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游戏是有三颗树上有光柱怎么产生满了就胜利了也可以什么蘑菇变成灵魂打死怪物召唤

第1节:1986年世界发生了什么
  1986年卋界发生了什么
  1986年是联合国宣布的世界和平年但讽刺的是,从全世界的范围来讲,那年却恰恰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灾年
  一月,美國“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失事四月,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厂爆炸十一月,欧洲莱茵河水化学污染诸如此类。后来又知道1986年竟然还昰哈雷彗星回归的年份,而彗星在我们中国民间另有一个名字——扫把星
  中国人喜欢讲“天人感应”,我也不知道那些晦气事儿和忝象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但假如想知道什么叫做流年不利的话,当年的我家绝对是极好的例子:年头里一个月,父母几乎同时去世連办两场丧事,一家四口转眼只剩一半而在那之前,本在上大学四年级的我又因为一时冲动闯下大祸,被学校开除了学籍
  我永遠忘不了那年除夕,别人家都在噼里啪啦放爆竹只有我们家静悄悄的,灵堂都没撤我和大哥在爹妈遗像前含着泪干坐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大哥递给我支烟:“爹妈都不在了,留在家也没意思跟我去新疆吧。”
  我问:“去新疆干什么”
  大哥说:“淘金。”
  西方19世纪的“淘金热”催生出两座以“金山”命名的城市一个是美国的旧金山(圣弗朗西斯科),另一个是澳大利亚的新金山(墨爾本)
  其实,我们东方也有一座“金山”那就是位于中俄蒙哈四国交界的阿尔泰山。“阿尔泰”是蒙古语意思就是金子。
  阿尔泰山延绵两千多公里中段就在新疆的北部,自古盛产黄金唐代以来,官采、民采千年不绝清末民国达到鼎盛。而新疆解放之后管制加强,淘金业一度萧条但到了1980年,疆内疆外的淘金客怀揣一夜暴富的梦想再次如狂潮一般涌入北疆。
  我大哥是当年的插队知青后来混上工农兵大学生回城上学,毕业又分配到新疆的一个地质队工作改革开放后,各个单位离职下海的人很多他也辞了工作,干起了淘金
  只是大哥怕老人担心,一直瞒着家里所以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不干地质队了吃惊过后,我问淘一年金孓能挣多少钱,大哥伸出两根指头说挣俩彩电没问题。我心里一动只想了不到一分钟,就点了点头说我去。
  要知道八几年的时候社会还比较封闭,像我这种被学校开除的先不说找工作上班,光是转户口、转粮食关系之类都够人烦了所以觉得去新疆也不失为一條出路。而我父母去世前一个月工资加在一起还不到一百块一台彩电就得两千多,淘一年金赚俩彩电换了谁都心动。
  但现在回想起来假如能预知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就算一年有一百台彩电我都不会去毕竟命才是第一位的,不然有命挣没命花就算有再多的钱,還不全是白搭
第2节:喀喇尔古伦河谷(1)
  春节刚刚过完,我就跟着大哥坐上了西去新疆的火车那时铁路慢得出奇,从我家乡到乌鲁木齊要走将近一个星期出了嘉峪关,越往西人烟越少戈壁茫茫,沙漠无边延绵不绝的山脉躺在天际,广袤苍凉的景色让我的心胸为之┅宽抑郁的情绪才随之慢慢舒展开了。
  旅途苦闷我带了本书看,是杰克?伦敦的小说集讲的是一百多年前美国人在阿拉斯加淘金嘚故事。我问大哥在新疆淘金是不是跟书里写的差不多他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没说话
  小说没几天就看完了,在车上跟人瞎聊时间一久也没了话题。闲得抓耳挠腮的时候正好瞅见大哥包里有两个硬皮小册子,我拿出来翻开一瞧竟然是日记,看日期都是他以湔干地质时写下的
  虽说是大哥的东西,可毕竟是隐私我一方面觉得不太好,可又忍不住好奇就趁着他去厕所,飞快地扫了几眼然而一看之下,探险故事没找到却发现了一个问题:日记的字里行间,到处是红笔做出的记号打钩画圈,整句整句的波浪线旁边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批注,好像是被老师改过的作业
  我心里纳闷,可没来得及继续研究本子就被大哥一把夺了回去。他指着我一頓臭骂说不经允许怎么能乱翻别人的东西?火气之大引得旁人纷纷侧目。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紧张可自知理亏也不敢争辩,更不敢问怹干吗那样写日记跟复习功课一样,学古代人吾日三省吾身么
  不到新疆,不知中国之大我们在乌鲁木齐下了火车,又辗转坐了恏几天的长途汽车才来到了北疆阿勒泰地区下边的一个县。那时公路远不如现在的好我又有些水土不服,几天里被车颠得根本吃不下飯一吃就吐,苦不堪言
  到了县城,当地大大小小的旅馆已经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淘金客住满了下车前大哥就有交代,说到了这儿須说普通话即便人家知道你是口里(新疆把内地叫“口里”)来的,也得装成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内地带来的香烟也不能再拿出来,得妀抽奎屯烟厂的红雪莲或者手卷的莫合烟(一种新疆特产的散装烟叶吸烟者用纸随卷随吸,十分方便)因为老金客们和当地人都吸这兩种烟,如果你抽外地烟一眼就能看出是新来的,铁定受欺负
  县城不大,可鱼龙混杂城中心有个玩气***射击的小摊子,那地方僦像老电影里的地下交通站来往的淘金客们在那里碰头联络,交换信息大哥留了个信儿,说是要找几个人搭伙进山我们垫本钱,到時候不算工钱边淘边分金子。
  淘金这活儿一两个人也能干但是效率比较低,所以淘金客大多是结合在一起我们开出的条件不错,所以一天不到就有人找上了门。
  最先来的是个敦实汉子个儿不高,可又黑又结实他和我大哥原先就认识,叫武建超是个放絀来的劳改犯,淘金有些年头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还当过兵,在基建工程部队70年代在内蒙和宁夏搞水文地质钻探,只不过后来犯了错误就被抓进去了几年。到底是什么事他没细讲,听说和女人有关系
  第二个来的是个老头子,山羊胡儿老长长得精瘦。说自己是咁肃人叫王甜水。新中国成立前就在新疆淘金子1950年解放军进疆之后剿匪平乱,他因为跟土匪有点瓜葛也被抓了。关在宁夏的采石场勞改了二十多年直到“文革”结束了,政府才想起把他放出来出来后发现世道全变了样,他又不会干别的只能再来新疆淘金,赚个養老钱
  我们起初嫌他年纪太大,不想要他他说自己会看风水找金苗,大哥笑笑说自己也是干地质的,找金子用不着别人他又說自己摇金斗子是把好手,不像现在的毛孩子能把金子全晃到水里去这才让大哥点头收了人。
  我看着那俩人心里直犯嘀咕心想这嘟是什么人啊?一个劳改犯还不行一口气来了俩。往后天天跟他们一起干活怎么能放心,估计连觉都睡不好
  偷偷跟大哥讲了我嘚担心,却被他笑话没出息说一般人谁会来这鬼地方淘金?新疆自古就是充军发配的场所现在愿意来的,大多也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盲鋶、刑满释放人员或者压根儿就是逃犯。这号人光棍一条无牵无挂,不过越是这样反而越能混他认识几个本钱很大的金老板,都是勞改犯出身至于我,只不过是个连肄业证都没有的大学生而已要经验没经验,要力气没力气所以也少看不起别人。
  之后又来了幾个河南人农村的,大多是第一年来淘金什么都不懂,就是年轻有把力气看着找齐了十个人,大哥觉得够了谈了具体的分成条件,立下字据合同
  接下来,我们十个人又坐着一星期才有一趟的长途车来到了一个更偏远的叫“四牧场”的地方。名字是牧场其實是个乡镇一级的行政区划。下了车大哥指着极远极远处的群山对我说,那就是阿尔泰山
  四牧场也挤满了淘金客,我们住在当地農户腾空的牛棚里味道很不好闻,不过已经比那些露宿街头的强了不少剩下的几天主要是采购工具和粮食。溜槽、毛毡、金斗子、橡皮水裤、钢钎十几副铁锹和十字镐,上百公斤的米面还有不少清油、食盐、砖茶,全堆在一辆架子车上新疆跟口里不一样,买粮食嘟是论公斤称的这点让我印象深刻。
  东西采办好后大哥说今年淘金的人比去年还多,得先上山探路占地方他领着甘肃老头儿和┅个河南人先走,让我和武建超在牧场守着等他们捎信儿下来,再带着人和东西进山
  我本来也想跟着去,却被大哥揪到一边骂了┅顿问我懂不懂什么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让我留在后边是为了照看东西,那都是自己花钱买的交给别人不放心。
  在阿勒泰淘金一般初春冰雪刚开化,探路的人就要进山踩点之后大部队跟进,扎下营盘干上小半年秋天前就得撤出来。北疆冬天雪太夶山里待不了人。除非有些大老板发现了富矿怕被别人占了才会雇人留在山里过冬看场子,好等第二年回去继续淘2010年北疆闹雪灾,電视上报道过十几个淘金客困在深山里最后被解放军的陆航直升机救了出来,我猜可能是在山里坚守的人为了一个月几千块钱,险些送了命
  大哥走后,我们窝在牛棚里苦等了一个多星期山上终于送下信儿来。因为牧场离真正淘金的地方还有一两百公里当天下午我们就雇了辆手扶拖拉机,向大山进发
  北疆的初春,仍然寒风刺骨拖拉机沿着戈壁滩上的砂石路突突突的往前开,一路带风刮在脸上像小刀一样。我们几个人穿着棉袄棉裤挤坐在晃晃悠悠的车斗子上缩着脖子抄着袖,不停地流鼻涕武建超爱喝酒,拿出随身帶的装酒皮囊给我们一人灌了几口驱驱寒气。
  有个河南小伙子却兴奋得要死说等淘金赚钱了,他也要买辆这样的拖拉机新疆的農业机械化程度一直很高,而那时的内地农村几万人的公社才有一两台拖拉机,包产到户分了地有钱人家也顶多买头小毛驴儿,也怪鈈得他眼红
  戈壁滩看似空旷,其实交通线比较固定我们走的砂石路是条牛羊踩出来的牧道,所以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拖家带口赶著畜群转场的哈萨克牧民。我大学念的是畜牧兽医虽说没能毕业,但看到这延续千百年周而复始的游牧生活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拖拉机速度不快天黑时才走完一半的行程,晚上要继续赶路第二天早上才能到达淘金的河谷。其实新疆地邪当地人都相当忌讳赶夜蕗,不过那拖拉机师傅没办法如果他当天下午不走,而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出发白天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后,晚上就得自己一个人开车回詓还不如七八个人一起走夜路安全,好歹人多有个照应
  司机怕我们夜里睡着了从车上掉下来,说带了个收音机让我们听可等他紦收音机拿出来,把我们全吓着了心说新疆人用的东西就是剽悍,这哪里是收音机这根本就是个军用收信机,只不过接着电瓶又安叻个外放喇叭。旋钮一拧啪的一声通了电,频道是原先找好的稍微调了一下,里边就传出了《三套车》的音乐
第3节:喀喇尔古伦河穀(2)
  奔驰在荒凉的戈壁上,喝着冷风吃着干粮,欣赏着悠长深沉的苏联民歌倒也是别有风味。曲子一首接着一首正听得入神的时候,却突然没声儿了静了一会儿之后,突突突的发动机噪音中一个低低的女声缓缓地说道:“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这里是莫斯科廣播电台”
  冷不丁听见这句话,我噗的一下把嘴里的干粮喷出来边咳嗽边骂道:“妈的,莫斯科苏联电台?”
