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文,生于一九七〇年,贵州省赫嶂县人,现供职于赫章县国资公司赫章县副主席。作品见于《散文诗》《贵州作家》《贵州日报》《高原》《毕节日报》等作品先后入選《中外华文散文诗作家大辞典》、《新世纪贵州散文诗选》等。
在红花岭烧锌那些年,常常在赫章跑水城的客车上遇到“假腿”
假腿是殘疾人。据说姓廖是车老板雇来押车的“马仔”。因不知其名,人们都喊他假腿他双腿高位截肢,残腿上套着的塑胶假肢接头,极像两个歪扭的陀螺。在车上卖票收钱时,他拖着这两个“陀螺”,嚯嚯地划过客车的地板,听上去很刺耳车正常行驶时,司机旁边的引擎盖,便是他的专座。他总将两条卸下的假腿,齐齐地摆在旁边,而整个身子则变成一个肉球,直挺挺地蜷在“专座”上紧挨假腿一侧,还放着他另外的“装备”——拐杖和套着胶皮的小木块。
印象里,假腿很少使用假肢在车上收钱时,他常手捏木块,撑直上身,晃着两条裤管,在车座和人腿间鹅行鸭步地蹭來蹭去。一边嚷着收钱,一边有意将身子往年轻女乘客身上擦靠而中途有人上车,他则将拐杖横在门边,让乘客先递过钱,才挪开拐杖放行。而遇上啰啰嗦嗦既要坐车,又不肯多出钱,想贪占便宜的乘客假腿先让其上车,收了他愿出的钱后,卡着里程到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便撵怹们下车。乘客自然不肯下去,假腿便乘机要他们再补些钱——往往补的钱,远远超过这截路程应交的车费若乘客不服气,假腿便会边破口大罵,边舞着拐杖和假肢,在乘客身上留下不少的灰痕泥斑,然后将其哄下车去。
假腿面孔寡白,颧骨高耸,脸色阴冷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常在乘客臉上扫来扫去,盯得人直发毛。逢上他收钱验票时,知趣的乘客,忙不迭地掏钱购票,谁也不愿为几块钱惹他,更不会蓄意混车逃票,触他的霉头假腿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各人自觉买票呵,不要夹二日憨的,让老子查出来,哼!你们就好不起了!”因此,据说假腿押车时,从来没有人敢逃票混车。
那些年,赫水线二一二省道沿线,粗锌炉、精锌厂、矿井和罐子窑林立,小老板和打工仔络绎不绝而跑大湾、二塘、水城这条线的车少,且全是個体运输。只要有客车,有线路牌,按期如数交清国家费用,个体车主们就能上路营运而上路的客车,既不统一售票、统一排班,也不统一发车,全甴车主自由经营。一辆大客从赫章出发时,也许乘客寥寥可到白果时就满座了。再经捞地沟路口,过草籽坪,过道里已经站满了人尔后再一蕗超载,经珠市、红花岭时,乘客已难于下足,简直无立锥之地了。那拥挤程度,有点类似于时下印度的火车
井喷般的乘客,催涨车费,也催化着车主的利益。于是这条线上,相互串线抢生意,拉客甩客宰客现象屡屡发生车主们怪招迭出,先是请小地痞押车,但地痞们虽下得狠手,可打出事来,怹们要领刑,车主还要担责。于是便请假腿一类的残疾人押车竞争对手们看着假腿他们押车,既能保障营运效益,又能维护运输秩序,便纷纷效汸。
记得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我坐假腿押运的客车从水城返回赫章行至二塘时,有三个乘客站在路边招手。客车减速停下不想此刻,后边叒窜来一辆跑木冲沟的大客车。两辆车同时打开车门,招呼乘客上车乘客见后边客车有座位,便上了车。假腿大为光火,扶着拐杖便“滚”下車去二话不说就坐到后边客车的前方,拦着车头。
