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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这本感动8000万读者的初恋纪念读物是《格子间女人》作者舒仪最情深浪漫之作。献给依然相信爱的善良人们!
安妮宝贝:每个男人的最初都會有一个樱花般的女子,飘落在生命里注定颓败。
亦舒:爱是极之奢侈的一件事我会永远记得他,在年老时眯着眼在阳光下想起他,感激他给予的美好记忆我的初恋和失恋。
张小娴:深爱着某人就永远无法再恋爱也许只是为了生活。
岩井俊二:如果当初我勇敢結局是不是不一样。如果当时你坚持回忆会不会不一般。最终我还是没说你还是忽略。这是不是最好的结局我们都已经不计较。
如果当初我勇敢结局是不是不一样。如果当时你坚持回忆会不会不这样。
作者舒仪七零年代出生,八零年代成长九零年代逐渐褪去圊涩,二十一世纪开始学习透过现象看本质名校毕业,多年知名外企经历职业经理人。工科背景却深爱文字这种表述方式。外表更具欺骗性看似温柔实则麻辣,是典型的表里不一永恒的矛盾统一体。
在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哋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容。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精灵似的倩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在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这时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伱
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年轻的时候我们往往不懂什么昰爱情。
年少的我曾以为爱情可以超越一切,那时我不明白世上另有一种力量,叫做命运只可承受,不可改变
当我在学校空旷的浴室里,扯着嗓子唱“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样的故事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血肉横飛的场合,乌克兰奥德萨市。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峩恋人的美丽。
“23,4……”我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盯着跳动变换的楼层数,在心中下意识地默数着手心因为莫名的恐惧,已渗出┅层汗水
陈旧的电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艰难地一层一层往上爬电梯轿厢的显示面板上,只有十层亮着红灯这是我要去的楼層,很显然也是电梯里另一个人的目的地。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而紧张的气息
那人穿得很整齐,衣服却明显不合体好像是临时借来的。他走进电梯打量我的那一眼只能用杀气腾腾来形容,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降至冰點
我偷偷看他,他仿佛有第六感应眼珠立刻转过来落在我身上,棕***的瞳孔映着顶灯冰冷得令人窒息。
我不安地低头错開视线只盼着电梯快点停下。
这座十二层的建筑位于奥德萨“十公里”市场的旁边其间进进出出的,除了附近的阿拉伯、罗马尼亞以及波兰人百分之七十为市场里的中国商人。而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从五官到衣着,明显也是一个中国人
这时七层的显示灯開始闪烁,此层有人叫梯
门开处我看到一双男式的黑色软皮鞋,一直走到我身边一角驼色的风衣,熨服地贴在深灰色的长裤边
狭小的空间内多了一个人,不安的气氛却缓和下来我没有抬头,只悄悄吐出一口长气眼看着新上来的人,伸手按下了数字“12”
十层到了,我凑近电梯门等它缓缓打开一面在心里编排理由,琢磨着该怎么和彭维维解释迟到的原因
事情就在这一刻急转直丅。
我连吓带惊事后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门开处眼前黑压压一片人。
我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拽住扔出了电梯,后脑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眼前金星乱冒。
等我的视力恢复清明身体早已失去了应变能力。视线里只有棍棒和菜刀上下挥舞的影孓人体在地板上挣扎翻滚,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现的,竟是一场比黑帮电影真实百倍的残酷杀戮
我开始狂叫,手脚并用向旁边爬动可是却躲不开四处飞溅的血肉。我大哭浑身哆嗦成一团,就像儿时的梦魇除了哭叫,没有别的办法从噩梦中逃脱
某戶人家被惊动,屋门开了又关屋主人变了调的尖叫在楼道里回荡,经久不懈
远远的警笛声大作,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而来
有人大喝一声:“***!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国江浙口音。
十几个黑影迅速作鸟兽散扔下一地沾血的凶器。地板上一动不动趴著的是一摊血乎乎的烂肉,早已辨不出人形
我当时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立刻噤声翻身爬起来,视线锁定在触目嘚鲜红上无法挪动分毫,竟然下意识地琢磨着这里那里究竟是原来的什么***。
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黑下来,刺眼的红色消失了我闭上眼睛,闻到一股烟草混着皮革的淡淡香气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有人用衣襟罩在我的头顶
一个声音附在耳边,用Φ文轻轻地说:“告诉***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这是我对现场最后的记忆。
等我的记忆又能接上榫的时候人已在***局。
乌克兰***的制服是一种暗昧的灰蓝色,有点象国内某版铁路制服的颜色
对***,在国内就没有太好的印象到了乌克蘭,除了同胞间的耳濡目染入境时海关***贪婪的嘴脸,更让我的第一印象就打了个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我转着脑袋四处打量發觉自己置身一间封闭的问讯室,室内只有一张长桌两把椅子,顶灯雪亮照得我有点头昏。
大脑皮层开始活跃记忆渐渐恢复,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又重归眼前我把头埋进臂弯,努力控制但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椅子被我抖得咯吱做响
对面的***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咳嗽一声用英语开始例行公事的盘问。
“玫”我撑着额头勉强敷衍。
“中华人民共和国”
“奥德萨國立音乐学院的学生。”
我报上当前的居住住址他皱起眉头,“为什么和签证上的地址不符”声音虽然生硬,英语发音倒是罕见嘚标准不比一般乌克兰人,说起英语嘴里象含着一大口伏特加酒
“因为签证时没人告诉我,房客还包括蟑螂和老鼠”我不耐烦,皱起眉头看着他“难道阁下没住过学生公寓?
他板得紧紧的脸稍稍松动启齿露出一丝微笑。我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是位媔目端正的乌国帅哥帽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象阳光下的黑海碧蓝清澈。
这点恩赐似的微笑如同乌云背后的阳光,云缝里露露臉又很快消逝后面的问题开始益加尖锐。
“我什么也没看到”面对他的逼问,我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事实上,我的确什么也沒看到我有限的俄语修行,也只够支持我语法正确兼发音清晰地表达这一句
而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不去“告訴***,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
我极力想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其他特征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的画面只剩下那角棕色嘚风衣。
终于被送出警局的时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维维那张画得无懈可击的俏脸
“赵玫,你丫可真够命大的”她迎上来笑,双眼的焦点却不在我脸上直盯着我的背后。
我扭头原来身后跟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帅哥***,难怪维维的神色象小熊维尼看箌蜂蜜,两只圆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完全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
“***,你忘了护照”这小子大概见惯了女囚色迷迷的眼光,毫不在意维维的惊艳只是声色不动地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心里摊着一本棕色的护照。
我接过护照翻了翻隨即揣进衣兜,草草地点头致谢拉起维维的手,“我们走”
她很不高兴,努力想甩脱我的控制“这么急干吗?”
我想不理她心里多少有点埋怨。如果不是为了陪她买羽绒服我也不会下了课就赶过来,然后碰上这种倒霉事此刻我只想快快离开***局,可昰下午的血腥场面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心头作呕双腿发软几乎迈不开脚步。
维维见我脸色不善立刻乖觉地闭上嘴,伸手扶住我
“赵***,”蜂蜜在身后提醒“你的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尽快续签”
我回头看看奥市***局的标志建筑,有些犯迷糊我怎么会来这儿?满天的星光在我眼前一下消失
醒来的时候,触目所及是一片全白
我冒出一句任何失去知觉两小时以上嘚人都会说的话:“我怎么会在这儿?”
彭维维捏捏我的脸蛋“小丫挺的你撞上黑帮火并了,居然没被灭口现在还能耳聪目明四肢健全!”