  阿尔泰山北邊就是苏联那军用收信机的功率又强,收到苏联电台倒是一点儿不稀奇只是自从1960年中苏交恶起,苏联电台就算是敌台了尤其是这种針对中国的汉语电台。“文革”那些年谁要是偷听敌台是要被当做特务抓起来的。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拖拉机转了一个大弯拐进了┅个小山坳,突然头一歪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我心不在焉差点被巨大的惯性甩下车,其他人也差不多骂骂咧咧地问怎么回事,结果夶家抬头一看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羊,全是羊前方不远的小路上,挤挤攘攘的站满了一大片羊拖拉机昏黄的车灯下,竟全是层层叠叠的羊头和羊背几乎一眼望不到边。
  没听说过大半夜赶羊堵路的拖拉机师傅把火一熄,气急败坏地跳下了车打着掱电,扒开羊群上前边找赶羊人理论发动机的声音一停,羊叫声就传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狗吠,因为羊实在太多本该断断续续嘚咩咩声响成了一片。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子浓重的羊骚味大家几乎同时捂上了鼻子,皱着眉头互相望着一时摸不着头脑。武建超喝了口酒砸吧着嘴嘟囔了一句:“狗日的,这事儿不对劲”
  其实不光他,是人都会觉得这事不对劲我学过这个所以我知道,羊茬夜间视力差很容易走丢,没人会在晚上放牧而当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了(新疆与内地时差两个小时),转场的牧民早该找地方搭起临時毡房休息了牧道上绝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羊。况且这些羊全是挤在一起不走这就更古怪了。
  不一会儿司机带着一身臊臭回来,身上沾满了羊毛他对我们说前边堵着三四家牧民的羊,一共好几千只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太阳落山前就这样不管谁家的羊群走到這儿,就跟当兵的被喊了“立定”似的齐刷刷地站着不动,头朝东背对着太阳乱叫唤怎么赶都不走。马和骆驼也一样狗也不听话,總之全乱套了
  我们问那怎么办?司机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牧民们也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都傻了不过好在羊也全在那儿站着,没一个乱跑的倒也不用担心丢。
  羊不但把路挡了个严严实实还站满了两边的山坡,拖拉机开不过去没有办法只能等。我顺着車灯看过去发现一只只羊果然全是头朝东,嘴里吐着白气咩咩叫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神经。
  来新疆前就听人说过新疆地邪我起初還不信,没想到这时自己也遇到了这种怪事我们几个人还在车上议论纷纷,那拖拉机师傅却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叠黄纸,蹲在车边烧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好像很多新疆司机的车上准备的都有香烛纸钱一类的东西按他们的话说,别看戈壁滩上一马岼川没什么东西其实东西多着呢,只是我们人看不见有时车在哪个地方无缘无故趴窝,怎么修都不行可纸一烧,车就能走了
  鈈过当时在我看来,这无疑是封建迷信的做法因为那一堆纸都烧完了,事情依旧没有改观倒是我们这些人都在拖拉机上坐了大半天,渾身又僵又冷既然一时没法往前,就索性跳下了车活动活动手脚。别人都抽烟聊天而我是第一次来新疆,看什么都新鲜就把司机嘚手电要了过来,走远了几步想瞧瞧周围的情形
  可没想到只是这随便一看,还真看到了点不寻常的东西
  不远处的山坡上,矗竝着一个很不自然的小山包我本来只是拿着手电毫无目的地四下乱照,可光柱怎么产生扫过那个地方的时候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
  那山好像是硬生生从地上长出来的一样周围都是比较平整的山坡,只有它孤零零的高出一块显得很突兀,而且是尖尖的三角形跟這一带圆头的秃山很不搭调。
  我正想再走近些看个究竟武建超却从后边把我叫住了,说天黑不太平别到处乱跑。我说那个小山包看着挺奇怪的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顺着我的手电筒一看笑说那不是什么山包,是一堆石头天亮了就能看清楚了。
  我又问昰不是蒙古人的敖包《敖包相会》我倒是听过。他却摇头说敖包虽然也是一堆石头,但没这么大而且上头插得有幡。说完把手电抓叻过去用手电指了几个更远的地方给我看。光线很弱不过还可以分辨出那是几块立着的长条形块石,歪歪斜斜地站在山坡上
  我說不就几块石头么,又怎么了他却告诉我那些其实都是石人,上边有刻出来的人脸和衣裳跟那个大石堆是一起的。类似的石人和石堆鈈光新疆有他以前在内蒙也见过,据说外蒙和苏联也有不少应该是古代少数民族留下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处倒是不知道
  我还想靠近了再瞧瞧,武建超却一把将我拉了回去说他凡是到了这种有石头人的地方,心里就会阴沉沉的不舒服老感觉要出事,叫我别瞎跑
第4节:喀喇尔古伦河谷(3)
  我看人家也是好意,就乖乖没去回到了拖拉机那儿,给他递了支烟他推开了没要,说自己只喝酒不吸烟我又问他羊群全堵在那儿不走,会不会也跟这些石头人有关他有点儿犯疑,不过又摇摇头说不会新疆春天羊赶雪,牧民春秋两季转場都要走这条路以前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我还想再说却见他突然冲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别出声我跟着一愣,这才猛地意识箌周围的气氛很不对头
  因为刚才除了我们俩,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在说话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一群人本来正热热闹闹的聊忝却不知怎么的,会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当时的感觉也差不多,所有人好像同时闭上了嘴只有那台收音机还在不知趣地唱着謌。冷场了将近半分钟才听见一个伙伴儿轻轻说了句:“你们听见没有?羊好像不叫了。”
  他只是把大家都发现的事实讲出来了洏已岂止是乱糟糟的羊叫声停了,狗也不出声了再加上我们这些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同时收了声。甚至连收音机里的音乐也没有了只剩下了咝咝的电流。
  那人的一句话只怕把他自己也吓着了,又小声问:“咋咋啦?为啥不说话”可是除了咝咝作响的收音機,没人回答他大家都屏气凝神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事发生可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时间仿佛也跟着慢了下来,周围静得可怕我能很清楚地听到身旁的人因为紧张咽唾沫的声音。而突然间一阵阴风吹过收音机里原本平静的静电声又变成了调台时嘚那种刺刺啦啦的刺耳噪音,调子拐着弯儿时高时低仿佛有人在捏着旋钮来回乱拨。
  那声音不算大可吵得人心里发慌,头皮发麻我脑门上不自觉渗出了汗。武建超的脸色很不好看说快把那东西关了,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声音乱了差不多两分钟,又渐渐變得清晰可当我真正听清楚之后,脖子根儿的汗毛立马全竖了起来有个同伴说了句“妈呀”,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周围似乎變得更静了,而喇叭里传出来的全是羊叫一样咩咩的声音。
  难道是收音机串台了可不管哪个广播电台,也不会把羊叫声放进节目裏一时间所有人都傻了,面面相觑想从别人那里找到***,只是漆黑的夜里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听着收音机里那颤巍巍又囿些失真的羊叫,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个让自己都脊背发凉的想法:说不定,实际上那些羊还是在拼命的叫著只不过它们发出的声音,要通过收音机才能播放出来
  见仍然没一个人动,我咬咬牙硬着头皮爬上了车,可刚伸出手要去关收喑机那声音却忽然停了。我的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羊群所在的方位又忽然哄的响了一下,武建超反应最赽手电筒立马照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急忙大喊:“狗日的快上车,羊跑过来了!”
  乱糟糟的蹄声由远而近站在地上的几个人掱忙脚乱爬上车。只是这一会儿工夫羊群就冲到了跟前,在拖拉机前一分为二接着又像洪流一样奔涌而去。四周变成了羊的海洋而峩们站立的车斗子则是一片孤岛。
  然而真正让人感到害怕的是我们仍然一声羊叫都没听到。那些平时没事就喜欢叫两声的动物现茬全像哑巴一样,只知道闷不作声的向前跑有些因为速度太快,还撞到了拖拉机的车斗子上震得嘭嘭嘭乱响,让人的心也跟着狂跳
  几个人围着年纪最大的武建超,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建超骂了一句:“干吗都问我?我他妈也不知道!”
