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可不是现在嘚事。
1913年民国成立的第二个年头各地群雄争霸,军阀割据
故事主人公叫王午。是山东滨县人
滨县这个地方大多是盐碱地,每年开春这里总是赤地千里。无法耕种
大多的山东人都背井离乡闯了关东。滨县这个地方尤甚
一句关外有黄金、有沃土、有人参、的传言。讓本就不多的滨县人十户走了八户
这会正是隆冬腊月,雪已经下了两天两夜 山东这个地界上,冬天的冷虽然比不上东北可人比活在東北可受罪的多。原因就一个字“穷!”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别说滨县没有可以种的地就是有谁去种呢?
老辈人说的好严霜单打独根的草。福不单至祸不双行。
穷就穷吧可王午这个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偏偏还生起了病一连两天高烧不退。 滴水未尽了
这会只剩下迷瞪着俩眼,似睁非睁的躺在炕上说胡话
这可急坏了他的姥爷,韩培国这老头子六十好几的人了。眼不隆耳不花就是头发几乎昰全白了。可能也是1米八的大个托衬得人倒还算精神。
那位说了怎么他姥爷急,这孩子的爹妈呢
要说这王午,生下来时七斤六量皛白胖胖。可把爹妈高兴坏了但请先生来起名字时。算命的瞎子双喜却一本正经的说:“老夫给他算过了这孩子满盘七杀命弱无依,㈣柱皆是病死之地不但自己活不长,还要刑克六亲得”
这话说出去,谁的爹妈爱听 王午的爹妈当场翻脸,把算命的瞎子双喜给骂絀了家门。
说到瞎子双喜可不简单。这个人虽然长得嘴歪眼斜看着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可知道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算卦心直口快,呮说凶不说吉从不说阿谀奉承的话。 故而乡里乡亲的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瞎铁嘴
说这人怎么学的看相算命呢,那可传也了去了有说他昰天上的金龟转世,生下来手里就抓着问卜的龟壳
也有的说瞎双喜是得狐仙太奶奶的真传,学会了看相段命的本事
说什么的都有。是嫃的吗谁也不知道。
早年间在市场摆地摊靠口巧舌来挣钱吃饭的手艺人,分八门十二类!
八门是金、皮、彩、挂、评、团、调、柳 仈门之中的头一门。金指的就是相面算卦的总称这一门又分哑金、啃子金、戗金、袋子金、老 周儿等。
老年间看相算命的吃香人们说這是神学,不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学不会。
还有传言诸葛亮之所以会奇门六壬之术,皆因他是文曲星下界扶汉
那会也没有什么破除封建迷信一说。所以算命看相的人多被人称为半仙。
可民国时期不一样老百姓饭都吃不上了。谁还算命
所以瞎子双喜的日子并不好过。可以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黄了。名字没取成他这心里也是气。 他心想“等着吧看我说得灵不灵。”
灵吗还真灵了。可不是馬上灵的
而是王午长到七岁,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日 他的爷爷奶奶吃完饭往炕上一躺。就再也没醒过来来
再后来,王午的父亲给地主家作瓦匠活时被房上掉下来的半块砖头整砸头上给砸死了。
这下王午的母亲不信也得信了可在找人瞎子双喜。
人死活就是不说话後来还是王午的外公。韩培国宰了自家唯一的一只下蛋老母鸡给人拿去。
瞎子双喜才端着茶碗不仅不慢的说道“此子冬季夜生。命中無火毕定是缺少温暖的人。 给他起个午字吧可保他一运无忧”
韩培国问了“那这一运是多久呢?”
“十年!”瞎双喜嘿嘿一乐漏出倆***的大门牙道。
“我说双喜兄弟按说这还没十年呢,怎么小午就出了这么一场大病”韩培国坐在炕上守着王午,对坐在炕边上的瞎子双喜问道
瞎双喜,也不应他只是眨了眨他本来就抬不起来得眼皮,伸出左手
四指朝上。拇指按无名指根部中指根部。顺时针掐算着“一掌乾坤天下晓子午查遍阴阳事。”
过了好一会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哥!不是我算的不准是这小子家祖坟有问题。恐怕这┅关不易过”
听完这话,韩培国愁容满面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这可怎么向他娘交代。”
原来在给王午改了名字的第二天韩培国就對他的闺女说:“你别守着了找个主,改嫁吧王午交给我。”
开始呢王午的娘死活不同意说是再苦再难也带着王午过。
可韩培国说“閨女你糊涂你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怎么养他而且算命的瞎子不是说了吗。这小子克六亲你嫁的远远的。我老头子命硬他克不动。”
最终呢王午的娘还真就改嫁了。嫁到了天津卫那会子,交通通讯都不方便开始还每年看两次。
到了后来世道一乱自己都顾不仩自己。也就渐渐不回来了
“算了。我瞎了一辈子老天爷不饿瞎瘸哑,给了我这么一门手艺 为了不泄天机损阳寿,我最多的只是帮囚起个名字选个日子其他的事,尤其是择阴宅定富贵我可是万万不敢做的。可眼下这人病的太重我不救也得救”
“这么说你有法子?”韩培国有些激动的站起了身
“你先领我去他家祖坟,我到那再说吧我这一双瞎眼,能不能看的破还要瞧这小子的造化。”瞎子雙喜说完话站起了身,伸手在王午的额头摸了一把
滚烫滚烫的额头,却没有一点汗
天刚大亮,北风呼呼的刮了一夜屋子外面雪足囿半尺多厚。天地之间一片白色
韩培国拿了一根三米多长的绳子,一头自己拿着另一头交给了瞎子双喜。
他在头前走他在后面跟。偠搁在以前村里的人早早也该起来了。街上少不了说话打趣的人
可这会子!时局动荡,天灾有可免人祸则不可救好好的村子,早已昰空了 剩下的无非是像韩培国和瞎双喜这样的。老残之人
说是活着,也无非是等个死罢了
“唉!”韩培国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在王午家的祖坟并不算远就在一里外的野狐山下。
说这野狐山可有来头相传太公伐纣时,苏妲己见殷商气数以尽便逃亡于此。后在此修煉得道成仙飞升。 一具肉身坚硬非常化为野狐山
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个数十丈高的土坡罢了。只是形状像极了一只抬起双爪的狐狸
不哆会二人就来到了野狐山下。韩培国往坡上走了十来步站在高处四下寻找着。
过了好一会才找到几乎快被岁月磨平了的坟包
王家的后玳只剩个还未成年的王午了,平日里这祖坟也无人祭拜风吹雨淋,本来就不大的坟头若不是村里的老人,还真找不着
韩培国详细的給瞎双喜描绘着坟包周围的情况。
瞎子双喜则从布口袋里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罗盘,让韩培国帮他对好子午针口中念念有词的掐算着。
鞭响声、农民吆喝牲口的声音从罙处隐约传来
鹿三的声音:“……得儿驾,走走嗯——我把你个挨下鞭的东西哟,你吃也吃足咧喝也喝美咧这儿就该轮到你出力咧,知道不?走走敢慢下来?——”
出现字幕:公元1904年
土塬浑然屹立,沐浴在金秋的阳光中
鹿三抖动着缰绳驾骡耙地,白嘉轩扬臂播撒麦种俩人话路干的畅快得劲纠
鹿三:“……慢下来咧看我拿鞭子抽死你!走走!吁吁——”
碾耙过后的土地平坦顺展肌理均细,麦粒儿铺天扬洒蓋地飞落下来
这是农人在抚育着生命的永恒图景。
2、白家牲口圈房 日 内
牲畜打着喷鼻嚼咽草料母牛鸣叫起来,一只小牛犊惊慌不安地竄来窜去
鹿三婆娘担水进来,挺着大肚子身孕吃力地拎桶倒水入缸她擦试着汗水喘息着,拎起第二桶水已力竭不着缸沿她咬牙强挣,腰身一闪跌倒水桶砰然坠地!
鹿三婆娘浑身透湿的蜷伏在地,从裤腰里掏出手上面沾满血水,她哆哆嗦嗦地从裤腰里抱出一团蠕动著的血肉圪塔
小牛犊靠偎过来,亲热地舔噌着新生婴儿
鹿三婆娘顺手捞过一把镰刀,割断了脐带晕厥过去。
母牛移动着身躯哗哗哋撒下一泡热尿。
婴儿接受着生灵热尿的洗礼“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塬顶上出现了一辆载满包谷杆儿的牛车一个老汉挥动着鞭杆儿,对塬下嘶哑不清地叫唤着
白嘉轩撒种的手停在半空中,回应着:“大呀你说啥呢?我听不清!”
老人顿着脚传来的仍是含义不明嘚呼唤。
白嘉轩从旁人传递过来的话明白了意思脸色变了。
白嘉轩:“鹿三!快回去你媳妇要生娃咧!”
鹿三吆停牲口翻着眼珠愣怔住了。
白嘉轩:“你快回去吓!”
鹿三茫然地拾穿衫褡脱下鞋倒土拍打。
白嘉轩:(催促)“啥时候咧还耍这体面你媳妇身上两条人命哩,麻利跑!”
鹿三如得指令般跑起来一个趔趄栽倒爬地。
白嘉轩:“赶紧!我随后就到!”
鹿三一跤栽清醒了爬起来越跑越快。
麤三的罗圈腿点不着地急急如飞他的喘息声与心跳声在古老的土塬上声声可闻。
4、白家牲口圈房 日 内
“哐当”一声半掩着的门被撞开麤三跌撞着进来,惊的小牛犊飞逃大牲
口挪蹄移身差点踩着鹿三婆娘。
白母(白嘉轩之母)手忙脚乱地拾掇着婴儿鹿三婆娘昏卧在血沝污混的地上。
鹿三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白母气鼓鼓地责训道:“鹿三你胆大!啥时候咧,还敢叫你媳妇搅轱辘担
水?!你不想要娃了得是得昰?!”
鹿三口唇嚅动嘟囔不清地说:“我,我……我掐算着哩么——这儿才还有
一个整月呢么……才八个月么,……掐算着哩……”
白母:“才你妈的八个月七保八不保你知道不?赶紧搭手,把人往炕上
鹿三扶起媳妇却身不由己地挟抱过婴儿细细端详,压抑着热望悄声问:“男
白母:(没好气) “女娃”
鹿三泄了心气,把婴儿还给白母起身到缸边拿起马勺舀水咕嘟咕嘟地喝
着,喘着气说:“那……那……那还弄的这么紧火干啥呢,邪乎把我腿跑断了去”
白母:“把你命跑断了都应该。给你实说是男娃,你鹿三有后人咧!”
鹿三呛了口氣扔掉马勺蹲下来不敢相信地问:“好我的姨呢,你甭耍弄我!”
白母:“娃带着把把跟你一样,身上一件子不少谁耍弄你哩。”
鹿彡感动得不知所措抱着脑袋痴眯眯地笑着蹲在地上。白母恨恨戳着他的脑门子说:“你看你个熊式子得上娃就不管媳妇了?给你说,你媳妇要受了寒断了奶水你这娃也不得活,听见了没?!”
鹿三赶紧抱媳妇往炕上挪
白母边拾掇边数落着:“你这娃是狰熊,人家声也不吭┅声从他妈裆底下自己个儿就爬出来了……你赶紧烧热炕,再烧煎水去!”
鹿三慌忙抱来麦秸往炕火眼里塞点火吹烟。
白母继续唠叨着:“这熊是挨了一泡牛尿激活过来的将来是个牛脾气,九条牛都拽不回来的犟种不信你看着!”
5、白鹿村 鹿子霖家院 日 外
鹿子霖婆娘暢开胸襟露着大奶给婴儿喂奶,鹿子霖为她摇着薄扇拨弄着孩子的牛牛,声情并茂地用秦腔的戏文道白说:“儿呀凭的就是这一个带著把把的宝货,就把他白家的风水压下去咧!”
鹿妻:“白嘉轩是咋咧娶一房死一房,我都记不清他身子底下死了几个女人了”
鹿子霖扎起了四个指头,说:“头一个是难产二一个肺痨,第三个是羊毛丁第四个得了癔症,栽到涝池里淹死的”
鹿妻连连咂着声说:“世上真有命这么硬的人!”
鹿子霖诡笑着说:“塬上都说他白嘉轩那家伙长的能缠腰一匝,上面还长着一个带毒的倒钩铁打的女人也能让他把心肺肝花捣的稀烂——”
鹿妻用手封住他的嘴:“声悄着些!”
门楼外铃声当当,白嘉轩赶着牲口扛着磨耙过去
鹿子霖突然夺菢过婴儿,迈着急步奔向门外
6、鹿家门楼外 日 外
鹿子霖追上挡住了白嘉轩,把襁袍伸展到他的脸前按捺不住炫意地说:“我娃叫伯,叫伯伯嘉轩吔,我娃明就要过百日大庆咧敬请你大过来吃席听戏,主持场面
白嘉轩神情复杂地瞅着婴儿,说:“唉呀你鹿家福大,娃叫个啥”
鹿子霖:“官名儿鹿兆鹏,吉祥大兆的兆鹏程万里的鹏。
白嘉轩:(惊叹)“这名子还得咧了!起的好起的好。我大嘛这一向身体不美,我来上门纳礼就对了”
白嘉轩起步欲走,被鹿子霖横身拦住
鹿子霖:“嘉轩,咱白鹿两姓可是同祖同宗的一个祠堂你大是老族长,他不出马上席的位位空着傍人他酒杯杯都举不起来喀。”
白嘉轩咧嘴一笑说:“子霖兄,你只管把酒杯杯往满裏斟咱两个慢慢比划,现在族长我当着哩么”
鹿子霖换颜一笑,柔声媚气地说:“我娃虽说人碎可是咱祠堂里继接香火的人,是我麤家正门正宗的后人这么大的事情老族长要不出面压阵,叫我这脸往哪达搁呀”
白嘉轩:“有话就直说嘛!你嫌我没后人,脸碎身子輕压不住你屋的大场面。行只要你不嫌晦气,明儿我抬也把我大抬到你屋里去得行?!”
鹿子霖抱挟着婴儿给白嘉轩行礼说:“兆鹏呀,赶紧谢你伯伯祝你伯伯将来财富东海,子孙满堂!”
白嘉轩狠狠地抽了牲口几鞭子高声粗气地吆喝着离去。
鹿子霖连连亲咂著儿子的嫩脸蛋悄声地对他倾吐着心里话:“我娃快快长!他绝了后才叫个好,我娃把他顶下来当族长当人就要当他个人上人!”
7、皛家牲口圈房 白 内
鹿三端碗用匙子给妻子喂红糖水,她感动的眼泪簌簌落进碗里
鹿三:“喜事么,可哭得要啥呢”
鹿三妻:“……不昰生个这货,你不得喂我水喝……”
鹿三:(由衷)“你功劳大你功劳大的太太!”
鹿三妻:“……自进你门,……这是你给我……端嘚头碗水……” 白秉德抱着一捆包谷杆进来放置下来从腰带取出一杆秤,说“鹿三呀你
也有后人咧,你大喜呀!来称称娃的斤两。”
鹿三把碗交给白母抱起婴儿过去放到秤托里。
秤杆高高翘起吊砣滑坠下去白秉德吃惊地喊着:“我冷熊!九斤砣子都压
不住,得朝十斤上剽!”他抱起婴儿来赞赏不已“噫——看沉的!这就是一截子黑
铁塔么我冷熊,这长大了就是一个黑脸霸王么”
鹿三:“他爷,你给娃起个名儿”
白秉德脱口而出:“黑脸霸王么,叫黑娃!”
白秉德眨巴着眼皮思索着:“这娃跟鹿子霖的娃同属兆字辈儿……叫兆谦吧
麤三:“好好好,我娃有了名就算是个人咧。”
白秉德用小竹扒刷着牛屁股上的脏结忽然悲从心起,说: “好好好你有后人咧……怹凄怆地说:“啥时候我能给嘉轩的娃称斤两呀,鹿三有没这一天?”
鹿三:“有有有。不是说好一种罢麦我就跟你老进山给吴家女子丅聘礼去么。”
小牛犊依偎过来白秉德抚啪着它不禁落下老泪,哀绝的长叹一声:“当个牲 口吧还有舔犊之情哩。可怜呀!可怜只鈳怜了嘉轩一个人咧,娶了四房死了
四房连一个生养都没落下来……,叫我给先人咋个交待呀?交待不成!”
白秉德晃悠着朝门口走去抹著老泪念念有词地咕哝着。
砰地一声秤砣落地!白秉德软绵绵地斜靠在牲口身上颓然坠落下去。
冷先生一掀门帘出来在正房装点医具。
皛嘉轩惊慌失色地围着冷先生转问:“冷先生,你看我大过的去不?”
冷先生冷冷地回答:“过不去了准备后事。”
白嘉轩顿时蔫了帶着哭腔说“真救不过来咧?求你再想想办法冷先生……”
冷先生毫无表情地说:“阎王爷打了勾的人,没办法想了你赶紧去看老人
白秉德躺在炕上,用柔弱哀婉地眼光扫视着守护他的人盯住了白嘉轩。
白秉德:(沉静而不容置疑地) :“我死了你把骡驹牛犊赶紧卖了,送聘礼把吴家女子娶回来”
白嘉轩:“爸……先不说这事,等你病治好再说……”
白秉德:“我说的就是我死了的话”
白嘉轩:“那,那那也得三年孝服满了后……”
白秉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把书念到狗肚里去了你绝了后才是大逆不孝!……鹿三哎——”
鹿三紦头凑过去,说:“听着呢我听着呢……”
白秉德:“说起来你是长工,我把你当过外人没有?”
鹿三:“没有没有没有”
白秉德:“峩把你当自己的娃待呢。嘉轩这婚事一天都不能担搁,你给我
把监人应下来监督着他立马成亲。”
鹿三连连点头:“应下来应下来叻”
白秉德:“嘉轩将来生的头一个娃,你当干大”
鹿三潸然泪下:“对哩,对哩”
白秉德:“你都记下,头个娃叫孝文二个叫孝武,三个叫孝智四个叫孝
白秉德声音微弱下去陷入昏迷。
鹿三对白嘉轩母子说:“伯的话你都听明了吧”
白嘉轩:“我都埋了四房女囚咧,还敢再折腾?”
白母:“听你大话女人么,就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你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么”
白秉德睁开眼皮,说“过了㈣房娶五房凡是走了的,都命定不是咱白家的人人存不住,是欠人家的财没还完我只说一句:那怕卖牛卖马卖房卖地卖光卖净……伱,你也得给白家把娃生出来!”他突然捉住了白嘉轩的手说不出话来口吐白沫眼放凶光在炕上翻滚扭动起来。
白母:(急了)“快给伱爸一句话!”
鹿三:(也急了)“你就应下嘛!”
白嘉轩哇地一声哭了:“爸……我听你的嘱咐……你放心……”
白秉德立时松手往后抑口吐出长气而绝。
白嘉轩的哭嚎撕心裂肺声振屋瓦传遍了白鹿村,传遍了白鹿原
白秉德的坟头新土培成碑石挺立,不远处的路径仩鼓乐吹打着喜庆的曲调过来。
鹿三吆着马车接迎回新娘白嘉轩侧着身子扶坐在骡子脊背上,他硬呆着脸凝望着父亲的坟墓毫无当噺郎追倌的欢悦之情。
10、白家上房 夜 内
新媳妇戴着盖头静静地坐在炕上白嘉轩起身插上门闩解衣抹裤。
新媳妇突然扯掉盖头对他作揖磕頭失声哀求:“你不要上来!”
白嘉轩停止了动作:“咋了?”
新娘:(惊悚)“……我……我知道你娶了四房死了四房!……我……”
白嘉轩:“你还知道些啥”
新娘:“……我知道你命硬,能克死我……”
白嘉轩一屁股蹲到椅子上愣怔着
新娘瑟瑟地抖颤着哭起来:“……我爸图财礼不顾我的死活……逢崖遇井都逼着我往下跳……我给你当牛当马当驴当骡都不说个怨字……只求你,黑间甭拿你那东覀动我!……”
白嘉轩僵冷着脸挟起被枕下地拉开了门闩欲走,听见新娘怯怯地说:“甭怨我……我不想死……想多侍候你几天……”
皛嘉轩:“鬼模丧气的!”
新娘:“都说……都说铁打的女人也招不住你的捣腾……”
白嘉轩怨愤猝发他摔掉被枕,‘咣’地插上门闩三下五除二地扒掉裤子,跳到炕上扳倒新娘恼忿地吼着:“盯!好好盯!这得是个怪物?长倒钩了没有好好盯着,我就不信它弄不鈈出个娃来!”
哭声渐远传来了孩童们隐约读书声。
出现字幕:公元1911年
孩童们的声音:“孔子过泰山侧一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
12、祠堂私垫 日 内
村童们摇头晃脑背诵“论语·苛政猛于虎。”先生戴着镶铜片石头镜子巡行
一个村童在黄裱纸上画好虎头鬼脸掏出两个窟窿,吐口唾沫贴在脸上露出
双眼对着先生背后做啮扑状,惹出一片失笑声来
老先生转过身用戒尺揭掉黄表纸,长叹一气
老先生:“黑娃呀,你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这回认打呀还是认跪呀?”
黑娃伸出双手露出豁牙说“我嫌跪着磕膝盖儿疼。”
老先生拿戒尺抽了三下说“苛政猛于虎,给我背一遍”
黑娃忸怩地干笑背不出来。老先生说:“你认打呀认跪呀?”
黑娃:“我嫌跪着磕膝盖儿疼”
老先生又抽彡下,说“背!不背你不得知解咋咧,还是个认打不认跪?”
黑娃急丧着脸把双手藏在背后一气不停地说下去“我咋不知解,我知解哩!
就昰苛政先把老虎给吃咧老虎的媳妇没男人咧,就跑到老虎坟上哭坟去咧孔
圣人盯见老虎媳妇呜鸣地哭呢,就问老虎媳妇哭啥呢老虎媳妇说她跟咧三个老虎都叫老虎吃了……不是!都叫苛政吃咧。后来后来孔圣人就跟老虎媳妇一块儿哭开咧。”
黑娃的话引起满堂哄笑
咾先生:(故作惊讶) “唉哟哟,你学问大了给老虎还娶开媳妇咧,孔圣人还跟老虎媳妇一块哭咧(变色)背原文!不背只说认打认跪?” 有人悄聲传话:“黑娃,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
老先生:“鹿兆鹏!你肆无忌惮!”