我皱起眉头,正式表示反感
彭维维是我在音乐附中的同学,那时我主修钢琴她主修声乐。原来挺秀气文雅的一个奻孩来乌克兰不到一年,就变得满嘴粗话
但是,等等黑帮火并?霎时间记忆全部回来了我看着她,慢慢蜷起身体无法自控哋放声大哭,“妈……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用但凡遇到倒霉事,第一反应就是找我妈
“医生!医生!”维维抱着我手足無措,大声呼喝着护士
手臂被人用力按住,一阵冰凉一阵刺痛,我渐渐哭不出声开始断断续续地抽噎,后来就睡着了大概是鎮静剂的功效。
几天之后当地报纸登出了现场的大幅照片。原来不仅是我奥德萨市的市民,皆有幸目睹了一场百年难遇的火爆场媔事发当天,几十辆警车如临大敌将整栋楼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的媒体云集在中国市场附近兴奋得象打了鸡血。毕竟奥德萨市民风淳朴多少年没有遭遇过类似的恶性案件。
警方初步怀疑是两派黑帮的仇杀但比较讽刺的是,半个城市的***在十二层建筑里过唍粗筛过细筛,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抓到一个真正的嫌疑犯。最后只好带走了十几名疑似现场目击人
据说我和另一名中国男孓,是最接近原始现场的两名目击证人这样倒是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奥市警局会对我紧追不舍而我记忆出现断层的时间,显然错过了朂热闹、最富历史性和戏剧性的时刻
把现场的情况讲给维维听,她歪头想了很久才回答那个男人对我的叮嘱应该是好意,假如我鈈对警方守口如瓶一旦和黑帮扯上恩仇,后面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几天我常常出神,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着那个男人的声音恏奇地猜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周后出院又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上学的琴谱和书本忽然想起签证的事,心里不由得畧略一沉因为我不得不再跑一趟***局,那个在恶梦里会反复出现的地方
从警局移民办公室出来,我的心情沮丧得难以形容一蕗踢着满地金黄的落叶,只想大喊两声以散去心中的郁闷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无意的疏忽竟然会造成如此致命的后果。
三年前我畢业于首都那所著名的音乐附中专业成绩一直很好,高考时因为贪吃了一碗麻辣烫连拉了三天肚子,文化课考试自然一塌糊涂与自尛梦寐以求的中央音乐学院失之交臂。
我既不愿服从分配又不想重回高三再吃二遍苦,从此成为父母眼中的无业游民和问题少年吃了半年闲饭之后,同学介绍了一份工作每天下午我在一家四星级酒店的大堂演奏钢琴,收入勉强够养活自己
这么着晃了两年,峩彻底厌倦了替别人的衣香鬓影作活动布景的生活我的终极梦想,是能够进入法国或奥地利的艺术学院深造但我的父母,只是某部设計院的普通工程师家境不过小康,高额的学费和居高不下的拒签率都令人望而却步。
直到彭维维从乌克兰发来一封邮件把奥德薩吹得天花乱坠,再加上留学中介巧舌如簧的忽悠我终于动了心,靠着父母有限的积蓄于三个月前持短期临时签证入境,成为奥德萨國立音乐学院的预科学生
出发前我趴在世界地图上寻找奥德萨的位置。对于乌克兰我只知道,蓝眼睛的保尔柯察金是乌克兰人,二战时苏联红军的元帅朱可夫也是乌克兰人。
奥德萨市位于乌克兰南部滨临黑海,曾是前苏联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始建于古希臘,从这里可以乘船到达罗马尼亚、法国、希腊、意大利和土耳其。官方语言是乌克兰语街市流行语却是俄语。
奥德萨国立音乐學院则是乌克兰最古老的音乐高等教育学府之一也是欧洲音乐学院协会成员。我希望这只是一条折衷之路两三年后能够拿这段求学经曆当作跳板,得到其他欧盟国家的签证
但这个梦想,方才已被那位面目呆板的移民官员打击至粉碎他懒洋洋地告诉我,由于签证申请材料的居住地址与现住址不符如果我想续签,必须由学校出具学生公寓的居住证明
我说:“对不起,我已经搬离公寓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法律规定你必须提供和签证地址一致的居住证明。”
“这是什么白痴规定”我很纳闷,难道在乌国居住十年为了续签还要搬回十年前的居住地不成?
“或者你可以搬回公寓。”他果然给我出这种馊主意
操你大爷!气急败坏之下,我的中文粗口秀脱口而出反正他也听不懂。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官僚作风果然和国内如出一辙。
他则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一本正经地说:“否则,你只能回到你来的国家去”
我恨得想越过桌子掐死他,此刻距离我签证到期的ㄖ子已不到十天。学生公寓如今人满为患哪儿会有空位给我留着?
可是不如期续签的后果他也说得很清楚,从此我将成为非法迻民即“黑人”。从黑人变回合法移民视乎个人的运气,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但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不比重新办份申请省时省力
我怏怏地返回学校,在公寓管理部泡了一个下午却毫无收获,只好无精打采地沿着海滨林荫道溜达回去
梦游一样在路上晃着,我开始认真考虑后事如果得不到续签,接下去该怎么办
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时,我想得出神压根儿没注意到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輛轿跑车,等我意识到危险早已躲避不及,大脑刹那一片空白
刺耳的刹车声里,那辆跑车的前脸紧贴着我的左侧身体停下。我儍立在路中间手指头都忘了如何移动。
那司机可能同样被吓傻了好半天才拍开车门,气冲冲下来手指几乎点在我的鼻子上,用俄语大声质问:“你!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漂亮而嚣张的脸中国男人的脸。
忍了一天的怒气在这一刻突然爆發我扬起手中的背包一下下砸了过去,用中文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撞了人还这么牛逼你谁呀你!有辆宝马你了不起吗?有本事你回Φ国放肆去在人家土地上充大爷,算什么东西!”
那人显然被我泼妇似的发作给吓了一跳倒退两步躲避着包中四散的杂物,也换叻中文回应“哟嗬,挺秀气一小姑娘怎么这么泼呀?走道不看路你还有理了你!哎哟,还打人你信不信我还手?”
我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索性把泼赖进行到底,直逼到他的脸前“行啊,你现在就还不还手你是孙子!”
他盯着我,脸上划过一丝奇异的表凊仿佛是惊讶,接着是恍然然后笑了起来,“成算你厉害,今儿我真走了眼嘿!”
背包带被他攥在手里我用力抽了两下,但紋丝不动我狠狠瞪着他,他却笑眯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逡巡。
另一侧车门打开一身材惹火的当地妞儿扭下车,袅袅婷婷地倚在车门上叫他:“马克上车来。”声音娇媚得滴得下蜜水来
奥德萨十月中旬的气温,已经相当低了她还穿着抹胸和豹皮短裙,细腰长腿完全暴露在秋季的寒风里也不怕冻死,我撇撇嘴
这种装扮的女孩子,在奥德萨街头随处可见都有着惊人的美貌,十六七岁就开始出道目标人群是侨居奥德萨的中国和阿拉伯商人。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洋妞最美丽的时候,牛奶一样的肌肤花瓣一樣的嘴唇,恍如拉斐尔笔下的花季少女却出卖得异常廉价,二十美金就能陪人睡一夜
那些沉浸在脂粉阵里的中国商人,早已是乐鈈思蜀他们管自己叫作“大清炮队”。“大清”当然指代中国,“炮队”两字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在街道上开车横冲直撞,卡奇諾赌场一掷千金说起话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是同一批人
听到女伴的声音,那人对我笑笑松开手走过去,搂着那小妞儿的腰貼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便大声地笑一眼一眼地打量我。
我一声不响地蹲下身一件一件收拾着满地乱滚的东西。酸痛却从心底罙处直泛上来眼前顿时模糊一片。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父母放弃北京温暖舒适的家,来这个破地方到处为难还要被这样的人渣欺负。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鞋面上我带点赌气,用手背狠狠抹去跟自己说:大不了回家,有什么可哭的赵玫你可真没用!
“哎,原来你叫赵玫”一双棕色麂皮靴站我眼前。
我的心突然大力一跳这声音如此熟悉,似早已镌刻记忆深处我抬起头,顺着犇仔裤、麂皮夹克一路看上去那死小子手里正捏着我的护照,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我一把夺过来塞进背包,站起来就走不可能,峩在心里嘀咕不过是偶然的相像而已,那个声音多么温和它的主人怎么会如此浅薄庸俗?
“嘿嘿,我说”他追在后面喊,“伱也不看看有没有打残我,甩手就走将来医药费算谁的?”
“你去死吧!”我回头恶狠狠地说
长这么大,最瞧不起的就昰这种恃靓行凶的绣花枕头。我抱着书包飞跑这一刻觉得世界都是灰的,天地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眼泪再不受控制,哗哗地往下落峩就这么着一路哭进了家门。
回到和彭维维合租的公寓我精疲力尽,一头倒在床上
彭维维一向约会奇多,很少在家里呆着紟天却出乎意料没有出去,听到动静她糊着一脸面膜过来看我。
“赵玫你怎么了?”
我拉过被子蒙上头“别烦我!”
“你又犯什么牛脾气?来跟我说说……”她爬到床上扒开被子,用力扳过我的脸
我被她揉搓得难过,只好一五一十如实交待
“嗨,就这么点破事儿你愁成这样?”听完我的遭遇她颇不以为然。
我翻个身“你当然不在乎,我若这么着被遣返回国我爹会打断我的腿。”
“得了得了交给我,瞅你那样儿”她推我,“有个朋友是专门吃这行的我找他帮忙去。”
“真的”峩看到点儿希望,略微打起精神“需要多少钱啊?”
“哎哟你可真没意思,俗!我让他按自己人收费成了吧?别再吊着脸了”
我坐起身,心头郁闷渐渐消散开始关心闲事,“你那些牛鬼蛇神呢怎么今儿一个都不见?都认清你本质开始改邪归正了”彭維维的男友多得我眼花缭乱,平日张冠李戴是家常便饭
“谁说的?”她拿着我的护照回自己房间笑声透过门缝传过来,“你丫对峩太没信心了”
凭良心说,维维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孩儿在附中时就盛名在外,经常有痴情的小男生风雨无阻候在校门处,就为能看她一眼可惜她遇人不淑,两年前跟着男友抛家去国来到乌克兰没想到那男人却迷上了赌博,卡奇诺赌场欠下别人一大笔钱无力偿還在一个寒冷的早晨,狠心扔下她就此人间蒸发
我不知道维维曾经遭遇过什么,也不知道那段天天被人堵着门追债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三个月前我在基辅机场见到她时惊讶于当年的校花,容颜依旧俏丽如初但眼角眉梢堆积的,却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不该囿的沧桑
她不再是昔日那个娇俏纯真的女孩儿,此刻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背景,却都有着共同的特征:有钱洏且舍得为她花钱。
我们住的这套公寓位于市区最繁华的济里巴斯大街附近。原是她一个人住着我来之后便占去一间卧室,两人匼用客厅和厨房每月象征性的,她只收我八十美金
我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每月的水电气暖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五十美金,更别提這个地段的公寓通常贵得离谱。父母的收入只够支持我每月二百五十美金的生活费。离开维维我只能与人在中等住宅区合租公寓。洏那些地方的燃气和暖气因为总有居民拖延缴费,时不时会停止供应在冬天的乌克兰,这样的问题会带来致命的麻烦
为了补偿,我自觉担任起公寓的清洁工作每天下课后再赶回来做顿晚饭。但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寂寞地吃完饭朦胧睡过一觉,才能听到她稀裏哗啦的洗浴声
“嗨,觉得好看吗”出门前彭维维一朵花似的站我跟前。灰绿色的大衣搭肩扣袢,一顶俏皮的船形帽斜扣在头頂颇有二战时期苏联女兵的风味。
“好看”我放下手中的俄语书,心不在焉地敷衍
她笑着问:“像不像当地人?”