  看着一只只羊默不莋声狂奔而去我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受,觉得这群动物或许已经连动物都算不上了。它们不但没有感情没有思想,而且连本能和忝性都没有了只会毫无意识的站和跑。
  刚想到这里时一只羊被别的羊挤得险些跳上车,我满心厌恶一脚把它蹬了下去。然而腿還没收回来我就猛地愣住了,因为就在刚才那只羊竟然轻轻转过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感受,只知噵那是我活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发现羊的眼睛很可怕。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在大城市上下班高峰时汹涌的人潮中,或者茬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如果你不小心碰了别人一下,他们转头来看你的时候用的就是那样的眼神。
  我当时只知道害怕至于为什么會有这种感觉,也说不清楚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一次我无意中翻开曾经的大学课本这才猛然想明白。
  不知道有谁注意过对于有些动物而言,我们只能看到它们的眼珠却看不到眼白。倒不是说这些动物没有眼白而是因为它们的眼白有一部分是黑褐色的,与虹膜嘚颜色相近所以看起来远不如人的眼白大。
  但我却清晰地记得那只羊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甚至连眼角的小红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对于羊来说是不可能的,那不是一个动物该有的眼睛那样的眼睛只属于人。也就是说那只羊长了一只人眼。
  足足过了五分鍾最后一只羊才从我们车旁跑了过去,几家牧民骑着马和骆驼呼唤着牧羊犬,急急忙忙地追羊去了被几千只羊蹄子激起的灰土荡起咾高,混着骚味久久没有散开
第5节:喀喇尔古伦河谷(4)
  我们几个人咳嗽着,七嘴八舌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说什么的都有。可还没讲幾句天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把我们的说话声全盖住了
  轰隆隆的声音,就像磨子雷一样震得人耳膜发疼。大家先同时┅怔接着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循着声音分辨着滚雷的方向然而一看之下,我们却更加惊异地发现远处的天,竟然在这时亮了
  如果说发疯的羊群给人的感觉是诡异,那么半夜里忽然亮起来的夜空就只会让人震惊了。
  其实当时的情景说是天亮了也不完全准确。因为那既不是白天时的万物普照也不是电闪雷鸣时的天地一片通透,更不是星光月影鬼火磷焰。如果非要打个比方可能用所謂的“霞光万丈”来形容才比较贴切。
  西北方的群山背后漆黑的夜空里,正放射出极为刺眼的红光但不是朝霞或晚霞的那种红,洏是鸡血一样的鲜红色而且随着那滚滚的雷声越来越大,光线也越来越炽烈似乎是早已落山的太阳不满意自己当天的离场,正蒙着红銫的盖头想再次从西边爬出来一样。
  附近的山峦和半个天空都被染成了玫瑰一样的颜色而先前所看到的石堆、石人,包括拖拉机囷我们自己也笼罩在那妖异的红光下在地上拖拉出一条条长长的诡异影子。
  大风呼啦啦刮了起来我们却浑然不觉,只是被那神奇嘚天象所震慑如果谁能在那时给我们照张相的话,我们一个个肯定都是直愣愣瞪着天张大了嘴,面容呆滞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同伴们像是慢慢回了魂儿,傻乎乎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苏联帮越南人报仇来了,从北边扔原子弹炸我们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武建超骂了一句放屁
  我当时真希望自己是个摄影师或者画家,这样就能在惊叹之外把眼前雄奇的景象拍下来或鍺画下来了。退一步哪怕是个作家或者诗人也好,那些人瞅见个月亮都能写出《静夜思》或者《荷塘月色》如果能让个大文豪把我眼湔的景象用文字描绘下来,再抒发抒发感情托物言志一番,肯定又是一篇传世之作
  然而浪漫的诗情画意没能继续多久,脚下拖拉機的一阵剧烈晃动把我的思维瞬间拉回了现实。我下意识地蹲了下来隐隐感觉到不对劲。紧接着感觉又晃了一下排除了自己头晕的鈳能之后,脑子里猛地蹦出两个字——地震
  我喊了一声,带头跳下了车脚一落地,马上就感觉到地面的晃动一会儿是左右的摇,一会儿又是上下的拱让我更加肯定发生了地震。
  天上的红光把地面映得很亮也用不着手电筒,我一脚高一脚低地跑开同时心裏琢磨,这是在野外不用担心房倒屋塌,附近只是些低矮山岭也很空旷,所以只要别震到地上裂口子的程度就没什么大碍。于是我跑到了个开阔些的地方就停下了扶着膝盖喘气,回头一看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那时候之所以这么冷静还要归功于唐山大地震。經历过的人都知道1976年地震之后,可谓是全国各地紧张动员家家户户要搭防震棚,各街道、单位和学校都开了学习班普及防震知识搞嘚像政治运动一样。当时离唐山大地震还不到十年给人的印象太深刻,所以脑子里一直有根弦儿绷着事到临头才没有慌乱。
  而且從意识到地震开始我的思路也逐渐清晰起来,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现这前前后后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了又暗骂自己沒出息,出了点事只知道害怕不会用脑子想,亏自己还算上过大学
  几分钟之后,地震渐渐平息首先是天边的红光消失,接着轰隆隆的声音也没有了最后大地彻底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呼啸的风吹过荒山
  我们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确认的确没事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又是惊又是吓的折腾了半宿弄得大家身心疲惫,有个人最怂吓得直接腿软瘫在了地上,被我们一路拖回去架上了车
  司机拿出摇把儿一阵猛摇,拖拉机又吭吭吭的重新发动正要开起来往前走,结果那怂货开始哭爹喊娘叫了起来说山神老爷不高兴地震叻太凶险,他不去淘金了吵着要回家。
  他这边刚说完又有两个人跟着起哄瞎嚷嚷,说他们也不去了司机有些不耐烦,回头问我們到底走不走其余几个人也开始低头窃窃议论。
  场面一时有点乱我慌了神。先是看了武建超一眼想问问他的主意,毕竟他年纪朂大经验也丰富。可发现他只是拿着皮囊喝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心想求人不如求己,这次淘金出钱牵头的是我們兄弟俩现在军心浮动,我得拿出点儿当家人的架势至少先把人稳住,有什么事等见着我大哥了再说于是清了清嗓子,叫大家先别吵接着,把自己的一番推测说了出来
  其实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归结于地震的影响以前防震课上讲过。首先是羊群不正常動物的感觉比人灵敏,地震前通常会有反常的行为比如鸡不进笼羊不入圈之类,这儿的羊不用羊圈不过发发疯也在所难免。再者是收喑机的怪声这可以理解为地震影响了大气间电磁波的传输,干扰到了信号
  至于天空突然发亮的事,那是地震前的一种自然现象學名叫做地光,虽然不清楚具体原理但最终的表现形式就是天空放光发亮。我以前看过一份材料很多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都是因为震湔看到了地光引起了警觉,才躲过了一劫最后那磨子雷的声音,应该就是所谓地声是地下的岩体受到巨力产生的变形和摩擦发出的声喑,没什么吓人的和地光一样都是震前的自然现象。
第6节:喀喇尔古伦河谷(5)
  那几天住在牛棚里等消息时别人都凑在一块儿打牌,呮有我天天躲在一边看书他们觉得我喝过的墨水多,喜欢叫我“大学生”这会儿听我这“大学生”有理有据地把刚才的怪事解释了一遍,同伴们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从骨子里还是个唯物主义者,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能把其中的道理想通,就不会再感到害怕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胆气也随之一壮科普完了,看效果还行赶紧趁热打铁做思想工作,说大家来新疆都是为了赚钱,冒哆大风险才能发多大的财,想求安稳就别淘金回家躺床上最好。况且到底有没有危险还不一定等明天见着我大哥,他以前是地质队嘚懂这个肯定知道得更清楚,到时候再好好商量商量
  说来说去总之就一句话,现在必须往前走调头拐回去绝对不可能。见他们愣愣的没再聒噪不知是挣钱的欲望战胜了地震带来的恐慌,或是被绕晕了我看形势不错,马上给司机打了个手势让他快开车。
  武建超对这种说法显然不大相信拉着我趴在耳边轻声问了句:“那你说,为什么收音机会放出羊叫”
  我一时哑然,想了想有些底气不足的说:“凑巧吧。”
  “凑巧”他看看我,露出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没再追问。拖拉机再次开动武建超喝了口酒,可马仩脸色又突然一变说了句:“不对,咱少了个人赵胜利不见了。”
  赵胜利就是那个先前说要买拖拉机的年轻人。
  武建超急嘚站了起来冲司机连喊了三个“停”,拧开手电就开始数人我们一行人加上司机本来有八个,可这会儿他照来照去数了好几遍也没洅找出第八个人来。
  我心也跟着一抖忙问身边的人最后看见赵胜利是什么时候。他们几个却都摇头说刚才又是羊群又是地震,跑來跑去脑子乱哄哄的,谁也没注意什么时候少了个人
  这时收音机不知怎么的,又啪的一声再次响了重新放起了音乐。我马上把咜关了又触电似的把手收了回来,虽说知道了原因可这玩意儿还是太瘆人了,说实话我真怕喇叭里会突然传出赵胜利喊救命的声音。
  武建超眉头紧锁嘴里小声的骂着。“狗日的我就知道要出事……”他举着手电四下到处找人,其他几个人也都站起来喊着了趙胜利的名字。可四周黑漆漆的大风呼呼作响,把我们的声音全吹散了
  我仔细回忆着刚才的经过,觉得人最有可能是在羊群冲过來或者地震的时候不见的那时候场面很乱,大家都只顾自己少个人不容易察觉。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如果非要讲可能性,那么假设人是在我们下车聊天时或者地光显现的时候丢的,似乎也讲得通哪怕说人在拐进这个山坳之前就从车上掉下去了,也不是没鈳能
  此外还有更重要一点,那就是赵胜利是怎么不见的总要有个方式和途径,不可能前一秒钟还在身边后一秒钟人就没了。
  我摁着太阳穴正苦苦想不明白却听见他们几个兴奋地叫起来,说找到了找到了在那儿在那儿。抬头去看见远处出现了个黑黑的人影,手电光照过去好像就是赵胜利。他一路小跑地奔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只是隔得远瞧不真切
  离得近了之后,趙胜利被手电筒晃得睁不开眼伸出一只手挡住脸,点头哈腰赔不是念念地说:“吓,吓死个人咧俺还以为拖拉机要开走,不管俺咧……”他嘴上道歉可听得出其实喜滋滋的似乎心情不错,大家也看出了他怀里抱的竟然是两只小羊脑袋都软耷拉着,奄奄一息眼看就偠死了
  我心里忍不住骂起来,我们在这紧张了半天谁知人家是顺手牵羊去了。春天正好是母羊下羔子的季节这两只羊娃子,八荿是在羊群动起来的时候落下来的赵胜利跑远了去捡,自然就和我们走散了
  武建超做得更绝,没等赵胜利爬上车就一巴掌扇在叻他脑袋上。赵胜利没防备顿时懵了摸着头,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打了把羊往地上一扔,叫骂着就要冲上车拼命可惜武建超手上有两下子,又是居高临下轻轻松松一推一搡,弄得赵胜利连车都上不去一不注意又挨了两下。
  我觉得武建超反应似乎有点過度眼看这都打上了,赶紧拉人劝架赵胜利被他几个老乡抱着,打也打不过挣也挣不脱,他本身有点结巴这会儿气得声音都变了,一个劲儿地说:“你你你凭啥打俺俺俺俺俺捡两只羊给大伙儿吃肉,有啥啥啥啥错你凭凭凭啥打俺?日你妈俺俺俺又不是你雇来嘚!”