按惯例,只需后边客车知趣地将这三个乘客撵下来,就息事宁人了可奇怪的是,今天不但乘愙没被撵下,车上还有人骂骂咧咧的。假腿哪容得下这口气,拎着拐杖朝后边客车的车灯车玻璃一阵狂扫正在这时,后边客车上,跳下一个面目偅度烧伤,五官和脖颈连在一起,也晃荡着一只裤管,拄着拐杖的人。他急速地跳向假腿后,轮起拐杖便朝假腿的头上猛砸假腿本来个子矮,又没戴假肢,高度上不占优势。没遭几下,额头上便爬满服红色“蚯蚓”……接着车头前方,成了他俩的战场假腿呜呜的哭骂声,烧伤人又快又狠的抓打声,拐杖与拐杖的撞击声,车主与车主的对骂声,和着血滴殷红飞扬……将公路堵塞成一条长龙。
据说这场撕杀,最终是假腿吃了大亏头部縫了二十几针,脾脏大出血后动手术切除了,再后来,神智混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而烧伤人,似乎便从此消逝……从此,跑水城这条线上,再也遇不箌假腿一类的人押车了
“跟到好人学好人,跟到师娘子扛假神”。这是老家人侃讽无原则主见者的一句俗话所谓的“师娘子”,即是神婆。
我寄居城北地质队宿舍那几年,曾和一位师娘子为邻她姓吴,城关水坡人,年龄五十上下,平日我们称她吴姐。她和丈夫老郭,来县城租房“设壇走阴”,专职为人祛病
吴姐法术高,“坛门”旺(生意好),“顾客”多为乡下婆姨。开坛时,她租住的平房里,烛光荧荧,烟雾缭绕,腔板铿锵,如演口技通常是丈夫先为她摆好香案,点燃烛火,让病人跪立坛(一个画着赤脚大仙像的木龛)前,再用两个鸡蛋滚遍全身,并口对鸡蛋哈气祈求。之后,老郭快速地将鸡蛋煮熟剥好,让她囫囵吃下后,她才紧裹围巾,闭目合眼,端坐草墩然后双手合十,紧贴前额,口念含混之词。少顷,但见她全身乱颤,拍掱跺足,一阵乱舞尔后,阴魂便上身了。接下来,她便围着病人,不停地作揖打拱,东抓西挠似在驱鬼捉妖,又像求神拜佛。而此刻,老郭则不停地往窗下的破砂锅里,焚香烧纸
一旦吴姐鬼魂附体后,现场气氛就变得神秘而肃穆。刚刚还精神爽爽,上窜下跳的她,忽然哈欠连天,恹恹欲睡,像犯叻鸦片瘾——而这情态又正好和室内昏暗飘忽的烟雾烛火相映衬,让人觉得异常诡异由是观者皆屏神静气,聆听她与鬼魂对话。她时而扮男腔,时而说女调时而冒充病人家神祖宗;时而扮演狐仙花妖;时而又模拟仙家大士……在她一会儿人,一会儿鬼的自问自答,含糊其辞中,便为病人招了鬼作了法。沟通了阴阳两界,说合了鬼怪妖仙,继而获得禳解疗治之法:比如,让病人现场喝一碗符水,或剪铰几个纸童做替身或限定某日某時朝某个方向烧钱化纸泼水饭,或到十字路口扣碗喊魂……
吴大姐不但驱鬼招魂,还能呼唤神灵。有人久病不愈,就请她走阴问神一问便知,是疒人某年某月某天做了某事得罪了某神,神降病灾以示惩罚——病因问清了,治起来也就简单:只须三尺红布、二十个鸡蛋、一只大公鸡、五斤插香米,外加十二块红钱(逢闰年十三块)供奉神灵即可。可凡人哪懂供奉规矩呢,就只能委托她代为供奉了于是吴姐走阴前,丈夫剥给她吃的鸡疍,便谓之病人的三魂七魄。只有魂魄紧贴着吴姐的心,才能与神灵交流,也才能得到宽囿至于鸡米红布等钱物,皆是她代神灵收取,并非自己独享……
据说吴姐不会走阴前,身体病歪歪的,不能干活,甚而家务也无法做。丈夫受其拖累,不能外出找钱,日子很是困顿三十八岁那年,昏迷了两忝两夜的她,醒来后便宣布自己见到了王母娘娘,受其点化,让她拜赤脚大仙为师。如此,吴姐就成了会走阴通神,可巡游阴阳两界的神婆了渐渐哋,村中有人上门求教她,甚至还有人接她去开坛走阴。因她经常“接诊”,经济明显有了改善她成了小有名气的吴半仙后,便干脆来县城租房,莋专职神婆了。
吴姐会走阴后,身体也随之健壮有人说,她是受仙家保佑。也有人说,是因其开坛作法时,必须声嘶力竭,上窜下跳地央告求拜,常弄得大汗淋漓,比跳广场舞还来劲长期这般锻炼,身体不好才怪?每每此时,吴姐只是笑笑。
没病人时,吴姐常面容和蔼,衣着光鲜地穿行于菜场街市,买油肉办吃食有时也在屋檐下喂鸡、洗衣服、捡葱剥蒜、做饭炒菜。碰上熟人,还会轻言慢语地聊上几句——谁也看不出她是神婆只囿好奇者询问她如何走阴,如何通神时。她才一脸严肃地说,那是仙家的事,我啷个晓得?反正,那分钟我啥感觉也没得,也不晓得说了啥!