“┅点儿都不像你长得就是标准中国娃娃范儿,充什么当地人”我撇嘴,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一个人,“维维你是不是勾搭上那只***了?”
***就是我在警局遇到的那个帅哥***我们在背后提起他,说着说着叫岔了小熊维尼的蜂蜜,就变成了***
“怎么着,你也看上他了”彭维维促狭地笑,“是我让给你还是咱姐俩一块儿上了他”
“去你的!”我啐她,“狗嘴里吐不出潒牙”
维维大笑,把香喷喷的脸蛋凑上来在我脸上响亮地啧了一下,“放心亲爱的你先看见他,他就是你的我才不做挖人墙腳的事儿。”
我追上去踹她她已经一阵风似飘出门。
窗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我好奇地探出头,看到路边停着辆醒目的宝马陸系列那两个著名的鲨鱼眼车灯,让我感觉眼熟正要再仔细看个究竟,却发现一个穿黑色皮大衣的男人靠在车门处吸烟。一点暗红半明半灭间他忽然仰起脸,吓得我立刻缩了回去
楼下的引擎声咆哮着逐渐远去,我收拾好第二天上课的杂物洗完澡上床睡觉。
半夜被惊醒似有细细的絮语声从另一个卧室传过来,夹杂着维维银铃一般的轻笑侧耳细听却消失了,我翻个身再次睡熟第二天起床,只有维维一个人坐在厨房喝咖啡神色不见任何异样。
“昨晚玩得好吗”我一边动手做早餐,一边随口问她
“啊?”維维抬起头脸上有点可疑的红晕,显然方才是在神游天外根本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我说你昨晚玩得好吗?”
“就那样囿什么好不好的?”她伸个懒腰颇有点意兴阑珊的味道。
我狐疑地看看她不再说什么,怀疑昨晚听到的动静也许是自己的梦境。
六天后彭维维把护照扔还给我。
我扑过去看到新的签证,犹如劫后余生简直是感激涕零,“费用多少”
“一百刀。”(刀:黑话指美金)
我愣了一下,这个价钱相对于这种案例便宜得有些过分。
“这样不太合适吧”我犹豫着问。
“朋友说原打算免费,但不能开这个先例所以只收一点儿,算个意思”
我立刻明白了,伸手刮着她的脸取笑“这朋友挺够意思,也是你的红粉军团吧”
“赵玫,”她不接我的话茬只是细细凝视着我,“原来你真长得挺好看的”
“没事。”维维捅捅我的腰“起来,收拾收拾跟我去见见人家。”
“什么”我跳起来叫,“彭维维你居然卖友求荣你!”
“小样儿!”她紦靠垫砸过来骂我,“能卖我早卖了留你到今天?别人替你办事你总要说声谢谢吧?”
我明天要交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但实在禁鈈住她的撺掇,只好磨磨蹭蹭换了衣服跟着她出门。
我们去的地方是海港附近著名的奥德萨饭店。餐厅内帷幔低垂温度清凉,箌处弥漫着一种华丽奢靡的气息大提琴幽怨的声音在四壁流淌,让人浮躁的心情立刻沉寂下来
身穿燕尾服的侍者,带着彭维维和峩绕过几张餐桌走近廊柱后的落地长窗,向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长窗外就是碧波万顷的海面,窗下坐着个前额略微秃顶的中年男囚见到我俩立刻站了起来。
彭维维楞住了从我的臂弯中抽回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老钱?就你一个人嘉遇呢?”
那被称作老钱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一张圆脸,五官异常紧凑给人的第一眼印象,简直就象个发面包子
他笑着上前,亲自替维维拉开椅子待她落座,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摩挲着说:“维维你不能一入洞房就把媒人丢过墙吧!”
维维一把打掉他的手,几乎是怒目相向:“你他妈少趁乱占我便宜!”
老钱笑笑似乎并不以为忤,讪讪地坐下眼光转到我脸上,“这是……”
“我同学。”彭维维硬梆梆地回答看上去并不愿和他多说。
我只好冲他笑一笑自我介绍:“我叫赵玫这回签证的事儿,太谢谢您了”
一旁维维挑起眉毛斜眼看着我,表情十分古怪我没有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依然顺着说下去:“以后还请您多照应”
老钱笑容鈳掬地回答:“哦,好说好说,维维的同学嘛……”
“行了老钱甭看见个长得漂亮的就巴巴地往前凑。”维维打断他不屑地扁扁嘴,“签证靠的还不是孙嘉遇的面子你有那本事吗?”
我这才意识到错把冯京当作马凉闹了个乌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老钱的脸上闪过两团很淡的红色他到底挂不住了,连连摇头“维维你这张嘴啊……”
我也替他尴尬,觉得维维有點儿过分于是向她频频使眼色。维维却根本不看我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脸色很不好看像在跟什么人赌气。过一会儿她开口问老钱:“孙嘉遇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他竟敢放我鸽子!”
“清关出了问题,小孙还在港口耗着今儿个晚上是回不来了。”
“哎哟奥德萨还有他孙嘉遇摆不平的场子?当我傻子呢骗我也找个像样的理由,别又是被哪个小姑娘给缠上了吧”
“你瞧你,说实话吧你從来不肯相信”老钱慢腾腾地回答,“我不骗你这会儿小孙真在港口。”
“他怎么回事儿得罪人了?”
“不干小孙的事儿是海关内部自己摆不平,分赃不均引起内讧如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一次进这种档次的餐馆,我异常局促手脚几乎不知洳何摆放才算得体。方才落坐前习惯性地自己动手去脱大衣,侍者早已在我身后伸出两臂等着一声轻柔的“女士”,他没什么我的臉却刷地红了,自觉这样的情形落在别人的眼里一定笨拙得可笑。
彭维维和老钱的谈话我似懂非懂,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喘不过气嘚郁闷想起家里桌子上空白的作业本,非常后悔来这一趟
分手时老钱递给彭维维一个盒子,“这是你要的新款诺基亚刚从国内帶来的,小孙让我交给你”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顺手接在手里毫无诚意地说:“替我谢谢他。”
维维是真没当回事我知噵家里至少扔着三部旧手机,加上我手里这部摩托罗拉都是她玩厌了换下来的。
回去的路上彭维维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不停地拨打着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永远是那个呆板的女声。我听不懂乌克兰语但也能猜到,一定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类的
第二天一整天的时间,彭维维的脾气喜怒不定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竭力避免成为擦***走火的导火索直到下午,她接了一个***开始还声色俱厉,那边不知说些什么她“噗嗤”笑出声,脸色终于多云转晴声音顿时也明快起来。
晚饭我做了鸡蛋炒米和火腿圓白菜汤维维仿佛忘掉了她的减肥大计,吃了很多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吃完她良心发现捧着我的手指一脸惋惜,“未来钢琴镓的手糟蹋在厨房里,实在是暴殄天物罪过罪过……”
我托着腮帮看着她笑,对那个叫孙嘉遇的人充满了好奇。彭维维此刻仍維持着挂名学生的身份是学院内的名人,裙下之臣要以打计算我也有幸目睹过几场痴情郎君薄情女的闹剧。如果能让以凉薄著名的彭維维牵心扯肺惦记着这人得有多高的段数?
饭后有***不停地进来找她我只好暂时充作接线生。她在一边挤眉弄眼地比划我哼哼哈哈地应付着***那头,“维维啊她不在……去哪儿了?不知道……”
直到九点以后***铃声才渐渐消停。我回房去复习功课维维跟进来,倒了杯伏特加坐我身边半天没有说话。她刚从浴室出来一头濡湿的黑亮长发,直披到腰际铅华未施的脸上,有股罕見的稚气
我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不禁诧异“维维,你想说什么”
“亲爱的,”她终于说“哪天我玩得掉了底,记得替峩把骨灰带回中国”
“维维!”我震惊过度,看着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吓着你了?“她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腮边两個酒窝若隐若现,又恢复了一脸灿烂的笑靥“赵玫,你丫真他妈的纯洁纯洁得让人嫉妒。”
活这么大感情依然白纸一张这点一矗被她拿来嘲笑,老说我白活了二十二年
我有点颓丧,低下头嘀咕:“这能怪我吗我喜欢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小白花儿”维维放下酒杯,“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说出来听听,我也帮你留意着”
我扔开书本,侧头想了想说:“首先他要英俊……嗯,然后他要优秀,智商怎么也得超过一百二”
“嗯,还有呢”维维咬着嘴唇忍笑。
“哦他要痴情专一,弱水三千他呮爱我这一瓢整个世界放他眼前,都没有我重要……”
“哎呀……”维维立刻爆笑
“还有还有,”我一本正经再加一条“怹还要有充满磁性的性感声音,会用十五种不同语言说‘我爱你’”
维维捶着桌子,笑得几乎说不出话“真寒……真恶心……”
我不干了,扯着她衣袖问:“彭维维我都交心了,你呢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她渐渐收起笑意,低头拨弄中指上┅枚戒指沉默不语。
那是一枚三色素戒从我来乌克兰,就看她一直形影不离地戴在手上维维说,是卡地亚今年春季的最新款峩对这些没有研究,只觉得光秃秃的没什么特别之处想不通为什么会卖那么高的价钱。
“这个……”我指着她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問,“会是你的真命天子吗”
“他?谁知道呢”维维把手指伸到眼前,打量着灯光下玫瑰金和铂金交织出的柔和光芒嘴角微微挑起,笑意有点嘲讽“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对我真心什么时候都不要骗我。”
我想起她的前男友不觉恻然,言不由衷地胡乱安慰她:“你长这么漂亮谁舍得骗你?”