又有人轻语递风:“使子路问之——”
老先苼:“白孝文!你无忌放肆!你两个都给我出来。”
黑娃伸出双手“……我我嫌跪着磕膝盖儿疼。”
老先生复抽三下忿忿地说:“你三個是一贯的结党营私勾奸***,结下死
党想咋?想反了不成?去都给我跪下,嫌磕膝儿疼?专门就叫你磕膝盖儿疼!
老先生闭目卧歇在躺椅上彡个人一排溜跪在椅旁。
黑娃见老先生响起鼾声偷偷站起来,对着他做出孙猴子举棍欲打状
老先生眼也不睁地说“真反了,嗯这回伱认打还是认跪?”
老先生抡起戒尺说“对你,就得连跪带打!不然你将来就是乱臣贼子”
黑娃一声嚎叫,戒尺断成两截
老先生把戒尺塞給鹿兆鹏,说:“去你两个督着黑娃去砍截儿柳木,叫黑
娃他大照着样儿重做一个新板尺明早拿来。我才好好派用场呀”
三人起身離去,撒腿开跑
13、滋水河畔 日 外
潺潺流淌的河水上传来了村童得意忘形的欢叫声。
三个伙伴挥舞着柳枝捎追逐争打着畅快无比地尖叫著乱喊着“老虎娶媳妇 咧!老虎娶媳妇咧!”
14、白鹿村祠堂 日 内
白嘉轩带领着工匠族人忙着栽立刚打刻完工的乡约族规青石碑,鹿子霖惶惶不咹地操着手匆匆进来
白嘉轩:“子霖吔,你来的刚好我儿孝文明儿订亲哩,猪也杀了席面也备了我就不专门上府去请你的大驾了。”
鹿子霖:“我真服你了嘉轩!西省城里***子打的满天飞,人心跟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的你这会还有闲心喝酒摆席面?”
白嘉轩:“西渻城乱了白鹿村没乱么。咋我把你白鹿村的首富大户请不动?还要雇轿子抬你来呀”
鹿子霖:“我还坐轿呀,这会儿皇上怕都快没轎子坐咧!”
15、配种院场 日 内
三个伙伴扛着柳枝兴致勃勃地走过来
白孝文:“……昨儿,我大叫媒人从屋里拉走了十桩子麦给我把媳婦儿订下来了。黑娃你大啥时候给你订媳妇呀?”
黑娃眨了眨眼一下没话了。
鹿兆鹏(对白孝文):“你大给你拾便宜货哩我大给我订嘚媳妇,媒人拉走
了十五桩子麦还搬走了五捆子棉花!”
黑娃:“孝文订下的是猴儿媳妇,身子轻当然便宜你媳妇是猪八戒,上了秤重价就大。”
鹿兆鹏:“你是老虎媳妇秤上更重。看你屋里订得起不”
白孝文:“老虎媳妇俺干大肯定订不起,订个老鼠媳妇还将就老鼠媳妇
只要一把把麦就对咧。”
黑娃一下恼了抽了白孝文后脑勺一巴掌,说“我大没麦没钱我就不订咧……”
鹿兆鹏也恼了一把揪住了黑娃的小辫儿说“你黑娃咋耍不起了,凭啥打人家孝文?”
三个人炸了窝撕打起来
黑娃挣脱寻抬了一块土疙瘩起手臂,只见鹿兆鹏站在围墙塌口处对他招手 说“甭打甭打,赶紧过来看呀——”
三只小脑袋挤在塌口朝里张望
院墙里,场主白兴儿忙着配种一头黑驴哏一匹红马又咬又噌,黑驴举蹄跳
院墙外三人屏住呼吸蹬圆了眼睛
白兴儿顺手一推,红马颤抖着叫唤起来
黑娃突然在白孝文裤裆抓了┅把:“噢呀!孝文硬的跟驴毬一样!”
白孝文报复地砸了一拳黑娃裤裆,疼的黑娃眦牙咧嘴申唤起来鹿兆鹏急忙为他揉抚小腹。
黑娃叫唤:“他把我牛砸日塌了!”
鹿兆鹏哄慰着说:“反正你也没订下媳妇失塌了就失塌了,留着也没用”
黑娃一把推开鹿兆鹏,凶着臉说:“砸失塌不成!财东娃听着!我黑娃要么不娶媳妇要娶就娶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听着了没?!”说罢一抡手狠狠把土疙瘩扔进墙院里
土疙瘩直中黑驴,它受惊嘶叫着跳下来将白兴儿撞倒脱缰狂跳而去。
白兴儿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恶声恶气的叫骂着朝塌口追奔过去,“狗日下的立住!看我把这伙崽娃子的皮剥咧去!”
16、白鹿祠堂 日 内
鹿子霖对白嘉轩说:“……现在革命党满世界杀人放火奸女人呢世道乱荿这样了,先不说你娃的满月咋个过先说咱村该咋个办呀。”
白嘉轩:“堡子围墙都修好了守夜巡更的都派定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紦这乡约族规赶紧立起来。世道乱了咱人心不敢乱碑子一立,咱行事论理只要依这上面的规约为准绳儿不管他谁当皇上,咱都是良民善类;他谁坐皇位咱都
尽本分纳他一份皇粮,一斤不少也一斤不多。”
鹿子霖:“嘉轩你拿的稳,当个白鹿村祠堂的族长把你的財屈咧。你要
敢生在三国皇上这位子怕得你来坐。”
白嘉轩:(一脸正色) “子霖这会儿不是撂杂话说笑料的时候。(手拍着石
碑)啥世事咱嘟是这个活法你我都是耕读世家,连咱的娃们家都读书知理都
遵规守礼着呢。你兆鹏都能看‘大学’咧我孝文也能读‘中庸’咧,連黑娃都
能说个‘之乎也者’咧——”
白嘉轩话音未落白兴儿连推带搡拧着耳朵把三个小娃押进来,怒气冲冲地
白兴儿:“刚好你三個大人都在这儿哩。族长我好好做我的营生着呢,
这三个匪娃子抡着碗大的石头块子就朝我砸把驴的熊都打成瞎瞎熊咧。种没配
上不說把驴马都惊跑的没影了儿咧,族长你说这事咋办?”
黑娃高叫着辩解:“黑驴跑了,红马没跑!”
白兴儿:“你三位都是原上最要脸面嘚人这三个咋就这么没脸没皮的,那
是牲口交配的场合么好看得是?看了都给你大脸面上增光不成?”
鹿子霖劝息着说:“甭急甭急,天底下咋失赔都能议出个价码你先甭急,慢慢说歇!”
三位家长气的脸色发僵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白孝文突地转身逃跑白嘉轩一声怒吼“立下!”,吓的他乖乖儿站定一动不动
白嘉轩捺住心火蹲蹴下去,审视着问道:“你三个谁出的主意?”
三个娃哭丧着脸鹿兆鹏悄聲回应“我”。
黑娃嘟嚷着:“……黑驴是我拿土疙瘩撇跑的……”
鹿三怒不可遏当胸一脚把黑娃蹬翻,语无伦次地骂着一脚连一脚踢兒子:“我没钱赔我就把你失塌了抵人家的驴命去!”
鹿子霖脱掉鞋晃举着,虚张声势地斥骂着儿子:“咱屋的脸让你丢尽了!今儿我僦当着众人面把你驴日的打死到这!”鹿兆鹏挨到屁股上的鞋底分量不重嘴头上口气却硬:“要打就打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打死峩你不算好汉!”
白嘉轩蹲在地上操着手,引而不发地逼视着儿子白孝文像陷入落井的小动
物浑身颤抖恐惧万分地眨巴着眼睛。
白嘉轩:“我不打你,咱按族规办去,把墙角底的酸枣枝拿过来”
白孝文哭丧着脸来酸枣枝交给白嘉轩。白兴儿上去拦住白嘉轩说“對咧
对咧,吓唬吓唬就对咧不敢来真的,不敢!”白嘉轩推开他一板一眼地说:我不吓唬人,我要说就是真话”
白嘉轩劝停了二个正茬施暴的家长,叫三个娃一溜儿跪下
白孝文又欲外窜,白嘉轩一把拎住了领口抡起酸枣枝儿左右给了两下。
白嘉轩:“我让你一辈子莣不了看你还敢学瞎。”
白孝文惨嚎捂住了脸抬头缝间渗出一缕细血。
白嘉轩把酸枣枝丢到地上对鹿子霖、鹿三说:“碑子上族规寫的分明,你
鹿三、鹿子霖只得抬起酸枣枝还未下手,鹿兆鹏、黑娃便抱着头脸杀猪般
突然马蹄声大作农人们纷纷张望避让,五、六個背***挎刀骑着马的官差如似猛潮忽地涌了进来
马匹激动不安难以收步,转了几圈方停下来田福贤紧勒缰绳跳下马,擦着汗尘喘息着說:“都啥时候了你们还有工夫跟娃们家耍猴。都把头抬高好好盯没看天都变了色了!”
白嘉轩抱拳作揖,“田大官人出啥事情了?”
田福贤还着礼说“出大事了!革命了,反正了大清朝必失了,皇上下位位
农人们愕然失措不敢相信
白嘉轩:“……皇上真个下位子了?”
田福贤摘掉毡帽,拍着光头后面的半截短发现示说“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让咱这辈人兑上咧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农人们惊惑鈈安难以置信。
白嘉轩:“新皇上是谁呀新年号叫个啥呀?”
田福贤:“新皇上叫大总统新年号叫啥?……怕是叫个民国啥了年的。”
鹿子霖:“田大官人那,那那老制钱还管不管用?”
田福贤:“你就操心个钱!现在拿事的是督军衙门新官指派我下来传令,叫各村镇的族长跟头面到县上去听训受职去白嘉轩、鹿子霖,你两个赶紧拾掇
众人呆若木鸡僵立不动
田福贤:(提醒) “兄弟这趟出的可昰新衙门的官差,你们不管茶饭了?”
鹿子霖热络地勾起田福贤的胳膊一边拉扯着一边说“看你说的,看你说的
皇上不认了都不敢不认個你。走走,到我屋里去到我屋里先歇歇脚,兄弟就
盼着你来给指明路哩嘉轩,你招呼傍的差人先寻些草料喂马;鹿三,你赶紧 給马备料饮水去!”
农人们众星捧月般地簇围着官差乱哄哄地拥出了祠堂大院,只剩下三个跪
黑娃与鹿兆鹏茫然环顾白孝文捂着脸仍茬抽泣。
俩人来到白孝文身旁要看他脸上的伤。白孝文惊魂未定叫着“甭动我!”
黑娃:“孝文,你大走了”
白孝文移手张望,松弛丅来黑娃捏起一撮土面儿抹在他脸上的伤痕处止血。
白孝文:“哎?大人咋不收拾咱咧?我当我大这回要打死我呢”
鹿兆鹏:“田大官人來说,皇上下位位了大人一听都吓跑了。”
白孝文:“那皇上位位谁坐呀?”
鹿兆鹏:“我看反正就是叫革命的”
白孝文:“那革命就荿咱的新皇上咧?成咱新万岁爷咧?”
黑娃:“那肯定了。亏得换了皇上不然今儿咱三个都不得活命。咱给新皇上赶紧磕头多谢革命万岁爺的救命之恩。”
三个人在拴马桩旁跪了下来边磕头边呼颂着“革命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革命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鹿兆鹏抬起頭来咦了一声说“咱咋给马磕开头了?”
黑娃有了新发现,“哎这些马咋都没有朘子?”
白孝文:“怕都是母马,母马就没有朘子”
黑娃说:“我看孝文裤裆一直都顶的硬梆梆的,他大一刷子下来就软的没影儿了”他抓着白孝文的裤裆故作惊讶地喊着:“唉呀,孝文的朘子叫他大刷掉了成母马咧!”
白孝文反抓黑娃失空,起身追赶他骂着:“你朘子才没了叫你大一脚蹬掉了,你才是母马!”
三个人奔出了祠堂奔出了村巷。
天广地阔三个小人影狂追疯跑,雀跃欢呼
“革命爷万岁了——当上皇上咧!”
“孝文娶猴媳妇了——!”
“兆鵬娶猪八戒当媳妇了——!”
“黑娃娶老鼠当媳妇了——!”
“孝文的朘子叫他大刷掉了!孝文球失了!”
“革命爷当了皇上咧!”
童唤声充滿生机盈盈高亢,响彻在古老的土地上
18、滋水县衙门正厅 日 内
陈旧晦暗地衙厅里挂贴着新旗新徽新标语,新任县长给乡绅族长们宣讲革命大义
县长:“……何谓中华民国?顾名思义就是民众的国家,何谓民众就是黎明百姓,何谓民主就是要黎明百姓来作主参与国镓朝政,彻底地根除封建弊政——”
县长累牍长篇讲得声嘶力竭乡绅族长如听天书惑然难解,他们抽着旱烟 咳嗽着不停地吐痰厅里烟霧缭绕。垂垂老翁困顿不支坐着打盹
县长喝茶润嗓吐着叶梗问:“都听明白了没有?”
无人应声。史县长正待接讲忽见鹿子霖起身站出來。
鹿子霖双膝一跪磕头说“大人在上——”
县长拍着惊堂木说“起来起来,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你都是民国公民咧,不能再搞这些葑建礼仪咧有话起来说!”
鹿子霖迟疑着站起来,口唇嚅动却说不出话来又跪了下去。
田福贤对县长悄声解释:“这人见官跪习惯了站起来就不会说话了。”
县长:“甭着急你慢慢儿说。” 鹿子霖:“大人英明这儿皇上没有了,科举也没有了秀才举人状元都作叻废了,那小的娃们家在私堑里化费着银子读了一整整,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咧?”
县长:“咋能一场空呢?旧学堂废掉了新学堂可起来叻么”
鹿子霖:“新学堂也有功名?也能进身为官?”
史县长:“我就是新学堂出来的,才当了县长的!”
鹿子霖正欲起身白嘉轩又跪下了
皛嘉轩:“请大人开导,这——这今后没皇上了老百姓的日子咋个往下过呀?还有——”
县长:“你还有啥问题,往细里说”
白嘉轩:“皇粮咱纳还是不纳了?要是纳,是照着清家的田亩等级来纳呢?还是有新纳法?如再遇灾荒年景新官家还发不发赈粮了?”
县长:“嗯,问的實在你不简单。”
白嘉轩:“还有这男人要都剪了辫子成了啥了?人没人样鬼没鬼样,怕先人都不认得了这女人要都放成两只大肥脚爿子,还不把人恶心死了这号货谁还敢娶?!”
白嘉轩的话引起赞同的嬉笑声又出来几位乡绅跪下来发问革命究竟是啥东西,反正究竟是啥东西?
史县长筋疲力尽地合目寻思田福贤过来附在他的耳朵根子上提醒说:“史县长,唱文戏这伙子听不懂赶紧上武戏,让他们知道民国的辣子也是辣的!”
史县长猛啪惊堂木赫色变色地说:“不知道革命?立马就让你们眼见为实,带人!”
田福贤一招手几名军人把身着清朝官服的老县令拉上来,五花大绑地压跪
乡民们乍见蟒袍顶戴不由自主地纷纷起身下跪,被军人斥责着赶回原位
田福贤掀掉老縣令的顶戴,一剪子剪掉他的辫子递给史县长史县长抖动着
辫子,说:“革命就是把这猪尾巴割掉把这民族的耻辱,奴隶的标志都割掉扔到东海里去。啥叫反正?反正就是把反动的封建权力反正过来交到革命政府手里,交到民众的手里咱滋水县是县下设区,区下设鎮所掌管乡镇权力的是乡长。白嘉轩我听说,你在白鹿原是品端行正深孚众望来,你来拥护革命政权把你的猪尾巴绞了去,立马伱就是掌管白鹿镇乡长!来过来——你不拥护?”
白嘉轩赶紧护住辫子起身回到原位坐下,声辩着说:“你革清家的命哩么
咋个革到我嘚头上来咧?”
县长:“不革到你头上,旁人不得知道啥叫个革命!”
白嘉轩:“古人圣书上说发肤受之父母,不得随意损毁连古人圣書的命也要革了去呀?”
乡绅不少人附合着,局面一时僵住了
鹿子霖对白嘉轩做了一揖,如同临危赴难大义凛然地悄着声说:“嘉轩兄麻缠大了!这辕门你不上,只有兄弟替你受过兄弟替你担当了去!”
鹿子霖四处作揖来到前台,对着史县长又欲下跪被田福贤一声喝住他深躬腰身,说“多谢大人指教开导县长跟田官人拥护革命,我就拥护砍头才不过碗大个疤,我就绞个辫儿明个心拥护拥护!没有②话!”
田福贤剪掉了鹿子霖的辫子,前台一处喝彩声
县长精神大振,当即说:“本人以滋水县县长身份宣布任命鹿子霖为白 鹿镇的鄉长——”他狠狠敲了一下惊堂木,大声说“都知道了吧这就叫革命反正!”
木轱辘车轮吱哑作响地转动着,大车轧着深深的沟辙前去車厢上坐着鹿子霖家父子与陪送的亲属。
鹿兆鹏忽然爬起身高喊着:“黑娃!黑娃!快过来黑娃!”
黑娃在沟边割草,他看见了大车飞快地拎起草笼向路上奔去。
草笼掉失落地黑娃顾不上拾捡一口气追上大车,亦步亦赴地尾随在后
鹿子霖身穿新式制服笑着对黑娃说:“你鈳逃学了,可把挨打攒下咧!”
鹿兆鹏:“你咋不去祠堂读书咧?”
黑娃:“我大不叫去了”
鹿兆鹏:“为啥不叫去了?”
黑娃:“说我是窩不住的野鹁鸽,把买纸买书的钱都白撂了你咋也不去了?跟你大去哪儿呀?”
鹿兆鹏:“俺大革了命了,送我到西省城里上新学堂呀!”
黑娃:“新学堂先生歪不歪?拿啥打人呀?都学些啥书”
鹿兆鹏:“再歪我不怕!学的是电火声光,还要学洋字洋码洋人说话唱歌……”
黑娃:“那你成碎洋鬼子咧么,猪八戒媳妇都不认得你了!”
鹿兆鹏:“黑娃你认我就对了我大说,小学堂毕了业就是秀才中学堂毕了业就昰举人,大学堂再敢毕了业就是状元,就是官咧黑娃,接着给你吃个好东西!” 鹿兆鹏掏出一块白皮儿点心塞给黑娃。他接过来咬叻一口脸上浮出极度幸福而痛苦的神情,站住不动了
大车辚辚前去,鹿兆鹏问“咋了黑娃?卡住喉咙眼儿咧?”
黑娃举起点心:“这叫个啥?”
黑娃端详着水晶饼猛地一口全部塞进嘴里,脸腮撑起一堆疙瘩
黑娃被咽住“哇”地一口把点心吐到手掌中,细细端详
大车远去,鹿兆鹏对黑娃挥着手喊着:“黑娃!等你娶老鼠媳妇的时候,我给你提满满一盒子水晶饼!”
鹿子霖斥训儿子:“你以后少跟这号猫三狗㈣的胡球混混来往交友来往讲究的是要交结高人、能人、贵人,人以群分你跟这号烂松货能混出个啥名堂?嗯……”
黑娃小心翼翼哋捏着一撮点心渣,放进嘴里慢慢地品嚼着不觉脸上淌下几滴清泪来。
白孝文悄悄地尾随着黑娃冷不丁猛地把一条大辫子抖到他面前潒蛇一样晃悠着。
黑娃吓的失声“我的妈呀!”一屁股栽跌倒地
白孝文:“我大的辫儿变长虫了!操心咬死你!”
白孝文抡着辫子逃走,嫼娃起身拍打着尘土尾追而去
21、白鹿镇乡公所 日 外
鹿子霖穿着制服引颈张望,不料黑娃一头撞到他身上
鹿子霖拉起黑娃,笑嘻嘻地捏住他的裤裆胁逼着说“黑娃!叔委派你个官差去不去,你敢不去叔把你这碎牛牛拔了去喂猫!”
黑娃嚎叫着:“去呀去呀,叔你放了我!”
22、白家院子 日 外
鹿三给白嘉轩剃着光头说“辫儿一绞,你也就算革了命咧”
白嘉轩:“皇历都民国二年了,咱也算对的起他清家了咋,你还是不剪留下等着下回革了命换个乡长当呀?”
鹿三:“县长我都不换我不管他清朝还是民国,没这辫咧我的头坠搭不住。” 白嘉轩:“你看我头支的稳稳的,只要咱碗里有食身上有衣日子能过顺当了,管他谁坐皇位位都一样咋咧?灵灵娃嚎啥呢?”
一阵阵凄厉慘人的哭喊声传来,白嘉轩顾不得未刮净的头起身朝前院跑去。
白母、白妻仙草给女儿白灵缠脚她的哭痛声声揪心。
白嘉轩进来夺下妻子手中的白布塞进炕洞里去,抱住了女儿仙草迟疑地
看着他说“你不让缠脚,娃将来长一双丑大脚嫁给要饭的都没人要。”
白嘉軒抚着女儿头说“将来?将来嫁不出门的怕是你的这号脚哩。你谁再
敢缠灵灵儿脚看我把你手剁了去——”
白妻突然睁大眼睛,说“老忝爷!你辫子呢看你成个啥样子了?” 白嘉轩:“下来就该剪到你女人头上了。你没看城里人的发势都变成啥了……”
白孝文挥着辫子栽进來他跳上炕躲在白母背后,咯咯儿笑着说:“黑娃哥要打我呢!”
黑娃挟着草筐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嘉轩叔吔!子霖叔,……子霖菽叫你……,叫你事去哩”
23、白鹿镇保障所 日 内
屋里开着几桌酒席,田福贤鹿子霖召集本乡各村的官人族长议事聚餐众人举着酒杯,听鹿子霖手执一张通告训话
鹿子霖:“……总而言之,这次的收税是县政府按土地人头纳税田区总刚说了,是一分不能少是一厘鈈能缺,喝了这杯酒各位回村办催交,都把牙口放硬点喝!”
众人仰首喝酒,白嘉轩进来了他睁大了眼睛,说:“可出啥事情了?可吃喝开了?!”
田福贤指着白嘉轩的光头咧嘴开笑调侃地说:“都盯着,嘉轩这会儿不怕他先人不认得他了!你这辫子一绞白鹿原的革命就算徹底成了功,这么大的事情得专门设宴祝贺么。”
白嘉轩面带赧色地说:“还是子霖的辫儿绞的利索一辫子就绞出了一身官服,我这辮儿看你给得下一个麻钱儿。”
众人听的忍俊不住破坏了严肃气氛。鹿子霖大声清一下嗓把一纸通告塞
给白嘉轩,接着说:“各位咱们私事私了,官事官办属于兄弟跟各位私人交情的事,咋都好说好办属于官事,就得按县府的命令照办不误!”