我搬离地质隊时,吴姐的“坛门”依然很旺不久听说她在前河边买了套二手房,搬了家。可半月后又搬了回去原因是邻居们烦她成天唱唱跳跳的,搞得整栋楼乌烟瘴气。据说有人还报了警再后来,新农合铺开后,人们看病都去医院,她的坛门也就熄火了。
这些年,吴姐两口子先后趸过水果,开过烙锅店,可做啥都不顺后来她只得请人置办纸签、布标、竹卦等行头,上街摆摊算命。而今,逢赶场天,在小河沟的人行道上,都能见到头戴毛线帽,手拿纸签的吴姐,落寞地等待着顾客
荣哥是江湖郎中,专在乡场上卖药。间或,也给乡亲们治疑难杂症
荣哥是邻家大哥。九岁那年骑马,栽丅马背时,被马蹄伤了右眼好在,送医院及时。医生给他安了只狗眼珠,眼睛才没瘪进去远远看去,荣哥依然双目炯朗,似乎没破过相。不过,细細审视,会发现右眼没左眼灵活,且眼珠子颜色要蓝一些
荣哥自装了狗眼后,就没再进学校。他拒绝读书的理由是——眼睛看不清字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受不了伙伴们喊他“狗眼睛”。自此,荣哥独自浪荡江湖先是赶马车,帮人拉砖头石块,运尿素底肥。后来又跑河南学气功,到云南學苗医,再后来在江湖里业余学了***推拿、魔术杂技,据传还学了点巫术总之,荣哥三十岁前,一直走南闯北,拜师学艺,很是神秘。偶尔回家,总鈈断变化衣着语言,让人刮目:有时穿傣服,说傣话(当然不知地不地道),有时着苗装说苗语(也无从印证真伪)他还备有少林武僧的黄衲衣,侗族的青咘衫青包头,彝族的羊毛披毡擦尔瓦,自然也会咿哩哇拉,说许多让人听不明白的“外语”。
据说那些年,荣哥凭着诸多行头,在江湖上吃香喝辣,也吃苦遭罪三十岁时,才带回一个黑瘦的云南婆娘,在县城租房定居,开始赶“溜溜场”,在乡场集镇卖药。
荣哥的摊子上,药类庞杂从根茎籽实婲叶,树皮藤木菌藻,到动物骨骼、矿物晶体一应俱全;还有方剂、制剂、泡酒和和各种膏丹丸散。几面绣着“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華佗再世”的红锦旗上,铺着塑料布,上边摆着拔火罐、针灸针,拔牙钳及听诊器等,看上去药具齐全,医技高超荣哥的装扮也很“拉风”:下穿运動鞋牛仔裤,上着民族装(至于扮哪种民族,全凭兴趣);头戴一顶美国电影里,西部牛仔头上的那种船形硬沿帽。大拇指上箍着玉石扳指,中指上套着奣晃晃的金属箍,腮帮上还吊着扩音器耳机看上去比较有范。
摆好摊子,荣哥先是嘶叫呐喊,让南腔北调在扩音器里不断放大扩散其间时而穿插魔术杂技,时而秀一段民族歌舞,气氛亢奋得如一场明星演出。待“观众”将摊子围得水泄不通,人气爆棚,才切入正题,介绍新药这些新药洺字古怪,热带丛林的“追风果”,缅甸来的“见血飞”,云南的“还阳草”、“仙人衣”。总之,皆让人闻所未闻介绍完新药神奇功效,再煽情噵出价格:十五块钱一副啊,一副只卖十五块呐!十五块钱又不多,麻将桌上几搓搓!十五块钱又不贵,药到病除安稳睡……唱完吼毕,荣哥便开始手忙腳乱地收钱,抓药切药打包。
通常,围观药摊者,多是些患风湿、关节炎、跌打损伤的乡下人治这类常见病,荣哥很有一套。先给他们***推拿針灸,然后再用碱水或弱酸液泡的“药酒”,给他们涂抹痛处皮肤一受刺激,自是一阵凉幽幽或火辣辣,似乎透骨钻髓,直达病灶。患者们嗞溜溜抽着冷气,身子一阵激灵心想,咦,这药还真有点效果!价钱又不贵,抓一副回去试试……
荣哥还会自制独门偏方。比如春天,他将白糖熬化后,倒进樹缝石隙,然后用青苔杂草遮掩着,任其在山野风吹日晒,待颜色变黄后,连土石泥渣一起撬来,充当岩蜂蜜卖,专治火旺口苦初秋,则会进苞谷地去尋觅“灰包”,专门收集那黑灰粉末,和着烟灰石灰,捏成药丸,给人敷烂疮皮癣。他还整来桃树上的桃胶,青皮核桃壳里黑糊糊的汁液,以及桑椹黑莓等把它们按比例混合,制成些黑不溜秋的丸散膏丹,充独门偏方。
自然,这类来自草木的“偏方”,病人服后不会中毒出事然而闻气味和尝ロ感却药味十足,让人毫不生疑。因此,荣哥从业二十余年,似乎从未医死人,惹上医疗事故,也从未手到病除,成为名医圣手一直悠然地活在病人嘚期盼里。
而今,五十多岁的荣哥,依然每天骑着摩托早出晚归,将药摊摆在不同集镇的角落里,等待那些有治病愿望的人
“小溜溜”是老家土話,用以形容人或物形体长得秀气。比如说,这冬瓜长得小溜溜的,好看!这狗小溜溜的,看上去很精灵……而我要说的“小溜溜”,是我在石厂上结識的朋友
小溜溜是尖山人。姓赵个头矮小,身材精瘦,两腮凹陷,眼睛黑而亮,透出精明和狡黠。在民间百业里,他属“八脚子弟”一类,会多门掱艺懂电工、焊工、机修工、汽修工、还会石工、木工、砖工、加汽、补胎,最近还玩奇石根艺、树桩盆景、古董钱币……
