口气。“子君”有人叫我。
我抬头什么地方都会撞见熟人,站我身前的正是可林钟斯我目前的大咾板,简直有缘处处都碰头。
我毫无表情他则活泼得很。
“咦”他说,“那个恶女人今天不在”他指的是唐晶。
“你们在商量正經事好,一会儿我再过来”他总算识相,走到一边去
子群对她未婚夫说:“姐姐一向冷如冰霜。”
老头存心捧我:“却艳若桃李”
我?艳若桃李算了吧。
子群总算得到一个归宿
对我来说,如此归宿不如不要——呵我不应大言不惭,怀着妒忌的心归宿对我来說,已是下辈子的事了子群作老生常谈:“姐,遇到好的人你不妨再考虑结婚。”
“唐晶与一个年轻律师走得很密你知道吗?”子群闲闲说起
“什么”这真是大新闻,“她有密友”
“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事情有多久?”我跳起来声音都颤动。
子群愕然“她没与你说起,你们不是几乎天天见面”
我强笑道:“提是略略提过,我以为是普通朋友”
“据说已经同居了。有人看见他俩每早到攵华吃早餐”
我更加震惊,已到这种地步
她竟一字不与我透露,将我瞒在鼓中
好家伙,这样是待朋友之道吗
“他叫……对,叫莫镓谦”
我像是喝下瓶九流白酒,喉底下直冒酸涩的泡泡
“人品不错,”子群笑“不是到处约女人那种男生,至少他从未约会过我。”
“五官端正了”我托着头呆想半晌。
子群在这时略有喜气“今年倒是很多陈年旧货都得到婚嫁的机会,不说笑姐,很快就要轮箌你”
我站起来,“我有点事我先走。”
“我需要十小时的睡眠”我将面具一把撕将下来,“我累”拿起手袋就走。
门外细雨霏霏我站着等计程车。
朋友我冷笑,这也叫朋友已进展到同居了还不与我说一声,难怪最近要找唐晶的人几乎要提早一个月预约而她也向我吞吞吐吐过数次,终于没出声把这个秘密守得牢实。
我心酸地想:其实我又何尝是个多是非的人唐晶也太小心。
我转头可林钟斯站在我身边。
我苦涩地反问:“为什么不车子在哪里?”
“隔壁街”他说,“怎么一下子就生气了不是与你朋友说得好好?峩看你也吃得很多”
“我的脾气非常不好。”我颓然说
“据说在公司里你情绪一向很稳定。”
“那是因为我密密换面具之故”
“我鈈相信。”他对我笑
“我天生一张白板面孔,没有五官”
他看我,一边摇头一边笑
他找到车子,开门让我先上我说出地址。
“布朗待你可好”我看他一眼,“我不打算做这种小人在你面前说他是非,他能够在公司呆那么久总有他的道理,况且我已打算辞职”
“辞职?”他愕然“为什么?没有人在这个关头辞职我们正要升你。”
我微笑是刚才那一刹那决定的。
“喂千万不要冲动,考慮清楚再说”他嚷,“有委屈同我说”
车子到家,我说:“谢谢你再见。”
“明天吃午饭好不好”
“我不与外国人一起走。”
“鈈为什么一种习惯,对不起”我开车门。
一整夜我都想致电唐晶:怎么以轻描淡写的口吻,同居了不是最不赞成同居吗?
第二天峩又在报摊上看到史涓生的彩照他成了大明星。我皱皱眉头以厌恶兼夹好奇的心情买了那本周刊,同其他市民的心态一样史涓生一副蠢相,眼睛有点睁不开来的样子辜玲玲照例咧着嘴,像猎头族族长与他的战利品合照
我很替涓生累。子群说得对这么多月下货都尋到买主,可贺可喜我没有什么感觉,如果有记者访问我我只会说:史医生那领花的颜色太恐怖,绿油油的
结罢结罢,随他们高兴我呈上辞职信。
布朗眼眉毛也不抬一下立刻批准,我也不期望他说出什么难分难舍的话来各得其所。
同事知道我辞职纷纷前来问長道短,忽然之间把我当作朋友消除敌意,其实我又何尝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土生土养,老于斯死于斯而我,我不过是暂来歇脚的过蕗人难为他们在过去一年如临大敌似地对付我。
我叹口气为什么视我为异形?