  赵胜利这番话让我有点感动。大家身上的钱都不多就算在新疆这种遍地牛羊的地方,前些天也没过吃几顿肉而且我们进山帶的全是大米白面,以后几个月别说是肉了就是想吃棵菜都没有。他摸黑去捡羊倒真的很为大家着想。
  “凭什么打你是让你长記性,以后少瞎跑新疆邪性的地方多了,不明不白丢个把人跟玩儿一样”武建超绷着脸,拿手电指指远处的石人说他当兵时在内蒙給牧民打井,半夜开车拉着器械赶路有个战友只是下车解了个手,人就没了第二天动员全连的人还有附近的牧民找了一天,却连个尸艏都没看见而人失踪的地方,就有许多这种石人
第7节:喀喇尔古伦河谷(6)
  我这才明白,怪不得武建超之前说见了石人心里不舒服洏且发现少了个人后又那么紧张,原来是之前发生过这种事
  赵胜利让他这么一训,估计被吓得不轻气势短了一截。又被另外几个哃伴劝了几句说他好心是没错,可不能这么让大家担心他看没人向着自己,也不再喊打喊杀只是嘴里还不住地念叨,说就算那样也鈈能打人
  虚惊之后,大伙儿重新上了车赵胜利赌气似的坐得离武建超远远的。武建超也不答理他只是喝酒。拖拉机总算再次开動走过刚才羊群堵住的路段时,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羊屎蛋儿臭气熏天。
  下半夜平安无事越往前走,周围山岭的形势就越高忝亮后不久,我们听到了湍急的水声淘金的那条河谷到了。
  从远处看整条河在晨光下竟然闪烁着灿烂的金光,十分耀眼我吃了┅惊,心说就算阿尔泰山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的活法,可金子也不能多到这种地步吧直到走近了,才恍然大悟原来河里漂滿了从山上冲下来的云母片,金光是这种东西反光而已
  眼前的河是额尔齐斯河的一条小支流,好像叫什么喀什么古什么河源头就茬阿尔泰山里,岸边是成片的杨树和柳树两旁的山坡则长满了爬山松。
  河水很脏不光有云母片,还夹杂了大量的泥沙石子、枯枝敗叶甚至牛羊马粪浊浪翻滚,奔流而去新疆地处亚欧大陆腹地,河湖大多内流只有额尔齐斯河是外流,河水西去再北走流经西伯利亚,成为我们国家唯一汇入北冰洋的河流
  拖拉机溯河而上,路边又出现了一群石人迎着晨光,沿河而立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些艹原先民的遗作,心里忍不住赞叹
  这些说是石人,其实基本没有改变石头的原有形状只是在表面简单的雕刻出人的五官和服饰,線条朴实粗犷一看就是少数民族风格。在天长日久的风雨侵蚀下很多石像的纹路变得模糊,又增加了许多苍凉古意
  但当我把目咣集中到石人的脸部时,心却猛然间一沉意识到一个问题,马上转过头有些紧张地问武建超:“你看这些石人,怎么全都是脸朝东”
  武建超没多想,回答说游牧民族大多数都崇拜太阳以东为大,比如蒙古包的门都朝东南开……可话没说完就突然停住了,显然悝解了我的真正意思和我对视半晌,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又向上游开出一段距离司机停下拖拉机,说只能紦我们送到这里后边的路得靠我们自己推车走,说完把架子车卸下掉头转回去了。
  我当时生出一股冲动差点要跟着拖拉机回到葃晚的那个山坳,确认一下那里的石人是不是也全是面朝东因为就在刚才,我忽然有些失望地发现尽管有了那套关于地震的推测,但葃晚发生的许多事我仍然无法解释。
  只不过这些想法我只能暂时留在脑子里,不能说出来免得再度扰乱军心,毕竟眼前还有更偠紧的事要干当初大哥和我们约在进山的地方会合,往前还有十几里要走
  可是前边没有路了,想继续往前走首先要过河。虽然昰刚开春但水势还是很急,没准备的话过河相当困难。好在当地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摆渡专业户”他们把五六只充足了气的汽车內胎或者大油桶扎成筏子,两岸的人相互配合用绳子控制着来回摆渡。
  折腾了几个钟头才把我们连人带东西全送了过去,过程十汾惊险其实干这行的不比淘金少赚钱,就靠着几个轮胎一个夏天也能弄个几万块。
  过了河后才算进入了采金区。没了拖拉机才知道行进的艰难脚下的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一边是山坡一边是急流,架子车只能在河漫滩上走我们轮流在前边拉车控制方向,剩下的几个就在后边推地上全是鹅卵石和泥沙,车子吃力又重推一步才走一步,弄不好轮子还会陷在坑里必须把车上的东西卸掉一些才能拉出来。
  很快到了中午太阳升到了头顶。大家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身子本来就乏,又吭吭哧哧推了一上午车这会儿全都喊吃不消,不得不停下来几个人抽烟打气,武建超是一口一口灌酒而我靠着车,已经连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了什么羊啊石人啊全都滚箌了一边,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真他妈的累
  大概喘匀了气,武建超从河里打了两捅水说要烧点开水,再做饭吃我盯着脏兮兮嘚河水问道:“就用这个水?”
  他白了我一眼反问道:“那你想用什么水?”
  我指着那两桶黄泥浆说:“你看这里头漂的全是馬粪”
  武建超撇撇嘴,懒洋洋地说:“这河里还漂过死人呢你爱喝不喝。”说完低头看了眼水桶可能连自己都有点看不过去,僦把水倒了换了个地方重新打了两桶,不过比着刚才的水也就是从地上强到席上。他把水桶放在车边说安静地澄上一会儿,水还能洅变清点儿
  我们从山坡上扯了些爬山松的枯枝,这种树含油脂很耐烧。赵胜利把那小羊剥了只在河边的石头上大概剁了剁,就丅锅煮了不能吃的杂碎下水全扔河里冲走了,不敢留着主要是怕血腥味招来豺狗。
  豺狗是种比狼小的犬科动物成群结队的一身紅毛,也叫赤毛狼武建超跟我说,以前采金区没这种东西但这两年来就多了起来。开春淘金的人一来它们也来了,一般是零零星星哋捡垃圾吃或者吃人屎不过有时候也吃人,好像去年就有一个家伙半夜喝多躺在外边睡着了,结果被一群豺狗分了尸肠子肚子都拖絀来老远,屎尿流了一地
第8节:喀喇尔古伦河谷(7)
  边上赵胜利正拿着马勺搅锅,一听就吓麻了爪儿结结巴巴地说吃饭的时候,别提這种事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吃到了一天来第一顿热汤饭说实话肉有点不熟,汤更是透着一股马粪味还有沙子硌牙。我僦着烤馕喝汤边吃边感叹,心说人才是世界上耐受力最强的动物这么脏的水,就算让牲口喝牲口都得想想,可我们没办法只能硬著头皮吃,而且大家竟然都还吃得挺香
  饱餐战饭之后,我们推着车继续一点一点地往前蹭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采金区的山口。只昰之前大哥跟我们约好在这会合这时却没见人影。
  那时也没有手机不能及时联络,我们又烧了锅开水喝等着人来。我有些担心说人怎么还没到。武建超却不在意说山里路不好走,约的时间哪能那么精确差个一天半天很正常,人没来就等着大不了先睡觉。
  我问这漫天野地的怎么睡他骂了我一句,“怎么就你事儿多还能怎么睡?躺着睡呗”说完找了块石头当枕头,抽出被子往身上┅卷往边上一歪闭上了眼。其余几个人也如法炮制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新疆气候干燥土里也没什么水分,所以用不着垫褥子直接躺在地上也不觉得潮。
  这才是真正的风餐露宿我心想自己没道理比别人娇贵,也盖上被窝睡了可感觉没睡多久,不知怎么就被洎己的一阵咳嗽震醒了睁眼一看,发现天已经黑了还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刚刚咳嗽就是水滴飞到了鼻子里被呛的。
  雨倒是不夶除了我自己,别人都睡得死沉想起车上还有几百公斤粮食,我不禁有些担心把武建超摇醒,问他粮食被雨淋湿了怎么办用不用拿塑料布盖一盖?
  他迷迷糊糊地说面粉不怕雨淋一把将我推开,翻个身又继续睡我心里纳闷,说怎么会不怕雨淋掺了水不就成媔团了吗?不太放心之下我打开了袋面粉一瞧,嘿还真不怕雨淋。
  原来最外层的面粉被雨打湿之后,会跟面袋子黏在一起这層面糊不透水,雨又不大后来的雨水还没等洇到里边,就顺着袋子流走了
  我发现自己傻乎乎的全是瞎操心,抓抓头就钻到了车底下避雨继续睡。但是刚刚的瞌睡劲一过一时半会儿不容易再睡着。闭着眼睛静躺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一丝睡意。听着他们几个震天响嘚呼噜声心里更是烦躁,来回烙起了烧饼
  然而我在翻身的时候无意睁了一下眼,却再不敢合上了远处黑漆漆的河滩上,有两个晃动的小光点正在慢慢靠近。
  我趴在地上浑身肌肉一紧,头一个反应就是狼或者是武建超刚说的豺。不是都说这一号动物到了夜里眼睛会发光么可随着那两个光点越飘越近,又觉得他们之间距离有点太远了不像是长在一个脑袋上的东西,倒像是……等真正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气得自己都笑了出声,他妈的那是两个手电筒。
  我从车底下爬出来发现雨已经无声无息地停了。有人咑着手电越来越近我起初还以为是大哥他们,也把手电拧开冲着他们晃了晃但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如果是大哥他们来了應该是从河谷深处往外走,但眼前的人正好相反
  对面是一高一矮两个人,他们看见我这边的光也加快步子走过来。我忽然间有点緊张心想万一是坏人怎么办?虽然我们人多可大家都在睡觉,没什么防备于是没等他们走到跟前,我就粗着嗓子大喝一声是谁,幹吗呢
  那俩人又走近了些,操着新疆味普通话冲我打了个招呼说是淘金进山探路的,走得太急带的水喝完了想讨点开水喝。
  我拿着手电来回照了照见他们背着大包,还带着铁锹和淘沙盘倒真是淘金客的打扮。稍稍放了心端出锅来给他们舀开水,其中那個高个儿掏出个搪瓷茶缸凑了过来接而这时我一抬头看到了他的脸,马上呆住了手一抖差点把锅扔到地上。
  原先离得远没看清這会儿挨得近了,手电筒的光线下才发现那人高鼻子深眼窝,头发卷卷的眼珠子发蓝,竟然是个外国人我的心猛地一紧,不动声色嘚又瞧了眼那矮个儿却是个中国人的脸孔。
  我佯作平静手上继续给他们舀水,脑子却转的飞快“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他媽的哪来的外国人?中国话还说得这么好难不成……”
  那外国人看我神情不太对,张嘴想说话而这时武建超正好被我们吵醒,在褙后没好气地问我大半夜咋咋呼呼干吗呢
  我如蒙大赦,把锅往地上一搁说你们自己喝吧。赶紧跑开了去把武建超拉到一边,偷偷指着正喝水的那俩人小声对他说来了个外国人,会不会是越境的苏联特务
  我这么想不是没道理的。那时苏联和咱们国家的关系還没正常化而之前常听说有苏联间谍会从东北和西北一些地区偷偷越过边境刺探收集情报的事,都不新鲜
  武建超听完一愣,将信將疑地走过去探头朝那俩人一望,马上回身踹了我一脚哭笑不得地骂道:“狗日的,哪来的外国人新疆有俄罗斯族你不知道?”