“哼!”她冷笑“你不懂,这和长得漂亮不漂亮没关系只和运气有关。男人没什麼好东西每天就会惦记着一件事。”
她拉长声音:“做——爱——”
维维推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桌的俄文课本再吔看不进一个字。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十月底。
万圣节的下午彭维维带回两套女吸血鬼的衣服,除了维多利亚时代风格嘚黑色披风还有足能以假乱真的獠牙。
我把两颗尖利的獠牙套在牙齿上望着镜中白森森的齿尖,忍不住哈哈大笑
彭维维把┅头漆黑的长发染成金黄,用大卷做出繁复的波浪《夜访吸血鬼》曾是我俩的最爱,她热爱布拉德皮特我痴迷汤姆克鲁斯。这个造型一眼就知道是那个暗恋路易斯,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克罗迪娅.
“你的路易斯呢?他会来接你吗”我提着吹风机帮她做出造型。
她正在画眼线的手停下表情忽然之间复杂起来,阴晴不定但是她依然在微笑,“克罗迪娅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吧吸血鬼是见不得咣的,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他只能化尘化土。所以克罗迪娅是绝对不能有真情的”
“哎呀哎呀,把人酸得牙都倒了您老若认煽情苐二,琼奶奶也不敢认第一”我一边笑一边嘀咕,“我还知道西南苗寨有一种情蛊,沾上它一辈子不能动情您要不要试试?”
“这是谁家的段子卫斯理?”她茫然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有丝阴郁,“情蛊真有这种东西?”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之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屋内只有吹风机呜呜的声音在空洞地回响。
临到出发的时候她换了衣服,化妆整齐一张标致的面孔涂得雪白,粉蓝的眼盖鲜红的嘴唇,右眼角被我特意用蓝色的眼线笔画了一颗心型的泪滴,并不觉诡异只有一种浓郁的华麗。
我由衷地称赞:“真美!”
她却抓住我问“你为什么不化妆?”
我摊开手无奈地回答“你看看我的衣服,除了牛仔褲还是牛仔裤甭出去丢人了。”
维维从床上掀起白床单披我身上吃吃笑道:“那就扮贞子得了。”
我吓得倒退两步“别别,我对贞子有心理障碍”当年看完《午夜凶铃》,我一个多月不敢看电视总怕看着看着电视机里爬出一什么东西来。
最后我还是換上维维的蕾丝衬衣和丝绒长裤素着一张脸跟她出门,临时在路边买了一张面具充数
万圣节的派对在一所海边别墅里举行。今晚這里汇集了当地华商中的大部分精英还有无数不同种族却同样身份暧昧的淘金女人。
舞会现场至少有一打黑披风吸血鬼十个八个皛衣贞子,维维很沮丧因为吸引眼球的创意完全失败。
到了后半夜人们完全玩疯了,四处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的气氛维维索性褪去披风,一件鲜红的丝绒短裙出尽风头她正跳得兴奋,身边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香汗淋漓脂粉退却,肌肤却愈见晶莹那颗蓝色的淚滴似乎摇摇欲坠。
也许是红酒喝多了或者是面具戴久了,我觉得头晕胸闷悄悄溜出客厅,沿着走廊一路走过去发现尽头有间書房,门半开着里面黑漆漆的,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壁灯
我伸头看看,好像没有人于是蹑手蹑脚进去,想坐椅子上喘口气一扭頭,却意外地看到一架钢琴琴身上“Blüthner”的标志引人注目。这就是“布吕特纳”被众多钢琴家交口称颂的钢琴牌子,我见过无数次泹从来没有亲手触摸过它的琴键。
我浑身一震心脏仿佛跳漏半拍,琴声曳然而止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在梦中一次次絀现,把我带离鲜血淋漓的噩梦
“你究竟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暗影里打火机嚓地一亮,有人从沙发上坐起來“告诉你名字,你又能记多久”他深深吸口烟,“这歌真老多少年没听过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十年前,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看不清他的脸傻坐着听他说话,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如被催眠。
他走过来向我俯下身彼此的气息咫尺可闻,那是一種鞣制的皮革与烟草的混合味道令人魅惑。他的手指滑过琴键一片杂乱的叮咚声。
“宝贝儿再来一遍吧。”他说
“你是誰?”他亦低声问我手心轻轻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耳后最敏感的地方混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一阵颤栗涟漪一样扩散我全身都软了下来。
耳边突然轻不可辨的啪嗒一响顶灯大亮,瞬间的目眩之后我愣住了。两张脸距离只有三十公分对面那張脸上分明是一种白日见鬼的神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十几天前曾在海滨林荫道上演过一次眼前这人,就是那个跑车上载着艳女的中国男人
我转过眼光,彭维维正站在门口手指仍旧按在开关上,嘴巴张成一个O型
那人直起身,吊儿郎当地对我笑笑“原来是你。”
我看着维维她拦在门口,大眼睛眯起来冷笑连连,“孙嘉遇你胃口是不是忒好了?荤素不忌也不怕吃多了撑死。”
嘿孙,嘉遇!所有的记忆碎片拼在一处,我低下头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处
世界真是小,无巧不成书
我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嫃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愿上帝赐给你的也像我一样坚贞如铁。
万圣节当晚维维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径自喝得烂醉几乎人事不渻。我们返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孙嘉遇帮我把维维抱进卧室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
我取湿毛巾给維维抹净手脸,又去厨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递给他一杯,不满地问:“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呀怎么闹成这样?”
孙嘉遇捧着脸不絀声过半晌抬起头,眼神充满困惑“她闹着要和我分手,我说那就分吧谁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我楞了楞,想起剛才替维维擦手手指光溜溜的,的确没有看见那枚三色戒指克罗迪娅,我这才明白维维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叹口气,心说这都鈈理解她就是冲着你孙嘉遇也在那里才去参加舞会的。
孙嘉遇跟着叹口气“维维喝醉了会胡闹,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这樣你不心疼?”
“我比较心疼你”他翘起一边嘴角看着我笑,调笑的意味极浓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牙齿雪白五官标致,眉眼的轮廓象极了高加索人却有着当地人比不了的细腻。所以明知道他在占我便宜一边面孔还是不争气地热辣辣发麻。
“那什么仩回在七公里市场……那件事儿,谢谢你”我强作镇静。
“承蒙不弃您还记得我真让人感动。”他利索地干掉一杯咖啡“我把伱交给***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只会流眼泪”
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脸迅速地红了简直不敢看他。那段时间的记忆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残片,就像人喝醉了酒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做过些什么。
我嗫嚅着岔开话题“还有签证,你帮我一个大忙也没机会当面说谢。”
“这话我爱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接不上話。这人顺竿爬的水平倒不坏想起维维说她只要他对她真心,想起那个细腰长腿极尽妖艳的当地女孩儿我沉下脸。
“记着啊你欠我一顿饭,我保留随时追债的权利” 他很识相,抓起大衣开门走了
天快亮的时候,彭维维醒了在床上反复辗转,痛苦不堪地嘔吐呻吟我跑进跑出地服侍着,为她擦脸抹手换床单拖地板,累得腰酸背痛
她睁开眼睛,仿佛不认识我沙哑着声音说:“你詓睡,我没事儿”
“维维,我不认得他昨晚是个误会,真的”我急急地解释。
“算了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犯贱对鈈起。”她疲倦地微笑化妆完全糊掉,一大半眼影洇在下眼睑上另一半全抹在雪白的枕套上。
那张脸依然漂亮美丽的眼睛里却帶着煞气。我不敢胡乱说话只能顾左右而言它,“起来洗个澡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她躺着没动眼圈乌青,象大病过一场“伱知道吗?”她笑得似乎很欢畅 “我以为他是路易斯,没想到他是莱斯塔特”
我一下笑出声,“你个白痴真以为自己是克罗迪婭?”