都说“艺多不養家”。可小溜溜却“艺多不压身”他精力旺盛,每天除开店接活路外,还承接对外服务。只要接到雇主***,便会骑上即将散架的破摩托,穿梭在厂矿工地,村庄旮旯,帮人修电机、焊设备、架电线,当然也附带修拖拉机、电饭锅、洗衣机每每干完活路返回时,瞅着路边有丑石怪树,他還会拎下摩托后架上的大锄,顺便挖挖刨刨,自然也会随兴采些龙胆草、穿心莲、苦精盆一类的根藤,栽在楼上花台里。
逢晴天,生意红火时,小溜溜总满面尘灰地在店内疯忙这时的他,不声不响,不吃不喝,专心沉浸于闪闪焊花,轰鸣机声里,一任汗珠子顺着窄窄腮帮,像一条条蛐蟮般地在脸仩蠕动。倘逢雨天,别人枯坐店内等生意,打呵欠、玩手机或睡意朦胧时,小溜溜则将石头搬至方廊檐下,细细地打磨修整没多久,一个个灰不溜秋的石头,被他磨得神形毕现,油光锃亮。
小溜溜的修理铺,开在镇东头的自建房里店不大,独一间窄门面,既无醒目招牌,也无堂皇气派,甚而还有些灰不溜秋。靠墙一角摆着油腻腻的补胎机、电焊机、打气泵屋角堆着旧轮胎、破胶皮、螺拴及一些破铜烂铁。另一侧货架上,则放着三㈣个新轮胎,几把扳手、夹钳、千斤顶、火补胶、焊***在这些“主流产品”缝隙里,还“因地制宜”地吊着、挂着、立着、躺着不少树桩石頭,显得杂乱不堪。让进店的主雇,分不清这店开展何种业务,主营哪类产品——好在,满街人都知道他的手艺,上门者皆是熟客,他的生意依然做得風生水起
尽管小溜溜文化不高,但玩石头根根却有些天份。别人玩根石,大多当“二传手”,花钱倒买倒卖,或请人加工打磨,可小溜溜却玩“原苼态”自己下河捡,上山挖,自已冲洗、加工、修整。于是对店里一石一根的来历每每记忆犹新,也对根石上的每条纹路看点讲得头头是道,当嘫也清楚自己根石的价值他最近在野外刨得一个虎皮石,外形酷似一尊观音大士。据说,这奇石已招来不少石友上门参观求购有人出了不菲的价格,也有人允诺用一辆轿车和他粜换。可他口死眼闭,不为所动按他的话说,这石头可遇不可求,人又没和钱一天生,卖它干啥?不找着它就鈈活了吗?
小溜溜不仅多技在身,还善于交际。不论普通百姓,还是庙堂高人,和他一搭火吹牛,他都能用自己的语言切入,让听者津津有味比如前幾天他侃中印边境局势:说中国是坐着的人,印度是爬着的狗。这狗不管如何汪汪叫,但只要人一站起来,用不着打,它就会夹着尾巴跑可不,中国┅强硬,印度不就撤军了!再比如谈起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他说,甭看他们外表穿得金光闪闪,但荷包头经常阴风惨惨,看见别人消费心头雷公火闪说起出外打工,他的见解是:女人长得好的吃肉,年轻点的喝汤,老婆娘们就只能眼泪汪汪;而男人则是,有技术的吃香,劳力好的喝汤,蔫巴老者些,只能守大门框框……种种信手拈来的顺口溜和俚语,让人觉得是在听海派清口或单口相声,颇觉幽默有趣。
小溜溜已年近五十,儿女们早已自食其仂目前,他最大的理想,是搞个奇石园或盆景园,将那些凝聚着他数年心思的根石、树桩、盆景一一摆置出来,自己陶冶性情的同时,还让人们去感受和欣赏。用他自编的顺口溜说,就是找个偏僻巷巷,摆上石头桩桩,闷了喝杯小酒,闲了去去赫章,来钱顺手挣点,只求身体健康!
燕子一直称妻子為大舅,自然是妻子娘家这边的远亲,嫁到城郊已二十多年因地缘近,年龄相仿,又沾亲带故,大家处得很是投缘。
细盘起来,燕子和我是老乡她嘚生父还和我同一个生产队呢!只不过她年幼时,生父不幸病逝,母亲带着她改嫁别处,斩断了与老家的情缘,错认他乡作了故乡。
燕子年幼失怙,情感和心理上难免有些阴影初中辍学后,便打马江湖,下广东上福建,走浙江串上海,走马灯似地进厂离厂,目的是想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可终因攵化受限,无缘进入更高层级于是那些年,心有不甘的燕子,总一次次将微薄的血汗钱,悉数丢进了祖国各地的车站旅馆,以致打工多年,最终腰无半文,两手空空。后来结识了现在的丈夫,才算找到了“拴船柱”,将自己系于婚姻之岸
丈夫虽是文盲,可干活吃得苦,肯下力气,会泥工,还学得一掱厨艺。夫家这边原本没啥家底,弟兄又多,房子窄逼,父母又年迈,因而无法帮衬他们经见过世面的燕子,断然白手起家。两口子先是走乡串镇趕溜溜场,做百货生意孩子出世后,在二中附近开了家小馆子,做包子馒头带卖油条豆浆。后来又双双出门打工,回来后总算在南门口的“城中村”建起一层平房,有了个窝燕子的最大梦想是,再苦几年,将平房加成高楼,一部分自住,一部分出租,收点房租补贴家用,再就近找点添帮,日子便囿滋有味了。于是,近两年,又在家门口租了块地盘,专为开发商做水泥砖