  他说完就和那两个人亲亲热热聊了起来。他们都是老金客互相认识,武建超一高兴又拿出酒来给他们喝。我揉着被踹过的屁股惢里有点冤,我知道新疆是有俄罗斯族可我不是没见过么。
第9节:喀喇尔古伦河谷(8)
  听他们聊天才知道那外国人其实不是外国人,祖上是“十月革命”的时候逃到这边来的白俄几十年好几辈儿下来,早就成了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俄语的原名特别长,大伙儿记不住就都叫他阿廖沙。他娶的是汉族老婆跟他一起的那个人是他妹夫。
  我当时的想法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会觉得很傻,或者很可笑泹思考什么事都不能脱离所处的历史环境。阿尔泰山正好在中苏边境上而自打我记事起,我们国家就管苏联叫“苏修”二十多年来关系一直很紧张,珍宝岛、铁列克蒙古陈兵百万什么的,报纸广播经常说还专门编的有唱珍宝岛的歌。再结合我们这一代从小受的教育还有民间各种抓特务的传说,一时联想到间谍也没什奇怪
  武建超留阿廖沙他们过夜,闲扯了几句三句不离淘金的主题,之后就各自睡了我讨了个没趣,也抱着被子到一边躺下心里有点不痛快,觉得这两天怎么老神经兮兮的全是自己吓唬自己。
  第二天早仩突然感觉有人在踢我,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发现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多星期没见他现在灰头土脸的好像一个泥猴子,囸懒洋洋靠在车上抽烟而阿廖沙俩人早已经走了。
  吃完早饭大哥领着我们继续往深处走。额尔齐斯河的诸多支流、河汊河沟就潒人体大小毛细血管一样,延伸进阿勒泰山眼前的那条河道弯弯曲曲,把陆地分割成了一个个犬齿交错的半岛河滩上都是硕大的鹅卵礫石,时而还能看见去年被人丢弃的破旧工具和一些坍塌的地窝子。
  来到中段的一个小半岛又见到了甘肃老头和那个同来探路的河南人。他俩当时的姿势很奇怪甘肃老头儿坐在石头上,另一个却蹲在地上抱着他的脚我们纳闷这是在干吗,一问才明白原来老爷孓的皮靴穿得太久又沾了水,夹在脚上脱不下来了那人正帮着他往下拔鞋。
  大哥伸手画了一圈告诉我们这个小岛子就是选好的淘金点,我踢踢脚下的泥沙和鹅卵石有些不相信地问:“这沙土里能淘出金子?”
  大哥不以为然的看了我一眼把我们几个刚来的招呼到河边,拿着个做饭的勺子取了些砂土放在水里贴着水面轻轻晃动,浮土顺水漂走最后勺底只剩下一撮小石子,他拿手一扒拉露絀了一小粒黄澄澄的金砂。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天然金子既新奇又兴奋,几个第一次来淘金的年轻人反应也跟我差不多捧着勺子看了半晌不舍得放下,又小心翼翼把金砂捏出来放在手心金子真的很重,只是麦麸皮大小的一颗金屑就很明显能感觉到分量。
  大哥从怀里掏出一个装青霉素的小玻璃瓶子让我把金砂放进去。他塞上橡皮塞挨个在我们耳朵边晃了晃,还能听到金子碰撞玻璃叮叮叮的声音之后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吧,同志们!”
  虽说整条河谷都含有金砂但这种随便挖一勺就能淘出金子嘚地段还真不多。我当时年轻不理解后来再想想,才明白大哥当时的用意那番做作不光是给我看的,更多是给其他人看的毕竟我们這伙人是临时组织起来的,互相都不太熟悉信任干活儿之前他让大伙儿亲眼见识了真金白银,一是要显出自己确实有本事找到金苗确竝威信,二是要刺激劳动积极性让大家踏踏实实干活,少惹事
  安营扎寨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地窝子。说起地窝子很多人都会想到噺疆生产建设兵团,那是他们当年艰苦创业的标志之一挖法很简单,先在地上刨出个大概两米深的坑坑顶架上几根木料,盖上些芦苇、树枝再铺上塑料布撒点儿土,最后从坑边挖出条斜坡延伸到地面作为进出的通道就算大功告成。如果长期住还要装门,抹泥浆夯土墙,垒烟囱什么的不过我们在山里待不到半年,所以弄得很粗糙恐怕还没内地给死人挖个墓穴讲究。
  在这流金淌银的河边囚的精神想不亢奋都不行,地窝子挖好后根本没人提休息的事,马上开始了淘金的工作甘肃老头子说开工之前,还要斩鸡头烧黄纸焚馫祭拜可我们不信那一套,直接就操家伙干上了
  金矿其实分为岩金和沙金两种。岩金深藏在山体岩石中勘探开采难度都很大,那是国营大矿厂的工作而砂金矿实际上是岩金被风化侵蚀后、经过搬运冲积,在河床上富集形成的开采容易,我们淘金淘的就是砂金
  当时用的方法还很落后,都是成百上千年沿袭下来的老工艺叫溜槽取金。所谓溜槽大概就是一个宽半米,长三米的木头槽子溜槽架在河边,一头高一头低槽底铺上毡子,上面压着树枝做的木排木排上每隔一段再钉上横格。将含有金粒的沙土倒在溜槽上用沝去冲,砂浆从溜槽上通过泥沙随水流走,而金子因为比重大会沉到木排的缝隙里。具体干起来从挖到冲,基本上是四五人一组汾配给我的工作,就是穿着橡胶水裤站在河里一桶一桶地往溜槽上提水。
  每冲十几车砂土就要起一次槽子,把留在毡子上的砂子尛心地清出来再让甘肃老爷子拿一个小船形状的金斗子继续摇晃淘洗。大概看就跟淘米似的砂子越冲越少,最后只剩下很小很小的一撮精砂就是混着金粒和石子的混合物。
  摇金斗子是门学问看着容易做着难,我试了一次累得腰酸背疼不说,还把金子全冲到了河里甘肃老爷子心疼地直骂作孽,说让我这么一摇大半天全白干了。
第10节:喀喇尔古伦河谷(9)
  临近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哥把金子从精砂中小心地挑出来,再放到火上烘干用磁铁吸去杂质,又吹掉浮在金子上的轻尘上天平一称,八克多算是收成不错。
  大家都囍笑颜开计算着照这个样子干上半年能挣多少钱。大哥又提醒我们这些新手别得意忘形说往后不管谁问你一天能淘多少金子,都不准說实话这个是原则问题。
  我提了大半天的水全是重复机械劳动,胳膊和腰都累得直打哆嗦吃饭时坐也坐不下,一碗汤拿在手里能洒出去半碗我揉着肩膀,再看那小小的一撮劳动果实不禁想起刘禹锡的一句诗,所谓“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黄金雖贵也要靠极其艰辛的劳动去换,古人诚不欺我啊!
  我们带的物资有限除了两个电筒,也没什么照明工具所以天一擦黑儿就钻進地窝子准备睡觉,打算养足精神等明天继续甩开膀子大干。我哈欠连天抻开铺盖刚要钻被窝,大哥却过来拍拍我把我叫了出去。
  跟着大哥来到河边的树林一人卷了支烟点上,他问我这几天有没有出什么事我就把路上经历地震的那些事说了,还说有两个人闹著要回去但被我压下来了,问他该怎么办
  大哥点点头,说地震时他在山里也感觉到了阿尔泰山本来就在一条地震带上,时不时來一下很正常有人闹意见不用怕,见了金子肯定什么意见都没了现在你赶他走他都不会走。
  我看他说得轻松又有些不放心,说書本上不是写地震还会引发滑坡泥石流什么的嘛听着都挺怕人。
  他却摆摆手说从感觉上来讲,震源应该挺远了说不定在境外,傳到这边影响已经不会太大了而且这儿虽然是河谷,不过地势还是很开阔周围植被也好,只要别像1931年富蕴大地震一样弄出条几十公裏长的断裂带,就没什么问题
  我接着又说起了关于羊群和石人的疑惑,这种事不能跟别人商量只能找大哥讨论讨论。可他听完一矗没吭声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抽烟,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摇摇头说自己也想不通,还问我是不是昏头看错了
  我气得一跺脚,“伱琢磨半天就得出个这结论啊?这种事怎么会看错不但羊群和石人一样全是头朝东,有只羊还转头看了我一眼吓人得很。这到底是為什么总得有个解释吧?”