就因为我嫁过西医迟入行?抑或平时尚有不周之处待我要走,大家纷纷露出真情蛋糕茶点不停地送将上来,连布朗也和颜悦色稿子也不改得那么一塌糊涂。
每日下班我往老张处搓泥,穿着工作服缚着围身,满手泥浆我学会抽烟。老张跟我说:“子君你简直是一个艺术家,埋没天才若干年”
商户指明要些什么,有图样规定釉彩颜料都一一指明,美这种行货曰艺术那是我师傅张允信过人之处,我觉得别扭小息时我将泥捏成小小人形,单在媔孔着色将它们化妆成小丑。
我细心地在一寸大小的面孔上画上大眼、眼泪和扁扁的小嘴
“子君,男人很容易就会爱上你”老张温柔地说。
我点点头这一点我相信。
“你的丈夫呢你有没有丈夫?”
“我有丈夫我女儿并非私生。”我替小丑小小的手也描上白色
“与他新欢在一起。”我无动于衷“衣服不必着色了吧?”我问道
“身体任由它铁锈色陶器原色好了。”老张说“他怎么会舍你取怹人的呢?”
“人各有志”我说,“你喜欢无锡大阿福泥人吗”
“我不喜欢,太土了土工艺品有很多要经过改良,否则单是‘可爱恏玩’没太大价值。”
“他为什么同你离婚”
“他说他不再爱我。”我将小丑送入烤炉
“莫名其妙的男人,别难过子君,他配不仩你”
我微笑,“我也这么想老张,谢谢你”
布朗忽然召见我。真威风要是尚未辞工,准得紧张得一轮心跳现在我态度服从,鈈过是礼貌我几乎马上明白,可林钟斯在他身边
我坐下。钟斯开始与布朗自相残杀
钟斯问:“为什么子君递辞职信时你立刻批准?峩对这件事一点消息都没有”
布朗反驳,“她只是低级职员——”
“我们开始的时候都是低级职员布朗先生,都需要鼓励提拔公司擴张得那么厉害,与其聘请新手不如挽留旧人。”
“可是她去意已决”布朗涨红脸,“信是她自己递进来的”
“你于是很愉快地批准?”
“是”布朗站起来,“工作人员上工辞工是极普通的事。”
“是吗”钟斯看着我,“子君我代表董事局挽留你,明天你调箌总公司宣传组来做我的私人助理”
布朗额角露出青筋,我看着实在不忍
我说:“钟斯先生,我已另有高就了布朗先生说得对,像峩这种‘人才’车载斗量,公司里挤得犹如恒河沙数实在不劳挽留,”
我站起来“我去心已决,不必多言这件事与布朗先生完全沒有任何关系。”我如背书般流利“工作我不是不胜任,同事又待我很好”完全昧着良心,“是我自己要转变环境一切与他人无关。”
这一下子轮到钟斯下不了台我并不想看这场好戏,他要挽留我不外是对我发生兴趣,要讨好我可惜我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妞,会對这类小恩小惠大肆感激
跟着史涓生那么久,坐过平治穿过貂皮,不劳而获十多年对于钟斯提供的这类芝麻绿豆好处,瞧也不要瞧他搞错对象了。
我同女书记露斯说:“我请假半日”
索性提起手袋走出公司。
我跑到老张的大本营又开始做小丑。我仿佛把内心的囍怒哀乐全发泄在这小小的人形中竟把老张的家当自己的家了。老张也习以为常不以为奇。晚上回自己公寓睡因生唐晶的气,***嘟不听
但唐晶到底还是自己找上门来。
她一开口便恶人先告状:“你与那娘娘腔同居了人影都不见,史涓生要结婚你知不知道你倒昰很笃定,听说还辞职这许多大事你都可以自己担起?不得了你本事益发高强了。”
我只是直接地反问一句:“关你什么事”
她一槑,显然就在那一刹那我俩三十年来的友谊船就触礁沉没。
她还努力着“但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是吗所以我跟老张同居都得告訴你?”我冷冷地问
“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唐品愕然问
“你一向以为自己比我能干、博学,对我你爱骂爱讽刺我绝对没话讲,給点小恩惠你就以为提携我,你对我恩重如山,情同再造你俨如做着小型上帝,你太满足了谢谢这一年来的施舍,我不要这种朋伖你高高在上的找别人衬托你吧,我不是百搭”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从牙缝中拼出几个字:“你这个小女人!”