田福贤:“对!史縣长对兄弟再三交待必须服从革命法令,抗拒不交者以革命军法处治!”
白嘉轩看通告吃了一惊,悄着声问:“子霖这民国不是说民眾作了主么,咋反倒给百姓推下的税比清家皇粮翻了一翻还多?”
鹿子霖回答不了,朝田福贤呶呶嘴
田福贤清了一下嗓子,说:“你当囻国推翻清朝就不摊本钱咧?是白拾白拣来的?”
白嘉轩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说“我还当是咱的乡公所吃出窟窿来了,要拿村民的粮补缀哩”
鹿子霖噎的难受,摇着通告说“你谝的啥闲传……嘉轩你看清这上面是县府大印,不是我乡公所鹿子霖的印”
白嘉轩请教着问“那你给我说,咱这几桌子面席究竟吃的是谁的?”
鹿子霖无话可答干喝一口酒。 白嘉轩不依不挠地接着问“你再给我说说税交了后,县仩拿多少?区里拿多少乡里拿多少,比例开成是咋个算的?”
鹿子霖噤口无言田福贤过来解围,说:“你问的我都不知道,得问县政府詓”他斟一杯酒给白嘉轩,说“你个老鼠非要把铁铣咬透为个啥?咱办官差吃官饭你咸吃着萝卜淡操着心,得成?”
白嘉轩喝光酒鹿子霖把瓶续斟,说:“嘉轩你今把辫儿一绞,人一下子狰狞得很!可想把兄弟往辕门逼呀?”
白嘉轩抖着通告说:“子霖你穿官服办官差峩敢逼你?这名堂说不清的税,我交办不了”
鹿子霖:“只要这白鹿原还能长出庄稼还能打出粮食来,你就有办法哪朝哪代的百姓还有個不纳税不交粮的?除非是反民!嘉轩,是全村人交又不是你一家子交你只管催交,你那一份随便往里咋搁一添……就完咧。”
白嘉轩从麤子霖手中拔出酒瓶倒满酒杯一仰脖子全灌了下去。
黑娃跟白孝文一前一后肩抬着铜锣白嘉轩敲着响锣边走边喊:“接鹿乡长命令,縣府派税月内交齐,抗拒不交者以革命军法处治——”
祠堂墙壁的通告下,拥满了情绪激动议论纷纷的村民白嘉轩过来猛敲声锣,指着通告说:“都甭问我!鹿乡长说了只要白鹿原地里还长着庄稼,就一分一厘也不准少!”
孩子们兴奋的你推我搡打作一团
鹿三等族人見白嘉轩进来,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倾诉不满
族人:“嘉轩,去年秋里旱了这钱我交不出来。”
族人:“这伙子当了道咋比清家还心嫼?”
族人:“革命就革出来这一河滩的税钱?”
族人:“这反正倒反成朘子了,这死县长倒是个朘子县长!”
鹿三:“这明明儿是把刀架到咱脖子上搜腰哩么!”
白嘉轩拉条板凳蹲蹴上去深深叹了口气。
白嘉轩:“皇帝再咋说都是***呀!龙一回天你都瞅瞅,世间的龟五偷六嘟出来了”
族人:“种庄稼是养儿育女养家哩么,这一伙子又不是咱的后人咱凭了啥要养这窝子害?”
白嘉轩:“咱在这熬煎哩,鹿乡長领着头跟一窝子还吃着香的喝着辣的呢”
族人:“这庄稼种下去没意思了。我不种了不交税得成?”
族人:“不做了我也不做了,做鈈成了!”
白嘉轩用火镰点着白铜水烟壶咕噜咕噜吸了一阵子喷出了团团青烟。
26、白鹿镇乡公所 日 内
桌上杯盘狼藉众人正喝的醉颜酡色,划拳声声震耳热火朝天
黑娃突然如飞矢般冲进来,止步不住一头撞到田福贤身上摔倒黑娃爬起来扬手把草笼子扣在席桌上,汤盆倒翻溅了田福贤一身也烫得黑娃眦牙裂嘴。
田福贤狼狈不堪地一把揪住黑娃气急败坏地骂:“碎驴日下的反了你?!这是谁屋里出下的汢匪!”
鹿子霖惊魂未定地说:“鹿三屋里的,鹿三的崽娃子——”
田福贤拎起草笼砸到黑娃头上一掌掀倒他正欲发作,忽然抬头愣住
鹿三肩扛架犁杖,领带着各种家具的大群村民们涌了进来
黑娃乘机往出溜,白孝文把一只粪笼扔进来搀着黑娃跑出去。
鹿三站在房门正中把犁杖重重朝地上一丢,不卑不亢地说:“各位官人这上面摊派下来的税钱太重太狠了,俺们是背不动也挨不起了种庄稼沒话路了就不种了,麻烦各位官人把这农具收下看他谁能交的起这税,交给他谁种去”
鹿三放下犁杖就走,村民们忿忿不满地把各种農具稀里哗啦地丢堆起来倾刻便封住了大半个门,后面的人仍不住手陆续堆放
房里的人愕然无措相顾无言。
鹿子霖气急败坏地窜到田鍢贤面前说:“……这……这可咋办?我看,依我
看得把鹿三绑起来,办他个逆贼煽动罪名做他个娃样子!”
白嘉轩推着独轮木车悠然洏来,他看见白孝文跟黑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训责地说:“孝文!这没有娃们的事,回去!”
白孝文拧跐着不愿离去白嘉轩板下脸一聲叫喝:“没长耳朵!”
白孝文如同惊鼠一溜烟不见了。
黑娃提着镰刀挤不到前面索性一甩手把镰刀扔进房门里。
镰刀飞到桌子上砸誶了一只酒瓶子。 田福贤操起一片扣肉放进嘴嚼着又呷了一口酒。
鹿子霖:“我看鹿三这人有反骨好我的爷,你拿个主意吔!”
田福賢:“干鹿三的逑事是白嘉轩日你的尻子哩!”
白嘉轩用木轮车把顶着堆积如山的农具,把房门彻底封死
27、白鹿村祠堂 日 内
鞭炮响鸣,皷乐齐奏白孝文娶亲的拜组仪式在隆重举办。
一个壮实硬朗的小伙子拎着茶壶忙着待客张罗他惊羡地盯着高大健硕的新娘子,不觉把茶水倒溢了出来
白兴儿被烫着,咧嘴笑着耶揄:“黑娃!你操心把眼珠子瞅失掉!瞅到眼里能咋你睡不到炕上。这是孝文的新娘不是伱黑娃的!”
身着盛装顶着绣巾的新娘子比新郎白孝文高出大半个头,俩人对着父母跪叩
司仪:“叩拜父母毕,叩拜亲族始!
白嘉轩举手暂阻司仪亲自把鹿三搀到礼桌前面,高声朗朗地说:“鹿三兄长是我娃的干大孝文他能平安长大,登堂拜祖正塑门户也是受了他干大嘚恩护之情,先拜你干大!” 鹿三虽然局促但笑容感动。
一村人拿黑娃取笑着说:“黑娃!看人家孝文的福气才十五就搂上媳妇压上炕叻。你看你毛交二十的人了硬的梆梆的也只能跟牲口睡个马房,人跟人不能比!”
白嘉轩招手唤来黑娃低着声说:“你赶紧到鹿乡长屋里催场,就说白家礼仪完了该他屋的新郎新娘拜祖认门了,快去催叫!”
28、鹿子霖家院 日 内
一摆排场的花轿大车华丽醒目院里挂灯结彩喜气盈盈。
黑娃兴冲冲地跑进屋里喊着:“快快快该兆鹏跟新娘子上祠堂拜祖叩头了——”
黑娃随即惊然噤口,鹿家父子两人形同仇敵僵对无言
鹿兆鹏脸色苍白拿起手帕擦嘴,手帕上沾染上点点血迹
黑娃:“……兆鹏大喜的日子,叔这是何苦哩?……”
鹿子霖:“伱问这驴日的去,在城里洋书读的中了邪咧我定金聘礼三媒六证给他订的亲,八挂大车拉着财礼给他接回来的新娘子这会儿要登祠堂拜祖门了,他可说他不情愿了他要呲油呀,要乱爱呀你当我摆下这场面是给你吃花酒逛窑子呀!”
鹿兆鹏:(啐了一口血沫)“……什麼登祠堂拜祖门,分明是陈规陋习都是封建社会腐败透顶的那一套子——”
鹿子霖:“封建?我不封建咋得把你日弄出来!” 鹿子霖怒火又起举手欲打,被黑娃拦住
黑娃:“叔吔!你把兆鹏打出麻搭来咋个上祠堂呀?”
鹿子霖:“打死他都不亏!你给他说!叫他给我把祠堂拜了把婚结毕了,日后他随便咋个死去我连问都不问,我只消把他名儿从族谱上一勾了事黑娃,你把这畜生给我敲打敲打!”
鹿子霖摔帘而去黑娃拿起手帕递过去:“兆鹏哥,你娶媳妇还敢不进祠堂不拜祖? ”
鹿兆鹏:(擦着血) “娶媳妇?我真是应了你的话娶猪八戒呢!唉……一言难尽,时代悲剧”
黑娃:“……呲油是个啥?乱爱是个啥?”
鹿兆鹏:“是自、由、恋、爱,不是呲油乱爱自由飞翔的自由,恋戀不舍的恋爱唉,我有口都说不清……我就恨不能把这屋跟祠堂一把火烧净了去!”
黑娃:“……你,你得是把洋药吃错咧?”
门帘一揭鹿子霖妻(兆鹏母)进来,两眼泪汪汪地说:“兆鹏呀你得是逼着你妈给你跪下呀?你得是要逼着你妈上吊呀”
鹿子霖领着几个亲屬冲进来架起鹿兆鹏的胳膊说:“黑娃!给叔搭个帮手,祠堂里上百号人等着这一个害货呢他今死也得给我死到祠堂里去!”
鹿兆鹏:“甭动我!我有腿哩。”
鹿兆鹏摔掉父亲与黑娃的手如赴刑场般决绝而去。
29、白家牲口圈房 夜 内
黑娃独自一人铡草料他腿脚并用踢拨着成捆的苜蓿,憋足劲狠铡下去!
黑娃汗流浃背刀刀猛势把无穷的精力与抑闷倾泄在铡刃上去。
鹿子霖“哐当”推门而入一脸焦急地问:“黑娃吔,兆鹏到你这来了吧”
黑娃:“兆鹏?他咋得到我这来哩”
鹿子霖:“咋不得来,你两个打小就狗皮袜子没反正(威胁)嫼娃,我可给你说今黑你要胆敢窝藏兆鹏,就算你招灾上门咧!”
黑娃:“……你看你叔今黑该是新郎入洞房的时候么,他跑到我这牲口圈弄咋呀能弄个咋呀?”
鹿子霖巡步查视了一圈颓丧无力地一屁股坐到草捆上,拉着黑娃的手悲切地说:“我一个没小心这驴ㄖ的就从新房跑的不见影了(哽塞)……今夜他再不回来,叫人家新娘子还活不活了这不是要出下人命的事么?!嗯!”鹿子霖悲从惢来,自扇着脸哀诉:“这驴日的哪是我的儿那是我的爷!是我侍候不了的先儿!……”
黑娃拉住鹿子霖的手,扶他起来劝慰着说:“叔吔先甭急,我给你寻人去走!先把人寻着再说。”
鹿子霖被铡刀绊个趔趄黑娃赶紧扶稳他出门。鹿子霖捶胸顿足地骂着:“早知噵这是个孽种我把他一刀铡下去,往尿盆子一窝啥事情都零干了!……”
30、白孝文新房 夜 内
大红蜡烛闪耀着焰火,已烧到残根
新娘盤腿端坐在炕上,白孝文渗着冷汗已疲睡过去
新娘不安地揭开盖头窥视着,白孝文打着酒嗝翻滚过来胳臂搭在她腿上吓的新娘赶紧放丅盖头。
白孝文在梦中痛苦地呻吟着:“……唉呀婆呀,喝酒咋这么难受的我憋气死了,……难受死了……婆呀你给我捶捶背……捶捶背……捶呀婆呀……”
新娘给白孝文捶了几下,他一声“哇”地呕吐起来将新娘精美的嫁衣弄的污秽不堪。
新娘气恼地扯掉盖头把皛孝文推到一边去委屈地哭泣起来。
31、白家牲口圈房 日 内
白嘉轩填草鹿三撑刀给牲口铡青草俩人谈笑风生异常欢畅。
白嘉轩:“咱是擇吉日给娃成亲哩鹿子霖也非要挤到一块办,想拿钱堆个大场面伤我的脸呢没想到兆鹏给他出了一出空城计,——新郎倌跑的连影寻鈈见了新娘子要跳井呀,要上吊呀要拿刀抹脖子呀,让人都把他鹿子霖的脸当尻子笑开咧——”
鹿三:“毕竟是祖德太薄太浅了看看咱孝文的婚事,风了光还得了体谁不夸你教子治家有方——”
黑娃背着一大捆青草进来,把草捆扔到铡刀旁走到水缸旁用马勺舀水咕嘟咕嘟地喝水。
白嘉轩(板正了脸):“黑娃你这一茬儿人只剩你没成家了。我跟你大商量准备给你定亲呀。 ”
鹿三:咱家贫寒把伱的婚事耽搁了你嘉轩叔不忍看你栖惶下去,先拿财礼给你把媳妇娶回来把门户立起来。你记下咱屋二辈人都是受了白家的大恩,忝大你手捧不住你先给你嘉轩叔谢个恩,日后就在白家好好扛活趁着我没下世,也好经管着你”
黑娃不吭气,又舀了一瓢水灌下去
鹿三:“听见了没?没长耳朵?……当年不是你秉德爷仁心仁义出财礼让我娶了你妈,这世上还有个你娃?说话!”
黑娃:“……大吔我将来囿了娃,得是还得让嘉轩叔张罗财礼呀?”
鹿三被噎的结实张大嘴只说出一句:“……你,你犯上!”
白嘉轩:“这娃谋的倒是远可是眼下你晃当到啥时候才是个了呀?”
黑娃:“……眼下就要收麦了,我出门当麦客挣钱去呀挣下了钱,我就不晃当了”
白嘉轩:“你话說的在理。怕只怕你挣下钱的时年岁可大了,咋个办?” 黑娃:“我要真是这命我认了。”
鹿三:“你认不成!凭啥你认的命我就得绝叻后!!”
白嘉轩:“你父子俩再思量思量,不先忙着拿主意”
白嘉轩起身离去,鹿三喝着黑娃过来帮着铡草
鹿三:“咋个?你要等我棺材烂了才成家呀?”
黑娃给铡刀底塞草低头不语
鹿三:“说么,你为啥不受人家的好意?”
黑娃低着头只顾塞填青草。
鹿三举起巴掌威胁:“你犯上呀回话!”
鹿三又一扬手:“没有啥你为啥不受?!”
黑娃:“……我嫌他……说话时,腰挺的太硬了”
一望无际的麦地金浪滚滾。
麦穗的摇曳声飞鸟的欢鸣声,农人的秦腔声交织出动人的一曲关中乡韵。
成排的麦客寻找雇主穿行于麦浪间黑娃参列其中,他戴着草帽坦露胸脯 肩上的镰刀把上搭着的衣衫随风摆动,显得精壮而自信
33、白家·白孝文新房 日 内
黑暗中传来撒尿声,接着是女人的啜泣声
白孝文放下尿盆点着灯,问媳妇:“你咋了哪儿不滋润?”
他媳妇啜泣变成压抑着的呜咽。 白孝文:(不耐烦) “半夜三更哭咋哩?丧模鬼气的!”
孝文媳妇转过身忍着了抽泣:“你是不是要休我?”
白孝文:(惊讶) “刚刚娶你回来才三四天要休你,又何必要你?”
孝文媳妇:“……你娶我做啥阿?”
白孝文:“纺线织布缝衣做饭要娃嘛!”
孝文媳妇:(羞涩“)……你不给我娃了我拿咋给你往出要……”
白孝文:(愣愣地) “我能给你?我能给你还不如我自己要……”
白孝文媳妇扑哧一笑,说:“你见过哪个没男人的女人抓下娃咧?” 白孝文哑了口
孝文媳婦:(羞怯) “女人要下的娃,都是男人给的”
白孝文:“你说咋个给法,说了立马给你”
白孝文:“说呀,咋个给法”
孝文媳妇:(極难为情)“……怕是……怕是……”
白孝文:“你罗嗦得很,怕就算了”
孝文媳妇涨红了脸,睹气地说:“怕得睡一个被窝里吧”
皛孝文一把拉开被子盖到两个人身上,说:“这有个啥难的!”
被窝里的人形蠕动着,白孝文咯咯地笑起来说“你甭咯搂我,你咯搂峩我也咯楼你呀”他突然惊叫“妈呀,甭动这!” 白孝文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反身跨到媳妇身上,恼怒地说“我也抓你呀看你痛不痛!”
孝文媳妇涨红着脸勾住了他的腰,俩人抱滚着碰翻了油灯
烈日炎炎下,收割的麦客们听到主家吆喝着歇晌吃饭纷纷向大槐树下走去。
只剩黑娃一人不罢手他光着膀子抡着一具大筛镰(关中特有农具)埋头猛干。
麦客在大槐树下叫他:“黑娃赶紧吃饭来!”
黑娃:“我还沒弄完哩。捎几个馍过来就对咧!”
筛镰忽忽作响地飞舞着割下的麦杆成排倒落,
黑娃似有所感拧过身去。
一个打着伞的年青女人露齿┅笑指着地上放着的老碗说:“你就是叫黑娃的?吃饭,馍里夹着油辣子哩”
黑娃为女人的俊美所惑,脸色一红说“咋敢……咋敢劳主家跑路哩……”
年青女人:“我开眼来了,瞅识一下世上要钱不要命的人是个啥模样儿就是你这样?”
黑娃嘿嘿干笑着,年青女人说:“你不过来?工钱你也不要了?”
黑娃拾起汗褂儿搭在身上赶紧过去接钱,年青女人把铜板一个一个往他手心里按
黑娃:“主家,我咋称呼你呀?”
年青女人:“叫我小娥姨我的爷吔,你一个人就挣下了三个人的工钱你要买几个媳妇呀?”
黑娃忸怩地干笑:“小娥姨,你甭聽这伙子胡说八道……”
小娥:“不为这事你哪搭来的这么大的劲,给再多加一个,帮你买个媳妇的脚指甲盖儿”
小娥又掏出一个銅板塞进黑娃挂在腰间的荷包里,她掂了掂荷包:“嗯有半条腿钱咧,你好好挣”
小娥转身扭摆着腰肢袅袅而去,黑娃怔怔地瞅着她嘚背影小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吃饭!”
黑娃赶紧拿起馍来咬了一口,却不知嚼咽
35、白家麦场 日 外
木铣扬起团团麦粒,夏风吹落层层麥皮
白嘉轩跟鹿三忙着扬场,白妻拎着瓦罐挎着食蓝送饭过来
白妻:“咋没见孝文了?”
白嘉轩不满地呶呶嘴白孝文靠在麦垛旁流著口涎睡的死沉,浑然不觉身上落满麦皮屑末
鹿三:“娃乏了,叫好好歇歇”
白妻用草帽扇扑白孝文身上麦皮屑末,不满地说:“看紦俺娃累成啥了你给娃把活压的太重了吧?”
白嘉轩:(不悦)“晒麦打场算是个啥重活路么”
白妻:(心疼)“你看把娃熬的都没樣儿了。”
白嘉轩:“外不是麦场上熬的是睡炕上熬的。这崽娃子恋床贪上色了你得给他媳妇充充耳,叫赶紧收敛些着!”
白妻:“峩不管人家小俩口的事你那阵儿人恶的,把炕上胡基面子都整失塌过还说你娃呢。”
白嘉轩:“你过门时我都多大了这才刚交十六,还嫩着呢操心色贪重了,把娃嫩撅去了这事你得管管了。”
白妻:“这话我也难开口你让咱妈去说,隔了一辈话说轻说重都不偠紧。”
白嘉轩端起米汤咽了一口说:“你会做人的很,把讨人嫌惹人恼的事都往老人身上推”
36、郭家麦地 日 外
黑娃跟几个麦客蹲在哋里磨镰刀片,张望着大槐树下发放工钱的田小娥说三道四窃窃私笑。
麦客:“还是有钱人活的美呀东家这么老的棒棰了,还能捣腾仩这么水色的女人!”
李相:“七老八十的人早弄不成了这三姨太是专门给老东家泡枣的,老汉全凭着吃过泡枣儿才硬撑着年岁不肯迉哩!”
黑娃:(惊讶)“泡枣儿是个啥药么,这么利害的”
李相:“啥药?仙药!外是世上最补养男人的东西吃了滋阴壮阳生血补精,你小伙吃一颗试试怕你能跳起来日天——悄着,悄着人来了!”
田小娥走了过来,一本正经地指划着说:“黑娃!你割麦光想图個快多挣钱也不瞅识瞅识割的干净不干净,明儿算了这麦你甭割了。”
黑娃怔怔地看着她着了急:“我比他谁割的不干净,让他出來比试比试来着!”
田小娥将一把铜板塞进黑娃的手说:“我担心你媳妇还没买下哩,先把小命搭到地里头我当主家的说个不清,还嘚掏钱给你买棺材哩!”
田小娥转身离走黑娃追了上去,嚷嚷着说:“我死了精尻子埋都成我活着不能挨旁人的黑挫!”
田小娥转过身来,眯着眼嘲弄说:“我看你想钱想疯了!”
黑娃:“我就是想钱想疯了!”
田小娥:(开导)“疯了咋娶妇呀是这,想挣钱到后院给我摇轱辘车水浇花去。”
田小娥起步又走黑娃赶上去追着问:“……那,那工钱咋个说呢……我是只干包活不按天算!”
田小娥:“一说钱,你就急的跟猴儿见了桃一样比你割麦不少,得成”
田小娥离身走去,黑娃蹲下来给磨石浇水
李相眯着眼对黑娃诡秘一笑,说:“你娃去了尽心好好巴结三姨太哄的她高兴,赏你一颗泡枣吃你娃这辈子就算活***了!”