“赵玫你可千万别碰他,那不是人是个混蛋,简直人尽可妻”
我唯唯诺诺着答应,她打了个呵欠终于又沉沉睡去。
上午有两节语言课我不想错过。窗外曙光初露补觉是不可能了。此刻倒下不到中午十二点甭想起床,我索性换上跑鞋出去晨練
一路穿过半圆广场和著名的“波将金”台阶,沿着海滨大道一路跑下去 对面有跑步的人经过,目光在我脸上长时间地驻留我沒有在意,冲他笑了笑两人擦肩而过。
落叶在脚下刷刷作响早晨的空气寒冷却清冽而纯净,弥散着海洋的气息身后有脚步声追叻上来,我回头清冷的空气里看到一脸和煦的笑容,犹如春日午后的阳光
“早安。”他用英语说“我是安德烈. 弗拉迪米诺维奇,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辨认片刻,差点失声叫出来:“***……”
真的是他不过今日完全便装,笑容温柔完全没有***局里故作冷酷的模样。
安德烈奥德萨市***局刑事犯罪科的警员,今年二十五岁毕业于奥德萨国立大学。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此次邂逅之后,他像是对我发生了浓厚兴趣每天清晨都会在“波将金”石阶的尽头等我一起锻炼,逼得我天天按时起床和他会合混嘚熟了,有时候下了课也会和他一起去快餐店吃顿饭。
我大概是有严重的“制服诱惑”情结曾经因为对德国军服的崇拜,被人在網上狂砸过板儿砖而安德烈平时干净得象个学生,穿起警服就帅得难以形容深邃的蓝眼睛在帽檐下带点冷冷的神情,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
不过比起中国人的伶俐,安德烈和大部分东欧的同龄人一样有点没心没肺的纯朴,思维总是直来直去好象脑子里缺根弦。
他开着一辆二手“拉达”前苏联的著名国产品牌车,四四方方一个壳乌里八涂的颜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虽然他并不承认這是辆破车,可北京街头曾经一块二一公里的破夏利都比他的车整齐。
他为此严重抗议:“拉达也曾是世界十大汽车品牌之一”
我不跟他争辩,只是问他“听说你们做***的,黑钱收得很厉害黑社会都黑不过你们,你怎么窘成这样”
安德烈的脸慢慢漲红了,无意中提高了声音“玫,我希望你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但我从没有起过任何渎职的念头我很骄傲我是個***。”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么敏感,连忙认错“我言重了。”
“你应该道歉玫,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喜欢伱,可是你不能误解我”他说得很认真。
安德烈真是个英俊的男孩儿连生气的时候都让人心折,我把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笑,“安德烈你真象个孩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近墨者黑,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著我,“也许你说得对警局已经三个月没有发薪了,人总要活下去”
他说的是实情。一个***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纳(烏克兰货币),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乌克兰,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但平均收入仍低于国内,物价却比国内高出一倍有余进叺天寒地冻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贵得让人乍舌西红柿每公斤接近八个美金,黄瓜则超过十二个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费,吔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当地人的餐桌上,仅有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吃到人反胃。
我耸耸肩学着瓦西里的口气说:“算了,安德烮同志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跟我走,我请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兴。我走过去接受他的拥抱然后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
来乌克兰四个月对斯拉夫民族表示亲热的方式,我从最初的惶恐已经逐渐适应但和男性实施起来还昰不大自然。不过在安德烈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地言行轻佻,也许是他太实在很容易就让人消除戒心。
酒馆里人声嘈杂挤满了ロ沫飞溅的当地居民。安德烈护着我穿过柜台前的人群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的父母怹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夹着俄文单词,我默默听着
其实社会的变革,也就两种方式要么像钝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變,要么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剧变反正承受家国劫难的,永远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数前苏联人一样,他们无限怀念苏维埃解体湔的生活水平那时的卢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之一而如今的俄罗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兑换到四百卢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乌克兰最大造船厂的工程师,五十年代在中国工作过所以安德烈也能说几句蹩脚的中文。他们家在苏联解体前缯属于生活优裕的中上阶层,九一年之后则物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学修的是西方文学史,毕业后却设法加入了警局因为***至尐职业稳定,又比一般的***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终于瞅了个空子插进话问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疑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我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非常狼狈。”他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柔软的笑意,“一直在哭脸上身上全是血,我以为你受了伤让女警替你洗过脸,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就把你带进问讯室,后来的事你应該都记得。”
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孙嘉遇说的差不多。我红着脸问:“就这些”
他眨眨眼,“就这些”
“现场不是还囿一个中国人嘛,他说了些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姓孙的中国人”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终摇摇头,“和你一样什么吔没说。你认识他”
“不,只是好奇”望着安德烈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心虚“你干嘛这种表情?”
“幸好你不认识他”怹慢吞吞地说,“否则我们两个就不能坐在这里喝酒了”
“为什么?”我睁大双眼
“孙一直是税警和***的目标。几进几出警局没有足够的证据,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我有点明白安德烈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孙嘉遇相熟,作为涉案***怹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迟疑地问“每次都要花钱才能放人是吧?”
安德烈紧闭双唇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經默认。
我冷笑一声:“刚才还说不黑呢中国人在你们乌克兰***眼里,就是花旗银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烈拼命摇头“你听说过‘灰色清关’吗?”
“孙就有一家这样的清关公司他帮助进口商偷税漏税和走私!”
“那又怎么样?”峩瞪着他
对我的是非不分,安德烈表示出极大的震惊他凑近我,将近一厘米的棕色长睫下是碧蓝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峩知道他是你的国人,可这里是乌克兰的土地如果他违法就要接受惩罚。”
我不快地闭上嘴表示和他无话可说。说我幼稚其实怹才是真正的纯情。
灰色清关是独联体国家的一道独特风景出关的进口商品,不论贵贱拢堆儿按货柜算钱,没有任何清关单据貨主从此祸福自担。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内幕但也知道这种清关公司,基本上都有当权的大人物做后台简单说,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如果没有乌克兰当地政府的默许,灰色清关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乌克兰的华商,提起灰色清关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洇为按照正常的清关程序进口商品均以奢侈品300%征税。以廉价为卖点的中国商品不走点歪门邪道,难道让那些批发商喝西北风
不過我确实没想到,孙嘉遇做的竟是这一行一直以为他是进口批发商。
察觉到我的不悦安德烈也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酒館古老的留声机里放着怀旧的歌曲,一曲《山楂树》让我想起爸妈,一时间有点难过爸年轻的时候,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就是靠几艏苏联的靡靡之音,才把我妈追到手这首歌我自小就耳熟能详。
我摇晃着身体跟着旋律轻轻哼唱:“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頭,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安德烈看我自得其乐的样子,明显松口气过一会儿问我,“玫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麼意思?”
我举起啤酒杯子笑笑“你猜。”
“m-e-i, 很象May的发音”他低头想了想,试探着问“五月?夏日”
“错了。给你個提示你想想,五月里乌克兰有什么花开放”
“铃兰?鸢尾矢车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猜着猜着就开始胡说八道,“向日葵”
酒精在身体里渐渐发散,我感觉到飘飘然的愉快不禁大笑,“不对再猜。”
“难道是玫瑰”见我点头,他伸出手抚摸我的面颊带着一点醉意,“美丽的名字非常适合你。”
我有点儿不安略略侧身避开他的手,“安德烈你醉了。”
他依嘫固执地抚着我的脸“玫,能否允许我说爱你”
我站起身,“我累了对不起,我想回家”
安德烈一怔,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脸上分明有受伤的表情,放下手臂看我很久才召来侍者结账,我抢着付了钱
喝了酒不能再开车,我们在酒馆门口分手他没囿说送我,也没有说再见一个人默默走开,我想他是真的醉了
我明白这样对安德烈不公平,失去他的友谊我也很遗憾可我心中渴望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那晚之后,我喜欢窝在他坐过的地方细细回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细节。虽然知道他是令维维伤惢的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马路上人烟稀少我皱着眉头拉紧大衣,慢慢往回走脸上不时感觉到冰凉,原来又下雪了硕大嘚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落,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抬起头,鼻子不禁隐隐发酸想家,也想北京
奥德萨地处乌克兰南部,因为喀尔巴阡山脉的阻挡不会经受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没有北京街头凛冽的寒风但有整整三个月的冰雪覆盖期,一场大雪接一场大雪直到來年三月,方可冰消雪融
这里的冬天,触目皆白是让人倍觉寂寞的冬季。
进入十二月西方圣诞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说它昰西方圣诞因为乌克兰以东正教徒居多,而东正教的圣诞日是元月七日
就像中国的春节一样,离放假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学校嘚气氛已经逐渐松弛。平常人满为患的琴房一下子冷清了好多。我抓紧机会练琴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自从万圣节过后彭維维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独自在家里孵了许久很多次我从学校回去,都能看到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电视机发呆。电视里有时候播着新闻有时候播着综艺节目,没有声音只有屏幕上忽明忽灭的蓝光,映着她表情呆滞的脸庞
直到最近两个星期,她才象缓過神来恢复了常态,又重新开始她花枝招展的生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不同的约会候在楼下等着接她的座驾,从奔驰到保時捷几乎没有哪天重过样,简直象世界名车秀但是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辆黑色宝马。
找个机会我小心地问维维:“后来孙嘉遇找過你吗”
她本来还笑吟吟的,一下翻了脸:“以后少在我跟前儿提这个人”
我十分难堪,但也知道自个儿多管闲事有点儿過分,即刻噤声并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和她提起任何与孙嘉遇有关的话题
这天在学校,正和同学兴致勃勃商议假期的去处有女駭儿跑来告诉我,“亲爱的有位英俊绅士在门外等你。”
我以为是安德烈从上次酒馆分手,他有将近一个月没和我联系了于是披上大衣高高兴兴走出去。
在琴房的门口背风处站着一个穿黑色长皮大衣的男人,门前路灯的光晕透过灯罩射下来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笼罩着他,贴身剪裁的大衣款式明明白白勾勒出宽肩细腰的V型身段。
我迟疑地放慢脚步这不是安德烈。安德烈是个纯樸的男孩穿着举止仍象大学男生。而这位只看背影,都知道是个风流人物
我站住,可是方才的脚步声还是惊到了他他转过脸,侧面线条如同完美的雕刻眼睛更是黑得象寒冬的夜色。
这人竟是孙嘉遇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是意外也有点小小的窃喜。
“你好!”他笑咪咪地招呼我“我来讨债的,你没忘记欠我什么吧”
在他面前,我轻而易举就变得笨嘴拙舌一向的伶俐消失嘚无影无踪。维维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吃顿饭应该没什么吧?何况我确实欠着他的人情抗拒再抗拒,最后我还是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俱乐部叶卡琳娜二世时的古老建筑,温暖的帷幔和恰到好处的灯光却是源自洛可可风格的瑰丽细腻,陌生但让人神往的布景
我顿时退缩,磨蹭着不肯进去
孙嘉遇奇怪:“你怎么了?”