她走了我是个小奻人。
我几时有否认过谁封过我做女强人?亏她有胆子事事来追查我我剪个指甲都得向她报告?而她却鬼鬼祟祟地什么都不同我说
峩气鼓鼓地往床边一坐。——且慢
我是怎么了?我疯了吗我吃醋?谁的醋莫家谦的醋。我把唐晶男朋友的名字记得这么牢干什么洎己的妹夫姓什名谁还不记得,我是要独自霸占唐晶啊我怕失去她。
我一旦听到唐晶有男朋友立刻惊惶失惜。
十多年来她是我忠心嘚朋友,随传随到这一年来,她简直与我形影不离如今她有了自己的伴侣,她甚至有可能成家立室我将渐渐失去她,感情上的打击囹我失措许多母亲不愿儿女成婚也是因为怕失去他们的爱。
我怵然而惊我太自私了。
三十年的友谊毁于一旦我不能蒙受这种损失。峩自床上跳起忽然之间泪流满面,我披上外套冲出去
我到唐晶家按铃,她小小的公寓内传出音乐声仿佛在开派对,我急得顿足
门開了,唐晶见是我非常诧异,脸色在一刹那恢复正常
我嗫嚅问:“有客人吗?”
“有一个很特别的客人”她很平静地说,“我来介紹”她引我入室。
小客厅坐着一个男人粗眉大眼,约三十七八年纪我便知道这就是莫家谦。他并不英俊但看上去无限熨贴舒服,怹见到我马上站起来
“不用说也知道是唐晶口中的子君。”他说
我与他握手。一肚子的话因有他在,没一句说得出口也难怪我要恨他。而唐晶很客气“子君,喝什么有‘皇家敬礼’威士忌。”
唐晶一下子将我推到三千米以外去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我只怨自巳。她是个玻璃心肝人.我这般气急败坏半夜赶上门来她应知我有侮意,无奈夹着个重要的外人有话说不得。
这时候我才听得音乐是尛提琴
我最受不了这么杀鸡杀鸭的调调,自然而然皱上眉头我细细打量莫家谦,故意要在他身上挑骨头结果只觉得他无懈可击。
莫镓谦的西装半新不旧腕表毫不夸耀,鞋子洁净光亮领带半松,衬衫颜色配得恰恰好系一条黑色鳄鱼皮带,浑身没有刺目的配件随掱拈来,益见大家风范
我立刻有种打败仗的感觉,像这样的男人又未婚,本港还剩多少名难得的是他眉宇间有一股刚毅的气,这是史涓生所欠缺的涓生的懦弱至今根本不屑细说。
一对壁人唐晶真的要离我而去了。
与这样的人结婚生子也是应该的我的鼻子发酸,淚水高涨充满眼眶,转来转去花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不让它流下来
唐晶微笑地问我:“觉得他怎么样?”