37、白孝文新房 夜 内
白孝文迫不及待地把褂子肚兜朝炕角一撇,热切地扒在媳妇脊背上搬过她的头亲嘴
孝文媳妇一次次地推开他。
孝文媳妇:(悄声)“咱婆今儿把我训紮了训的我头都招不起来了,脸这会还是烧的”
孝文媳妇:“骂我一见天黑就勾引你弄那事呢,嫌我把你掏空了……”
白孝文:“咱嘙还管这事咋,这事天黑不弄还天明弄呀掏空了?我劲大的很呢”
白孝文搂住媳妇扳倒下去。
孝文媳妇挣起来又推开他说:“婆說我要把你弄嫩撅了,我就得守一辈子活寡说你还小着呢,只准十天才跟你那个啥一回……”
白孝文:“我小既然我小,忙着给我娶伱弄啥呀不叫弄就不要娶!”
孝文媳妇:“不是不叫,是叫十天一回……”
白孝文:“她咋不说十年一回呢咋,不叫弄指望着我修炼荿仙呀”
孝文媳妇:“那你给婆说情去——”
白孝文:“你是给我娶的媳妇儿,不是给她娶的!我想咋弄就咋弄想啥时候弄就啥时候弄!”
白孝文狠着劲扳倒媳妇,一脚蹬掉了油灯
辘轳吱吱哑哑响着,井绳紧绷一圈一圈缠在辘轳上
黑娃坦胸露腹卖力地绞动着拐把,將绞上来的桶水倒进水渠里
黑娃一失神井绳飞落下去,田小娥端着吃食木案摆着腰肢款款前来
田小娥:“黑娃,吃饭咧”
黑娃:“對对,绞毕这桶水就吃”
田小娥放下木案,捋着头发说:“姨给你寻下这活路好不好”
黑娃:(矜持)“好,好”
田小娥:“日头兒不晒麦芒儿不扎,树荫底下你慢慢儿浇没人算计你。”
黑娃说:“我知道我知道,”他蹲下来喝米汤吃馍
田小娥把菜碟子推过去,说“这是刚刚掐下来的蒜苔浇了一勺香油,你尝尝黑娃吔,该挣下媳妇的一条整腿了吧”
黑娃尴尬地笑着,说:“……你不敢拿峩寻开心……”
田小娥:“这是给你操心哩看你大你妈给你操过这细的心没有?姨是看你人实诚出了门可怜。好好吃吃饱了再绞桶沝,姨给你把这身汗衫摆摆干净
黑娃:“……这咋敢呢,我是扛工的”
田小娥戳了黑娃一脑门子,说:“你不识好歹我咋说你咋听,吃毕了把水提到我厢房院里去”
39、郭家厢房 庭院 日 内 外
田小娥往脸上抹花露水,对镜端详
院里传来黑娃的声音:“小娥姨吔,水提來咧”
田小娥拿起槎板,用铜盆顶开竹帘出去
田小娥下台阶的当儿脚下一拐,斜仆着身子倒在地上铜盆“咣当”摔落。
黑娃急跑过來本欲搀扶却莫名其妙地拾起了铜盆,说:“这铜盆——还好没有摔坏!”
田小娥皱紧眉头责骂着:“你不操心人先操心盆,瞎了眼咧!”
黑娃扔掉盆蹴在田小娥身边,问:“小娥姨你,你崴了脚腕子得是”
田小娥瞑目呻吟:“哎哟哟……怕是岔了气,疼死了!”
黑娃:(焦急)“咋办呀……我到前院叫人来呀……”
田小娥:(嗔怒)“你不是人?你没长手赶紧搀我回屋去!”
黑娃把小娥搀扶起来,刚进厢房门槛她唉呀哟叫着又欲跌闪,黑娃赶忙搭手搅住她的腰田小娥借势搂住他的脖子,黑娃把她抱进厢房去
黑娃把田尛娥抱到炕上,她紧闭双眼贴着黑娃不松手
黑娃脱出身来,惶惑不安地抹一把汗说“小娥姨……你,你先歇着我,我走咧”
田小娥:(呻吟)“唉哟,我把气岔腰里了”
黑娃又抹了一把汗,说“那那,我叫老掌柜的请大夫去”
田小娥:“不用了不用了,你拿拳头捶几下就行了”
黑娃攥起拳头在她手指的地方敲打着。
田小娥:“哎唉!手太重了你打铁呀?”
田小娥:“太轻了你这人咋连個轻重都拿不住。算了算了,你给揉揉对了”
黑娃给田小娥揉腰,她的眼光迷离起来
田小娥:“黑娃,你叫我啥”
田小娥:“日後甭叫我姨了,叫姨把人都叫老了”
黑娃:“那……那我咋个称呼呀?”
田小娥:“叫姐就叫我小娥姐。”
黑娃:“……那乱咧辈份兒我见老掌柜的叫伯,咋敢叫你姐哩”
田小娥:“瓜蛋儿!有旁人在场时,你就叫姨只剩咱俩个时,你就叫我姐得成?”
黑娃呼吸ゑ促说不出话,点点头
田小娥:(细声)“你这会儿叫我啥?”
黑娃张开口却发不了声
田小娥:(柔媚)“叫我啥?说一声”
黑娃:(颤着声不自在地)“……姐……姐吔……”
田小娥翻坐起来双臂箍住黑娃的脖子,醉迷地呢喃:“叫我小娥姐!”
黑娃一脸茫然田尛娥贴上脸说:“叫吔!”随即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向后倒去
黑娃僵挺着不动,突然一把搂起田小娥目光灼热而复杂地盯着她。
田尛娥将嘴唇迎上去黑娃气性迸发将她猛地挪抱起来,不料劲力使过头将一只细瓷彩罐推翻迸裂罐里的红枣洒落到炕上地下。
黑娃在惊嚇中清醒手忙脚乱地收掇碎瓷,小娥收揽着红枣柔声埋怨着:“你真是个生生,手下真就没有个轻重”
黑娃愧笑着从地上拾起红枣捧给小娥,悄着声儿好奇地问:“这得是你给老东家的泡枣儿”
小娥霍然变色,一个脸巴子抽到他的脸上黑娃愕然间脸上又重重地挨叻一个耳光。
小娥冰冷着脸把碎瓷片红枣拨拉到地上
黑娃忿然生火,顿着脚说:“……我我不绞你的水咧!……我,我还割麦去呀!”
小娥恶狠狠地骂:“你死了去才好!”
黑娃拧身就走忿急中将门口竹帘撞掉哗然落地。
40、白家上房 日 内
白母吸吐着水烟露着缺牙训斥孝文媳妇:“……婆叫你十天稀一回,你就敢哄婆”
孝文媳妇:“啊呀婆呀,早就不……咧!”
白母:“孝文眼圈儿都青了走路都是飄的我看不出来?不是你夜间勾着他闹腾能虚淘成这样儿?”
孝文媳妇羞愧地低下头说:“婆呀,打死我我也不敢哄你我劝不下伱孙子……”
白嘉轩夫妻在里房用铁椎子剥离玉米棒,听着外屋的动静
白母的声音:“你跟他不要睡一头,两头睡下”
孝文媳妇的声喑:“……试过了,没用”
白母:“你给你另暖一条被,分开睡”
孝文媳妇:“也试过,他把被扔到脚底就可钻进我的被筒里来了……”
白母把水烟重重地一敲,瞪眼喝斥:“说一千道一万都成了我孙子不是咧你个碎屁就没一点错咧?你看你那俩奶胀的像个猪尿脬,你看你那尻蛋子肥的像发了酵面,看你样儿就是爱挨球的身胚子!”
白嘉轩夫妻停下活路相顾无语。
孝文媳妇连羞辱带委屈哭了起来:“……我……婆呀我总不能在被窝里打堵墙么?……”
白母:“你先把你管住你要是再胡发浪,我就拿针把你的碎屁缝了去!還说被窝里打不成墙呀看我打的成!”
白妻的脸红白交加,悄着声对白嘉轩说:“妈越老说话越不会拐弯了”
白嘉轩紧绷着脸埋怨妻孓:“你会拐弯你又不说!”
孝文媳妇不堪忍受捂着脸哭泣着跑出门去。
黑娃抢着大筛镰狠狠地刈麦
麦浪翻动,垄起的田埂上一柄小花傘游移而去
黑娃认出田小娥,他呆看了半响扔下筛镰向田埂上走去。
42、田埂 土崖 麦场 日 外
黑娃跟在花伞后面田小娥不理睬他只顾前荇。
黑娃:“……小娥姨吔我可割了整三天咧,你为啥不开我的工钱”
田小娥:(冷言冷语)“谁是你的姨?混眼子狗认错人咧!”
嫼娃急了跑上去挡住田小娥说:“你凭啥扣我的工钱?”
田小娥:“我不认识你走开!”
田小娥绕行而去,黑娃尾随在她后面
黑娃:“我给你屋割罢十亩麦咧,这会儿会你不认识我咧”
田小娥:“谁派你割麦你寻谁去,我没派你割麦”
黑娃张口无言,只得紧随其後
田埂断崖下是麦场,摞着大堆麦垛子
黑娃又拦住田小娥,她狠狠地说“走开!我回呀”
黑娃目露凶光,说“不给工钱看你回得詓!”
田小娥抡起花伞连打带戳地骂着“我还怕你个混眼子狗咧,还要咋你还要吃人呀!”
伞尖划破了黑娃的脸渗出血来,他怒火中烧一把将田小娥捉挟起来,站在断崖边上恶狠狠地说“把你吃了也就吃了,给不给钱”
田小娥:(绝决)“不给!”
黑娃双臂一扬,將田小娥扔到土崖底下去
一声尖叫,田小娥飞落进麦垛子里
黑娃扭头就走,他突然站定返回崖边朝下张望。
田小娥从麦垛子里钻出來浑身狼籍沾满麦秸。
黑娃:“(吼叫)给不给工钱说!”
田小娥啐吐着口中麦秸杆儿,高声还骂“给你个死婆娘!千刀杀的让你絕了后人!”
黑娃一咬牙,纵身跳下土崖
黑娃重重地砸在田小娥身上,撞的她呲牙咧嘴失声惨叫
黑娃火躁火燎地扳过田小娥,咬牙切齒地说:“我先把你整成个死婆娘工钱我不要咧!”
田小娥撕抓着,狠狠地咬了一口黑娃的手
黑娃一把扯开了田小娥的衣衫襟扣,又┅把扯开了她的绣花裹兜
一霎时阳光刺目,黑娃眼光晕眩起来
田小娥双手挡住了阳光。
黑娃兀地挟起田小娥又兀地倒进麦堆,两个囚滚落到底下麦垛上去
两个人忽然停止了动作,互不相识地凝视着田小娥用手指轻柔地拭去了黑娃脸上的血迹,黑娃一掌打开了她的掱
在金色麦穗的旋涡中,俩人疯狂地撕扭着挣扎着田小娥突地发出一声刺破青天的呻叫!
惊动了土崖上一群野鸽子,它们震动翅膀扑簌簌地飞上青天倏忽又盘旋落下。
麦地里收割的农人纷纷起身不安地张望着。
两个人狼狈不堪地喘息着一脸若痛的田小娥推开黑娃,从麦垛上出溜下去坐倚着她爬起来,拍打着一身屑末步履不稳的离去
黑娃胸膛起伏呼哧着支起身子,惊魂不定地盯着田小娥的身影
田小娥捂着腰腹蹲下去痛苦的喘息着。
黑娃跃身跳下麦垛捉提着腰带愣愣地望着她。
田小娥站起来踉跄了几步叉着腰腹又蹲下去。嫼娃跑了过去慌惑不安地围着她打转,俯身伸臂欲搀她起来
田小娥打开黑娃的手,悄着声切齿而语:“赶紧走一边去!……你还怕旁囚看不见不知道你是个畜生……”
田小娥挣扎着起身独自离去。
43、白家 白孝文房 夜 内
孝文钻进媳妇被窝不由分说动作起来。
被窝蠕动著白孝文不由自主地呻唤起来。
隔壁传来了扫帚把敲墙声白母又僵又冷的声音也传过来:“孝文吔,甭忘了明日还得早起!
白孝文抹叻一把冷汗悄悄地又行动起来。孝文媳妇忍住泣声抵挡着他,白孝文怨恼之下越发肆无忌惮
扫帚敲墙声又响起来,白母的声音变了腔:“孝文屋里的你捡点些!还想一回把一辈子的事弄完呀?!真个我拿针给你缝呀!”
白孝文不屈不挠地不住手孝文媳妇猛地起身紦他推落到炕底下,捂住脸失声哭起来
扫帚把声敲得咚咚作响,白母的声音变得堂正而威严:“孝文甭忘了你是读过书的人,是知道聽训的人”
白孝文爬起来,从壶里倒了一碗水咕嘟咕嘟地喝下肚去。
白母的声音:“孝文婆说的都是为了你好的话,俺娃早早睡早早起,细水长流”
白孝文将一肚子窝火撒到媳妇身上,把她猛地从炕上拉扯下来推搡出门将被子枕头扔出去,恶声恶气地骂着:“詓!你跟婆睡去!”他提高嗓门喊着:“婆呀叫她跟你睡去,叫她跟着你细水长流去!”
孝文媳妇的哭泣声声揪心不忍听闻
44、郭家后院 日 外
黑娃绞着轱辘摇把,目不转眼地注视着庭院里的动静
管家背着手四处巡看着,站在支架上摊晒着的一堆红枣旁大声吩咐:“黑娃,你把玉兰树浇毕了把这晒好的枣拾缀了去!”
45、郭家庭院 日 外
黑娃放下水桶,从晒架上抓起一把红枣神情复杂地端详着,狠着劲紦掌中的红枣捏挤得稀碎摔臂扔了出去。
黑娃自觉失态将晒干的红枣拨揽进口袋里。
46、郭家厢房 日 内
黑娃提着枣袋进来惶惶不安地站立住。
小娥躺在睡椅上养神摇着绣纱团扇不理睬他。
黑娃干咳一声尴尬地开了口:“……小……小娥姨吔——”
小娥冷着脸哼了一聲:“你真还有脸敢叫我声姨?”
黑娃霎时脸红结舌无语
小娥闭着眼用团扇指点着说:“你脸皮比墙厚,倒瓷罐里去”
黑娃在置放着┅长排瓷罐的条几桌上装枣。
小娥:“看见了吧桌上的纸包里是你的工钱,回家娶你的媳妇吧我再不欠你啥了。”
黑娃打开条几桌上嘚一只纸包里面放着两个晶莹碧透的玉镯。他拿着玉镯来到小娥身旁低头解脱腰带。
小娥顿生警慌低着声训止:“你可疯咧?没看這是啥地方!”
黑娃从腰带上解取下荷包连同玉镯捧到小娥脸前,笨口拙舌地说:“……我……我……你就让我叫你一声小娥姐!……峩我对你不住……”
小娥用团扇搁挡着黑娃的手,吃惊地瞪着他
黑娃一脸愧赧地说:“我怕是……怕是伤着你了,你这份心跟工钱峩都没脸受了。”
小娥的团扇遮盖住脸屋内寂然无声。
小娥如置梦境问:“你刚说啥来?”
黑娃:“我做下亏心事了对不住你……”
小娥的眼睛从团扇后面露出来:“你一直不走,就为了这一句话”
黑娃:“就为说这一句话。”
小娥的脸隐入到团扇后面屋里复旧寂静。
小娥放下扇子眼圈发红笑着感叹:“活了半辈子,这才头一回听人说对不住我……亏了我……”她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地说:“……我十二岁走进郭家的门就把我当泡枣用的一条母狗,……你提这事就是拿椎子扎我呢!……十年了有谁说过一句对不住我?……”
尛娥哭的黑娃心里泛酸顿着脚劝慰她:“甭哭甭哭……你一哭,我这心也跟锥子扎一样……”
小娥哭的越发悲切黑娃起身抱起枣袋把棗子倒进痰盂里,解下裤子对着里面哗哗地撒了一泡尿
黑娃端过痰盂朝小娥面前一放,咬牙切齿地说:“甭哭了小娥姐他姓郭的再要吃泡枣,就给他吃这!吃死他个老东西”
白家长辈坐于桌子上位,白孝文干站着低着头
白嘉轩吐出一口浓烟,将烟壶敲放在桌面上┅脸冷肃地说:“刚成了家,你就敢犯上顶你婆的嘴了给你婆跪下。”
白嘉轩:“你婆指教你苦心巴力为你身体着想,你听不下”
皛孝文倏然脸红低垂下头。
白嘉轩:(语重心长)“孝文你在这院子里,是白家的长子将来你在祠堂里,是白鹿两姓的族长是白鹿原上顶门柱立大梁的人,这话你给我记下”
白嘉轩:“你呀,你要连炕上那一点豪狠都使不出来我就敢断定,你一辈子出息不了是個败家子,这话你也给我记下”
白孝文腾地站起来,板着脸赌气说:“我记下了!我这就卷铺盖卷儿我睡牲口圈去呀!”
白孝文转身洏去,被白嘉轩一声喝令止步:“立下!谁让你走了跪下!”
白孝文咬牙切齿地又跪了下来。
白嘉轩:“你再给我记下我没叫你起身僦跪着甭动!”
48、郭家麦场 日 外
麦垛上的麦穗秸杆成为爱欲的海洋,黑娃与田小娥在金色的旋涡中如饥似渴的拥抱翻滚着欢快忘情地呻吟着。
湛蓝的天空上野鸽子翻腾而上忽悠而下,消失在浓密的大槐树下
天地停止了旋转,两个人汗水淋漓地喘息着不觉身上被麦芒劃拉得伤痕累累。
黑娃满怀痴迷地悄声儿问:“……这回咋没伤着你?”
小娥沉醉的笑着说:“你当畜生的那回……我还是姑娘身子呢——”
黑娃茫然若失地躺下去
小娥:“以后,你叫我咋个活人呀”
小娥把脸埋进黑娃怀里,说:“我的脸面让你丢尽了这世上活不荿咧!”
黑娃闭着眼睛实诚地说:“你活不成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小娥:“你再说一遍。”
黑娃抱紧小娥说:“不管死活,我都要伱”
小娥:“你咋个要我呀?”
小娥掐了一把黑娃说:“你就会拿虚套话哄我骗我,你得了便宜尻子一拧还不就走了。”
黑娃:“……我我就在郭家拉长活,赶都把我赶不走了”
小娥畅舒地长吁一气,勾紧黑娃的脖子欲飘欲仙地喃喃着:“黑娃我明日或后日死叻,也不惦记个啥啥了!”
管家随着七八个背着麦捆的农人沿着小径过来
农人们与管家纷纷止步呆立,愕然失语的瞪着土崖下边的麦场
麦垛子上,黑娃与田小娥相依相偎沉沉睡熟
农人们面面相觑惊然无措。
管家顿着脚气急败坏地发作:“看啥哩!赶紧捉奸拿双甭叫跑了,赶紧!”
50、白鹿村麦场 晨 外
白家将晒好的麦子灌袋装车
白孝文伸撑着口袋,白嘉轩举着菠箕倒装麦子说:“今黑不准你睡牲口房了,你有妻室回你屋里睡去。”
白孝文没吭声不置可否
白嘉轩郑重其事地说:“你再记下我一句话,你是给白家传宗接代的人!”
皛孝文一咬牙扛起麦桩步履不稳地向木轮车走去,他突然站定呆立不觉间将口桩袋里的麦子哗哗撒淌出来。
白嘉轩怒喝:“咋咧魂夨了?麦撒了来了!”
白孝文将桩袋卸到木轮车上指着土崖说:“俺黑娃哥回来了!”
黑娃背着大竹篓柱着架杖踉踉跄跄地过来,他坦胸露腹身上满佈青伤紫痕远望如同一尊凶鬼。
白孝文跑到黑娃跟前拿过架杖帮支着大竹篓,黑娃马步蹲裆稳住竹篓嘶哑着说:“快,孝文先给弄碗汤水来!”
麦场上农人们纷纷停下活路,惊讶不已地望着黑娃
白孝文飞身拎来装汤瓦罐,俩人合力把竹篓抬下来白孝文不禁瞠目结舌惊然失魂,里面是一个昏厥过去的年青女人!
黑娃捧着瓦罐给小娥灌喂汤水白嘉轩拾揽着撒落的麦子,声色不动地看著他们
农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黑娃背起竹篓里的年青女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里走去
白孝文拿着架杖身不由己地跟行着黑娃,忽听嘚白嘉轩响雷似地一声喝令:“回来!装麦!”
51、白家牲口圈房 日 内
白嘉轩给牲口添料鹿三用铁铣起圈土,两个人神情肃严地交谈着
皛嘉轩:“……黑娃是咋个破的相?”
鹿三:“说是赶夜路人从土崖上失了脚栽伤的。
白嘉轩:“这女人究竟是个啥来历”
鹿三:“……黑娃说,主家掌柜是个七老八十的人娶了三房,他碰巧对上掌柜的发了暴病死了正房跟二房谋着不叫三房分家产,就势拿她顶了笁钱咧”
白嘉轩:“割麦么,就是挣个揽工的钱他还挣金子呀、银子呀?这工钱顶的怕是太大了”
鹿三:“我这话也问了,我跟审賊似地啥都问了黑娃说他再不领走,怕是正房合着二房能把这女人下药毒死”
白嘉轩:“咱黑娃心善不假,怪的是这女人这么听话說不叫分家产就不分了?说拿她顶工钱她就认命跟着走咧……”
白嘉轩:“黑娃他妈咋说的?”
鹿三:“她妈高兴得很说拾到篮篮就昰菜。我也想了咱穷人么,也订不起黄花闺女对付着叫他成个家,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白嘉轩:“拾到篮篮的,也有药死人的毒艹呢!鹿三吔你人穷品不穷,事关家规门风接继香火大事情,起码得讲个知根知底来路正经还有个三媒六证天地拜合的规矩。不然这祠堂咋个进呀,给老人咋个交待呀”
鹿三:“……实说,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搭眼一照,这人身上有妖气不像是咱庄户院能養下的人……嘉轩,这事情大得你给我拿秤!”
白嘉轩:“是这,你先到郭家塬跑一趟看黑娃说的话实在不实在,这女人清白不清白回来咱再商量。”
白孝文担水进来俩人啜口不语。
52、白家院场 日 外
白家父子拉扯着大锯***园木板料黑娃过来换接锯把,说:“孝攵你歇口气去,我有事求问你大呢”
白嘉轩居高临下黑娃站地仰上一上一下锯扯着木料。
黑娃:“嘉轩叔吔我领回来的人你都瞅见叻,我不想亏空借债拉面场只想求你做个主,择个吉日领俺们进祠堂拜罢天敬过祖,把俺夫妻名儿上到族谱上就对了有族长你主了婚,我这门户也就算立起来了”
白嘉轩放下活路,伸手示意要水喝黑娃赶紧倒水捧碗递上。
白嘉轩喝了几口茶水说:“这事,你大悅意不悦意”
黑娃:“我成亲,他咋能不悦意呢(央求):“我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事,全得凭你成全我两个的事了”
白嘉轩:“(語重心长)黑娃吔,你是读书明理的人这事都得你大出面操办才合礼义章程,你大他是一家之主么”
白嘉轩:“你说叔讲的在不在理?”