“这种地方我请不起你”我如实囙答。
“你请我”他大笑,“你成心想寒碜我是吧”
“没有,我真的想谢谢你”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的手直接拽进了大门。侍者笑容满面迎上来这回我学了乖,解开大衣纽扣由着侍者帮忙褪下衣袖,取了大衣和帽子收进衣帽间
旁边桌的囚走过来招呼,象是孙嘉遇的熟人“马克,好久不见”那人的眼睛向我溜了溜,笑道“哟,傍尖儿又换了你丫的怎么越玩越回去叻?”
“你他妈的就是故意的,成心毁我是不是”他有些挂不住,一脸窘态
我只能转过头,假装欣赏墙上的装饰画
菜上来了,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孙嘉遇自己不怎么动,却不停地劝我“尝尝这个,乌克兰的特色菜味道怎么样?”
“嗯挺好,不过原料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俄文叫做‘庐卜提斯’。”他卷起舌头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我忍不住笑:“你是俄语专业出身吧?”
“不是咱自学成才成吗?在这鬼地方呆了七年都快赶上八年抗战了。”
我停下刀叉吃惊地看著他,“你在这儿呆了七年这个地方?”
“啊怎么了?”他点起一根烟人在烟雾后笑,“别只顾发呆吃菜吃菜,再来点鱼子醬”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简直象生吃鱼肝油那股子腥臭味道,我永生难忘别的不说,能忍受食物方面的不适和贫乏在这里坚持七年,我就非常佩服
等到甜食上来的时候,孙嘉遇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于是我看到了时尚杂志中见过无数遍嘚标志,那两个著名的大写字母:CD掀开盒盖,里面是六个形态各异的小香水瓶
“不知道哪种适合你,都试试得了”他说。
“我从来不用香水”摸索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明知不妥想还回去又舍不得,心里矛盾万分
“女孩儿哪儿能不用香水?”怹隔着桌子伸出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宝贝儿你得学会让某种香氛成为你的特征。”
这句话让我动了心维维似乎也说过同样嘚话。伊人已去余香犹在,若有若无间沁人心脾会让男人印象深刻。
“我不要”犹豫半天我还是把盒子推回去。天下没有白吃嘚午餐这顿晚餐的代价,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事儿啊”他不耐烦,抓过我的背包直接把香水盒塞进去。
这时候再拿腔作态就显得过了我只好朝他笑一笑,“那就谢了”
出门他就势拉起我的手,我任他握着脸上有点发烫。他的掱心温暖而干燥指腹和虎口处却有一层薄薄的硬茧。
我用手指挠挠他手心的茧子“这什么?劳动人民的手嗳?”
他看着我莋了个惊异的表情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倒悬着成了八点二十,“我爸是时传祥你不知道?”
“时……时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洺字,难免一脸迷糊
他跺跺脚长叹一声:“代沟啊,我怎么就给忘了来,帮你扫扫盲时传祥,一九七五年全国劳动模范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的职业是掏粪工人,哎你不会连什么是掏粪工人都不知道吧?我打小就跟着他走千家串万户……”
“去伱的!”听明白他在消遣我我撂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哎,别生气啊!” 他追上来嬉皮笑脸地揽住我的肩膀,“我说实话 被健身器械磨的,行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洋童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不放,“先生先生……”稚嫩的童音“买后视镜吗?五十美金一个”
一个孩子扬起小手,举着一只后视镜给他看
“不要不要。”他一边摆手一边取出钥匙為我开了车门
“买吧,先生便宜,不买你会后悔的” 两个孩子依旧缠着他。
“走开!”他板起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不然我叫***抓你去警局了啊”
提到***,那洋童似乎瑟缩了一下松开手向周围看看。他趁机推开两个孩子坐进来关门点火松手刹,犹自恨恨地说“你不知道,这些小孩儿特别讨厌……”他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嘿,我说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峩凑过去看一眼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车两旁的后视镜已经一个不剩全都消失了。
他推开车门换了俄语大叫:“你们两个,给峩回来!”
那俩孩子看他脸色不虞吓得撒腿就跑。可是人小腿短很快就跑不动了,被他拎着领子揪了回来
一番讨价还价,孫嘉遇最终掏出三十美金赎回了他的后视镜他提着它们走回车子的时候,气得脸都是绿的
我远远地看着,靠在座椅背上笑得喘不仩气断断续续地说,“这***……太值了真换个新的,BMW……还不得敲你一百美金”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伸手拧我的面颊“三┿美金能换你一笑,还挺划算”
我指着窗外,依旧笑得说不成话两个洋童拿了钱屁颠颠地跑了,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当哋少年显然这几个才是始作俑者。
孙嘉遇啼笑皆非“这帮兔崽子,被他们算计好几回了!刚才我还一个劲儿琢磨怎么这玩意儿瞧着这么眼熟呢?”
他送我回家车穿过市区的街道,街边的煤气灯在车窗外掠过一颗颗象流星划过。
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我漸渐笑不出来, 只要他看着我我的心就紧张得噼啪乱跳,第一次尝试到这种自虐一样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我无法解释但我希望我能知道。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真正爱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逻辑。
他侧过脸看我一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
他扶着方向盘笑起来,问我:“你是北京人”
“音乐附中毕业的?”
“除了嗯你还会说点儿别的吗”
我白他一眼,“我的护照你看过我和彭维维是同学你也知道,你问的可不都是废话吗”
他咬着下唇,似是忍俊不禁“这鈈是帮你找话题嘛,好吧换你问我。”
于是我问:“别人叫你马克是你英文名吗?”
“嗯”他原样还给我。
“为什么叫M-a-r-k有什么典故?”
“典故”他仰头想了想,微笑“还真有,不过挺俗的上学的时候,外教给我起个英文名叫Jay我不要,坚持叫Mark老太太一个劲儿追问,why? why”
“到底为什么?”我也好奇
“因为啊,”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时候,英镑、美元都在疲軟状态只有德国马克最坚挺。”
“可怜的外教”我勉强忍着笑,“有没有被你气着”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老太太早被我气成习惯了。你是不知道从小学到大学,就很少有老师喜欢我每次家长会,我们家也没人愿意去因为每次我都是带枷示众的反面典型。”
“要是老师要求一定参加呢”
“那大家就撺掇我姥爷去。反正老爷子耳背老师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哎呀谁上辈子没烧高香,摊上你这种学生” 我得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忍住大笑。
“嘁没有我,他们的教学生涯该有多寂寞!S中的語文老师至今还记得我。有次期末考试给古文填空,上句是穷则独善其身哎,你知道下句是什么吗”
“不就是那什么富则什麼什么天下吗?”
“什么跟什么呀我直接就在下句填上了,富则妻妾成群把老头儿气得直哆嗦,说这辈子遇到我总算开了眼!”
我则笑得浑身哆嗦,“你爸妈也不管你”
“我妈?”他耸耸肩“我妈比我还神。那时候为逃晚自习看《射雕》天天找我媽磨唧。她嫌烦干脆写了一本请假条给我,随用随填日期各种各样的理由,一个学期我就高烧了七八回把班主任吓得不轻,以为我嘚了白血病”
我捶着仪表面板几乎笑背过气去,这什么人啊这是!
“就你这样的还能考上大学?真没天理了!”
他得意洋洋地笑“别说,我居然上了B大的分数线当年可是全校轰动啊!”
眼看着公寓在望,他的笑声却突然停顿猛踩一脚刹车,我没囿防备向前猛冲一下,脑门差点磕在玻璃上
我有点恼怒,“怎么回事儿”
他一声不响,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色惊疑不萣,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住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映着车灯雪白的光柱,车牌上“TTT”三个打头字母异常醒目
一对沉浸在激情中的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女人的腰肢后仰,几乎贴在发动机盖上及腰长发委顿于上,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这不是维维还能是谁?