“很好”我拼命点頭。
唐晶笑道:“我也觉得很好就是鼻孔大一点,相士说鼻孔大的人会花钱”
“莫家谦一只鼻孔叫关那利斯,另一只叫史特拉底华斯”
莫家谦却已哈哈笑起来。我有种坐不住的感觉他俩之间的笑话,他们之间的默契三十年的友谊有什么用?
我慨叹立刻贬为陌路囚。
女人与女人的友谊管个屁用看看他们两个如胶似漆的样子,我与涓生结婚十多年从来没有这般喜形于色,心满意足的情态
我说:“我……告辞了。”
我在门口跟她说:“我是来道歉的”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小事不必记在心上”她不经意地说。
“你原谅我吗”我老土地问。
她很诧异“我们以后别提这件事好不好?”
她不再骂我讽刺我我明白,唐晶一心要将我们这一段亲密的感情结束玳之以互相尊重的君子之交。我无法力挽狂澜呆了一会儿我说:“是我不好。”
多说下去更加画蛇添足我转身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是一个软弱的人,背后总得有座靠山涓生走掉有唐晶,唐晶之后呢我看看自己的双腿,真的该自立门户我问张允信:“什么叫莋关那里斯?史特拉底华利斯”
“啊。两个都是十七至十八世纪制小提琴大师这些古董琴音声美丽,售价昂贵有专人搜集。”
哼!原来如此大概莫家谦也想染指这些小提琴,所以唐晶说他鼻孔大会花钱。两个人一鼻孔出气
钟斯挽留我没有成功,对一个不等钱用嘚女人来说工作的荣耀不值一文。但是在谈话当中我发现他人性有趣的一面。
“你面色很难看像个失恋的人。”
“她打算结婚我們疏远了。”
“难怪!听说你们这类人不易找对象”他当正我与唐晶是同性恋。
“可不是”我微笑,“她又那么美丽多姿”
“爱,”他的好奇心完全被我激引出来“两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都是因为市面上没有好男人之故”我埋怨。
他心痒难搔“怎么会没有好男人?”
“你算是好男人吗”我问。
“我也是有正当职业的”
“但不是结婚的对象。”我说漏嘴
“你们两个女人也不能结婚生子呀,于事无补”
我感喟地说:“只有女人才晓得女人的苦。”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好奇得脸都涨红,“听说你们有个會是不是凡有此癖好的互相推荐介绍,是不是”
“是,我是主席”我笑。
“你专门往歧途上想怎能怪我不老实?”
“你不肯透露秘密就算了”他有他的天真。
等我回到张允信处做陶瓷时我问他:“你们这种人,是否有个会互相推荐介绍?”
“你说什么”张尣信像见到毒蛇似,眼如铜铃
“我问,你们同性恋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扼死你谁告诉你我是同性恋?”他尖叫“子君,我扼死你”
我很镇静地看着他:“只有女人才扼死人,男人通常只揍死人”
他转过头去,不回答我
我问:“为什么不承认?又不犯罪”
他说:“不知道,有种本能的心虚”
“对不起”我洗手,“我太鲁莽”
“你好奇心太强,这样会令你失去朋友”
我苦笑,“我已经为此失去一个好友”
他说:“明天华特格尔造币厂的人会来探访我们。”
“干什么”我也乐得换个题材说别的。
“最近人家吔代理瓷器一套套,分开每个月发售一件以便一般人可以负担得起,很管用”
对,我也看过报上广告什么一套十二节令的花杯之類。
“你倒是神通广大”我说,“联络到他们”
张允信洋洋得意,“谁敢说我不是一个好的生意人”
“会不会撇下我?”我问
“伱放心,子君若有可能,我会娶你在我眼中,你是唯一可爱的女人”
华氏的大堆人马大驾光临的时候,师傅令我侍候在侧那一堆囚不是好服侍的,鹰般的目光挑剔我们的制成品言语上没有礼貌之处,但态度很分明地表明当它们是烂缸瓦
张允信一遇到真识货的人便出洋相。虽然华氏出品也属摆设品但到底认真精致一些。他们一行来了两男两女一对年轻,另一对白发萧萧张允信一扫艺术家的疲惫,殷勤侍候
终于那位老先生开口,“谢谢你张先生,谢谢你招待我们来参观”
看样子这就是退堂鼓,他们不打算再看下去
“慢着,”老太太忽然说“这是什么?”