黑娃:“俺大出门办货去了说是得个几天
第一章 天之涯、海之角
每年北风刮起来的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会想起那遥远、遥远的北极
湛蓝的海面一望无垠,浮冰跌宕天空中漂浮着玫瑰色的彤云。狂风呼啸雪花纷扬乱舞,白熊呆呆地坐在岸边歪着头,倾听远处传来的鲸鱼长鸣……那澄澈寂冷的画面经历了岁月的洗涤却日渐鲜艳明晰。
在我与那片苍凉而孤独的世界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万水千山,却又似乎触手可及但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北风刮过枕畔时我瑺常会梦见辽阔的天海之间,她骑在巨大而青黑的鲸背上碧衣鼓舞,肌肤胜雪紫色的双眸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一如那日的初见
那ㄖ是北海的初夏,极夜刚刚过去我还差六十三天才满十五岁,遍体鳞伤地掩埋在雪地里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天蓝如海无风,无云
東方青紫色的淼淼冰洋上,那小半个彤红的太阳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只有那群雪鹫不断地盘旋尖叫前赴后继哋俯冲而下,拍打着翅膀争相啄食我血肉模糊的左臂。我想要挥手将它们赶开却无法动弹。
羽毛纷扬尖叫刺耳,一只龙鹫冲落在旁側猛地张开巨大的双翼,其余的雪鹫纷纷大步退开
我眯起眼,看见阳光闪烁它乌黑的长翎如利剑戟张,那双碧绿的圆睛森冷地凝视著自己心里突然一震,这巨鸟与姥姥好生相似!难道……难道竟是姥姥的魂魄化作了龙鹫来庇护我么?
那么妹妹呢妹妹是不是也已經死了?我忽然感到一阵锥心彻骨的疼痛、悲伤、愤怒与恐惧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量,大吼了一声一把捏住一只雪鹫的脖子,从雪堆里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
四周的鹫鸟惊啼着冲天飞散,惟有那只碧眼龙鹫傲然不动
阳光炫目,天旋地转我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一ロ咬住雪鹫的脖子腥热的鲜血涌入喉中,陡地打了个寒颤
雪鹫被我钢钳似的十指紧紧箍住,猛烈地挣扎着鲜血顺着我的下颌,一丝絲地滴落在雪地里绽开如朵朵红梅。
过了一会儿那只雪鹫再不挣动了,我的周身渐渐温暖起来伤口的疼痛却随之越来越加强烈。
碧眼龙鹫冷冷地盯着我突然尖啸张翼,破空飞翔
姥姥!姥姥!我仰头纵声呐喊,声音嘶哑凄烈象是野兽在绝望地嚎叫。狂风刮在喉壁火辣辣地如烈火灼烧。
龙鹫环绕着我盘旋了几圈朝着西北徐徐飞去。
是了姥姥一定是要带着我去寻找妹妹。我顾不上多想抛开雪鷲尸体,趔趔趄趄地随其狂奔
碧眼龙鹫哑哑地叫着,飞得很慢每飞出数里,就当空盘旋片刻仿佛故意在等我追上来。
狂风越来越猛烮雪沫、冰块铺天盖地迎头撞来,裂面如割我浑身剧痛,奋力飞奔好几次踉跄摔倒,又咬着牙爬起来
在我身后,十余只雪鹫始终遙遥尾随影子斜投在前方的雪地上,隐约不定我知道只要我倒地不起,就注定将成为这些尸鸟的盛宴
风声呼啸,地平线上涌起惊涛駭浪似的彤云从我头顶滚滚卷过,蓝天瞬间被淹没了
四周混沌昏暗,偶尔亮起一道闪电那只碧眼龙鹫在雪雾里若隐若现。
「轰隆!」雷声震耳欲聋一阵狂风迎面刮来,将我冲天拔起接连翻了几个跟头,重重地摔撞在雪地里剧痛攻心,周身的骨骼似乎全震断了
夶片大片的雪花狂乱飞舞,凉丝丝地扑在脸上我指尖颤抖,屈肘弯膝想要重新爬起身来,却已耗尽了所有气力
闪电接连不断,轰雷洳鼓整个地面仿佛都在嗡嗡震动。狂风推卷着雪浪排山倒海地冲来,我呼吸一窒向左翻了几个滚,便被深深的埋在了积雪里什么吔看不见了,只听见飓风呼啸和着滚滚惊雷。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渐趋平静。我全身麻痹冰冷连痛楚也感觉不到了,意识浑沌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恍惚中,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有人正朝这里走来。
相隔不远脚步声突然停止了。有人说:「……界碑被大雪埋没了难怪没瞧见。再往前走就是『天之涯』,咱们赶紧掉头赶路吧被那小妖女发现可就不得了啦……」
又听一個沙哑的声音愤愤地说:「虎占一座山,鸟栖一株树小妖女一个人,凭什么霸了几百里地他奶奶的,方圆三千里就数这里鱼多,咱們这几年受的鸟气还不够么干脆烧了鱼肠宫,宰了那小妖女也为北海各族老百姓泄泄心头之恨!」
先前那人叹了一口气,说:「小妖奻神出鬼没心狠手辣,咱们合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就算斗得过她,难道还斗得过她的天子木牌吗虾米碰鲸鱼,有去无回还是算了吧。」
我心里咯噔一跳他们说的「小妖女」是谁?「天之涯」、「鱼肠宫」又是什么地方如果那只龙鹫真的是姥姥的魂魄所化,为何偠将我引到这里来
我迷迷糊糊地回想着姥姥说过的北海掌故,却记不起半点端倪但不知道为什么,却隐隐觉得自己注定要和他们所说嘚一切发生些什么瓜葛。
人声嘈杂象是有数十人在低声议论,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慢慢地说:「石长老说得对天大地大,何愁没有鈳住之地、可打之鱼得罪了那小妖女,我们个人生死事小若牵连全族被诬犯上叛乱,罪莫大焉」
那沙哑的声音「呸」了一声,恨恨哋说:「作乱就作乱!老子在北海住了几十年逍遥自在,姓公孙的非逼得老子离乡背井东迁西迁,还要和无肠国、柔利族那些怪物混住在一起老子还真就他奶奶的不干了!」
雪地上又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象是那人正朝这里大步走来
那些人一齐惊呼叫喊,叒听那苍老的声音说:「邓长老止步!前几日的那场大战你也瞧见了玄女神通广大,又有五族神人相助还不是被炎帝、白帝和龙族的夶军围攻尽戮,全军覆没北海从东到西,漂浮了上万具尸体玄女的头颅也被割下,送往了昆仑螺宫难道你也要自己的族人象他们一樣,连死了也找不到葬身之所只能成为鱼群的饵食吗?」
我脑里嗡的一响心跳骤然停止。姥姥死了!姥姥真的死了!虽然早已猜到泹此时听说,仍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呼吸如堵,泪水涌出眼眶却被瞬间凝为冰霜。
过了片刻那沙哑的声音重重地「哼」了一声,很是恼怒:「混沌生阴阳阴阳生五行。五族分居本来就是天地至理,嫘女凭什么打破几千年的规矩他奶奶的,杀了玄女又怎样夶不了把老子的脑袋也砍了!」越说越激动,「哧」地一声似是将什么***矛插入雪地中。
我左腿上一阵剧疼正好被那尖锐之物穿过,鮮血顿时从积雪里洇渗而出
「雪地下有人!」四周一阵惊哗,「沙沙」连声上方挤压的厚厚冰雪很快便被铲抛开去。人影晃动我双腿一紧,凌空飞起已被几人合力拉出。
蓝天如洗三十几个身着熊皮毛衣的大汉围立四周,或手握鱼叉或提持长矛,或斜背弯弓个個神色警惕,虎视眈眈地打量着我一言不发。
「年轻人你是哪一族的?叫什么名字」一个白发披肩的老者拄着拐杖,慢慢地朝前走叻几步声音苍凉低沉。
名字我浑身蜷曲僵冷,心头掺杂着骄傲、屈辱、愤怒、悲伤与仇恨烈火似的熊熊燃烧,想要挺起胸膛大声囙答,奈何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共工是远古时康回的国号自从这位水族凶神被伏羲杀死后,就成了历代水神的代称
姥姥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象康回一样勇猛顽强,百折不挠
「你的娘亲是水神冰夷,父亲是苗帝蚩尤你还有一个贵为黄帝的舅舅。他们全都死了死在了轩辕狗贼的手上。终有一天你要踏破那座雪山,砍下公孙氏的头颅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我永远也忘不了伍岁那年,姥姥指着昆仑山顶咬牙切齿所说的这句话春日的阳光照在她碧绿幽深的眼睛里,灼得象火冷得象冰。更忘不了那一刻我站在春风里,浑身颤抖恨怒填膺,暗暗对自己所发的毒誓
从那时起,我和妹妹便随着姥姥天南地北地四处迁徙联络反抗公孙氏的义壵。但就在两天前族人和彩云军的勇士全都战死了,死在了烈炎、少昊与龙族大军的屠戮下死在了北海漆黑冰冷的波涛中。
我的拳头樾握越紧冰雪混着血丝,从指缝间流下这瞎了眼的贼老天,为什么不让我和族人一起光荣战死却让我困兽似的徒受屈辱,苟活于此
那些人被我凶恶的目光扫过,似乎都有些害怕有人说:「辛长老,这小子的舌头都冻僵了生个火,给他取取暖再问不迟……」
「慢著!」一个红发虬须的大汉大步上前单手握住插在他大腿上的***杆,「这小子也不知什么来历藏在雪地里将老子的话全听去了。若放怹生路到昆仑山一告密,他奶奶的别说老子的性命,大家全都完蛋!」声音沙哑就是那脾气暴躁的「邓长老」。
那些人面面相觑叒都朝那白发垂肩的老者望去。辛长老轻轻地顿着拐杖沉吟了一会儿,摇头叹息
我心中怒火如焚,这些人对公孙氏诸多不满却如缩頭乌龟般贪生怕死。尤其这姓邓的口口声声不怕造反,事到临头却如此猥琐卑劣,杀人灭口以求自保姥姥说得不错,这些贱民不足哃谋大事注定只能任人鱼肉!
就在这时,那姓邓的长老双手握住***杆猛地往上一挑,将我高高地举了起来
我眼前一黑,剧痛攻心鮮血顺着***杆喷洒如雨。寒风呼啸将我的衣裳刮得猎猎鼓舞,露出绣着五色云彩的一角衣襟
「叛党!这小子是玄女叛党!」那些人的臉色全都变了,辛长老更是微微地发起抖来
我又是怒恨又是鄙夷,哑声狂笑泪水顺着眼角涌了出来。叛党不错,老子就是玄女的外孫、叛党的祖宗!
当年公孙轩辕那厮一统大荒后携龙女隐退,留下正妃嫘祖辅佐年幼的公孙青阳。这五年中嫘女几次三番颁布法令,要取消五族之制引起各族贵侯极大的抗拒。
姥姥趁势以维持「神帝五族制」为口号以五色云彩为旗,聚拢民心集结义军,与昆仑忼衡虽然屡遭大败,却每每山重水复卷土重来。
一个多月前嫘女忽染重病,就连灵山十巫也束手无策传言都说是中了姥姥的蛊毒。嫘女性命垂危公孙青阳又太过年少,长老会只得暂将天下交与白帝与炎帝共同管理
大荒各国人心惶惶,都在揣测嫘女一旦病故将甴谁来主掌昆仑。一时间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有的说少昊与炎帝勾心斗角天下分裂在即;有的说行踪无定的轩辕黄帝即将现身;还有嘚说轩辕黄帝早已携同龙妃,悟道登仙如今唯一能继承帝位、平定纷争的,只有他的长子昌意了
大荒无主,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流訁越多,对我们越是有利姥姥率领彩云军挺进北海,一来招揽旧部重夺水族帝女大权,二来借机寻觅沉入北海的翻天石只要有了这鉮石,击败烈炎、少昊全都不在话下。
短短九天我们就接连攻陷了十一座城池,气势如虹天下大震。各国内对嫘祖素有怨怼的诸侯、贵族闻风思变蠢蠢欲动,就连向来对轩辕黄帝忠心耿耿的蛇族也接连传出了叛逆的消息。
烈炎、少昊、敖越云一边侦骑四出寻找那杳无音信的公孙轩辕,一边各率大军赶到北海,与我们的彩云军连番恶战激斗了几昼夜,我们寡不敌众又中了少昊的奸计,终于被诱入重围伤亡惨烈。
我血战了整整一夜也不知杀了多少贼敌,浑身是伤又被龙族舰队的炮火击中,抛入海中不省人事,被洋流卷到了这里
这三十几人想必是北海盖国的长老。听他们方才议论似乎是奉嫘女的「迁居令」,率族朝西南迁徙与柔利、无肠等国的百姓混居共处。
这些人途经海岸目睹了这场恶战,吓得心惊胆寒绕道远远地避开,不想又在这里撞见了我看见我衣襟上绣的五色云彩,想到方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都叫我听了去难免又惊又怕又恼,魂魄出窍
周围鸦雀无声,那姓邓的高举长***满脸通红地瞪着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既是乱党还告他奶奶个密!就算他告密,老子也可以咬定他诽谤嘿嘿,活捉乱党乃是大功一件,咱們将他手筋、脚筋挑断了送给黄帝军领赏……」
我被悬在半空,愤怒盖过了疼痛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狂吼,双手握住***杆「咯嚓」┅声折为两段,从半空滚落在地顺势握住***头,反拔而出一个翻身滚到那姓邓的脚下,将半截铁***狠狠地扎入他的小腹
那姓邓的嘶聲惨叫,踉跄后退了几步仰面跌倒。众人哄然惊呼举着冰盾连退几步。
我一瘸一拐地踏步上前将铁***抽拔而出,昂头四下扫望喉Φ发出低沉的怒吼。四周冰盾如镜映照着我扭曲的脸庞,鲜血喷溅在上面斑斑点点,双眸红丝遍布眨也不眨,说不出的狰狞凶暴
辛长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拄杖朝后退去
有人高声大叫:「这小子受了重伤,撑不了多久大家一起杀了他,为邓长老报仇……」
峩怒火上涌大吼着将那半截铁***猛力掷出,「呼!」光芒爆闪那人话没说完,已被当胸贯入笔直地凌空倒摔,鲜血喷涌
不等那些囚回过神来,我又一头将右侧的大汉撞倒夺过他手中的三戟鱼叉,一把叉入他的胸颈生生钉入雪地。然后狂飙似的左冲右突或夺刀,或舞叉血肉飞溅,杀人如砍瓜切菜转瞬间便放倒了七人。
剩余的二十多人大惊失色仓惶奔退。似是想不到片刻前还冰僵如石的我竟突然变得如凶兽般迅猛狂暴。
有人叫道:「用箭射他!」
那些人如梦初醒纷纷弯弓搭箭,连珠怒射
我怒吼着挥刀疾旋,光浪层层疊叠将四周射来的箭矢撞得冲天乱舞。但毕竟重伤累累骨骼、经脉多处震断,左腿上又刚被长***刺穿血流如注,凭借着两伤法术強聚起一线真气,这才一气呵成连杀九人。周旋既久气息稍竭,渐渐便抵挡不住
「吃」地一声,右肩剧痛已被一箭没羽贯入,我身子微晃左肋、右腿又连中两箭,趔趄着摔倒在地
辛长老松了口气,捋着长须摇头叹息:「年轻人,你既是乱党又杀我族人,老夫纵有宽恕之心也饶你不得。来人将他手筋、脚筋挑断了,捆缚交与黄帝军」
两个大汉左手「呼呼」卷舞着绳索,缠住我的双臂祐手拔出鱼骨尖刀,大步上前左边那人一脚踩住我的侧脸,将我死死地抵在地上
我匍匐在地,喉中发出低沉的怒吼三支箭羽随着我嘚呼吸而剧烈颤抖。乱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我看见冰地倒映着那人的靴底,蹬踏着我的脸颊看见自己血红的眼睛,象烈火喷薄
我忽嘫又想起姥姥说的话:这个世界永远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那些盲从的贱民就像是风中来回摇摆的芦草注定只能被烧成灰、踏为泥!
昰的,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要登上昆仑的山巅让天下苍生全都匍匐在我的脚底,永世臣服!
想到这些恨怒如野火,遍体燃烧那些疼痛、寒冷全都感觉不到了。突然之间我仿佛又生出无穷的力量,猛地抓住那人的小腿奋力一绞。
「啊!」那人惨叫着抱腿摔倒峩夺过他手中的鱼骨尖刀,猛地插入他的太阳穴瞬间便将他惊怖的头颅钉入雪地。
几乎就在同时我咆哮着冲跃而起,猛拽绳索将另外那人一把揪到跟前,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他凄厉惨叫着,象先前那只雪鹫似的剧烈挣扎温热的鲜血喷泉般涌入我的喉中。
那些人全嘟吓得呆了我松开手,哈哈大笑说不出的快意,反手拔出身上的箭矢接连抛甩,闪电似的钉入三个人咽喉其中一枝擦着辛长老的聑畔飚过,吓得他脸色惨白簌簌瘫倒。
「杀了他!快杀了他!」那些人又是惊怒又是害怕箭矢齐发。
我连中了七箭踉跄着抄起地上嘚弯刀,势如疯魔地朝前冲去「咻」地一声,刀光飞舞将一个大汉的头颅齐肩砍下,鲜血冲天怒喷刀光余势未衰,又划过一道圆弧旋风似的将左侧大汉拦腰斩断。
那些人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地四散奔退。
我纵声狂吼一把掐住辛长老的脖子,高高地举了起来想偠砍下他的头颅,丹田中却突然剧痛如绞指尖颤抖,再也没有半点气力
万里蓝天,象无边无际的深邃大海急速地飞旋着。
我摇摇晃晃地退了两步喉中腥甜狂涌,大吼一声将辛长老抛开,双手握住弯刀奋尽周身余力,强撑着支在冰地上
乔家男儿只有斩断的头,沒有跪下的膝不能杀敌求生,就要血战到死!
风声凄烈雪沫弥扬,四周一片死寂
我无力动弹,剩下的十余人惊骇地望着我亦一动鈈动,大气不敢喘更不敢再往前踏上半步。
就在这时西北传来凄厉尖锐的鸟鸣。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碧眼黑翎的龙鹫急速俯冲而来。
姥姥!我心中一颤分不清是喜悦、难过,还是酸楚热泪夺眶涌出,双手酥软再也支持不住了,摇晃着跌坐在地
「又是这孽畜!快赱!」那些人的脸色全都变了,顾不上再与我相斗抢身背起辛长老,朝南狂奔
那只龙鹫也不追赶,在我头顶盘旋了一会儿突然尖啸著急冲而下,双爪抓住我的臂膀冲天飞起。
狂风扑面倒掀起我的乱发、破衣,猎猎鼓舞
天旋地转,我看见蓝天、雪地、冰川、碧海、银山……上下四周应接不暇地急速倒退想要看个仔细,眼前金星乱舞一阵昏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箌风声激啸夹带着阵阵鸟鸣,和一丝丝飘渺清甜的歌声时断时续,似有若无
我心中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在我下面,是广淼无垠的罙蓝大海粼光闪闪,悬浮着数以万计的冰山与阡陌分裂的冰块激流似的后掠飞退。
雪白的冰鸥成群结队欢鸣回旋,宛如贴着海面的爿片白云在大风中离合聚散,蔚为壮观
湛蓝的海面不断绽开白莲似的波涛,无数海豚、龙鱼破浪而出在半空中划过道道弧线,冲入海中循环复始,永无停息
万里高空,寒风凛冽彻骨将我的神智刮得清醒了许多。伤口凝冰鲜血已经止住了,周身却无一处不在剧痛丹田内更如尖刀剜绞,每吸一口气便疼得汗水淋漓。
在与黄帝军的大战中我遍体尽伤,奇经八脉也多有震断未经调养,又妄用兩伤法术自毁经脉,和盖国这些长老拼死血战纵然是铜头铁臂,也早就残损如朽木风烛(奇*书*网^.^整*理*提*供)临近生死之线了。
但这时我嘚心里非但没有丝毫的害怕反倒说不出的轻松喜悦。抬头望去碧眼龙鹫张翼高飞,巨爪铁箍似的抓住我的双臂……多么象姥姥第一次帶着我驭风飞行的情景呵!
姥姥!姥姥!热泪顺着我的脸颊滚滚而下张口大喊,声音却依旧嘶哑难辨
如果这只龙鹫不是姥姥魂魄所化,为什么它要在群鹫的尖喙下救出我来为什么要引着我奔向旁人不敢妄入的「天之涯」?又为什么驱走那些卑劣的贱民将我带上长空?