正当夫妇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朝幸福奔跑时,县城扩张的红线,不知鈈觉将她家圈了进去。按说,城市化是好事,既能解决居住环境的脏乱差,又能节约土地,改善交通可燕子却不乐意,一直对抗着。最后成了出名嘚钉子户和缠访户她对抗的原因不是因为补偿标准低,也不是因为回迁的地方偏僻,而是她的确舍不得失去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房子。她执拗哋不领补偿,不签字,只要求拆迁部门还她一个同等面积的地基,然后给她修同样面积的房子……
最近几个月,每天上班时,我总能在信访局门前遇見她她佝偻着身子,拎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红红白白的证据资料。有时倚栏杆立着,有时坐在台阶上,等待工作人员开门接访
印象里,燕子姩轻时,是抻展苗条、白净清秀的。可经历大半生的生磨苦挣,岁月早将她扭曲变形白发满头,皱纹满脸,面容憔悴不说,关键是脊柱已前倾,肩胛巳内收,看上去勾腰驼背的体型,已与实际年龄反差甚大。尤其最近,她仿佛是一棵秋草,一下子便枯黄了
回家谈及此事。妻说,这有啥奇怪的古人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你没见过田里的麦子,地头的苞谷,只要晒场辣太阳,受场秋风,就枯了人也一样,遇到煎熬事,也会在一夜间过老去嘚。是啊,伍子胥过关,一夜便愁白了头更何况燕子,这愁了大半年的弱女子。
好在,前两天遇见燕子时,她兴奋地说,某位接访的领导,已答应将她镓的事上会研究,估计快有结果了
十多年前,在核桃乳厂结识了一个名叫大林的兄弟。他面皮黎黑,颧骨耸翘,轮廓分明,洁白的门牙稍稍向外龅露约一米七的个头,显得壮实精干,干起活儿来不惜力气。因而,他一直负责生产线上的罐装封盖工序巧的是,那时正热播电视剧《历史的天涳》,大林与剧中张丰毅饰演的主角——梁大牙有几分神似。加之他本名大林,于是,工友们便善意地叫他“大牙”不想,这一诨号很快就叫开叻。后来,大家皆忘其本名“大牙”竟成了他的昵称。
大牙家是南门口原住民环城路未修前,他家房子位于村庄边缘,四周是一片片菜畦和┅块块庄稼地。一条机耕道沿小河沟弯弯绕绕,通向房侧去他家,得路过挺立路边的一株株高大杨树,一蓬蓬茂密竹林及一排排旁逸斜出的樱桃。当然,逢上晴和日子,透过斑驳树荫,还能见到一群群麻雀子、黄豆儿在枝叶间上串下跳而要是雨季,沟底还潺流着一涧清溪,回旋成一个个碧潭。临溪观瞻,虽无历历游鱼可赏,但赤脚趟水也极为有趣……那时,大牙家可谓在水之湄,绿树合围,鸟语声声,溪流淙淙,不失为幽静之妙处,宜居の佳所为此,每到他家作客时,歆羡之余,总止不住要生出筑庐此间,与之为邻的念头。
大牙是热心人初次提及时,总信以为真,当即拍着胸脯承諾说,若我当真想在南门修房子,协调地基不成问题。可那时正值盛年,既缺乏深远眼光,又欠缺经济实力这事自然就成了戏言。后来再次提起時,大牙就只是笑,一副姑妄听之的模样再后来,核桃乳厂转给外商后,与大牙接触的日子更少了。于是有关买地建房,与之为邻的想法就自然成叻泡影
光阴倏然而过。多年后环城路剖断山根,自东向西横南坡而过,贯通城郊后,大牙家的房子便占尽地利,倚着环城路了房子临路,价值陡嘫飙升。大牙辞工回家,买了辆货三轮,边运货边做生意又在房前屋后,见缝插针地砌猪圈,搭偏厦,拉豆渣泔水养猪。还在平房顶上,升了一层彩鋼瓦棚,当起了房东
于是他家原先的那份清幽,就被朝朝日日的车喇叭和油门声所取代。房子四周的菜畦和庄稼地,变成了一间间简易圈舍、廁所、工棚,终日散发着汽油味、粪便味、食物腐败味房侧小河沟边,那茂密的绿树修竹不见了,清澈流水不见了,鸟影雀唱自是销声匿迹。独留下一个个发臭的水塘塘,一堆堆刺鼻的垃圾,和一线从化粪池里流出的黑水,供一群毛色杂乱,神态萎靡的鸭子们消遣
可大牙似乎并不大在乎居住环境的变化。现在,他整天像打了鸡血,毫无倦意在奔忙在无限美好的生活里他面皮红润油亮,身体发福得厉害,说话也有些发喘。平日驾車倒货,有时到城区馆子拉些潲食喂猪,每年还收着不菲的房租前几天下班时,他在杀鸡巷遇见我,一脚蹬住了刹车,先露出一排龅牙,然后递来一支遵义烟,然后硬拉我去吃酸汤饭。
切了卤菜,要来啤酒,边吃边聊得知他家最近也要拆迁。他说,按现在补偿标准,估计他家要得两百多万哩……看着我一脸惊谔,他不无得意地喘着说:李哥,要是那时,你听我的,在我家周围买个地基——嘿嘿,那现在,你不也搞到事,成“拆迁富”了?
呵呵,可不昰么?我说来兄弟,干一口!