她俯下身子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一件制成品,仿佛它有生命似的
我探身子过去看看,“呵那些小丑。”我十分讶异
自烤箱取出,我就顺手一排地搁在窗台上
老太太招呼同伴,“快来看真是奇迹。”
另外三位也连忙纷紛拾起那十多只人形观看
老先生满脸笑容地转过头来,“张先生这也是你的作品?”
老张急急说:“是是”
我白他一眼,岂有此理
他连忙改口,“这是‘我们’的作品我与我徒弟。”
我抢着说:“拍档”有机会要立刻抓紧。
“是”老张恨恨地说,“我与她拍檔”
老先生说:“很美,可惜没有系统”
我连忙说:“可以策划一下,如果外型适用就可以改良是不是?”
老太太坐下来其余三囚也跟着坐。
我兴奋得冒泡连忙去挤在老太太身边。
老张双眼状若喷火又无可奈何。
年轻的先生说:“人形的面孔表情尚可改善”
“一共六款也够了。”老先生说“服饰也可依照各朝代的宫廷小丑而定。”
年轻***道:“这个尺寸恰恰好可爱得很。”
老先生说:“你们先做一套六个样板来看看”
“是,是”老张抢答。
老先生对同伴说:“今天大有收获”
我说:“一个星期后,我们可以交板”
“好,我叫本地代理同你们联络”
我俩恭送他们至门口,关上门!
老张与我先是欢呼一声:“呵哩!”
然后我骂他:“不要脸这尛丑是你做的吗?”
“贱人”他也回骂,“过桥抽板教会徒弟,没有师傅亏我将你一手提拔。”
“所以才叫你做拍档不然干吗给伱这么好的机会?”我得意洋洋
“子君,如今我认识你真面目实在你跟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他说“天下最毒妇人心。”
“我沒说过我有异于其他女人”
“‘是是是是是’,见到大老板顶会拍马屁”他斜眼看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做了一年多事,什么不學会“喂,拍档这一套东西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要是人家真的付版权生产起来徒弟,咱们三年内的生活就不必担心了”老张說。
“真的”我怔怔地吐舌头。
“可是有许多技巧方面的事情你没有我可不行啊。”
“这我知道哎,拍档如此说来,咱们不是要赱运了吗”
他也承认:“看样子是有希望走运。”
运气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我与允信几乎没做得头发发白连夜找资料赶出图样草稿,先给华特格尔厂本港代理送去了然后开始制造模坯,纤细部分用手工补足做得眼睛发酸,嘴巴发涩
老张骂:“当初为何不做大┅点?自讨苦吃”
我叹曰:“当时手上只剩那么一点点泥,胡乱捏着谁会得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
大功告成那夜我筋疲力尽,一條腰像直不起来
我跟老张说:“如果华氏不要我们这套人形,我改行卖花生”
“你改行?你入行有多久”
我也承认他说得有理,有許多技术上的问题没有老张根本行不通,他是专家我要学的地方多得很呢。我们把货交上去的那一个下午也就是子群举行婚礼的一忝。
我去观礼下雨,客人都打着伞濡涅的地上一个个汽油虹彩。我穿着新买的一套白色洋装白皮鞋踩到水中,有痛快的感觉一种浪费,豪华的奢侈牺牲得起,有何相干(史涓生与我提出离异的时候,心情也差不多吧)
子群打扮得很漂亮,柔软的白色短纱裙尛小纱帽,白手套面孔经过浓妆,显得特别整齐可惜下雨,雨中新娘特别浪漫在一地花碎叶子下我们站在一起拍照。
史涓生在这个時候赶到难为他这么周到,其实子群不过是他的姻亲他与我的婚姻断开,就不必再尽亲戚之礼我不知他来干什么。拍完照新人乘唑花车离开。
史涓生把双手插在裤袋中向我走来。
“……很漂亮”他说。
我以为他说子群“新娘子都是漂亮的。”
谁知他道:“不我是说你。”
“是的”我略带讽刺地说:“太客气了。”
离婚后他直接间接地,不止一次称赞我美丽
他问:“去喝杯咖啡好吗?”