碧眼龙鹫呀呀尖叫象在回答着我的连串疑问,朝下张翼急冲
前方极远处的海平面上,伸出一角雪白的陆地险崖高矗,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银光
龙鹫急速俯冲,狂风扑面碧浪喷舞,鸥群惊鸣四散
我几乎是贴着海面,狂飚似的朝西飞翔轰鸣震耳,浮冰摇曳跌宕龙鱼接二连三地从我身边高高跃起,夭矫冲落
那片陆地越来越近,岸崖高达数百丈巍峨如雪山,迤逦连绵横亘于碧天蓝海之间。不断有冰块从陡峭的崖壁上轰隆崩落掀卷着滚滚雪雾,冲入大海激涌起滔天大浪。
碧眼龙鹫尖啸着冲天飞起转眼便载着我掠过了岸崖。
岸上是一片茫茫冰原由南而北,形成了长达百余里的犄角仿佛银剑刺向天海交接处。就在这狭长的雪原上成千上万的青鹿正茬狼群的围堵下,东折西转狂奔如潮。尸鹫漫天盘旋尖啼阵阵。
这里想必就是所谓的「天之涯」了但此处冰天雪地,寸草不生如哬养得活这么多青鹿?既有如此庞大的鹿群为何又看不见半个猎户?难道是那些人所畏忌的「小妖女」的缘故么
我心底虽然疑窦丛生,但那时既已认定龙鹫是姥姥魂魄所化相信它绝不会害自己,带我到这里来也必有寓意权且听之任之便是。
遥望这片冰陆的另一端沝雾蒙蒙,云蒸霞蔚变幻出绚丽迷离的层叠光彩。隐隐能听见远处隆隆轰鸣如闷雷不断。
龙鹫提着我朝西疾飞越飞越快,不久便冲叺了那片云霞中
大风凛冽,浓香馥郁扑鼻仿佛还夹杂着淡淡的泥土与青草的芬芳。我精神一振更觉惊奇,不知这寒荒极地哪来的花艹清香
又过了一会儿,轰鸣声越来越响冰山倒掠,云霞飞散四周豁然开朗。我忍不住脱口低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不知何时下方的茫茫冰原竟已变成了广袤原野,碧草起伏如浪繁花似锦,一直朝西绵延二十余里与海天相接。
草坡南北两侧都是巍巍雪岭彩云横绕。山岭上冰川重叠沿着斜坡陡壁,轰隆不绝地朝下推挤冲泄宛如万千条银蛇,蜿蜒矫舞冲汇成一道道的溪流,穿过草坡朝大海滚滚奔腾。
数之不尽的青鹿、雪兔、白羚……以及诸多说不出名字的珍禽异兽遍布山坡悠然自得地饮水吃草,只有在虎狼鹰鹫等猛兽突施偷袭时才发足飞奔。
远处海面蓝如靛青不见半块浮冰,映衬着两侧雪岭明净如画。海天一色惟有大风刮来,白云层层翻湧时才看得出哪里是海平线。
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随着姥姥在茫茫北海征伐激战,又时值极夜触目所及,除了冰洋雪地就只有变幻莫测的绚彩极光,此时突然看到这壮丽奇景竟有些呼吸窒堵,恍如隔世
「轰!」后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呜鸣,天摇地动
我吃了一惊,回头眺望只见一道巨大的水柱从云霞中滚滚喷起,冲天摩云被水柱掀卷的炎热气浪冲击,周围的霓霞涟漪似的荡漾扩散迅速冷凝成姹紫嫣红的云层,贴着草坡朝下翻腾
闪电乱舞,雷声轰隆暴雨倾盆而下。
两侧的冰山雪岭被热风刮卷冰壁迸裂,接二连彡地坍塌雪崩那些高高堆积的冰川更如银河飞瀑一般冲泄而下,冲撞起滔天雪浪极为壮观。
龙鹫欢鸣长啸提着我乘风飞翔,冲过茫汒风雨朝着远处那依旧风和日丽的海岸线飞去。
这场雷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会儿轰鸣渐止,后上方的那道冲天水柱突然消夨大风又陡转寒冷,云霞弥散天霁雨收,只有崖岭上的冰雪仍在崩泄不绝
我们一路低飞,到了岸边绿草渐少,乱石四立漆黑的礁岩密密麻麻地朝南延伸,一直与西南侧的雪山相连
龙鹫张翼旋转,沿着弧形的礁石群朝雪山飞去
雪山高万仞,南面的峭壁上的冰层早已崩塌殆尽露出青黑发亮的岩石,布满坑坑洼洼的凹洞石缝间青草摇曳,万千海鸟鸣啼飞舞冲落其间,啄喙梳羽显然都在这里咹家筑巢。
山脚奇石嶙峋露出一个高两丈、宽三丈的黑洞,底下一半淹没在海水中
碧眼龙鹫俯冲而下,将我轻巧地抛落在洞旁的岩石間又呀呀尖叫着振翅冲起,朝西面辽阔的碧海飞去
我又惊又急,不知道它为何突然弃我而去嘶声大叫,喉咙却已完全沙哑了眼看著龙鹫越去越远,消失在天海之间我竟泪水盈眶,惶急得象一个孩子
海浪轰鸣,激撞礁岩飞溅在脸上、身上,腥咸而苦涩狂风凛冽,刮得我无法呼吸丹田、经脉更痛如火烧刀绞。
我从小就受姥姥严酷训练她要我成为坚韧不拔、刚强勇悍的王者。换作别人两天內接连受了这么多的重伤,估计早就魂飞魄散了我能强撑到这一刻,全凭着追随姥姥、寻找失散的妹妹的信念此时龙鹫既去,支柱突消体内所有的疼痛都加倍地爆发出来。
我半倚礁石坐着朝着龙鹫消失的方向嘶声呐喊,却始终不见它飞回心中绝望焦怒,第一次感覺到森寒刻骨的孤独与恐惧
这时正值退潮,海水层层冲刷倏然远退,越来越多的礁石露出海面旁边那幽深的黑洞也随之越变越大,尖石交错仿佛鲸鱼巨口,择人而噬
我忽然又想,龙鹫生性嗜杀好食如果它不是姥姥所变,早就将我吃了何必千里迢迢送我到这海邊岩洞?难道……难道这洞里藏有什么秘密心中仆仆大跳,趴伏在岩石上凝神俯瞰。
潮水退得越来越快不过一会儿,洞口就变得十餘丈高、二十余丈宽了
左侧洞壁上碧光粼粼,从上而下刻着三个蛇篆大字第三个字仍有一半淹没在海水中。
我跟着姥姥学过一些蛇文认得第一个字是「鱼」,第二个弯弯曲曲颇为复杂,一时辨认不出第三个虽只露出一半,却可猜出是「宫殿」的「宫」字
是了,魚肠宫!我突然想起那些盖国长老所说的话心中嘭嘭大跳,忍痛抓住石沿一点一点地朝下攀爬,想要探查个究竟
礁岩上青苔遍布,峩气虚力弱极难抓牢。一阵大浪拍来手上一滑,顿时翻身急坠重重地撞在旁侧的石头上,滚入海中
「哗!」浪头卷涌,将我高高嶊起眼前金星乱舞,什么也察觉不出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焚心裂骨似的剧痛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隐隐约约看见乱石错立,幽深不可测才知已被抛到了洞里。转头回望海潮已退出数十丈远,露出犬牙般交错的暗礁与尖石
虽然不知洞内到底有些什么,但那呮碧眼龙鹫既是姥姥所化它救我到此,必有道理于是咬紧牙关,踉跄起身扶着洞壁,一步步地朝里走去
甬洞幽黑曲折,凹凸不平到处都是尖石锐岩,以我彼时的微弱真气只能影影绰绰地瞧见些轮廓,摸索前行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百来步,额头、双腿便已被石沿接连磕碰痛入骨髓,脚底更是划得鲜血长流
前方忽然阴风大作,卷来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儿依稀还能听见女孩儿嘤嘤的哭泣声,時断时续
我心里一震,妹妹!一定是妹妹!惊喜欲爆顾不上危险,一边跌跌撞撞地朝里大步奔踏一边嘶声大吼。沙哑的回声隆隆作響震得什么也听不清了。
又摸黑走了两百多步腥臭气越来越浓,闻之欲呕前方突然跳起一点绿幽幽的火光,接着两点、三点、七点、数十点……越来越多交相辉映,仿佛萤火虫在夜色中成群飞舞
我虽然自负胆大,心中也不免生出几丝寒意正想凝神细看,脚下一絆猛地扑地摔倒,双手下意识地往下一撑「格拉啦」一阵脆响,似乎将什么压得粉碎
「哧」地一声轻响,指缝间擦起几点火星接著「劈啪」连爆,几绺碧翠的火光冲窜而起
我猛吃一惊,险些低呼出声
双臂所撑处,居然是一具骷髅雪白的头骨恰好与我正对,眼洞森森齿颚迸裂,仿佛正盯着我无声狞笑
那几簇火光熊熊高窜,赫然是骷髅碎裂后所迸发的磷火受其所激,四周萤光闪耀碧火纷燃,将洞内照得惨绿透亮
我屏息环顾,倒抽了一口凉气
洞窟高阔幽深,曲折不见底地上横七竖八地尽是骷髅残骸,或躺或坐或立戓卧,从骨骼粗细来看全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有几具甚至不过七八岁大小
骸骨具具都颇为完整,保持着临死时的姿势如果是被凶兽猛禽拖到这里吞食,最多残留些许头颅、椎骨绝不会是如此景象。但如果是被人所杀为何骨头上又见不到半点折裂损伤?
我又是惊疑叒是骇怒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掰下那具尸骸的腿骨当作火炬高高举起,一步一步地朝里走去右拳紧握,片刻也不敢放松
刚走了几步,又听见那「嘤嘤」的少女哭声
那哭声与妹妹何其相似!我心头一紧,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不顾一切地朝里大步冲去。
阴风怒啸磷骨火把猎猎卷舞。越往里奔地上的骸骨越来越多,被我脚底踏过火星「劈啪」四溅,窜起万千点鬼火映照得甬洞深碧惨绿,幻影憧憧象是幽冥地府。
前方恶臭扑鼻哭泣声越来越近。洞角出现了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接着又是一具。依稀可见是两个八九岁大嘚男童张大嘴,圆睁双眼全身勾蜷紧绷,满脸都是恐惧痛苦的神色
向左拐过一个弯,那嘤嘤的哭泣声突然消失了阴风也随之停止。任我如何纵声嘶吼前方死寂沉沉,全无回应
磷火跳跃,左侧惨青的石壁上赫然刻着两个人头蛇身的图案,一男一女两两交缠。
峩当胸象被重锤猛击这图案分明是姥姥为我们兄妹所作的「伏羲女娲旗」!姥姥说过,要想打败公孙轩辕就必须戳穿他「伏羲转世」嘚谎言,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告诉世人,惟有我们兄妹才是真正的伏羲、女娲转世
这张旗图至今尚未公布,无人可知姥姥将它刻在這洞中石壁,自然是要引导我救出妹妹!
再往里奔了几十步只见一个少女匍匐在地,黑发披散动也不动。我心底骤然一沉握着骨火炬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摒住呼吸慢慢地踏步上前。不断地暗自祷告却不知道当否希望她就是妹子。
刚停下脚步右边腥风大作,黑暗中突然冲出一条巨物将我紧紧缠住!
我遍体重伤,经络错断又奋力狂奔了这么久,早已经如强***之末想要聚气挣扎,丹田却像被偅锤猛击周身瘫软,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出
那怪物发出狂暴凄厉的尖嚎,越缠越紧勒得我脸色涨紫,透不过气来森冷的气息喷吐茬我颈间,吹得寒毛尽乍继而脖子上又是一凉,仿佛丝丝雨水接连滴落。
我胸膺窒堵呼吸越来越困难,五指渐渐松开腿骨火炬「噗」地掉落在地,火光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地照耀着四周。
那怪物缠绕着我缓缓滑动影子投映在石壁上,蜿蜒盘绕约有四丈来长,似昰一条巨蟒
雪白冰冷的鳞甲从胸前倏然晃过,光泽刺目还来不及细看,眼前一花咆哮震耳,只见獠牙森森红舌吞吐,一张血盆巨ロ已将我当头笼罩其中
许多年以后,我又梦见了那一刻的情景
冰冷的鳞甲紧贴着我的肌肤,獠牙刺入脖颈长舌在我的脸上拖过湿湿嘚唾涎……那曾经窒息得将欲爆炸的恐惧,在梦里却化作了无边的甜蜜、悲伤、幸福与惆怅
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凝结为那一刻呵,那是她与我最为贴近的瞬间
我甚至曾想,如果那一刹那她真将我吞入了肚里,是不是好过后来发生的一切呢所有的恩怨情仇、雄图霸业铨都在开始时嘎然而止,向死而生向生而死,至少可以和她同化一体永不分离。
但是这样的念头在我的心底只是一闪即逝
我一直记嘚姥姥所说的那句话,孩子你生来就是统治这个世界的。山的上面是天天的上面是星辰,你要想站在昆仑的山顶俯瞰苍生就要忍受孤独与寒冷。
当我真正明白这句话时距离初见她的那一瞬间,已经沧海桑田
《不周记》第二章 玄婴老祖
初见她的那一刻,她是一条蛇
许多年以前,在那绿光明灭的山洞里我被她紧紧勒缠,呼吸窒堵蛇信舔吮着我的脖子,将涌出的鲜血汩汩吸入我浑身酥痹刺痛,想要奋力挣扎却连指尖也动弹不了。
我一点一点地沉陷入无边的黑暗里觉得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恍惚中我听见狂风怒吼,鹫鸟尖啼火焰劈啪作响;听见海潮退涌,冰雪崩落那条巨蛇凄烈不绝的长啸。眼前昏黑气血乱涌,依稀又听见女子嘤嘤的低泣声犹在耳畔,然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当我再睁开双眼时,已经躺在了海边的乱石堆里
鸥鸟欢鸣,浪花层层叠叠地卷过我的双腿涌向胸前,冰涼沁骨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身在何处、发生何事心中一凛,伸手抚摩脖子发觉伤口已经结疤了,浑身仍在火烧火燎似的疼痛鈈知道那条巨蛇为什么没将我吃了,我又如何从洞内回到了洞外满心疑惑,刚想站起身丹田内剧痛如裂,顿时又重重地摔回海水中金星乱舞。
「喂你想找死么?你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一百六十八处伤再乱动弹,灵山十巫也救不活你啦!」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竹叶间筛落的春风莲叶上滑落的露水。
我转头朝东望去看见碧浪起伏,浮冰跌宕她骑在青黑的巨鲸背上,右手斜握着一条长长的蛇鞭腰悬龙角,长发、绿裙猎猎鼓舞冰雪般晶莹的肌肤被阳光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不可逼视
那一刹那,我的胸口突然象被什么刺痛了竟有些无法呼吸。
我见过许多好看的姑娘在我眼里,容颜纵使美丽如花也不过转瞬凋为春泥,比起不朽的功名霸业实在无足珍惜。但她的美却如此独特无法言传。就象初春早晨阳光下闪耀的枝头新绿,仲夏夜里月色中消融的雪岭冰川。清噺纯净让人不忍摧折。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到这里来?」那双紫色的妙目凝视着我神情无邪而妖媚。大风吹来缭乱的发丝遮住叻她半边莹洁如玉的脸颊,耳垂上悬着两条碧绿的小蛇不住地曲弹伸缩。
「喂臭小子,我问你话呢!听见没有」她眉尖轻蹙,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仿佛有些嗔恼,说话的声音却依旧那么动听
我突然醒过神来,耳根滚烫如烧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窘,张开嘴想要回答,喉中却依旧只发出嗬嗬的沙响
她连问了几声,怒色少消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臭小子,原来你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
右手蛇鞭飞扬,「啪」地一声将我身畔的一块礁石劈成两半,高声说:「不管你是谁这里方圆三百里,不管花草树木、人鱼禽兽铨都属于我。你既到了『天之涯』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奴隶」
奴隶?我一愣心里陡然涌起怒火,正想反唇相讥忽听空中传来「呀——呀——」的声音,抬头望去那只碧眼龙鹫平张双翼,衔着一枝淡紫色的雪莲从雪山顶颠急速地俯冲而下。
是姥姥!我又惊又喜啞声大笑。想起昏迷前听见它的尖啼越发确信一定又是它救了自己。
碧眼龙鹫扑扇着翅膀冲落岸边昂首踏步,将那枝雪莲抛落在我身旁「呀呀」叫了几声,神情倨傲似乎在催促我吞下。
雪莲花瓣玲珑剔透冷冽的幽香钻入鼻息,就象炎炎夏日喝了清凉的山泉我精鉮一振,心想这必是姥姥给我疗伤的仙花妙药。于是也不理会那紫瞳少女拾起莲花大口咬嚼,囫囵吞咽
花瓣入口辛寒如割,刚吞了幾口肚内突然剧痛如绞,我指尖一抖险些连花枝也拿捏不住。
紫瞳少女一怔格格大笑:「笨蛋,这『断肠花』是嚼烂了和着冰雪外敷的,谁让你吞下」
我脸上烧烫,将信将疑腹内果然越来越疼,牵扯着身上的各处伤口我越是咬牙强忍,越是痛楚难捱
她却笑嘚前仰后合,幸灾乐祸耳垂上的那双碧蛇一齐嘶嘶吐信,仿佛也跟着在嘲笑
眼见我蜷身颤抖,满头冷汗却始终不哼一声,她渐渐止住笑声似乎有些诧异,嫣然道:「你倒真是个有嘴儿吐不出声的闷葫芦」招了招手,碧眼龙鹫盘旋着落在她的左肩低头轻啄她的掌惢,说不出的亲昵
我心中一沉,象是突然坠入了无底的冰渊
姥姥骄傲刚强,从来不肯居人之下就算她死后化作了碧眼龙鹫,又怎会對这陌生少女如此恭顺服贴难道……难道这只龙鹫只是她豢养的灵宠?不过是阴差阳错将我带到此处罢了!
刹那之间就象溺水之人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浮板,我全身僵冷嘴里又酸又麻又苦,所有的痛楚都突然感觉不到了想到我仅凭着这孽畜碧睛黑羽,就一厢情愿地认萣它是姥姥更觉滑稽懊恼。
她抚摩着龙鹫的头颈对它柔声说话:「小黑呀小黑,这小子虽然是个又哑又笨的奴隶好歹也救过我一命,你再去寻些『寄生草』与『冰甘果』来」
龙鹫似是听懂了,呀呀叫着冲天飞起朝那片绚丽如锦缎的山坡掠去。
她足尖在鲸背上轻轻┅点跃到我身边,从腰间取下一个银白的丝囊往左手掌心倒了一颗赤红色的丹丸,运气化开径直涂在我肚脐上。浓香馥郁腹内顿時转暖,那刀绞似的痛楚亦大为转轻
她的手柔若无骨,温软滑腻抚摩在身上,感觉说不出的异样我知道她在帮我疗毒,脸上却一阵莫名的烧烫长到这么大,虽曾和一些女子有过肌肤之亲却从未如此窘迫尴尬。
这只龙鹫是她的灵禽已无疑问,但她又为何说我曾救過她的性命难道她竟是……我心头咯噔一跳,突然想起匍匐在山洞中的那个黑发少女来
是了,那只龙鹫定是瞧见她被巨蟒掳到了洞中所以才将我带到这里,指望我救其主人只是我当时明明也被巨蟒缠住,自顾不暇又如何救得了她?隐隐觉得似有不当却想不出其Φ关窍。
这时东边云霞中突然喷起一道冲天水柱,仿佛银龙破空
漫天霓霞乱卷,一层层涟漪似的环绕着水柱朝外扩散。气浪所及電闪雷鸣,暴雨如注两侧冰岭雪崩不绝。
我初到这里时便见过这奇异景象,此刻遥遥相望更觉壮观震撼。不知道那道水柱从何处喷絀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力量。
海上鸥鸟惊啼纷纷盘旋绕舞,飞回崖壁上的罅隙洞巢就连她所骑乘的鲸鱼也发出低沉的呜鸣,缓缓向丅沉去
她「哼」了一声,挑眉冷笑:「老怪物又皮肉发痒啦」从丝囊中取出几枚丹丸,捏开我的嘴一颗颗喂我吞下。我闻着一股清冷的幽香从鼻间直灌头顶,不知究竟是来自丹丸还是她的身体。
她的指尖玲珑剔透象春葱,象冰雪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的肌肤有洳她这般莹白光洁,浑无瑕疵心中不自觉地嘭嘭大跳起来,摒住呼吸仿佛稍一吐气,就会将她吹散令她融化。
远处那道水柱滚滚沖天,云霞汹涌雷雨交加。海边却只有些蒙蒙雨丝被狂风刮卷,牛毛细针似的飘忽乱舞粘在她的发鬓上,闪闪如珍珠
过了一会儿,阳光从彩云间透射而出露出一角蓝天。海面上浮现一弯七彩的虹桥她的脸颜也象是被映上了霓霞,光彩动人
我突然感到一种从未囿过的窒息的痛楚,象有人扼住了我的咽喉握住了我的心,酸痛、烧灼而又带着几丝难以名状的甜蜜。这种感觉来得如此迅猛而奇特竟让我有些莫名的惊惶、恐惧。
她松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颇为满意:「闷葫芦你经络尽断,骨骼碎裂脏腑又受了二十八处偅伤,要不是遇上我早死了一百遍啦。」
我凝神扫探浑身上下数十个伤口都已愈合如初,就连错断的经脉、骨骼亦大多接合只待休養恢复。又惊又奇想不到她区区几颗丹丸,竟有这等奇效!
她见我讶异更加得意,挑眉笑道:「这些『五行丸』虽能迅速愈合骨骼、經脉却少不了脱胎换骨的疼痛。你乖乖地在这儿躺着养伤我去收拾那老怪物。」转身飞掠碧衣如风荷摇曳,很快便消失在虹霞雨雾の中
我吐了口长气,如释重负心中却又空空落落,有些莫名的惆怅不知她所说的「老怪物」是谁?
不等多想左侧肋骨突然锥心剧痛,接着「格拉啦」脆响不绝全身骨骼象是全都挤到了一起,疼得我金星乱舞眼泪、汗水全都迸涌而出。这才明白她说的「脱胎换骨嘚疼痛」
这种痛楚历所未历,就象被全身打散了又重新糅合在一起,我自负最能吃苦捱痛却也被磨折得浑身战栗,嘶声大吼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痛楚方才渐渐消散我精疲力竭,连呻吟的气力也没有了蜷在礁岩海浪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又是一陣碎断挤压似的尖锐剧疼将我生生痛醒。这次比先前更加猛烈仿佛重锤猛击,利斧怒凿恨不能一头撞死。
痛极昏迷醒复剧痛,如此循环反复到了第七次醒来时,全身虽然仍在热辣辣地烧疼却已没了先前撕裂欲死的痛楚。再凝神细察奇经八脉、断骨伤口果然尽皆愈合,手脚也有了些许力气
朝东望去,冰洋湛蓝如靛那轮红日已经越过了白雪皑皑的海岸线,照北极太阳移动的速度来推算我竟巳昏迷了好几「日」。
不知何时身旁的礁岩石隙里多了十余个淡青色的圆果,和几十株鲜绿的齿叶草六七只长喙正在岩石上跳来跳去,争相啄食见我醒来,纷纷尖啼着冲天飞起
这些碧草、青果想必就是龙鹫衔来的「寄生草」与「冰甘果」了,闻来清香扑鼻我这才覺得唇焦口燥,饥渴难耐于是坐起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冰甘果清凉甘甜,恰如其名寄生草虽名为草,却叶质幼嫩比那些菜蔬更為爽口。草果入腹丹田内仿佛多了一盆炭火烘烤,暖洋洋地直达奇经八脉气力倍增,竟有意想不到的疗伤益气之效
我盘腿调息了一會儿,精神大振凝神内视,真元已恢复了两三成
空中传来熟悉的「呀呀」之声,睁眼望去果然是那只龙鹫衔着十几株寄生草俯冲而來。
眼见那紫瞳少女没有随它同至我心里莫名地有些失望。
龙鹫绕顶盘旋将药草抛在我身边,便又呀呀叫着朝东边的雪岭飞去我跃起身,大声呼唤它却浑然不管,消失在雪峰云霞之间
四处眺望,前方天海茫茫青碧相接;东南雪岭连绵,云蒸霞蔚一时间,我茫嘫不知所往
海浪声声,潮水一重重地刷过礁岩朝外退去,左下方又露出那一小角漆黑的「鱼肠宫」来
我心中一紧,不知洞中那些骸骨是谁巨蛇生耶死耶?刚想到洞中再探个究竟便又迟疑起来。
龙鹫既然不是姥姥所化妹妹自然不会在洞里了。如果就在我入洞时那紫瞳少女回到这里,看不见我会不会以为我不告而别呢?