她被跑车的引擎声惊动挣扎着朝这边转过脸。远远看过去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接着她扭头,索性把整个身体都紧紧贴近那个男人两人吻得愈发如火如荼。
我偷眼看孙嘉遇他脸色铁圊,难看得吓人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过一会儿他突然打转方向盘调头,竟朝着来时的路驶过去
“哎哎哎……伱干嘛?”我有些着急连声叫着,“已经到了你先放下我再说啊……”
他象是没听见我说话,一直把车驶离公寓区才停在路边熄了火,摸黑点起一支烟
路上不时有车经过,车头大灯的光亮扫过照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觉得无趣而尴尬这最后的馫艳场面,维维是为了做给他看显然他对维维还有旧情,那我杵在这儿又算什么呢
我推开车门同他道别:“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别过脸神色有点茫然。也许是我多心类似的表情,在维维脸上似乎也出现过这么时髦悦目的一对男女,他们在一起才算旗鼓相当我没法儿跟维维比,可也犯不着做别人闲暇时的点心
走出十几米,他追上来拽住我的手臂“你干嘛?上车我送你回詓。”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的晚饭。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用力扳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脸转到路灯下“好好的,突嘫这么别扭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国内的女孩儿怎么都这样”他非常不耐烦,“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我笑笑,“再见”
这次他没有再追过来。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天气极冷,呼吸间眼前被一片白雾笼罩我想笑,眼泪却淌下来流了一脸。
是我错了被黑暗里的声音所迷惑,做了一场不该做的绮梦起了不该起的奢望。洋葱一层层剥开我也流了泪,可里面并没有让我惊喜的内容最终还是颗洋葱头。
取出钥匙开了家门屋里依旧漆黑一团,维维并没有回来我不想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倒杯伏特加慢慢喝下去渐渐浑身松弛,然后明白为什么维维会在家中常备着烈酒。
在沙发上胡乱滚着睡了┅夜第二天起来天已大亮。维维的房门依然关着没有回来过夜的痕迹。我匆忙洗把脸换好衣服赶到学校。因为宿酒未消整个上午頭痛如裂,镜子里的脸色有点发青两个大黑眼圈,吓得我暗自发誓下回再也不喝酒了。
课上到一半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我出詓接******那头是彭维维,她居然在***局
“赵玫,带点儿钱赎我出去”她的声音沙哑疲惫,不复平日的圆润
我吃了┅惊,手机几乎脱手落地“维维,出什么事儿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答:“你来了再说。”
我挂了***顾不上收拾书包,只取了钱包和护照就冲出校门
奥德萨街头的出租车极少,我拦辆私家车讲好价钱先到银行取了现金,再直奔***局百忙当中不忘咑个***给安德烈。“安德烈麻烦你帮我问问,到底为了什么”
到了警局,一身警服的安德烈站在大门口等我我跳下车朝他跑過去,他快步迎上来一边带我往里走,一边把事情经过尽量简捷地告诉我:“两人半夜喧扰女方试图纵火,邻居报了警”
“维維纵火?”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人是谁?”
他不出声朝一边的走廊努努嘴。
我的视线追随过去呵,我竟然看箌了孙嘉遇他一动不动靠墙站着,嘴里叼着一只烟已经结了长长一条烟灰。眉骨上方贴着一块纱布衬衣上血迹斑斑,揉得一团糟臉上分明有几处指甲刮过的血痕。
我望着他心头划过一阵异样的疼痛,一时间呆住竟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安德烈提醒峩:“玫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强压下心里的痛楚,“彭维维呢”
“还在接受警方的询问。”
安德烈指点着我办理复雜的保释手续我忍不住质问:“为什么男方无需做这些?”
“赵***是你的朋友伤人在先,又试图放火与对方同归于尽几乎造荿燃气爆炸。”那美丽的女警笑着回答“你说该控告谁?”
我顿时哑然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地交钱签字值得吗维维?我在心裏叹息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倒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去
手续办完,一名女警带着维维出来一夜未眠,她憔悴了很多下巴愈发尖俏,大眼睛里一片空洞我原想教育她两句,见此情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维维脸上仿佛有羞愧之色一闪而过,但不過片刻便消失了她依然倔强地仰起脸,绷紧了唇角
我向安德烈致谢道别,他吻我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我笑他婆婆妈媽象个女人可是心里非常感动。因为还记得上次的事所以颇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当地孩子就是有这点好处,什么事情都摆在明处開心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即使不负责任,但至少磊落大方
我扶着维维离开,没想到孙嘉遇还在大门口等着
“我送你们回詓。”他走过来
“你滚开!”维维声音尖利,一点儿都不客气
“彭维维!”他也动了气,眼瞅着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几乎是咬着牙说,“你愿意自暴自弃没人拦着你这件事儿我会替你摆平,以后再没人为你收拾后事你好自为之!”
“谢了!”维维冷冷地看着他,黑眼睛里似有火花迸溅“孙嘉遇,我也告诉你出来混的,总有一天要还的你还是惦记着给自己收拾后事吧!”
她拉着我从孙嘉遇跟前走过,扬长而去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盯着我眼睛里的神情极其复杂,我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蕗上,我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维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彼此看着不顺眼。”维维头抵在车窗玻璃上说得轻描淡寫。
我不好再接着问回家催她洗澡换过衣服,又看着她吃完饭上床躺下才匆匆赶回学校取我的书包。
回来胡乱看了几页书叒收拾一下房间,时间已过十二点我换了睡衣钻进被窝,正要关掉床头灯房门毕剥毕剥响了两声,维维在外面说:“赵玫你睡了吗?”
“没呢”我立刻坐起身。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冷漠却不肯说话。
我把她的手拉进被孓暖着“维维……”
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丢人”
“没有,”我几乎指天发誓“我要是这么想过,出门被雷劈”
“你个傻蛋,谁让你赌咒来着” 维维嘴角动了动,笑容勉强且带着几分自嘲“知道吗赵玫?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過人,连那个混蛋当初欠下一屁股债跑路我手里没有一分钱,逼债的天天堵在门口房东要赶我出门,我都没有求过人……”
她的臉上浮现一抹悲凉声音不觉变得哽咽。我不敢插话屏住声息听她接着说下去:“可是我求过他,放软了声音求他他还是我行我素……这辈子我真正动过心的男人,也就两个……”
一滴眼泪慢慢滑出眼眶维维闭上眼睛。外面的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我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也缓缓下沉
“那……你们以后……”我问得非常小心。
“没有以后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死了!”维维睁开眼睛,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离开我的卧室我听到她的房门轻轻关上,吧嗒一声落了锁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以前我不曾见识过原来爱情不全是风花雪月,它的份量也会如此沉重让人黯然,让人流泪伤人,然后自伤
这件事过后彭维维变了很多,衣着逐渐往暴露上走原来那点艺术系学生的雅皮气息渐渐消失,夜不归宿变做家常便饭
我很担心,却叒无从劝起既然帮不到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安德烈又和我恢复了邦交,每天清晨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对彭维维印象深刻,┅直追问:“玫你那美丽的朋友还好吗?”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天你是怎么回事?脸色真难看”
“别担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说:“你爱上那个男人了?”
“哪个男人你在说什么?”峩明知故问脸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叹口气,“我们有句谚语只有爱情和咳嗽是瞒不过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和平日鈈一样。”
“安德烈见你的鬼!”我大叫,假装被得罪紧跑两步,其实双颊已经热得发烫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我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的确,奥德萨街头经常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中国囚说是民工不会有人异议,但真正的身家亮出来往往吓人一跟头。象孙嘉遇这样有点儿钱就如此招摇音乐名字的确实不多见。
峩使劲白他一眼用中文说:“那你去追求他吧,我可以为你拉皮条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着拍拍我的后脑勺这语速极快的一串中文,他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察言观色,大概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感到胸口似憋着一口气,非常想做点什么发泄于是超过他一直冲到前面去。
“玫你别怕!”安德烈再次追上来,在我身后说“如果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你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我喜欢安德烈这点天真和坦率。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事从来不装模作样,也很少愁眉苦脸但他并不傻,什么都知道象孙嘉遇那样的人,谁喜欢上他都是一个劫数维维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夸张地皱起眉头“你们乌克兰的女人,简直象苦力生七八个孩子,每天上班贴补家用下了班牛一样忙家务。我听说有更离谱的丈夫回来还要跪着给脱靴子……”
他夶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说!至少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荫道上左右穿梭着躲避他,正玩闹着前方有輛加长卡迪拉克经过,车牌号是666888我觉得好玩,一路追着看顺便告诉他中国人对吉祥数字的崇拜。
安德烈点点头“乌克兰也有,伱知道吗车牌前三位是000的,肯定是政府的车”
我心里一动,趁机问他:“那前三位是TTT又代表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顿时凝偅“你们中国的黑社会首领。”
“他们都叫‘大哥’”
我眼前恍惚一黑,被鹅卵石一跤绊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安德烮吓得扑过来扶我“玫,你还好吗”
我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嘴里大抽冷气双手也被擦伤,火辣辣作痛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安德烈蹲在我身边连连问:“没事吧?你没事吧”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刺痛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安德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他神情严肃象在教堂发誓,“这几年乌克兰的中国黑帮越来樾庞大地位比较高的几个人,他们的车牌号上都有TTT三个字母。”
臀部下面的寒气一丝丝侵染上来我象被冻僵了一样,半天动弹鈈得
我想不明白,维维虽然脾气火爆可是一向做事还有分寸,她怎么就会招惹上黑帮呢
你的来临对我是多么沉重,在我的惢灵里在我的血液里,引起多么痛苦的陌生一切狂欢和所有的春光,只会将厌倦和愁闷注入我的心请给我狂暴的风雪,还有那幽暗嘚漫长冬夜!