“去山顶的咖啡厅”他又问。
那处那么美不是跟前夫去的地方,跟前夫谈判说话随便在市中借个地方落脚便可,何必浪费时间上屾顶破坏那里的情调。
我说:“就附近坐坐好了”
他失望,“你以前一直喜欢那里”
“以前我瞎浪漫。”我一笔带过
以前?以前怎么同真亏他今日还提出来。
我们在小西餐馆坐下叫了饮料。
“子群结婚你送什么”他问。
“咦你以前不是专门爱花时间挑精致嘚礼物吗?”
我不耐烦以前是以前。
“我送一套银器”他略为不安。
“何必破费”我客套。
“她丈夫红光满面得意得很。”涓生叒说
“当然,娶到子群算他本事。”我感喟地说“其实子群只是运气不好,很多时别的女人顺利的事她就卡在那个关口过不去。”
“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这样跟着老头子一走了之,省却不少麻烦到外国去过其与世无争的生活,多棒”
“不知道,大约是覺得没面子”母亲最要面子。
宾客中许多花枝招展的***一式紫色嘴唇蓝色眼盖,大抵是公关***之流另一半是洋人,纷纷与新娘孓香面孔
我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约三十年前吧父亲带我参加西式婚礼,吃奶茶时找不懂得把匙羹自杯子取出搁碟子上大大的出过洋楿。至今难忘后来做了母亲,便把安儿带出来教她吃西餐用刀叉。
“你许久没来看平儿”涓生说。
“是忙得不得了。”我歉意“但平儿也并不想念我。”
“忙什么”他忍不住问:“连安儿也说你好久没一封信。”
我说:“我接下一点私人生意与朋友合伙。”
“你倒很有办法”他怀疑地说。
我回他:“路是人走出来的”
“我没想到你有这么能干。”
“我快要结婚”他低下头。
“子君如果我回头,子君”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如果——”
我摔开他的手“你在说什么?”我皱上眉头“咱们早已签字离婚,你少疯瘋癫癫的”
涓生喃喃地说:“是,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一直嫌你笨不够伶俐活泼,却不知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关在屋子里久了,囚自然呆起来……离婚之后你竟成为一个这样出色的女人,我低估你是我应得的惩罚。”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点喜悦也无,我只是婉轉与客气地说:“也难怪你同我分手我以前是不可爱。”
这一年来在外头混悟得个真理,若要生活愉快非得先把自己踩成一块地毯鈈可,否则总有人来替天行道挫你的锐气,与其待别人动手不如自己先打嘴巴,总之将本身毁谤得一文不值别人的气就平了,也不妒忌了我也就可以委曲求全。
没想到平时来惯这一招太过得心应手,在不必要使用的时候也用将出来,一时间对自己的圆滑不知是蕜是喜
一个人吃得亏来就会学乖,想到那时做史涓生太太什么都不必动手,只在厅堂间踱来踱去晚上陪他去应酬吃饭,也不觉有什麼欢喜现在想起来,那种少奶奶生活如神仙般
今日史涓生的心活动了,求我复合我又为什么一口拒绝?真的那么留恋外头的自由鈈不,实在每个人都有最低限度的自尊我不是一只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史涓生觉得我笨,身边立刻换新人史涓生觉得我有药鈳救,我又爬回他身边我做不到。
一年多来我见识与生活都增广又能赚到生活,他不再是我的主人、我的神我不必回头,这一仗打箌最后原来胜利者是我,我战胜环境比以前活得更健康,但是心中却无半丝欢喜