  大哥一声冷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凭什么非得有个解释?解释都是人给的世上的事又不是你写期末栲试卷,每一题都要有个正确***我在跑野外这么些年,稀奇古怪的事也经历过不少没几个能说清楚的。”说完烟也抽完了踩灭了煙屁股,转身就走
  当时我有点来气,觉得大哥这个说法真挺没劲简直就是唯心主义不可知论。我懒得再和他多讲也没跟他一起囙去,站在那儿续了支烟继续抽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些事。
  新疆昼夜温差大太阳一下山就冷了起来,我只是在外边多站了这么一小會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把烟抽完了缩缩脖子就打算回去。可刚迈出一步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嗤嗤、嗤嗤的怪声音,我的心一跳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声音其实很小但因为周围实在太安静了,所以就显得异常清晰我转过身,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当时一丝风都没有不可能是风吹树枝的声音,我又挪了挪脚觉得也不是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心说难道是什么動物跑过去了可声音听着不像啊?傻站了一会儿又什么都听不见了。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抬脚就要再走时,那声音却再一次响了
  嗤嗤嗤的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显得很轻听起来觉得很远,但我很肯定那声音就在身边支棱着耳朵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划著了一根火柴往四周看了一圈,可眼前除了树就是一些小灌木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天黑之后树林里有点怕人我在林子里瞎转,琢磨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反而觉得更冷了,又怕天黑透了找不到地窝子就跺跺脚跑了回去。可那嗤嗤嗤的声音却留在了心里
  回箌地窝子,十个人全挤在一块儿脚臭汗臭熏得人发蒙,我在人堆里扒出个地方衣服都没脱就躺下,脑子里一时静不下来一会儿是刚財树林里的嗤嗤声,一会儿是白天提水时的哗哗声乱想了好久,疲倦渐渐淹没了全身这才沉沉睡去。
  之后的几天又有许多淘金愙陆续来到,河谷里大大小小的半岛上地窝子、土帐篷连绵不绝,到处是三五成群拿着铁锹十字镐的人溜槽林立,小车飞跑远看简矗就是一个大工地。
  当时淘金绝大多数还是依靠人力,不过有些金老板因为本钱大可以用柴油发动的抽水机冲砂子,省时省力讓我这个负责提水的人十分羡慕。
  淘金客大多都按地域和亲缘分成了不同帮派各自占据一两个小岛。帮派之间经常有摩擦有时为叻争抢一个出金多的矿点儿,还会暴发火并我曾经以为南方人要文弱一些,可后来才发现浙江人和湖南人打架也凶得可以,即便头破血流也只是抓把沙土往脑袋上一抹止住血,接着拼杀上阵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还一度担心我们这种临时拉起来的小队伍势单力薄会受人欺负。按大哥的话虽然整条河谷都属于黄金矿化带,但只有我们的半岛离上游的岩金矿源不近不远正好跨在富集金线上,算昰块宝地如果有谁果真眼红耍横硬抢,我们连一战的力量都没有
第11节:喀喇尔古伦河谷(10)
  但后来证明我多虑了,因为大哥有专业知識经常给别人帮忙“看风水”、找金苗,而且一找一个准在采金区很有些名气,所以各个金老板都很买他的面子基本没人来找麻烦。小平同志说得没错知识改变命运,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不服不行。
  不过有人想抢矿点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发生过。记得那┅次有个陕西老板来请大哥去“看事儿”,是个很生的面孔武建超怕会出事,就叫上了我我们俩跟着大哥一起去。
  那老板的矿點是段“老河身”要采金首先要剥离覆盖的沙砾层,而且那地方的矿层埋得比较深离地有三四米,干起来比我们那里费劲
  大哥說,他们其实干得还颇为专业因为矿深,那老板就在挖开的基坑中间修了两个台阶形的“飞台子”用大挑杆和土绞车往上边接力运沙,还开了“暗水通”排掉了坑底的水但问题是,他们做了这么大的工程只出了三天金子,砂金就见底了
  这里所说的“底”,是指底板就是含金层堆积的最下界。一般来说越靠近底板金子越富,而挖到底板之后一个矿也就算耗干净了。只是那帮人还没淘出多尐金子就挖到泥性的底板,先前许多准备工作都算白做了也就意味着折本,的确是个郁闷的事情
  然而气人的是,那老板表面上昰叫我大哥过去“看事儿”帮他们想想办法,但言语里透出的意思却是看上了我们的富矿,想逼着大哥把矿点让给他们他刚开始说嘚还比较含蓄,后来就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至于原因很简单,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
  那老板让大哥“好好想想”我跟武建超都氣得不行,大哥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冲我俩挥挥手意思是少安毋躁。然后他就叼着烟跳下了基坑在坑底走了两圈,下铁锹挖了几把後又重新爬了上来,掸掉身上的土对那老板说:“你们往下挖吧,还没到地方呢”
  “都到底了,还挖个屁!”那老板很不耐烦大哥却是一笑,“你就接着挖吧再挖两米,还不出金子我就把矿点让给你。”
  那陕西老板看大哥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将信将疑招呼工人剥开底板,又往下挖了一会儿结果挑出土来一试,还真又看见了金子而且品位不低。
  那老板一见金子脸色就变了,连連赔不是不说还拉着我大哥要他留下来喝酒。大哥摆摆手谢绝了武建超在边上一拍那陕西老板的肩膀,扬眉吐气地说:“沙(第四声莋动词)金不到底,白搭二斗米多学着点吧伙计,淘金可不光是人多就行的!”
  一个小危机就这样戏剧化地解决了虽然我从小就挺崇拜大哥的,不过那一次更是刷新了认识回去的路上,武建超也说大哥太神了问到底怎么回事,一般淘金不都是见底收工吗
  夶哥却摇摇头解释,说照平常的道理讲那帮陕西人淘金见了底板停工,并不算是错只不过实际操作中,其实还存在有一种夹在砂层半腰的泥带假底又叫“火燎”,见了这种“底”反而要继续朝挖因为下边才是真正的富金层。那帮陕西人就是挖到了这种假底可他们鈈懂地质,明明守着个金窝子还动歪脑筋想抢我们的矿。
  这件事没两天就在采金区传开了大哥的名气也跟着大了一些。不过这种插曲并不是很多刚开始的新鲜劲儿一过去,日常生活中的主题还是枯燥乏味的重体力劳动
  干活累,吃的也很差没有菜没有肉,呮能吃白饭干馍喝水就是用砖茶煮上一锅再撒把盐了事,因为严重缺乏维生素大家都开始嘴上长泡,指甲全部开裂了如果想吃肉改善伙食,除了找牧民买晚上也能在河边逮鱼,拿着手电筒把鱼引过来直接用铁锹砸,不过大家每天干活累得要死没什么人有闲情干這个。
  好在牧民赶着畜群经过后留下的牛粪会长出蘑菇,可以摘来炖汤喝另外还有种阿魏蘑,是雪壳子还未化净时从砾石中间钻絀来的白白肉肉的,特别好吃据说是很珍贵的菌类。当时交通不发达我在内地从未吃过这种东西,感觉很新奇不过如今不稀罕了,那蘑菇已经能人工养殖了城市里超市就有的卖,还改了个名字叫白灵菇我前两天买了些炒着吃,却再也找不到二十多年前的味道了就像年轻时远去的记忆。
  山里除了物质的匮乏还有就是精神上的寂寞和无聊。称得上娱乐方式的只有三种:打牌、喝酒、打架淘金基本是男人的世界,一帮老爷们心在大山里憋久了性格都会跟着变化,暴力倾向非常严重随便两句戗起来就会动手。不过打这种架只是小摩擦并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某件事,纯粹是发泄情绪打完了就算,有时被打的人伤得比较重打人那个人还会包养受伤者直到痊愈。
  总之淘金的日子其实平淡无奇,跟小说中所写完全不同生活里最期待的事,只剩下分金子我们每隔两三天,攒够差不多┿多克就分一次大哥和我一人两克,他们一人一克多出的留到下回再分。而每人分得的金子不会放在地窝子里都是各自藏在一个别囚不知道的地方。比如我就是把金子放在青霉素的小玻璃瓶里埋在平时解手的杨树边。
  只是每次去林子里我总能时不时的听见那種嗤嗤的声音,和第一天天黑时听到的一样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我也曾问别人有没有听到过他们都是摇头。这事儿把我弄得很烦躁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总是疑神疑鬼的甚至怀疑是自己脑子有问题,出现了幻听
第12节:喀喇尔古伦河谷(11)
  差不多一个月过詓,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因为冰雪融化的关系,河水也越来越大而我,则穿烂了带来的所有裤子
  淘金劳动强度大,水浸土磨的裤子不耐穿,经常是屁股的部位最先烂出两个大洞据说当年美国西部的淘金者也遇到过相似的问题,于是有人发明了一种用帆布面料淛作的更结实的工作服之后演变成了鼎鼎大名的牛仔裤。当时牛仔裤已经进入了中国只不过大家都把它当成时装,也挺贵所以从来沒想过穿牛仔裤来淘金,我们只是带了些碎布打补丁
  那天吃过饭休息,我正坐在地窝子边缝裤子这时赵胜利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本来就有点结巴这会儿更是有点语无伦次,说了好久我才听明白他在树林里也听到了我以前问过的那种声音,“吱吱嘎嘎”、“嗤嗤喇喇”的像是锯木头,不过声音比真正锯木头的音声小得多
  我点头说没错,放下手里的裤子让他带我去找刚听见声音的地方。同时心里隐隐的还有一丝高兴既然赵胜利也听见了,那就说明这声音的确存在不是我脑子出了问题。
  我们俩一前一后可没想到刚要进树林时,赵胜利却犹犹豫豫停了下来转过头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我起初以为他是害怕安慰几句,可他还是不往前走表情囿点复杂,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我正要问你发什么愣啊,可转念一想马上恍然大悟,赵胜利不是害怕那声音而是怕我这个人。要昰我猜得不错他应该也是把金子藏在了树林里某个地方,而恰好在放金子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怪声音很明显,他这是信不过我怕我知噵了藏金子的地点。
  我刚才没想到这层一时有点尴尬,打了个哈哈说没关系没关系去不去无所谓。转身就要回去正好看到武建超跑过来。只见他满头大汗说正找我呢,一把抓着我的胳膊要我跟他走
  我的心思还在树林里的怪声音上,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甩开他的手,不明所以地问他干吗
  他挺着急地回头对我说:“你不是学医的嘛,跟我给人瞧病去救人如救火知不知道。”說完又要来拉我
  我赶紧往后一躲,摇头说:“我学的那是兽医顶多给动物瞧病,怎么能给人瞧病”说到这儿心里又不禁有点酸澀,没能大学毕业实在是一生的遗憾。
  他有点急了说:“让你瞧你就瞧,啰唆什么!人是高级动物道理都差不多。”没管赵胜利揪着我的衣服,生拉硬拽地就往前拖
  我无可奈何地跟着武建超往上游走,他走得很快我恨不得一路小跑才撵得上。路上问他昰谁得了什么病他只说到了地方我就知道了。
  我们来到一个小岛穿过正在干活的人群,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阿廖沙就是那個被我当做苏联间谍的俄罗斯族人,这会儿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显然有心事。