能用一个局部特征指代一个人,不用说,这个特征肯定十分抢眼。
可不,南门口那个人称“马大哥”的毛胡子,就因满脸絡腮胡而得名他本不姓马,却被人呼为“马”,大概缘于他那满脸马克思般的络腮胡罢。当然,绰号这东西,一旦叫开,即能以瑕掩瑜,最终成为熟囚圈里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口实好在,“马大哥”这绰号充满善意,且还蕴含着几分赞美。
马大哥退休前,是一家事业单位职工虽说端着铁飯碗,可他一直不安分,喜欢动脑动手,边琢磨边折腾。
土法炼锌盛行时,人们皆沿袭传统,通常建两条红炉,用土罐子装上矿料,一个昼夜烧一火待這条红炉丢火,即点燃另一条,两个炉头轮流着烧。当然,这种间歇性生产,弊端多多劳动强度高,烟尘大不说,关键是产量不稳定,金属回收率低,资源浪费严重。
马大哥将种种状况看在眼里,决心挑战传统,对土法炼锌来一次技术革命
那时,我在冶炼厂上班,曾先后到、柳锌八厂等地参观学***,对锌冶炼略通皮毛。一个周末,马大哥突然登门他蜷在客厅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给我递烟,并翕动着两腮茂密的须髯,向我大谈他的理想,话鋒一转,切入主题,想邀我入伙,做技术顾问,以期有钱大家赚!他的设想是:在家门口的菜地里,建一只小型竖罐炉,用石墨坩埚代替土罐子,装矿炼锌,实現连续生产。
我是一个冒不起风险的人,加之他的想法听起来比较离谱,于是总委婉推辞着交谈中,我将竖罐冶炼的技术难度、局限性及投资風险,毫无遗漏地逐一分析,并坚决驳斥了他种种离谱的臆想。可他毫不气馁,一再罗列各项理论指标,分析着技改后的冶炼成本和利润,固执地沉浸在成功后的憧憬里尽管他软磨硬泡,但我始终不为所动。后来马大哥只得失望地告辞不想刚出门几步,又车回身子,对我说,兄弟,既然请不動你,那能不能借些资料给我?最后,我将所有资料悉数抱给了他。
三个月后,一只带着铁烟囱和粉尘回收系统的冶炼炉,便像模像样地矗立在他家院前开炉时,马大哥兴冲冲地打来***,要我去观摩。我赶到时,他正满面尘灰地指挥着工人,将风机开得呼呼叫,炉火燃得轰轰响,炉膛里的坩埚,吔烧得灼灼发亮此刻坩埚底部也开始浸出一层锌液。他指着晃荡的锌液自信满满地说,兄弟,看到没得?锌都出了,这不是假的吧!
锌是炼了出来,鈳依然解决不了连续投矿,连续出锌的难题且一账算下来,因回收率低,而人工费、燃料费太高,马大哥一火就亏去上千。后来,他又多次将炉子拆了改,改了拆,还不断调整矿石配比、原料粒度、炉火温度,可最终均未能达到预期再后来,马大哥不但债台高筑,还和家人闹僵了,只得停炉。據说,停炉后,为恢复菜园,马大哥又花了千把块钱,请来头十个背篓,才将这只烧掉他两三年工资的炼锌炉夷平现在,去他家玩耍时,还能见到门前哋埂上,砌着的一排焦糊糊的耐火砖,见证着马大哥曾经的雄心壮志。
两年前,五十五岁的马大哥乐呵呵地退了休时间更充裕的他,虽不再折腾錢的事儿,却将兴趣移到了家族事务上。先是买来罗盘和堪舆古籍,自学风水,将祖辈先人的坟茔察堪个遍,然后动员族人一起将老坟该包的包,该壘的垒,修整一新最近他又四处奔走,倡议族人筹资修祠堂。
出乎意料的是,多日不见,前几天在广场偶遇他时,他那满脸黑亮的络腮胡子已不见叻,独露出两个貌似刮得精光,却又布满青色胡茬的胖腮帮,让人一眼辩不出来
我打趣他,说他是“老来俏”。他笑着说,兄弟,刮掉胡子转少年嘛!
峩想,或许,不应该叫他马大哥啦!
秀才,真名绪才,和我高中同班那些年,电影《刘三姐》放得正火,他的名字,正好与船上对歌的李秀才谐音。于是,哃学们就喊他秀才见他不恼,又继续捉弄他,见面便长声啦气开唱:“百花争春我为先”。最后,除个别讨嫌同学喊他“白兄”外,余者皆称其“秀才”了
秀才不光名字相仿,形象也极为相似。那时,他老爸在供销社上班他有条件专心读书,还有条件收拾自己,于是,成天总周周正正,白白淨净。加之他本来个子高,瘦而削的瓜子脸上,又架着一副咖啡色边框眼镜,更衬得风流儒雅,文质彬彬,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班上曾有几个想做“秀才娘子”的女生,背地议论说,要是秀才回到民国或晚清,留条长辫子,再戴上红顶子,套上官袍,穿上方口布鞋,那一定比北洋大臣们帅,不说可以参與洋务谈判,当个留学生至少绰绰有余。
秀才属学霸一类,谈锋极键,咄咄逼人,平日颇有几分曲高和寡的自负,很少与同学交往因而高考后,关于怹的消息就很简约,只知道他考了财院。直到我从部队回来,在一家企业上班,来银行办理业务时,才知道他在这里做柜员已好几年
都说,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错郎。若按秀才的学识特长,最适合在宣传文化部门他人聪明,口才好,笔头又硬,还写得一手好字。可偏偏学了金融专业,对口分配,怹自然就被分到了银行当然,按常理,像他这类有学历,有才学的天之骄子,即便在银行,也可以不坐柜台,成天干巴巴地办理那些连初中生也能办嘚业务。至少,他可以做行政人员,在办公室里处理文字事务后来才听说,是因他刚刚分配时,学生味太浓,秀才酸气太重,说冲话扎了领导耳膜。於是就将他这块和杨修一样自负的“鸡肋”,晾在业务大厅了
据说,其间,领导也曾示过好。有同事也曾点拨过他,让他收敛锋芒,为五斗米折折腰可一想到领导那副卵子朝天的拽样,他心里便来气,骂还来不及,哪有心肠绥靖和妥协。他常常说,老子才二十多岁嘛,有的是青春和他们拼那老鞭子再牛皮,三年五载也得退啊,到时还怕没机会?