我说:“涓生,我由衷祝你与辜玲玲愉快她是一個很有打算的女人,正好补充你的弱点你们在一起很配合。”
他不再言语我站起来走。
心中一点牵挂都没有宇宙那么大,天空那么寬我的前途那么好,但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与老张的心血结晶并没有打回票。
我俩得到一纸合同可以抽百分之十五的版税,我与老张蕜喜交集发愣了半天,收入并不夸张但至少在这一两年内,我们不愁开销艺术家的生活原是清苦的,华特格尔造币厂的照顾使我们勝过许多人
正如老张所说:“虽不能买劳斯莱斯,日本小房车已不成问题”
离开家庭往外闯,居然这般有眉目连我自己都吃惊。
老張耸肩说:“有些人交老运”
刻是刻薄点,未尝不是事实
说也希奇,替华特格尔造币厂代理全盘宣传的正是我以前工作的公司——對的,我又有机会见到可林钟斯而真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好处尤其是当那个人不再是上司的时候,这个年纪轻的加拿大男人有一股姒真非假的细心很能降服女性。
即使是在谈公事的时候他亦同我眉来眼去,表示“咱们有缘份你躲不过我。”
张允信不喜交际应酬但凡有宣传事宜会议,就把我推到前线去牺牲掉他躲在家中帮我解决“技巧”的问题。
我没有搬家老张倒搬了,开车子要足足一个半小时才能到他那儿一所半新不旧的乡下房子,屋前一大片空地数棵影树,两张宽大的绳床羡煞旁人,对牢的风景是一片大海天晴的时候波光滟滟,躺在绳床上有如再世为人再也不想起来,干脆乐死算了
我曾把平儿接到这所乡下房子来玩耍,他很喜欢在空地仩放其遥控模型车子。休息的时候他忽然问:“老张是你的男朋友吗”
没想到毫无心机的平儿也会问这种问题。他侧着头眯着眼,正茬啜喝一罐可乐寂静的阳光下,我凝视他可爱的脸我的儿,我心说:这孩子是我的宝贝心肝但他长大,渐渐怀疑母亲恐怕离母亲洏去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我答:“不他是妈妈生意上的合伙人,不是男朋友”
平儿将吸管啜得“嘶嘶”响,仿佛不大相信
“奶奶说伱会很快结婚。”他说道
我诧异,“奶奶真的那么说”比我想象中更开通。如今时道是不同了
“爸爸要结婚,你也会结婚”他说。
“不妈妈暂时还没有结婚的对象。”
平儿说:“如果你嫁给外国人我不会说英文,就不能够同他说话”
我益发纳闷,“谁说我嫁外国人”
“爸爸说看见你同金发的外国人在一起。”
“没这种事”我坚决否认。
平儿的大眼睛在我身上一溜吸完可乐,将罐子远远哋抛掷出去“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我问平儿:“最近做些什么”
“上学放学,”他像个大人似口气中有无限遗憾,“所有的时间嘟用在做功课上面奶奶只准我看半小时卡通,‘电子机械人’很精彩。”
“可是妈妈你不再与我同住”平儿说。
我十分激动“你想念妈妈?”
“自然起床后不再可以玩一阵然后上学。”他恍若有失
我问:“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
“当然记得后来你为了做倳而搬出去住,由奶奶照顾我”
“我真心觉得奶奶对我好。”
我微笑真心,这么小的孩子也懂得分真心与假意很想冲动地把他一把擁在怀里,但毕竟是生分了我略一犹豫,便失去机会
他说:“妈妈,请不要结婚”
“妈妈一结婚,我想见妈妈便更加不易。”
“恏的”我说,“妈妈不结婚”
我乐意慷慨,还有什么结婚的机会
我与平儿的约会,由每星期三次减为两星期一次通常由平儿主动提出,然后我抛下一切去赴约
老张说:“你爱那孩子是不是?”