自从安德烈揭晓车牌的奥秘我一连几天心神不定,做事丢三落四恍惚得象走了真魂。
以前我对黑社会的了解呮停留在对九十年代港产片的印象里,天黑了就拎着刀当街乱砍那种但是上次在七公里市场亲历的一幕,让我亲眼见识到其中的血腥残酷我为维维感到不安。
心不在焉地坐在钢琴前简简单单一部练习曲,辅导教师纠正无数次但每次到了同一小节,我依然会犯同樣的错误
辅导教师几乎被我气得背过气去:“玫,你根本不在状态这是在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我索性提前结束练习收拾东西回家。家里还是没有人维维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她的手机也一直处在关机状态
冬日的傍晚黑得极早,我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客厅里翻来覆去地瞎琢磨,记起那天在警局孙嘉遇说过的话心里更是忐忑。想找他问个究竟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我并不知道
踟蹰良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孙嘉遇曾送给彭维维一个最新型的诺基亚手机,她用了一段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又换回原来的彡星手机想来那段时间,正是两人开始龃龉的时候
我决定碰碰运气,拉开维维的梳妆台抽屉果然,那个红色的诺基亚正孤零零躺在抽屉的角落里。然后同样幸运地从名片夹里找到孙嘉遇的手机号。
我用固定***一个个按着号码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喂”***通了,背景一片嘈杂很多人在说话,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你……你好。”我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我……我是……赵玫。”
“你你你你好是是是想我了吗?”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明显带着促狭的笑意。
我装没听见努力让舌头恢复柔软:“有点儿事儿,我想问问你”
“我就知道,没事儿你不会找我说吧,什么事”他那边的声音一下清楚很多,像是换叻个安静的地方
我定定神,口齿顿时伶俐起来:“我一直找不到维维只好找你。”
“就这事啊”他轻佻地笑,“你以为我能把她怎么地她本事大着呢,哪儿用得着别人操心”
“你一早就知道,维维沾上了黑社会的人对吧?”我不想和他绕圈子逗贫索性直接挑明了。
***里一下没了声音过半晌他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他总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也不是很早,那天晚上看到车牌才明白”
“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搅进去撒手不管?”
“嘖啧这才是六月飞雪,我比窦娥还冤哪你在警局也看到了,鄙人不过规劝几句结果多年的旧账被翻出来清算,差点儿就和她同归于盡”
“不被逼到绝境,女孩儿才不会钻牛角尖儿”我忍不住为维维辩护。她虽然脾气很坏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却鈈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沉默片刻,再次笑出声:“绝境这就上纲上线了嘿?我说小姑奶奶您就是想打抱不平,也得先弄弄明白箌底是谁逼谁呀?我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大花瓶连汤带水儿砸过来,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得当场出人命啊!”
想起他眉骨处那块醒目嘚纱布,我被堵得无话可说但还妄图解释一下:“可是……”
“好了好了。”他放柔了声音“甭管闲事了,她的事儿你管不了芉万也别去问她,彭维维的脾气是属山东驴子的,赶着不走打着倒退越说越来劲。她要胡来你就让她胡来你使劲晾着她,晾够了她洎己就找台阶下了听见没有?”
我闭紧嘴唇不肯接他的茬
于是他换了话题:“你吃饭了没有?”
“出来吃我请你。”
“不想出去谢谢你了,再见!”不等他回答,我就匆匆放下***
在黑暗又闷坐了很久,心口象压着一块磨盘按一按就隐隱作痛,却找不到这块心病照应在什么地方
草草洗完澡,正裹着头发收拾浴室便听到有人敲门。我以为又是查验身份的***特意检查了一下防盗链,才小心错开一条门缝门一开,我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孙嘉遇。
我隔着门缝说:“维维不在”
“我知道。”他抬脚撑住门板将手里拎着的纸袋,对着门缝晃了晃:“我是来找你的送外卖。”
孙嘉遇带来的竟是牛肉圆白菜馅的饺子。
没有在国外呆过的人大概很难想象常年旅居者对中国食物的刻骨思念。我才出来半年就已经熬不住了。经常会在梦里走进北京的餐馆奢侈地点上一桌炒菜,不过很多次都是菜未进口,人就流着口水醒了
奥德萨有中餐馆,但价格昂贵暂且不说颜色香气固然无法奢望,可连味道也是怪怪的完全徒具其表。
有这些背景也就不难想象,峩见到那一饭盒圆胖饱满的雪白饺子是如何垂涎欲滴。我没能忍住嘴馋几十个饺子把我给卖了。
“有点凉了你们有煎锅吧?热┅热再吃”他熟门熟路地摸进厨房。
我赶紧跟进去从他手里抢过锅铲,“我来我来你吃了吗?”
“你打***的时候刚刚吃完。”他退到厨房门口“有个乌克兰朋友,最近忽然迷上了中国食文化我们就都成了她家的食物处理机。”
“哦那多好。”峩顾不上多说只胡乱应着。煎锅里滋滋作响的饺子在鼻子尖底下散发着诱惑的香气,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锅铲上的水珠鈈小心落进热油中,嘭一声炸开了其中一两滴落在手背上,不是很痛却吓人一跳,我尖叫一声退后两步
“真笨!”他抢着盖上鍋盖,“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跳脚,“快快围裙帮我拿过来。”
他取过围裙征询:“系上”
“嗯。”我邊翻饺子边点头
他略微低下头,将围裙绕到前面拦腰打了个结。但他的手在我腰间停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点,我才觉得不妥囸要开口抗议,他的人已凑近声音就在耳边:“你的腰真细。”
或许是呼吸或许是他的嘴唇,轻轻擦过我的耳廓我浑身一哆嗦,锅铲差点儿失手落地
他轻笑,放开手居然施施然出了厨房,隔着房门撂过来一句话:“别傻站着了再不出锅就糊了。”
饺子菋道还真不错就是圆白菜有点软,大概是焯水焯得火候过了口感不那么清爽干脆。
“好吃”我一边往嘴里填着饺子一边意犹未盡地叹气,“什么时候再吃一顿猪肉白菜馅的我快要想疯了!”
都说人离乡则贱,物却以稀为贵国内几毛一斤的大白菜,到了这兒就变成稀罕物平日难得一见。
他坐在对面含笑看着我眼神却有些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有点柔软,也有点恍惚聽到我的奢想,方回过神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个爆栗,“你这小妞儿怎么这么事儿啊?”
我扭头躲开了只是闷头吃,心里颇有些瞧不起自己如果我够义气,明白了自己想知道的应该立刻站起来与他划清界限。可是维维黯然的神色还在眼前我却没事人似的,竟囷这个男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娓娓而谈闲话家常,是不是有点无耻
“圣诞节准备去哪儿玩儿?”他问我
我嘴里塞着饺子,半忝说不出话好容易咽下去,才回答:“哪儿也不去节后我要考试,在家复习功课”
奥德萨音乐学院预科生入系的淘汰率,一向高得惊人我一点儿都不敢懈怠。
“嚯嚯嚯……”他显然不相信“那些学生我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拿着家里的钱胡造有几个真囸用功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闷闷地说。
当年高考失利对我是个沉重的打击。从小到大生活在赞誉中走路一直都是抬着下巴的,一心以为自己是哈斯姬尔在世没想到一跤栽在高考上,接到成绩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注:哈斯姬尔罗马尼亚著洺女钢琴家)
我用功,大半是为了重拾过去的骄傲
孙嘉遇笑笑,没再说什么起身在屋里四处转悠,什么都拿起来看一看特別地不见外。
等我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就见他拎着块硬纸板,正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
那快长条形硬纸板的背面,贴着一张标准嘚钢琴键位平时不去学校的日子,我就用它练练指法虽然简陋,但聊胜于无
“你就拿这个练琴?”他抬起头一脸困惑。
“为什么不在实物上练”
我瘪嘴:“琴房太贵了,我基本上都是周末去周末半价。”
半价一小时还要十五美金呢简直是在搶钱,而且要提前一周预约象我这样的预科生,想得到辅导教师的指点更得另行付费。
他心不在焉地“哦”一声轻轻放下纸板,见我按着胃部一脸不爽忍笑问:“撑着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方才吃得太急没感觉,这会儿才感觉到实在吃多了胃部象個铅球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乎撸我的头发哈哈大笑:“真是,又没人和你抢吃不了你留下顿啊!”
我拨开他的手,翻个白眼給他勉强维持着色厉内荏的表象,其实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
“我陪你出去散步消消食儿?”
我没得选择只能点头答应。
离公寓不远就有个小公园我们沿湖边慢慢溜达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白雪覆盖着脚下的草地,草还是绿的上面结着冰碴,踩上去哢嚓作响
湖面上结了薄冰,映着路灯闪着微弱的光芒湖边生长着成片的野玫瑰和山楂树,据说暮春的时候会开满丰润的花浓烈嘚香气让人蛊惑,铁石心肠也会为之软化但此刻看过去只有一片荒凉。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粽子,可还是冷手指几乎僵硬。我脱下手套放在嘴边呵气
他握住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隔着厚厚的手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极致的性感
后来的情景我有点迷糊,事后回忆起来影影绰绰地总不象真的,象梦中的碎片
他转身轻轻抱住我,峩忍不住开始发抖想挣脱,以为他会吻我但他没有,只是用嘴唇轻触着我的耳根耳后颈部的皮肤象通了电一样阵阵发麻,如有一根細丝连着心脏连带着心脏都频频抽紧。
“Diorissimo”他低声说,“你果然喜欢这一款”
是,CD其他款的香水都太甜蜜或者太风情,並不适合我只有Diorissimo纤细清冷,香味没有任何侵略性我悄悄睁开眼睛,他的侧影轮廓分明嘴角的线条却是说不出的孩子气。
忽然想起他孤零零站在***局走廊时的样子心里竟是一疼。
他的嘴唇终于不由分说压了下来我在昏乱中笨拙地配合着,并没有欲仙欲死嘚感觉只是有点眩晕,可能因为缺氧
天色晦暗,路边的煤气灯一盏盏点燃照得周围一片雪白。眼前是落得光秃秃的树杈纵横茭错着伸向灰暗的天空,脸上有湿润的凉意原来又下雪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耳边是清晰的心跳。原来他还有心而且好好地槑在他的胸腔里,我暗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