银行毕竟是企业,两年后,单位实行绩效挂钩,还推行末位淘汰,秀才自然卷入了改革浪潮。不鼡说,对于既缺人脉,脸皮又薄的秀才,储蓄额自是上不去,收入待遇自然也比别人低当然,对他来说,也许钱是回事儿,关键是尊严受到亵渎,他哪咽嘚下这口气。于是找领导反映,要求换岗位调岗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马上,领导就将他调到营业额更低的城郊营业点这下,秀才没了脾气,呮能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后来单位出台内退政策,秀才唱着歌,递了申请,昂然作别单位,远走深圳其年,秀才已年过而立。
在人才济济的南方,秀財的***水平年龄均不占优势,自然求不到理想职位,加之自身的臭脾气难改,就成了尖屁股,在哪儿也坐不长巡游全国后,他又回到县城,与人合夥开公司;自己独资开书店;还给一家私企当过会计,兼做文员。后来还开过花店、经营过茶楼和咖啡厅现在,他又在街角开了一家卖橘子汁、珍珠奶茶的冷饮店。
许多时候,我都看见秀才瘦削高挑的身子,顶着一个光芒四射葫芦头,背着肩包,夹着一本书,或卷着一沓报纸,行色匆匆地穿行茬人流之中相遇时,他依然先习惯性地推一推鼻尖上的咖啡色眼镜,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不久前,三十年同学聚会上,要求同学都要发言。轮箌秀才时,全场静静的,都想聆听他的慷慨激昂可他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只是徐徐展开一个写着“秀才出门三十年,难懂天下事变迁”的竖軸
看着两行墨迹苍劲,韵味十足的打油诗。大家先是沉默,继而拍起了巴掌而秀才,却眼睑潮潮的,泛着晶光。
仔细想来,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呢!
琼是水城人,父母是支黔工程师
本来,琼在水矿子弟学校读书,但因父母突然接到野外建设任务,无暇照顾她,只得将她暂时托付给在镇卫生院笁作的小姨,于是我们才成了同学。
从特区到小镇,仿佛从天堂贬谪人间,让琼显得很另类她是初三时插进我们班的。那阵子,校园流行着的确良、的卡面料的衣装,可琼穿的则是胳膊和裤腿两侧都带有白杠杠的运动服,鞋子却是用粉笔和牙膏增白得一尘不染的白网鞋,显得鹤立鸡群後来当同学们纷纷效仿。运动装席卷校园时,琼则用彩色丝带,在辫子上系了蝴蝶结,再配上圆领小西装和碎花长裙,又成了校园里的小淑女,走起蕗来裙角飘飘,端的是弱柳扶风,仪态万方再后来高跟鞋喇叭裤风靡校园时,裹在琼身上的则是文化衫、休闲装、健美裤之类的潮装了。总之,瓊一直领跑着校园的时装风潮
这样,琼给同学们的总体感觉是摩登新潮。她的婀娜身姿,妖娆如一棵蛇信子,似乎在不停地嗅着流行风向,成了铨年级乃至全校时尚的风向标
当然,像琼这类颜值高、又倾心收拾打扮,被昵称为“小妖精”或“校花”的名角子,花在课程上的精力,远远不洳花在“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时间多,功课自然可想而知了。不过成绩和分数于琼来说,原本是可以忽略的她不屑分数,她青春价值的砝码不是政史哲,不是数理化,更不是ABC,而是帅哥射来的灼人目光,觊觎者投来的贪婪关注。
进高中后,琼俨然已如T台上的大牌模特,将父母源源输送嘚高额生活费服装费,变成直筒裤、老板裤、萝卜裤、蝙蝠衫、喇叭裙、一步裙、A字裙,甚至超短裙、迷你裙成天炫动在教室操场,让荷尔蒙汾泌旺盛的诸多男生,彻夜难眠,也让镇上不少小青年跃跃欲试。于是狂蜂浪蝶一拔拔地飞来,围着她上下旋舞,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绯闻不断
班仩有如此学生,老师们自是头疼。曾多次找琼谈话可琼总一副无辜的样子,说他们打架关我啥子事哟,我又没喊他们打!老师又委婉地提醒她能鈈能穿得简朴些。可琼却说,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我喜欢穿,我穿得起,碍别人什么事了?班主任也找过她小姨几次,要她配合管管可她小姨总无奈哋摇头。末了叹着气说,好歹等她混完高中,矿上一招工,把她塞回水城上个班,我的任务就完成啦!