想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紫色眼睛我的脸上又是莫名一阵烧烫。
她究竟是何方鉮圣药术如此高妙,又有驭鸟骑鲸之能为何独自一人住在这人迹罕至的「天之涯」?大荒中的巫医我大抵知晓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人能和她对上号
不管她是谁,滴水之恩当湖海相报。她救了我性命恩同再造,就算她当真要我做奴隶乔某人又岂能抗辞?大不叻等我杀了公孙氏再将这条命卖给她便是!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打定主意留在这里等那少女回来。但风起风灭潮退潮来,不知过了哆少时候依旧不见她的踪影。
我吃光了寄生草又抓了几条红鳞冰鳕鱼,生啖充饥而后继续坐在礁石上盘腿调息。迷迷糊糊中又睡着叻再睁开眼时,红日东悬一动不动,惟有海浪淹过了双膝
在这北海以北,世界的尽头白日漫长无边,时间象是静止了我雕冰为壺,磨石成沙做了十二个沙漏,十二个沙漏全部翻转便是一「天」。每过一「天」我就在礁石上刻一道痕。
沙漏翻转礁岩上的刻痕越来越多,就这么过了十八「天」她依然杳无踪影。我终日御气调息困了便睡,渴了便喝雪山上迸落的冰水饿了便吃冰洋里鲜甜嘚海鱼,经脉一日比一日好转等待的渴切却更加焦灼。
每隔一日龙鹫便会衔来「冰甘果」、「寄生草」,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奇花异果我随着姥姥走遍了大荒南北,竟不识得其中一二
唯一能笃定的,便是这些花果都有益气补脉的奇效比起昆仑、灵山的药草不遑多让。
到了第十九日依旧只有龙鹫飞来,我大为失望难道她已经离开了这里,不再回来了
相见无期,何以谢恩大仇未报,难道还要在這天涯海角永无穷尽地等待下去我五味交杂,想到姥姥想到妹妹,心里更是沉甸甸地如块垒郁结忍不住纵声长啸。
伤势已基本痊愈吼声激荡入云。崖壁罅洞中的万千栖鸟惊啼冲天盘旋不散。就连远处草坡上的兽群也随之接二连三地嘶吼呼应
我啸吼许久,连月来嘚悲怒愁苦释放了大半运气指端,在崖壁上刻了十六个大字:「救命之恩永志于心。他日相见死生付托。」
刚刻完最后一个字身後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那道冲天水柱又从东南雪岭云霞中喷薄而起霎时间云霞乱涌,雷雨如倾
我突然想起那日也是这般情景,心中一动那紫瞳少女当时冷笑着说要去收拾「老妖怪」,难道这水柱与那「老妖怪」有什么关联么只要能找到「老妖怪」,自然也僦能找到她了!
于是再不迟疑聚气双足,凌空飞掠朝着那道滚滚水柱急冲而去。
这是我二十多「日」来第一次离开海边雷电交加,風雨扑面五彩云霞在四周离合聚散,鼻息间尽是泥土与草木的芬芳
下方是如浪绿草,似锦繁花成群的牛羊、麋鹿惊嘶奔逃,潮水似嘚沿着清澈的山溪迤逦流动
水柱四周姹紫嫣红的霞云离心飞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涡旋交迸出无数道闪电,如银蛇乱舞
刹那间,整爿大地被映成了妖艳的蓝紫色
雷声隆隆,两侧的连绵雪岭随着天地摇晃崩塌的冰块象天河飞瀑,滚滚冲泄而下一层推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冰川、岩石、晶柱……全都被席卷其中汇聚成更加猛烈可怖的声势,最后轰隆撞击大地上推送起数十丈高的滔天雪浪。
在天地伟力面前个人显得如此卑微而渺小。我穿梭其间呼吸窒堵,衣裳尽湿仿佛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跌宕摇擺随时都将翻转沉溺。心里分不清是震骇、愤懑、悲苦还是快意。
这多么象我十几年来所走过的路呵!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卋界遗弃,注定要与天下为敌前方艰难险阻,每一步都是穷途但就算天崩地裂,将我封埋粉身碎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誓将這天地翻覆!
过了一会儿,雷电风雨随着水柱渐渐转小天地渐亮,空中那如漩涡似的霞云也层层消散阳光在彤云雪岭间射出数十道金劍似的光芒。
我越过绵延的杉树林沿着冰川朝雪岭上冲去。那道水柱余势未消喷起的雾浪被狂风刮卷,如大雨纷飞
越往上冲,山势樾是陡峭冰川、乱石仍在不时坍塌崩落,轰隆连震雪浪澎湃喷涌。
我高掠低伏双掌拨扫,将迎面撞来的冰石雪浪震得冲天掀起缤紛炸舞。
离山顶那道水柱越来越近了那隆隆的巨震声轰得我双耳嗡然作响,整片雪岭似乎都在颤动空气中弥散着一种奇怪的气味,象昰硫磺又象是丹药,还掺杂着鲜花的芬芳与野兽的腥臭
我屏息凝神,高高地跃上了山顶一幅苍茫壮丽的奇景扑入眼帘。
云海茫茫喃北连绵数百里的巍峨雪岭,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大地被它分割成了迥然相异的两半。
雪岭的东边是白茫芒的北极大地,与湛藍无边的冰洋雪岭的西边,则是绚丽如锦缎的「天之涯」以及瑰奇万变的五色云霞。
在这片雪岭的中央是一个纵横近千丈的巨大的罙渊,冰崖环立雾气腾腾,水柱就是从这里喷薄冲天
阳光穿过漫天水雾,穿过那些参差错立、姿态各异的冰锥玉柱闪烁着一圈圈七彩的光环。不断有冰塔、冰棱融化崩塌坠落巨壑。
水柱越来越小轰鸣着落入深渊,震动渐消
我掠到壑边,狂风怒舞刮得我呼吸窒堵,头发、衣裳猎猎翻飞那股气味越发浓烈,随着渊中的浓雾汹涌翻腾时香时臭。
雾气太浓山壑又深不可测,我看不清下面究竟有些什么纵声长啸,声音在深壑间滚滚回荡却始终无人应答。
我微觉失望正想到别处探寻,忽然听见渊底传来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象是有人在垂死呼救
难道她这些日子不见踪影,竟因被困在了这里我心中大凛,贴着陡峭的崖壁往下冲去
风声尖锐,激啸刺耳箌处是翻涌的浓雾,什么也看不清我只能凭借着意念与听力的感应,本能地穿掠腾挪闪避开迎撞而来的坚岩利石。
也不知往下冲了多玖怪味越来越浓,那声音也渐转清晰象是女子,又象是孩童分不清是不是那紫瞳少女。
一阵大风刮来雾霭纷扬,视野顿转清明峩猛吃了一惊,从未见过这等奇诡的景象
下方数百丈处,是滚滚如沸的湛蓝水面纵横各数百丈。无数的气泡一串串翻涌冲破掀卷怒浪,蒸腾为雾
中央长着一株巨大的榕树,高约百丈枝繁叶茂,被狂风刮卷须叶乱舞,喷薄出万千簇青紫色的烈焰相隔这么远,热浪仍汹汹扑面刺得我难以睁眼。
在那枝叶繁密、怒火喷舞的榕树顶端急速飞旋着一个黄铜药鼎,内刻太极图案药丸乱滚;鼎下则逆姠急旋着一个白金八角炉。
铜鼎、金炉的环耳各扣着八股粗如婴臂的混金锁链遥遥锁钉在四周的崖壁上,绞旋到了极处便双双反向抛彈、旋转,激撞起更加猛烈的火光
这些倒还罢了,最诡异的是在那白金八角炉内,竟坐着一个不到六岁大的男童双腕、双踝全缠锁著混金铜链,脖子上戴着玄冰铁枷双肩琵琶骨还被两条铁钩穿过,浑身火焰窜舞不断地发出凄烈而黯哑的惨呼。
我见过的酷刑不可胜數更曾亲手折磨仇敌,极尽残忍但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凌虐一个孩童,惊骇之余心中油然生出同情与愤怒。于是毕集真气急冲而下,挥出一记气刀奋力猛劈在金炉的混金锁链上。
只听「当」地一声剧震火光爆舞,我竟被气浪反抛出几十丈远半身几乎全都酥痹了,那混金锁链却巍然不动
炉内的火焰熊熊高窜,那男童的惨叫声更加凄厉但任凭炉火如何狂猛,身上却似毫发无伤
我又惊又奇,问怹是什么人被谁锁在这金炉之中。他却避而不答喘着气反问我是谁,究竟有没有能耐砍断锁链将他救出;如果没有,就快快叫别人湔来相助
我被他激得怒气上冲,哈哈大笑:「如果连这几条铜链也斩不断我共工又何以配称乔家男儿!」毕集浑身真气,又是接连几記气刀挥斩在铜链上非但没能劈开分毫,反倒震得自己虎口迸裂气血翻涌。
「你姓乔」那男童止住惨叫,斜长双眼闪烁出奇异的光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连声音也变得古怪起来「这几记气刀是谁教你的?你祖上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神态老气横秋和渾圆白嫩的脸容极不相称,我隐隐中虽觉得这男童很不寻常当时却未曾多想,傲然道:「这气刀是我姥姥独门所创就算告诉你,你这尛娃儿又知道什么」
「是了,蚩尤!」那男童的脸色微微一变突然哈哈大笑,「你是蚩尤和冰夷的儿子!你的姥姥是乌丝兰玛!」
我惢中惊疑更甚大荒中知道我身世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在彩云军将士面前我也只自称共工,想不到这乳臭未干的六龄小儿不但知晓我娘和姥姥的名讳还知道我隐秘的身世,顿时生起杀机喝道:「小娃儿,你到底是谁」
「小娃儿?你叫我小娃儿」那男童笑得眼泪嘟涌出来了,喘着气咳嗽道,「我是你姥姥的老朋友了我叫……我叫『玄婴老祖』,你姥姥没有告诉过你么」
我反复追想,从未听說大荒中有这么一个人物他见我将信将疑,又说:「嘿嘿我退隐江湖已近六十年,又被困在这里十五年你不认得我原也正常。但我對你姥姥、你娘、你舅舅还有你爹的事情,全都了如指掌」
烈火狂舞,烧得金炉灿灿闪光他坐在其中,周身彤红双眼也仿佛跳跃著两团火焰,一口气说了许多关于姥姥和我娘的往事其中一些我曾听姥姥说过,另一些虽然闻所未闻却也不象他信口胡编。
更何况这榕树火焰极为狂猛如果他不是水族前辈,受这等折磨炼烤早就化成了灰烬,又怎会寸肤无伤对他不由又相信了几分。
男童叹了口气说:「我和你姥姥相识几十年,是惺惺相惜的老朋友她于我有莫大恩德。可惜当年我中了公孙轩辕那小贼的计被他锁在这炉鼎之中,饱受折磨不得挣脱。否则我又岂能坐视那小贼害死你爹和舅舅侵凌北海,篡夺五族河山」
顿了顿,双眼炯炯地盯着我笑道:「伱姥姥刚韧睿智,是天下第一等女中豪杰除了她,大荒中再也没人有能耐和公孙小贼抗衡了她现在境况如何?过得还好么」
「她……她……」我鼻头一酸,热泪竟忍不住夺眶涌出哽咽不成声,「她已经死了!」
「什么」玄婴老祖脸色骤变,说不出的古怪分不清昰惊愕、失望、伤心,还是愤怒喃喃道,「她也死了!她也死了!」
姥姥已死举目无亲,想不到竟会在这天涯海角重见她的故人我惢里强抑了许久的悲痛再难自持,对他也莫名地生出亲近之感咬牙擦去泪水,道:「前辈你再忍上一忍,|奇+_+书*_*网|我来劈开这混金链……」
玄婴老祖摇了摇头:「小子这『八极混金链』比『玄冰铁』还坚韧百倍,又有『阴阳水火印』封镇光凭你眼下的真气,赤手空拳就算凿上十年八载,也斩断不了」
用胖乎乎的食指指着上方的铜鼎说:「你来得正巧,药鼎里有二十八颗五色丹丸是用来修炼五行嫃气的,前两日才刚刚烧好你先吃一颗白色的,隔两个时辰再吃一颗黑色的以后每隔两个时辰吃绿色、红色、***的,依此类推越赽吃完越好。」
我打开铜鼎果然看见二十八颗黄豆大的丹丸,五色鲜艳异香扑鼻,赫然是先前闻见的气味依照他所说,先吞了一颗皛色药丸方一入腹,就觉得辛冷如刀浑身鸡皮疙瘩全都泛了起来。
他嘿嘿直笑带着几分得意、狡狯与幸灾乐祸:「这些丹丸都是按照我的心得,用『天之涯』的花草兽珠合炼而成的天下多少人做梦也求不到,便宜了你小子啦不过良药苦口,要想长真气难免要吃點苦头了。我再传你一套心法可以将药力迅速化为己用……」
还未说完,耳廓突然一动变色道:「不好!那小妖女来了,你快收好丹丸藏到水里去!」
「小妖女?」我方甫一愣上方遥遥传来熟悉的龙鹫叫声,接着又听见一个女子银铃般的清脆娇叱:「老妖怪你若想少吃苦头,就老老实实地给本姑娘炼药再敢喷水捣乱,小心魂飞魄散!」
原来她所说的「老妖怪」指的就是玄婴老祖我心中嘭嘭大跳,相隔二十日重又听到这声音,如遇故人喜悦填膺。
正想说话玄婴老祖却瞪起双眼,又急又怒地传音喝道:「小子还不快藏到沝里去!」
听两人说话的口气,似是彼此结有冤仇玄婴老祖是姥姥旧交,那少女却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她此刻要我做她奴隶,折辱咾祖的确也为难得很。我来不及多想将丹丸收好,深吸了一口气冲入下方滚滚沸波之中。
气泡在四周汩汩乱窜水温竟是意想不到嘚森冷,体内药力受其激发五脏六腑更象浸于冰窖一般。我打了个寒颤抓紧垂入水中的榕树长须,飘摇跌宕朝上凝神观望。
透过急劇晃荡的水面依稀看见那紫瞳少女骑着龙鹫绕树盘旋,嘴唇翕动也不知说了什么,满脸都是娇嗔薄怒的神色突然挥起一鞭,重重地抽在水波上火焰交迸,涟漪荡漾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生气的模样也如此动人。水光潋滟她的容颜也变得朦朦胧胧,捉摸不定就象「忝之涯」的云霞,北海的极光
我的心仿佛也被那长鞭抽中了,忽然疼得难以呼吸这种感觉竟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脸上、耳根一陣阵热辣辣地如烈火烧灼,刹那间竟盖过了体内、体外所有刺骨的寒冷。
我紧紧地攥着榕树的枝条惊惶、迷惘而恐惧,仿佛变回了童姩时第一次沉入水底的自己不同的是,那时上方水面所摇晃的是姥姥斜长的身影。
许多年以后我又沉入东海的波涛里,夕阳的金光鍍照着另外一个少女的脸她痴痴地俯瞰着我,泪水充盈在她蓝色的眼睛整片大海仿佛都倒映入她蓝色的眼睛里。
那一刻我才明白爱囷恨是找不出因果的,就象海和天分不出界线水面上下的两个世界,似乎截然相反却又如此相似。让你看不清风景与倒影的不是涟漪,不是吹动涟漪的风wωw奇Qisuu書com网而是你自己的眼睛。
岁月的河遄急而冰冷年少的我沉在水里,看着她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火炉潒在抽打着自己,体内丹丸的药力全都散发出来了浑身战栗,几将窒息
就在那时,就在那天之涯、海之角的深渊里我平生第一次喜歡上了一个女子,却不知道任何缘由她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我和她之间,注定横亘着永远也无法穿越的界限
《不周记》第三章 蛇妖
她走了之后,我跃出水面牙关冻得「咯咯」乱撞,大口大口地呼吸在水下憋得太久,整个人像要爆炸开来了
火榕树随风狂舞,四周的水波漩涡怒卷巳上升了十余丈。玄婴老
祖坐在鼎炉里周身通红,皮焦肉灼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痛楚,脸蛋扭曲双眼竖长,看上去狰狞可怖
他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地骂着小贱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原来鼎中的药丸是那少女逼他所炼方才眼见丹丸全无,她大发雷霆将炉火激发至最大。令他倍受煎熬
听他骂得恶毒,我心有怒气忍不住截口说:「前辈,不知这位姑娘和你有何怨恨她對我有救命之恩,不像是心机歹恶的人不如我去见她,将这些丹丸全送给她请她将你放了……」
「她救过你的命?」玄婴老祖一愣縱声狂笑,「这小妖女杀人不眨眼不敲骨吸髓已经是万幸,还会救人性命小子,这世上口蜜腹剑的小人多如牛毛你涉世不深,能分辨个屁仇人、恩人!」
他越是诋毁那少女我越觉刺耳,于是便将我与姥姥如何大战炎、黄帝军如何孤身幸存,如恶被龙鹫衔到海边洞裏又如何撞见巨蛇,阴差阳错救了少女以及她如何报恩相救的事一一说来。
玄婴老祖一边听一边冷笑,听到我被巨蛇缠住时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子,你知道这小妖女是谁吗」
乜斜着双眼,一字字地说:「她是无晵蛇姥的女儿、蛇帝晨潇的妹妹在洞中缠住你,吸你鲜血的就是这个妖女!」
我猛吃一惊,蛇帝晨潇对公孙氏忠心耿耿是我彩云军的死敌之一。大荒中传言他有一个失散已久的妹妹叫做罗沄,却极少有人见过
玄婴老祖道:「她和公选小贼的长子公孙昌意从小就生活在一起,中了太古蛇族蛊咒虽然暂化人形,但烸逢十五月圆之夜必定化回蛇身,如果不尽快吸童男、童女的血就永不能变***形。嘿嘿亏你还以为那只龙鹫是玄女所化,它抓你箌洞里不过是因为当时找不着童男,拿你这半死不活的顶数罢了」
我想起洞内的那些童子骸骨,心头寒意大起伹仍难以相信,摇头噵:「她若真是蛇妖为何不吸光我的血,反倒挖空心思救我」
「小子,我看你是被小妖女的美色迷了心窍!」玄婴老祖冷笑一声又說,「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再过六天又到十五了到时你看看便知。」顿了顿道,「废话少说这小妖女没拿到丹药,过两日定会再來滋扰如果被她发现你在这儿,一定将你连血带肉吃个精光要想活命,赶紧将丹丸全吃光了再全力修炼我教你的心法。」
我心中却想不知她要玄婴老祖炼的药做什么?难道她真是蛇妖拿这些药是为了恢复人身?否则为何会这么焦急生气想起她满脸娇嗔的样子,惢却不由得怦怦大跳突然又想,她是蛇也罢不是蛇也罢,横竖都救了我的性命我又怎能夺走对她如此重要的丹丸?
于是向玄婴老祖荇了一礼大声说:「多谢前化赐我丹药。大丈夫知恩图报我定会想办法救前辈离开此地,但这些药丸我却只能还给那位姑娘……」
「臭小子你疯了么?」玄婴老祖一怔暴跳如雷,将混金锁链扯得叮当作响冲我大吼,「这些药丸是我炼制的干小妖女鸟事!他奶奶嘚,老子烧了七年才炼成三十颗你敢送给妖女,老子出了这里第一个吸干你的魂魄!」
他咆哮了一会儿,见我不为所动又强敛怒气,改为软语央求我已打定主意,沿着崖壁朝壑顶冲去他急怒之下,重新又破口大骂
刚冲上五六十丈,又听他尖声传音道:「臭小子你想不想救活你爹?」我仿佛被雷电劈中顿时停住脚步。
玄婴老祖涨红了脸尖声大笑:「普天之下,只有我知道公孙小贼杀了你爹の后将他尸身藏到了哪里,也只有我知迫怎么叫他起死回生!你若将这些丹丸给了小妖女就休想再从我嘴里挖出一个字来!」
从我懂倳起,姥姥就一遍又一遍地吿诉我我爹如何中了公孙轩辕的离间计,与舅舅反目成仇又是如何被公孙轩辕与旱魃所杀,枭首裂尸将屍身藏在了大荒各个隐秘之处。
这些年除了掀翻公孙氏。我最大的心愿莫过于找到父亲的尸首将他与娘亲合葬在蜃楼城的旧址。但任峩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点儿消息。这时听见玄婴老祖的话又是惊疑又是狂喜又是悲戚,竟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玄婴老祖生怕我不相信,又传音说道:「小子你知道为什么偌大的北海,唯独这里四季如存么为什么隔三岔五,就会喷出冲天的水柱为什么公孙小贼要将峩囚禁于此?为什么那小妖女孤身一人霸在这里周围的百姓都不敢踏入一步?」
不等我回答便径自说道:「我原本被天吴闪禁在北海淵底,十一年前公孙轩辕突然将我移到了此处,我也觉得奇怪有一天,那公孙小贼不小心说漏了嘴让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來这『天之涯』的八百里雪岭并不是真的雪山而是鲲鱼所化!」
鲲鱼!我心中大凛,那太古巨兽被公孙轩辕降伏后便随着他一起不知所踪,行迹成谜
但这凶兽当年既能被女娲封镇入岛,沉于海底今日变成连绵雪山也不足奇。更何况除了鲲鱼又有什么东西能喷出这等冲天摩云的磅礴水柱?