我点点头“那洋人有没有机会?”
“但是他为我们作的广告计划却一鋶你真有办法。”
“他要讨好我我受不受他的讨好,却又是另外一件事”
“你若是真想结婚,就该到外头去走走”
“市面上有什麼可能性,你总得调查一下”
“我不想再结婚。女人结婚超过十年就变得蠢相笨过一次还不够?刚脱离苦海”这是实话。
“你应当感激上帝对你的恩宠使你再世为人。”
我苦笑九死一生,我相信我是第十个通常一般女人遇到这种情形,尸骨无存
“你那美丽的奻儿呢,如果我是波兰斯基便等她长大,拍摄爱情故事”
“存心不良。”我吃一惊
“等她宣布有男朋友的时候,你便知道自己老得赽”
我不禁摸摸自己的头发,只怕一夜白头
“子君,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别担心,美人老了还是美人。此刻你比起当初那个失婚洏来找消遣做陶瓷的彷徨少妇强了百倍短短年余间你就站起来了。”
“三十五岁”我说,“老张你以为我能活多久?”
“七十岁七十岁什么都足够。再贪的人也不能说七十岁不是长寿”
“即使我能活到七十,老张我的前半生已经过去了。”
老张默默我愤慨地說:“我的前半生可以用三数十个中国字速记:结婚生子,遭夫遗弃然后苦苦挣扎为生。”
“愤怒的中年”老张说。
我们大笑“你還没有原谅唐晶?”
我一怔真的,我无意故作大方但实在想念她,过了几天特地携着礼物上门。时间是约好的我不算是不速之客,但她的公寓却乱成一片
“是,我本想跟你说今日搬家,可是又怕你多心觉得事情过于巧合,不相信我索性请你来目睹。”
“是偠结婚了”我问。
唐晶飞红双颊“是。”
“搬去与他父母住然后等证件出来,便移民到澳洲”
“你要走?”我如晴天霹雳
她一邊说一边忙着指导工人做事。
小公寓一下子搬得空空的
“来,”她说“坐下来慢慢说,那边有他们打点”
“你放下一切跟他去澳洲?”
“是”***永远简单而肯定,我震惊于唐晶要离我而去忽然伤心欲绝,怔怔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应替我高兴才是呀”
我潸潸的流下泪来,只会哭不会说
“这女人可不是神经病!”唐晶笑,“自己的老公每天一次怎么办要结婚她还没有这么伤心呢。”
“别洅打趣我”我说。
她深深叹口气“子君,你的毛病是永远少不了一个扶持你的人涓生走掉,你抓住我现在我要走,你同样的伤心子君,你凡事也分个轻重这样一贯地天真,叫人如何适应”
我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强忍心中悲痛。
“你一下子就忘了我了你并鈈需要我们,你看你现在多独立你要不断地告诉自己:子君,我不需拐杖子君,我不需要他们”
我说:“你不会明白的。”
“我知噵你重感情最好咱们都生生世世的陪着你,永远不要离开你”
“是,我怕转变即使是变得更好,我也害怕”
我说,“难道我不应當害怕多少个夜晚,我恶梦惊醒叫的仍然是史涓生?”我眼泪淌下来“什么时候,感情丰富记念故人也算是错?也许我永远不会活得似一个潇洒的机械人我没有这种天分。”
唐晶眼睛看着远处“那不外是因为生活并没有充分折磨你,使你成为机械人”她轻轻說,“子君我们就要分手,可否谈些别的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是否快乐”
我本然问:“你快乐吗,唐晶”
忽然她转过脸,我知道她也哭了多年的朋友,我恻然这般分了手,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再能相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