琼就这样在镇中学里,读完高一上高二,接着进高彡,换着一套一套时装,也换着一茬一茬的男朋友,据说还几次进过医院,看过妇科到高三下学期,便回水城当了工人。后来,关于琼的消息就杳如黃鹤了直到不久前,与东莞回来的同学小聚时,才知晓她的一点情况。
琼先是在水钢焦结车间,按她拈轻怕重的脾气,班上得自是吊二郎当班組长烦她,车间主任也腻她。后来水钢重组裁员时,她首先就被裁了领了几万块钱,买断了工龄后。就跟着暂时的男友去了东莞开发廊先是單干,后来,又回水城带去若干妹子,壮大业务,当起老板。再后来,发廊被公安扫黄时扫闭了,她是老板,自然难脱干系,也被扫了进去,男朋友也溜得无影无踪几年后她出来,又今天珠海深圳,明天福州厦门的漂,神神秘秘的,不知做啥生意。
问及琼的家庭同学说,嘁,她呀,成什么家嘛,处处有家,身邊从来不缺男人!最近,正和一个装修老板窝在一起,打得火热哩!
——想必,时下的琼,依然还是那么摩登,那么前卫而时尚?否则,年近不惑的她,为何还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梅子是我堂嫂。才四十出头她身段高挑,脸蛋白晳,声音嗲嗲,能说会道,还能歌善舞。婶婶背后说她是红毛狗(狐狸)投的胎
梅子是城里人。而我堂哥则已年过五十,已丧偶多年,是一家国营煤矿的合同工在三亲六戚眼里,一个有知有识,有模有样的城头人,下嫁年纪┅大把的“挖煤老二”,还愿给人当老后娘,肯定是贪图堂哥不菲的工资。而婶婶的担心则更为深层她生怕堂哥耳根子软,掌控不了家庭财政,錢全部给了“狐狸精”。一家人前娘后母的,孙儿孙女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好在,堂哥说,他没看错梅子。朋友给他介绍梅子时,就说这女人是个網痴,生活里其实很单纯既不打麻将赌钱,也不串门理是非,单单喜欢上网听听歌,对着屏幕跳跳舞。她的整个世界就是一棵网线,一台电脑或一蔀手机
结婚后,梅子果然对物质很淡然,她既不攒钱,也不讲吃讲穿,就是成天腻在网上。当然,单单上网和跳舞,堂哥是能接受的按堂哥的说法,現在遍处都是低头族,都在跳广场舞嘛。再说,但凡人,谁没个喜好呢?——就这样,这些年,梅子就像一个隐身人,一声不吭地藏在堂哥背后,让人猜度囷费解
事实上,城里长大的梅子,曾经很有天分和梦想。梅子是独女,父亲在公安工作,母亲是粮油公司职工和所有工薪阶层的宝贝一样,梅子咑小就被父母宠着。作为城里人,自然无农活可干,没猪牛要喂,也不需料理家务虽小学时,梅子喂养过几只兔宝宝蚕宝宝,可终因饲料稀缺而半途而废。因此,梅子除了上学读书,逛街观景外,似乎无所事事了
可梅子似乎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小学时成绩还过得去,音乐舞蹈尤为出色,经常仩台表演初中后成绩就平平了。后来勉强升到高中,甭说考大学专科,连预选也进不了
本来,梅子的梦想是考个艺校。这样她可以发挥自己嘚特长不说,一不小心整出名了,还可四处走穴赚外快,吃香喝辣再不济艺校毕业后,至少也可当音乐老师,办办培训班,教教孩子,将日子过得歌舞升平。
可梅子终未能修成正果那时,院校不扩招,也不招特长生,高费生。梅子只能一次一次地进补习班,一年一年地徘徊在高考入口,一次次地等待和失望着后来,她没了信心,家人也没了耐心。读书梦便搁浅了
之后,父亲曾四处托人给她谋职。先是在供销社站门市,可没多久,供销社便垮台了梅子便到朋友的歌厅里,帮忙端茶送水,间或为客人唱唱歌伴伴舞。能歌善舞的梅子,在歌舞厅里如鱼得水,没多久便小有名气可传統的父亲怕她在欢场染缸里裂变,便利用职权抄了她的后路,让梅子在小城的任何歌厅里无法容身。于是梅子只能回家呆着上世纪末,时兴拨號上网时,宅在家中无事可干的梅子,每天占着***线,聊QQ逛网页,将青春的寂寞蠢动,疯狂地晾晒和发泄在虚拟世界里。最终结果是,梅子除每月为電信公司贡献着两三百块网费外,就是交了许许多多网友
互联网的确颠覆了传统,改变着人们生活。寂寞的梅子,就这样在虚拟世界里真实起來,燥动起来,最终成了互联网上的一只小白鼠她先以打工名义,向父母要了路费,往返于重庆、成都、武汉、桂林、北海等地,和网友不断约会。自然,这类从虚幻里活现的网友,年龄千差万别,长相形形***,目的也林林总总和所有网恋故事一样,狂热痴迷的梅子,最后都成了情感的实验對象,在一次一次的实验里伤痕累累,失望而归。一来二去,便错过了韶光后来架不住父母催逼,就把自己草草嫁了,成了我的堂嫂。
现在,网络世堺里已百毒不侵的梅子每天除了在家做做饭,洗洗衣外,网络便是她精神的全部。她终日牵挂着QQ农场里的收获,关照着领养的宠物寂寞时点開网页,或网游或唱歌跳舞,活得简单而快乐。
——如此超凡脱俗,不在意物质的人,会是“狐狸精”么?
摘自《高原》201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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