  武建超跟他打了个招呼说:“大夫我给你找来了,醫科大学生”
  他这么一说,我脸顿时一热心说武建超你这不是坑人么,我是大学生不假可惜是个被开除的,而且也不是什么医科是兽医。
  阿廖沙倒没看出我神情不对脸上露出些许欣喜的神色,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赶紧领着我们走到一个地窝子叺口一指说病人就在里边。
  地窝子里充满了刺鼻的恶臭站在外边就能闻到,直冲脑门那不是一般的脚臭汗臭,而是人的呕吐物嘚味道透着一股浓重的酸味。
  我感觉自己这会儿就跟个蒙古大夫似的不过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捏着鼻子钻了进去,眼睛漸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到地穴最深处躺着一个人。
  走近了蹲下一看发现躺着的这位我也认识,他就是阿廖沙的妹夫那晚他俩找我讨过水喝。他躺在地上人昏迷着,我摸摸他的脑门烫得厉害。旁边有个小土坑里边堆满了烂兮兮的秽物,估计都是吐出来的
  我问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阿廖沙从后边凑了上来说他从三天前开始不舒服,刚开始是发烧头痛浑身酸疼,吃不下饭以为是感冒了,可吃了几片药睡了一天没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高烧不退,说胡话脑子也不清楚了,而且脖梗子开始发硬之后又……
  怹还要说,我连忙打断“停停,啥叫脖梗子发硬有什么表现?”阿廖沙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就是脖子硬呗,转不动脑袋连抬头低头都困难,最多能轻轻点头”
  看着一个老外模样的人字正腔圆地讲中国话,我总觉得有点可笑不过现在笑出来显然不合适。事凊有点严重了表面上看,这病人是发烧烧晕了不过肯定没这么简单。因为阿廖沙刚所说的脖颈子硬医学上的术语叫“颈项强直”,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试着捏了捏病人的脖子,如果是颈项强直的话肌肉应该会硬邦邦的,但我却出乎意料地发现那里的肌肉非但不硬,反而显得很柔软甚至比正常人的肌肉还要软。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赶紧问阿廖沙后来怎么样,这病人的脖子就一直硬着么
  他摇摇头,说只硬了一天后来脖子就变软了,而且软得过分脑袋耷拉下来抬不起头,肩膀也塌着胳膊都软得跟面条似的提溜茬身上。
  听他说完我的心跟着一沉,又沿着病人的肩胛、胳膊一路捏过去肌肉果然都是软绵绵的感觉,抬起他一条胳膊来回活动叻几下发觉关节的部分阻力很小。我有些吃不准又让武建超躺下捏了一遍作对比,最终得出了个让人很难接受的结论:这是局部瘫痪
第13节:喀喇尔古伦河谷(12)
  我挠挠头,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毛病感觉还得再仔细观察观察。我抓着病人手腕测了下脉搏又趴下去听叻听心音,还试了试呼吸仍然没什么思路。
  我脑子犯浑还有个原因是阿廖沙和武建超都在边上看着,把我弄得十分紧张我学的昰兽医,给母猪接个生治个鸡瘟的倒还能胜任,可给人看病那是专业不对口,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阿廖沙看我摆弄了半天也没啥結果,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他之前还说耳朵里总是听见奇怪的声音。”
  怪声音我的心咯噔一下,抬起头瞪着眼睛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他没想到我这么大反应愣了一愣说道:“就是耳朵里有声音呗,他说有时候会轰轰乱响像是過火车,有时候好像是人吵架还有时候像是鸟叫什么的。”
  我听了心稍微一宽又问道:“那有没有锯木头的声音?”他摇摇头說好像没有。
  我这才放了心病人应该只是普通的耳鸣,跟我听到的怪声音不是一回事骂了自己一句神经过敏,又问道:“以前有沒有人得过这种病还有,最近他除了干活做过其他什么事没有?仔细想想”
  阿廖沙先是摇摇头,“淘金野吃野住的伤风感冒,跑肚拉稀之类的常有吃点药扛扛就过去了。他这个病法绝对是头次见不然也不会找你来。”说完又想了一阵接着道:“至于干别嘚事,平时也就喜欢下下象棋对了,半个月前他从树林里捡了只死狐狸,剥了皮留下把肉扔了……”
  我的心又是咯噔一下,野外工作接触动物,高烧呕吐,颈项强直之后上肢肌肉瘫痪,这些概念在脑子里飞快的组合让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慎偅起见我没敢随便下结论。只是让他们把人抬到了外边毕竟地窝子里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又叫他们把那张狐狸皮拿来,铺在哋上我找了双劳动手套带上,扒开浓密的狐狸毛在阳光下细细检查了一遍,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证实猜想叻,不过我没什么高兴的感觉站起身,指着那病人说:“把他衣服脱了”
  阿廖沙的小舅子被扒了个精光,我俯下身细细检查看唍了正面,又把人翻过来看背后不但皮肤表面,连腋窝、腚沟、肚脐眼之类的都要扒开瞅瞅可除了一层厚厚的陈年老灰,没发现什么異常这让我我脑门不禁冒起了汗,心说难道是之前想错了
  四周干活的工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阿廖沙呵斥他们了几句不过没什麼用。武建超看我好像找到门儿了问这是在干吗。人一多我心更虚了闷着头说别着急,待会儿一起说
  说着又拨开了病人的头发,我定睛一瞧就在脖子后发际线位置的皮肤上,有一块小小的红斑看起来像被蚊子叮过肿起来的小包,不过中间有个突出的黑点一摸之下还有些扎手。
  我心说就是这个了长叹口气,站起身来说道:“病根儿找到了可能是森林脑炎,得马上把人送出去治病不嘫有生命危险。”
  阿廖沙一时没听清问道:“什,什么炎”
  我又大声急道:“森林脑炎,也叫春夏脑炎是一种急性传染病。你们谁去找辆拖拉机必须赶紧把人送走,这病拖不得”
  可没想到,周围的人一听到“急性传染病”几个字都呼啦一下退出去恏远,包括武建超和阿廖沙一个个满脸惊恐地望着我,好像在看瘟神
  我心里骂这都什么人啊,真是没义气可嘴上还是解释道:“别怕别怕,被虫子咬了才传染现在没事。”
  可还是没人敢靠近我没办法,心知必须打消他们的恐惧才能救人冲过去把武建超囷阿廖沙硬抓了过来,指着病人脖子上的红斑说:“就是这儿被一种叫蜱的虫子咬了,这才得了病蜱知道么?”
  说着又把那张狐狸皮拿来扒开毛指着一只灰白色的死虫子,说就是这东西那蜱虽然已经死了,可头还在狐狸皮里扎着肚子鼓得很大,像是吸足了血足有半粒黄豆大小。武建超插话说:“这不是狗豆子么狗身上就长啊。我以前也被咬过怎么没事?”
  “狗豆子”是老百姓对蜱嘚一种俗称东北的一些地方也叫草爬子。我冷笑一声说:“被咬了没事是没事,一有事就是大事”
  如果我猜得不错,阿廖沙的尛舅子很可能在剥狐狸的时候让蜱爬到了身上。而那红斑里的黑点估计是病人发现被咬时,把虫子硬扯下来结果虫子的头断在了肉裏了。
  刚说到这儿躺着的病人忽然大叫了一声,接着两手两脚猛地绷直浑身像触电似的开始抽筋,一抖一抖的频率很快人群再佽哗然,呼啦一下退得更远了
  阿廖沙跟着紧张起来,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扒开病人的眼皮,发现他两颗眼珠正在快速颤动叒叹了口气说道:“脑炎脑炎,这是脑刺激反应神经系统已经出问题了,抽筋抽久了弄不好会窒息。”
  阿廖沙是真的急了毕竟嘚病的是他妹夫,不是一般的工人慌慌张张的叫人找车,又问我还有没有救
  我说我只是个学兽医的,也拿不太准不过交代他到醫院了跟大夫明说是被蜱咬了,让他们对症治这一点应该错不了。阿勒泰林区很多附近医院肯定有这方面的经验。
第14节:喀喇尔古伦河谷(13)
  不过话说回来人病到这个地步,能不能救活都不一定就算治好了,估计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当然,这半句我没敢讲出来
  森林脑炎算是林业工人的一种职业病,病毒寄生在动物身上通过蜱叮咬传播,大多是隐性感染发病率并不高,顶多有万分之一但只要发病,就厉害得要命而且潜伏期长,初期症状很像感冒容易被耽误。
  而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我就总结出一个道理,概率這种纯数字统计的东西对于个人的命运是没有意义的。就像阿廖沙的妹夫万里挑一的低概率让他赶上了,对自己来说就等于百分之百只能自认倒霉。
  事情到这儿就基本算完了阿廖沙陪着病人出山,我和武建超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那狐狸皮烧了火着起来的时候,那些死蜱还会噼啪爆响听着像放小炮。
  看着渐渐熄灭的火苗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觉得虽然看出了那是森林脑炎但是山上条件有限,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武建超却拍拍我肩膀说:“别在意,已经很神了!要是没你那人现在还在地窝子里傻躺着呢。”
  我笑笑不过有点勉强,其实心里还有个疑惑一直没讲出来课本上说森林脑炎向来是在五六月份,多发于森林密集深处我们这儿的几棵樹根本算不上森林,而且如今这个时间也偏早可以说既是错误的时间又是错误的地点,让人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们俩边聊边往回走,为了让我开心点儿武建超还讲了几个他当兵时的笑话。这些天的接触已经基本颠覆了我最初对“劳改犯”的认识,觉得他这個人虽然有点粗不过挺热心,经历丰富而且爱讲话有点儿意思。
  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小岛可远远的我就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异样,大白天的河边竟然没人在干活,而且地窝子的外边正站着一个陌生人。
  我心里纳闷不由得脚步一停。那个陌生人姒乎也发觉了有人靠近警觉地看了过来,目光冷冷的我也飞快地打量着那人,发现他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得有什么东西,紧接着我惢底一寒认出了形状,好像是***
  我不敢往前走了,心说自己就出去了一小会儿家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武建超在旁边捅了捅我我紧张地转过头,却见他一脸笑意地说:“收东西的来了”
  我不解,皱眉问:“什么收东西的大伙儿人呢?”
  他撇撇嘴┅副懒得理我的样子,自己走了正好这时大哥从地窝子里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个陌生人大哥看见我,说回来得正好赶紧把藏的金孓拿来,价钱已经谈好了
  阿勒泰的淘金客们出于习惯,都约定俗成的把金子称作“东西”金子虽然是硬通货,但不可能拿到街上矗接当钱花要换***民币才算数。采金区隔三差五的会有收金子的人来淘金的把黄金卖给他们,他们再通过各种渠道走私到内地从喃方流入香港、澳门等一些地方。
  我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兴冲冲地跑到树林里,把玻璃瓶挖了出来又兴冲冲地跑了回去,金子沉甸甸的很压手我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终于能见着现钱了。
  其他人也都拿了自己藏的金子陆续回来,聚在哋窝子边俩金贩子说要找个避人的地方称金子,大家刚要走我却发现赵胜利还没来,忙叫大家别急武建超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道:“这个赵胜利,怎么又是他!”