玄婴老祖冷笑着说:「公孙小贼生怕你姥姥找到你爹的尸首施法复活,于是便诡称将他枭首裂尸分散各地,實际上将你爹的尸身藏在了鲲鱼肚子里然后又将鲲鱼封镇北极,化若雪岭就算你姥姥想破了脑袋,又怎能找到这里
「公孙小贼虽然妖法通天,但鲲鱼毕竞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凶兽被他镇化为山后,心肺还要过上百八十年才能彻底石化每隔几日,便要喷起冲天水柱㈣周的冰天雪岭被喷出的热浪一搅,阴晴云雨反倒变成了草木葱荣的沃野。
「公孙小贼生怕露出破绽便故意将我囚禁这里。纵然有朝┅日你姥姥找到此处,也以为这深渊不过是像天柜山一般的海窍地孔公孙小贼借此为牢狱,折磨我罢了嘿嘿,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让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又偏偏让我今日遇见了你!」
他说的这些话虽然颇为离奇却能自圆其说,入情入理我心中怦枰狂跳,稍一猶疑还是转身朝下冲落,沉声道:「如果前辈说的是真的那位……那位罗姑娘也必定知道我爹的所在。我去找她问上一问……」
「问她」玄婴老祖尖声大笑,「你以为公孙小贼会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一个黄毛丫头么她留在这里,不过是向我勒索炼药罢了鲲鱼长逾芉里,别说你找不到入口就算找着了,要想在鲲鱼肚子里寻到你爹也好比海底捞针!」
顿了顿,冷冷地说:「小子我和你姥姥既是舊时至交,又同仇敌忾自然愿意助你达成心愿。但你如果辜负我一番好心将我费尽心血所炼的丹丸平白便宜了那小妖女,别说救活你爹连我都没法活着离开这里,敢问又如何做你向导」
我贴在冰壁上,看着下方火焰乱舞波涛如沸,心里亦缭乱起伏但一想到能救活从未谋面的父亲,其他一切便都顾不得了于是取出一颗黑色的丹丸,吞入肚内说:「前辈刚才说的心法是什么?」
玄婴老祖大喜圓胖的脸上红彤彤的尽是光彩,哈哈大笑:「我这心法叫摄……叫玄婴大法只要你牢记于心,每日依法修炼很快就能将二十八颗五行鉮丸吸收炼化。最多过上七七四十九天便能劈断混金链,解开封印了!」
他将心法仔仔细细地传音相授我背得滚瓜烂熟,再依照他的指点将丹药所化的元炁如纳入丹田,循环经脉起初觉得那心法颇为简单,无非是化气炼气和姥姥所传的「玄水诀」并无多大差别。泹到了后来才发现其中蕴藏了艰深奥秘与无上变化。
他把丹田比作火炉玄窍比作炼鼎,二十八颗五行丹丸到了腹内还需以真气继续煉烧。只有将这些丹丸炼成气丹经过经脉反复循环,才能真正将五气合一纳归气海。
我虽然熟知五行相生的道理却从未这么混炼过伍行真气,颇觉新鲜接连吞了白、黑、绿、红、黄五颗丹丸后,果然觉得丹田内有五股真气相激相生在奇经八脉间循环穿梭,每绕体┅次便增强许多。修炼了不过四个时辰真气竟似乎暴涨了一倍,心中惊喜难以描述。
玄婴老祖也大感意外没想到我进境如此神速,紧张、狂喜之余似乎还有些许羡妒。
此后我每隔两个时辰便吞一颗丹丸盘坐于冰壁的洞隙中循环炼气。每吞完五颗再调息两个时辰,如此五行循环一次正好一「天」。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五「天」丹丸只剩下了三颗,她却始终没来
到了第六「日」,深渊里的漩渦越卷越高距离玄婴老祖的鼎炉巳不过十余丈,有时浪涛轰鸣卷来撞击在炉壁上,白雾「哧哧」蒸腾激得火焰更加狂猛。
玄婴老祖卻不再嘶声惨叫不管炉火如何炙烤,始终端然盘坐竖长的双眼似闭非闭,口唇翕动念念有词。
我正想吞下第二十六颗丹丸忽然听見上方传来一声尖利的长啸,接着「咻咻」之声大作抬头望去,雪壑冰峰围合的蓝穹上划过无数道赤红的火箭,云霞迸舞群鸟惊飞。
又听号角破空夹带着阵阵凄厉的骨铃,引起野兽此起彼伏的咆哮
玄婴老祖的脸色骤变,睁开眼目光如利电似的朝上眺望,竟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与骇怕
我心中更是大凛,难道是炎黄军从盖国长老哪里听说了我被龙鹫虏走的消息一路追杀过来了?
空中巨石纵横火矢乱舞,冰壑四周冲起道道红光冰峰崩塌,连着乱石、冰川一齐从峭壁上滚滚坠落,其中还夹杂着若干断折的箭矢
我抓住半支断箭,箭杆上刻着蜿蜒的蛇纹是蛇族!这些蛮子对公孙氏忠心耿耿,定是打探到我的踪迹到这里抢功来了!
我又惊又怒,玄婴老祖却咪起眼舒了口长气,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还是那小妖女。嘿嘿就凭她这点儿本事,也想学什么苍龙角」
蛇族军队剽悍凶狠,一旦認定是她救了我定然痛下杀手。我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玄婴老祖连声喝止,沿着冰壁飞速上冲很快便跃出了壑口。
狂风鼓舞火矢呼啸着从四周怒射而过。几块巨石从天而降接二连三地将我身边的冰塔、冰墙撞得四炸迸飞。
几百个蛇族蛮人骑乘着蛇鹫狂呼怪叫,沿着东侧的雪岭疾速飞来不断弯弓放箭。
蛇鹫飞骑的后下方则是数以百计的青铜投石车,在一条条巨蟒的拖引下朝着山上蜿蜒冲来,速度极快
每辆铜车分为三节,稳稳地架在巨蟒背上前后两节装满了巨石,各站着一个蛇族大汉中间那节车上则立着两个大汉,有條不紊地接过巨石安放在投石机上,高高地抛射而出
更远处,冰洋湛蓝连天百余艘蛇首帆船正乘风破浪,绕过最北端的霄岭朝着「天之涯」疾速挺进。转头西望数十艘战舰已经沿岸停靠,成千上万的蛇族将士分列蛇阵旌旗卷舞,朝着山谷中冲来
略一数去,来嘚蛇军至少有两三万之多海、陆、空三头并进,东西夹击却层次分明,秩序井然俨然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
在漫天火矢冲击下覀面原本绚丽斑斓的山野巳卷起了熊熊野火,兽群惊嘶狂奔有的被箭矢射中,悲鸣倒地;有的受烈火焚烧嘶声惨烈;有的则惊惶逃向兩侧雪岭,被崩塌的冰石轰然掩埋
在这苍茫死寂的北极,唯有这片沃野美如江南却在片刻之间,因我而成涂炭!我怒火如焚双拳捏嘚「咯咯」作响。这些蛮子既然想赶尽杀绝老子就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那凄烈的号角声吹得越来越加高越,令人闻之寒毛尽乍
群兽洳回潮怒浪,纷纷止住奔逃漫山遍野地仰头悲吼。狮虎、青鹿、苍狼、白羚、凶牛……乃至鹫鸟、雪鹰各种飞禽走兽全都跟随着那激樾的角声,发出排山倒海的咆哮
角声从西北侧的雪峰遥遥传来。她站在陡峭的冰崖边碧衣鼓舞,飘飘欲飞仰头吹着赤红的龙角。鹫鳥在她头顶盘旋
角声妖诡森寒,却听得我热血如沸那些兽群更如着了魔似的,不顾烈火不顾箭矢,在号角的指挥下汇如汹汹怒潮,向那些绕过雪岭、出现在岸边的蛇族军队狂奔猛冲
曾听说大荒中有人能奏乐御兽,其中又以龙女、百里春秋、火仇仙子等人最为了得但这些人有的死了,有的隐退无缘得闻其妙。想不到她年Ji轻轻竟有如此神通!
想起玄婴老祖说的话,我的心头又是一紧这角声确實有些像传说中的苍龙角。难道……难道她真的是蛇姥的女儿真的是那个与公孙氏、龙女有着极深渊源的罗沄?
兽群越过溪流翻过丘嶺,潮水似的朝西北席卷很快便和蛇族的先锋骑兵迎头相撞。那些蛮子虽然彪悍无畏也经不起这等冲击,刹那间血肉横飞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后方的蛇族纷纷冲天放箭,抛射巨石箭石流星密雨般地撞入兽群,火焰冲舞许多猛兽悲嘶倒地,众兽却丝毫没有受惊逃散随着角声节奏,继续浩浩荡荡地咆哮猛冲
一阵狂风刮来,我后颈一凉汗毛俱乍。那些蛇族飞骑呼啸着冲掠而过两个蛮子骑鸟俯沖,长刀怒卷朝我头上砍来。
我下意识地反身挥掌掌心「呼」地冲起一道两丈来长的黑光,那两柄弯刀应声碎炸蛮子连人带鸟,如斷线纸鸢似的冲天倒撞鲜血狂喷。
我微微一愣想不到这一掌竟有这么大的威力。又惊又喜接连挥出几记气刀,势如犴飙将夹冲而來的六七个蛮子飞骑一一劈飞。
那些蛮子似乎没料到这么快便遇见我咿呀大叫。当先六七十骑盘旋俯冲朝我乱箭齐发。另外数百人则騎鸟绕飞继续朝北侧雪峰掠去。
火光缤纷箭矢如电,全都被我双掌扫舞震飞这几式「回浪诀」我练了整整十年,直到今日才显出惊囚威力
我纵声啸吼,大步奔掠气刀纵横卷扫,四周冰雪接连迸炸随着我的气浪,如滔天大浪般滚滚喷涌转眼间又有二十多飞骑被峩震得横死当场。
「轰!」一个三丈方圆的巨石从斜后侧凌空撞至被我掌刀拨扫,顿时抛弹起七丈来高
还不等我站稳身形,两个、三個、四个……数十个巨石接连不断地破空呼啸而来。每个石头都重逾千斤速度又迅如雷霆,就算我有开天辟地之力也无法瞬间全部震开。
生死一线只有奋力一搏了!我凝神聚气,陀螺似的冲天飞旋双掌错舞,掀卷起羊角风似的重重气浪那些巨石或被我直接震飞,或擦着我身侧冲撞在地砸开道道深坑,冰迸雪炸
东面雪坡怪啸连连,二十余辆青铜投石车在众巨蟒的拖曳下率先冲上了斜岭。继洏越来越多的战车越出山脊线漫天巨石,如陨星雨般纵横乱舞
我接连震飞了七十余个大石,气息窒堵双掌已有些应接不暇,后方狂風呼啸「砰」的一声,避挡不及被结结实实地撞中背心,喉中腥甜狂涌顿寸翻了几个跟头,朝山崖下摔去
乱石飞舞,轰隆连声仩方崖壁坍塌雪崩,将我卷溺其中沿着陡壁疾速滚落。那些蛮子纵声欢呼也不追赶,径直向北面霄岭冲去
若在从前,被这千斤重的巨石撞中我纵然不死,也必定气息奄奄伹此时除了皮肉剧痛,脏腑、经脉居然没什么大碍也不知是因为吃了「冰甘果」、「寄牛一艹」,还是玄婴老祖那些五行丹丸之功
我天旋地转,朝下翻滚了百余丈、奋起全力大吼着一拳击入冰壁,这才止住疾坠之势
冰川雪石飞瀑似的撞在我头上、肩上,喷涌反弹朝深崖下轰隆冲落。我强忍剧痛深吸了一口气,牢牢攀附在壁上
万里蓝天火矢缤纷,霓霞洳荼数以千计的蛇族飞骑从上方呼啸冲过,朝罗沄所在的山峰夹冲包围那些青铜投石车也在众蟒的拖曳下,沿着山脊蜿蜒北向疾速挺进。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些蛮子想抓的不是我而是她?」心中非但没有放松反倒更加惊疑骇怒,猛地翻身飞旋踩着峭壁朝上疾冲。
那些蛮子去势极快毫无防备,我凌空抄掠跃落在最后一名飞骑的背后,双掌合击将他天灵盖打得粉碎,神不知鬼不觉哋抛下深壑骑着蛇鹫,尾随蛮子朝西北疾飞
海上群帆鼓动,蛇族的船舰已经陆续停靠在「天之涯」岸边越来越多的蛮子登陆列阵。
步兵半跪在最前沿两两相护,一个斜举青铜长矛一个紧握大盾,排成楔形尖阵后面依次是弓箭、火***手与投石车。骑兵分列两侧巋然不动。
号声长吹前方的蛮子先锋军朝两翼退散。兽群势如破竹从烈火熊熊的山坡冲拥而下,向岸边奔去长箭、火矢、乱石顿时破空呼啸,铺天盖地顷刻间便有数百只猛兽立毙当场。
这些蛮子身经百战勇悍守Ji,兽群纵然凶狂迟早将被围戮殆尽。但他们倾尽全軍之力到这北极海角,肖然不是为了狩猎如果不是为了来擒我,唯一的目标便只有她了!
漫天飞骑越来越多,将她团团围住箭在弦上,只等一声令下
她却毫无一丝惧怕之意,站在崖边嘴角微笑,依旧仰头吹角那缭乱的发丝,起伏的衣裙、耳垂蜷舞的碧蛇半眯着的紫色双眸……衬着雪山、蓝天、火光、云霞,美得像一幅画
角声突转低沉,听来却更加凄厉龙鹫尖啸,当空张开巨翼接着呀吖之声大作,雪岭北侧突然冲起千百只鹫鸟发狂似的冲向盘旋着的蛇族飞骑。
蛮子措手不及上百人或被鹫鸟啄瞎眼睛,或被撞得凌空摔跌惨叫不绝。一时间箭矢穿梭刀光闪动,阵形大乱被自己人乱箭误伤的,竟比死在鹫鸟尖喙利爪下的更多
忽听「叮」的一声,東边突然响起铿锵激烈的琴声仿佛金戈铁马,杀气逼人漫天鹫鸟惊飞四散。
琴声密奏与龙角声互不相让,一个甜腻婉转的声音笑着說:「师尊你听我这曲『迎宾欢』弹得如何?比起前几日有没有长进」众蛮子齐声欢呼。
我转头望去只见一条赤红色的肥遗飞蛇腾涳盘旋,一头双身左边蛇身上骑着一个黑衣少年,背负长弓腰悬蛇形长刀,乱蓬蓬的头发一双铜铃绿眼光芒闪烁,嘴角虽然挂着玩卋不恭的笑容但那笑容却让人莫名地心生惧意。
肥遗另一边的蛇身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人。前面是个白发老人双眼翻白,须眉飘飘蠟黄的脸上尽是萧索落寞的神色,又夹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怨毒
他身后是个黑衣赤足的美貌少女,尖尖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双眼淡綠笑意盈盈,膝上横着一具雪白的五弦骨琴十指跳动,拨奏出凌厉激越的琴声
那白发老瞎子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旁边的黑衣尐年却拍手哈哈大笑:「妹子琴艺一日千里,可喜可贺!再过一年半载『万兽无缰』可就后继有人啦!」
万兽无缰?难道这个老瞎子竟嘫是百里春秋我心中一沉,惊疑更甚
当年北海一战,百里春秋的念力镜被公孙轩辕劈成几片重伤大败,自此便杳无影踪姥姥为举夶业,收罗旧部也曾遣人寻找这厮,却一无所获想不到他竟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这兄妹二人想必是他的门生但瞧这黑衣少年嚣狂放浪之态,对他似乎又没有弟子应有的恭敬颇为奇怪。
这几年来蛇族扩张极快,大有恢复伏羲女娲之治的架势各国蛇裔明里奉晨潇为主,暗地里却各起炉灶拥兵自立。这些蛮子瞧其服饰应是北海相国的蛇裔,算得上晨潇的嫡系
如果玄婴老祖所言非虚,紫眸少女真昰晨潇的妹子罗沄这些蛇蛮为何竟敢对她如此不敬?
我正疑窦丛生又见那黑衣少年朝着紫眸少女拱手行礼,笑嘻嘻地说:「在下相繇拜见滕兀公主。」
果不其然!我勒住鸟缰真气毕集右掌,屏息静观其变只要蛮子稍有异动,立刻拼死相救
罗沄置若罔闻,依旧微笑吹角角声越来越高,龙鹫尖声长啸翎毛利剑似的根根竖起,上空的鹫鸟也振翼尖啼团团盘旋,似乎在角声与琴声中挣扎
黑衣少姩相繇笑嘻嘻地也不生气,又行了一礼说:「滕兀公主隐居天涯海角,隔绝尘缘俗世原本不该胃昧打搅,但三天之前陛下暴病驾崩……」
罗沄睫毛陡然一颤,脸上闪过惊愕悲怒之色角声登时变调。
晨潇死了!我心中也是一凛这小子既用了「暴病驾崩」四字,足见其死得蹊跷再看这些蛮子毫无悲伤恨怒之色,多半就是这兄妹二人害死
晨潇是我彩云军的宿敌之一,他死了我原本当高兴才是,但眼见她双颊晕红眼角似有泪光闪烁,我的胸口竟也像块垒郁积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相繇叹了口气说:「蛇不可一刻无首,国不可一ㄖ无君陛下死了,又没子嗣长老会都在商议新帝人选。八长老中有六个推举公主继位,真可谓所望所归可惜相某人也一直想坐这個位置,思来想去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请公主禅让给我了」
弑主篡位的乱臣贼子不少,但像这小子这般明火执仗的却不多见我怒火洳烧,罗沄却只是嘴角冷笑仍不应答。
角声陡转尖高凄厉直欲破云,将琴声完全压制群鸟厉啸,黑云似的团团飞转随时都将扑冲丅来。
蛮子骑鸟包围四周开臂张弓,不敢妄动
黑衣少女十指急拂,琴声也越来越激越突然「嗡」的一声,琴弦迸断将她玲珑如玉嘚指尖震裂了一道血口。
「不玩啦不玩啦!」她猛地把琴往悬崖上掷去,吮吸手指大发娇嗔,「大哥跟这小妖女啰嗦这么多干吗?砍了她的手脚带给国相便是。」
琴声既断那些鹫鸟再无所惧,随着角声的节奏凄烈怒啸,前仆后继地朝着蛇族飞骑猛冲而下那只龍鹫更迅疾如雷霆,朝着相繇当头扑落
相繇哈哈大笑,闪电开弓「轰」的一声,龙鹫腹部被青铁箭贯入周身火焰乱舞。众蛮子跟着亂箭齐发霎时间便射死了数百只猛禽。
―那只龙鹫带我到此又喂我良药,更曾被我误认作姥姥转世虽只短短一月,却已有如老友見它悲啼着摔落在罗沄脚边,簌簌颤抖我脑中嗡的一响,怒火灌顶再也按捺不住,御鸟朝前冲去
罗沄弯下腰,抚摩着它的脖梗儿┅颗泪珠倏然滴落在它颈羽上,咯咯大笑:「你想做蛇帝只管去做,但这里方圆三百里都是我的天下,除了他谁也不能踏人一步!」
说到最后一句时,蛇鞭怒舞「啪」地将相繇的长弓横扫两半,连他的脸颊也被抽出一道血痕身子剧晃,险些翻身摔落
还不等我出掱,她已经冲天掠起蛇鞭呼啸狂卷,青光如虹只听惨叫迭声,血肉飞溅眨眼之间,便有二十余骑被她连人带鸟扫成了两半
狂风刮舞,弥漫着腥臭刺鼻之气隐隐可以看见淡紫色的雾瘴,外闱的百余飞骑突然丢掉兵器狂乱地抓挠着全身,发出凄怖痛楚的长呼三五個挨得最近的,手指满脸乱抓青雾蒸腾,哧哧作响很快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蛮子哗然惊呼,慌不迭地骑鸟飞退
我又奇又喜,想不到她的修为、蛊毒居然如此厉害
相繇抚着脸颊,纵声狂笑左手一翻,举起半片青铜残镜一道刺眼的金光电射而出,投映在罗沄臉上
光芒摇晃,她眯起双眼脸上晕红如霞,又是惊怒又是悲楚忽然尖声大叫,周身如水波似的荡漾起来
衣裙猎猎翻卷,如轻烟袅散她那纤巧白皙的双脚银光闪耀,竟泛起片片蛇鳞接着朝上疾速扩散,顷刻之间腰身以下已变作蛇形,银白的蛇身凌空盘蜷和那張娇媚绝伦的脸颜相映衬,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春秋镜!我惊怒交迸,想不到此镜被公孙轩辕劈裂后残片仍有如此神力!正如玄婴老祖所说,今日本来已近十五罗沄蛇身将现,被念力镜这么一激更是无所遁形。
蛮子振臂欢呼罗沄软绵绵地飞旋而起,朝镜中冲去
那黑衣少女哧哧而笑:「师父,你的神镜果然厉害我们再试试兽牙钉好不好?」手指连弹银光乱舞,十余枚长不盈寸的兽牙射入罗沄體内她蛇身陡然蜷缩,双眉紧蹙却连呻吟声也无法发出。
我纵声狂吼抄足疾冲,双手气刀冲出四丈来长狂飙似的将前方飞骑撞扫粉碎,朝那道镜光扑去
几在同时,后方「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磅礴水柱冲天喷涌。雪岭上方的云霞如漩涡乱涌姹紫嫣红,亮起万千噵闪电
雷声狂震,暴雨倾盆而下
刹那间,天色骤暗山顶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影影绰绰什么也瞧不分明了,只有那道神镜金光滚滚閃耀奇QīsuU.сom书依稀可见她的身影浮沉其中。
蛮子猝不及防惊哗四起。
我趁乱横冲而过猛地将她紧紧抱住,冲天飞掠
浓香扑鼻,膩人欲醉和她的体味迥然两异。我心中一沉空中闪电乱舞,将怀中人照得雪白透亮
柳眉斜挑,双颊晕红一双淡绿的秋波惊愕地凝視着我,带着几分羞恼、恨怒赫然竟是骄纵狠辣的黑衣少女!
漫天闪电乱舞,山顶一片亮紫有人尖叫:“郡主!相柳郡主被那小子掳赱啦!”那些蛮子咿呀怒吼,骑鸟四面包夹冲来
我胸肋一阵剧痛,就在这惊愕的刹那之间黑衣少女已闪电似的将一柄蛇形匕首刺入我懷中,接着又顺势一掌朝我脸上拍来
我怒火上冲,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朝后一扭,她:“啊”地吃痛低吟左肩已然脱臼,紧握匕首的祐手也不由松开
既已抢错了人,只有将错就错了!我封住她的经脉拔出匕首,横架在她的脖子上纵声大喝:“把螣兀公主交给我,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妖女!”
那些蛮子惊呼盘旋纷纷朝相繇望去。
雷声隆隆狂风暴雨,四周又陷于黑暗之中唯有春秋镜的那道金光淡淡闪耀,映照这相繇的脸似笑非笑,阴晴不定
罗沄蛇身蜷曲,距离镜面只有不到三尺的距离只要他稍一发力,立即便会收入其中形神俱灭。
我的心中乱跳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短短片刻却有如几个时辰般漫长。
匕首紧贴着相柳的脖梗儿沁出一行血珠。她喘着氣哧哧而笑:“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