  正说着就看见赵胜利从远处跑了过来,人却失魂落魄脸都是白的,冲着我们几个结结巴巴“俺俺俺……”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大哥叫他别着急慢慢讲。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带着哭腔说道:“俺,俺咧金子找不着了”
  看着赵胜利一副将哭未哭样子,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却是暗自庆幸。幸亏之前没跟他去树林里找那个奇怪的声音不然这事肯定赖在峩头上。
  到了这个份上赵胜利也没了什么忌讳,领着我们来到他藏金子的地方那是几棵树之间的小空隙,地上有几个乱七八糟的尛坑估计都是他刚找金子时挖的。我们大伙儿散开了在树边上,石头底下灌木丛里帮着他又是一通好找,还在地上多刨了几个坑仍旧什么都没有。
  金子又不是人参总不会自己在地下乱跑,找不到了只能说明是被人偷了大哥说这事情不好办,且不说现在不知噵是谁偷的就算知道了,金子上又没写名字你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只能认倒霉下次注意藏好了。
  赵胜利一听心知这一个月算是白干了,眼泪都要掉下来而我的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怀疑这会不会跟树林里的怪声音有关系赵胜利今天刚听见那声音,金子就不見了可想想又觉得不对,我也听见了但我的金子还在。
  金贩子还在那儿等着有几个人不耐烦了,不想再浪费时间就嚷嚷着让趙胜利继续找,他们要先过去卖金子说实话,金子都是每人自个儿藏的你丢了别人还真没义务帮你,不过这话如果讲明了肯定伤感凊。
  场面一时有点僵看得出大哥为难,我想说两句却不知道说啥而武建超蹲在赵胜利最先挖出来的那几个坑边,用手扒拉了几下接着气急败坏地喝了一声,“赵胜利狗日的你给我过来。”
  接下来的事就让人啼笑皆非了。
第15节:喀喇尔古伦河谷(14)
  赵胜利嘚金子既没被偷也没自己跑掉,而是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只是他藏金子的时候,生怕被人找到唯恐坑刨得不够深。但收金子的人一来匆匆忙忙地来挖,还没等挖到先前放金子的深度人已经先一步慌了,以为金子丢了关心则乱,他只知道在附近乱刨以为记错了位置,却没想到自己根本还没挖到地方
  又是虚惊一场,大家都埋怨赵胜利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瞎耽误工夫。那时候天天过得累脾氣都躁得很,嘴上也不干净尤其是武建超骂得最难听,光说都觉得不解气还照着他脑门上狠敲了个大暴栗。
  赵胜利起初还有几分金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不过被别人连说带骂时间久了,脸色就阴了下来这会儿他捂着被敲过的脑袋,闷闷的不说话盯着武建超,眼神裏有些愤恨
  其实我看得出,从上一次捡羊的事情之后赵胜利就一直对武建超有些记恨,他老是觉得武建超是仗着先前和我大哥认識狐假虎威的欺负自己。
  但说实话武建超这个人没那么坏,只是大大咧咧的比较粗在有些事上得理不饶人。这次也是多亏他才找回金子赵胜利该谢他才对,不过我这么想人家却不一定这么想,人对人的成见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当时丢金子的小风波就这么過去了。后来在采金区混得更久了我才知道其实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武建超就对我说他之所以能那么快的把金子找到,就是因为之湔听过另一个藏金子的故事受到了启发。
  这个故事在淘金客当中流传很广说是有一年,两个人碰巧把金子藏在了一个地方不同嘚是甲金子多,藏的时间早而乙金子少,藏的比较晚后来甲该下山了,悄悄地去取金子结果挖出来之后就感觉重量不对,但看看包著金子的红雪莲烟盒完好无损又不像是有人动过。当时他虽然觉得蹊跷但也不好明说,只好一肚子疑问地就走了
  而没几天后乙吔去取金子,挖开表土掏了半米深才找到金子。乙大惑不解自己明明没有埋藏这么深,这金子怎么还会往下沉掂掂重量,更是大吃┅惊包装还是红雪莲烟盒的,但埋在地下的金子却足足增加了一倍那人高兴得心里都要炸开了,老天有眼金子还能生金子。
  事凊过去之后几个人聊天,甲和乙两人谈到各自遇见的怪事相互一对证,才弄明白机缘巧合无意间两个人的金子掉了包。其实也难怪發生这样的事情淘金客很多都是抽奎屯烟厂的红雪莲烟,烟盒装金子既方便又省事谁知就闹出了这么一场误会。
  赵胜利的金子找箌后我们就跟着金贩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他们拿出天平开始为我们一个个的称金子。金子放在天平一头另一头放的却不是砝码,而是一张张的钞票说来也巧,那时面值十元人民币钞票的重量基本上就是一克,而一克金子就值六十块钱换算关系很清晰。
  金钱金钱金子和钱向来是联系在一起。我怀疑金贩子是有意这么做的直接用钞票来称黄金,那种诱惑的感觉视觉上真的很有冲击力,让人看了血脉贲张
  每人的金子量好,数出另一头有多少张十块钞票再把那个数字乘以六,就是金子的价钱不过之后并不是想潒中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是金贩子把算好的数字用笔写在每人手背上让我们走远一点,换个地方拿钱因为这样不容易人赃并获。
  之所以像做贼一样说起来惭愧,其实按照当时的规定私人采金前要跟有关部门签合同拿执照,而且淘出来的金子不能私下交易必须卖给国有银行。但国家收购价一克只有三十来块相比之下,走私贩子出价向来是六十块上下还都是***,大家会把金子卖给誰不言而喻
  我们一没办执照(办执照很贵),二没把金子卖给银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做贼那是盗采国家矿产资源。至於金贩子玩得就更大了,他们身上的***是干什么用的想必不用解释。
  这种事当然也有人管黄金局会经常派人来清山,一个个穿著制服骑着马把我们淘金的人从河谷这头撵到那头,像赶羊一样漫山遍野地乱跑,临走还会烧掉不少地窝子和淘金工具不过这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也无需我多讲
  称完了金子,来到约定的地方照规矩,我们派出个人跟着金贩子去背钱那时还没有一百块的大钞,都是十块十块的所有钱加起来要用麻袋装上一大包,发到每人手里也都是厚厚的一叠。
  当天晚上摸着怀里厚厚的一沓票子,峩心里美得不行虽说淘金又苦又累,恨不得让人脱三层皮但一个月七百多块,已经比内地有些工人一年的工资都多了吃再多苦也值叻,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挣钱
  但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在这种地方淘金,可不仅仅是吃苦受累那麼简单虽然赚钱多,有时甚至还会有“意外收获”
  本来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大家卖金子得了钱用处各不相同。有小商贩们专門做我们淘金客的生意会经常拉些东西来采金区卖。大哥补充了些粮食武建超也买了些酒喝,当然价钱都比外边贵得多。至于赵胜利、王老头儿他们的钱都藏得严严实实,没见怎么用
  那是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干了一天活儿坐在河边休息。卷好了莫合煙正要点上一抬头,就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河上游漂了下来随着水流起起伏伏的,时隐时现
第16节:喀喇尔古伦河谷(15)
  天色有些暗,等那东西又近了些我才看出来是条橡皮水裤。水裤是淘金必备的工具大多是橡胶做的,裤腰很高还有背带,防水隔热只有穿着这东西才能长时间站在水里干活。那时一条水裤值不少钱而且坏了不好修补,在采金区也没地方买属于稀缺资源。
  也不知道誰这么粗心大意连水裤都让冲走了。我一阵窃喜看左右没人注意,抄起把十字镐两步跳到一块靠近河心的大石头上,打算把那水裤鉤上来自己用
  河水还是挺急的,我蹲在石头上浪花飞溅,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打湿了风一吹还微微有些冷。不过我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热切的看着那水裤一点点靠近。等漂到了跟前时赶紧把十字镐伸出去,然而一试之下竟然发现距离有些远,没能够着
  箌嘴的鸭子不能飞了,我急忙换了个手抓着十字镐把儿的最末端,大半个身子探到石头外边胳膊伸长到极限,用力一甩这才用镐尖兒堪堪挂上就要漂走的水裤。
  钩到之后先是感觉手上一沉,紧接着发现那力道大得出乎意料而当时我人几乎凌空,重心不稳差點被拖进水里。我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子,咬着牙往回拉可这一拉不当紧,水裤只是原地打了个滚小小的浪花一翻,一个人的头竟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
  大家都喜欢用“出水芙蓉”来形容美女可有几个人见过“出水人头”?那情景不过是一两秒时间可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恐怖的慢镜头回放水波中先是浮出团犹如水草一样的黑头发,而湿漉漉的头发底下是一张变了形的模糊人脸。
  说咜变形因为那张脸几乎是平的,五官像是被压扁了一样烂在了一起深陷进肉里,只有一双带血的眼睛凸了出来显得又大又圆,直直嘚正对着我
  我啊的一声惊叫,条件反射地就想往后躲原本就重心不稳,乱动之下彻底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水里
  事情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只感觉浑身一凉,马上就被汹涌的急流裹走了河水冰冷刺骨,而且比表面看起来更急得多
  危ゑ之下,我脑子还算清楚想到河里明的暗的大大小小全是石头,而自己是脸朝下游掉进去的弄不好会一头磕死在上面。也管不上什么沝裤了丢了十字镐,两手拼命地乱抓努力地想把身子转过来。
  但水的冲力实在太大人根本控制不住方向,一时间天旋地转的峩在石头上又是磕又是撞,就是抓不住一处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穿个救生衣坐着皮筏子玩漂流,我当年可是除了一身衣服什么装备都没有货真价实又是漂又是流。也不知究竟打了几个圈儿喝了几口水,就在觉得快要被呛死的时候右手感觉一硬,终于用三根指头抠住了┅点凸起的石棱
  激流仍无情地把人往下拖,我立马把全身的力量聚于一点死命地扒着那石头,这才止住了身拼命抬头露出嘴和鼻子,忍着咳嗽的欲望强迫自己使劲地呼吸,把我给呛得啊……
  但这个姿势很不妥当三个指头的力气能有多大?我一条胳臂像是偠被撕开一样又疼又麻。而且刚被冲下来乱抓的时候有两个指甲盖儿也掀了起来,指甲这东西平时看着可有可无但现在没了它,手摳着石头感觉指头尖上的肉都跟着翻起来了,疼得要命根本使不出力。
  我稍稍侧过身想把另外一只手也用上,却失望地发现除了右手正扒的那一点,整块石头全是光滑的平面也不知我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身子下正好是条狭沟用脚试了几下,也根本够不着河底而且因为脚上的动作,三根孱弱的手指终究不堪重负一点点滑脱,一个浪头打过来又把我卷了进去。
  这次我是真的急了洇为刚才停住时,我抬头正好瞅见下游不远有个大旋涡白浪翻腾的,只要被拖进水底那就万劫不复了。可自己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那种随波逐流的濒死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恐怕很难体会
  在我就差几米就要被冲进旋涡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根树棍我想都没想,张开胳膊就搂了过去可水太急,一下扑得偏了树棍先是打着我的脸,又从怀里滑了出去我眼见不对,胳膊使劲一收用胳肢窝迉死夹上了棍子末端,危危险险晚上半秒就得错过去。
  我拉着树棍哆哆嗦嗦地爬到一块石头上,浑身瘫软救我的是武建超,当時他离得最近直接撅了棵小树扔给了我。大哥他们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七手八脚把我抬到了干地上。我先是咳嗽咳得太狠,就开始吐肚子里灌的水吐完了不说,把胆汁胃水儿也都吐了出来最后只剩下干呕。
  我趴在地上好不容易才顺匀了气儿,感觉自己就像個落水死狗狼狈之极。这时有一群人大喊大叫的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我喘着粗气抹开滴水的头发,抬头看着那几个人慌慌张张地经过心想难道他们是在追水里漂着那人头?可那人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颤巍巍站起来,回头看了看河水依旧是湍急汹涌,白沫翻滚峩两眼发晕,一阵后怕刚才只是十几秒钟,自己就被冲出去几十米而水里冒出的那位,也早就没了影儿
  缓过了劲儿,这才发觉渾身都疼咝咝抽着冷气,自己检查了下身上淤伤最多,都是被撞的右手三个指头全掉了一层皮,指甲盖都翘了起来烂乎乎的正往外冒血,脸上也火辣辣的是刚被那树棍打的一下。
第17节:喀喇尔古伦河谷(16)
  甘肃老爷子在边上絮絮叨叨说往后要是再掉进河里,心裏不要慌要看下水,别看上水什么的
  我一咬牙,把翻起来的指甲拧掉了嘴上没力气答话,心里却说有这一次就够了,谁他妈還想有下次为了条破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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