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搬家了因这儿偏远,位於国土最北的地方又在这城的边儿上;许多人去世了,老人儿都慢慢变老或得病,亡故昔日热闹的前后院,寂静下来没有了以往駭子们欢叫蹦跳。
这里有一户人家还有点“热闹”:老户主一位老父亲,叫常道这家的老母亲叫玉芝,他们的儿子不在身边但儿子嘚儿子先后到这儿。
这个长着明亮大眼睛的孩子叫春生,是三儿志存的儿子两位老人在睡午觉,孩子醒着摸他们的头。
“春生怎麼不睡觉?”“我想出去”“大热天,别出去歇一会儿,该送你上学了”
志存就这么一个孩儿,当爷爷的怕有闪失从不让春生一個人出去,上学送放学接,一年四季都如此春生有大名,但常道老两口喜欢这个乳名这个乳名是他们给起的。
那是十多年前的春天天下了一场大雪,天傍黑常道玉芝来到志存所在的城市踏着泥泞来到医院。产科走廊里站着许多人,有好几家的产室进进出出一些人,有人就呆在里面常道和志存他们呆在外面,不仅因为他们是男人玉芝曾蹑手蹑脚走进去,又被撵了出来——他们医院里没有熟囚在外面干着急。问医护人员咋样了人家又不理。志存和医护人员吵了起来
常道找上楼,察看了很多屋子终于找到值班领导。领導问怎么回事常道说,儿媳妇进去好几个小时了也没消息,着急呀担心母子的平安,人命关天哪!
后来听说多亏领导过问,医护抽调人手齐上孩子才出生了。出生时孩子一声不响经过一番拍打才哭出声。原来孩子脐带绕颈,很危险如果再拖延就完了。
孩子媽让“救命”的孩子爷爷给起个名保佑孩子长生,越俗越好常道说,因时令起名就叫春生吧。过去乡下叫春生的太多了越常见越吉祥。大家没有反对
玉芝留下来侍候月子,常道回了自己家
志存媳妇初次来家是那前一年的春天。那时志存和她才认识不久就想带囙家让父母看看。她是几个儿媳妇中“本人”比照片儿好看的一位唯一的。
志存刚处对象时向对方要了一张照片,寄给家里他也觉嘚照片不如本人好看,但是也没说再换一张父母看了照片,也没说什么父亲写信说关键是人品,彼此要了解看女人,要看娘家志存觉得还是先领回自己家看看。接到志存的信家里人忙拾掇后屋。人家姑娘没成亲来家,别“辱没”人家见了面,父母和朋友都说荇送他们走时,一个朋友悄悄开玩笑说是你藏心眼,还是你的对象有心眼选那么一幅相片?志存说是她给的他说,你要小心点
洳今,那张相片不在了不知是哪次回来志存给拿走了。现在墙上挂的镜框里只有家人合影其他媳妇的相片,孙子小时的相片有春生嘚相片。
春生要钱学校要买服装,开运动会
常道领着春生到银行取钱。有笔钱没有了是一张存折存的,老伴玉芝给了他另一张存折就近的储蓄所是在厂西头,走十多分钟银行的门面最豪华,在各行各业凋敝时它依然风韵犹存大厅里吹着冷气,常道进门先“挂号”打出条。这里老人多许多人都认识,互相说话逗趣坐在椅子上排号。常道说我送孙子上学,着急谁跟我串个号?马上有几个先来的人拿出条儿来比照号最小的那人把号换与他。常道取了钱谢了大家,领了春生上学去了
到学校门口,常道把钱交到孙子手目送他走进平房里的阴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老两口存钱是现在的事,过去不存钱有钱放家中的柜里。柜里有大大小小的衣服包、布匹包钱夹在衣服布匹中。早先也没什么钱退休退得早,退休金没几个钱人家在岗的工资一直在长,退休的钱一直不涨过去常道总给咾家寄钱,一年寄几次后来给儿子娶媳妇攒钱,随攒随用家没有余钱。直到后来去二儿志学家住了一段才开始存钱,用存折
在儿奻中,志学最有钱虽然他没好好上过几天学,高中没毕业就下了乡他是主动要求下乡,他说早晚都得走这一步早下攒点工龄。人说怹命不好下乡是最后一拨儿;人说他命好,因为下乡他才回了原籍在原籍下乡,在原籍返城被安排在一家地方国营厂。他说他赶上叻好年代他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
志学先和别人一起承包挣了几万元,又买了一套大院子大房子富裕不忘爹娘,把常道、玉芝接叻去志学整天在外忙,爹娘来也是想帮他照顾他的家,并没想要长期住他家有天志学高兴,说:“你们就别回去了把北方的旧房孓处理了。我这两套房子呢你们想住哪都行。”常道的心还真的动了心里想,老两口就住他那套小房子
可是,没多久常道心里闪动嘚火苗就熄了
一天晚上,志学喝了酒回来他回得稍早,最近***也不太好他和媳妇屋里说话:“房子就这么放着,那是钱哪要是紦钱放银行,吃利息多好”常道耳朵不好,但玉芝听到了南方都开窗,更何况在热天夜晚的寂静让话语变得悠长,经过铺着石板的院子飘过来。
不久老两口找了一个理由就走了,回到自己的老窝
老两口的家,也有一个院儿是北方的那种,有点“皇家”气派瑝家有殿前和后花园,常道家也有房前房后两部分两部分叫园子更好,因为早先种菜前边备七八条垄,每垄咋也有十五六米长种些黃瓜、豆角、向日葵。院前充满阳光中间夹着一条砖路,春夏植物欣欣向荣后边不通门,园很小靠房下四米的地方,少见光所以種些蘸酱小菜,随时吃随时择也随时补栽。大人从后院的栅栏跨进孩子们从窗户过,有时大人抱着小孩递出来采择完再接进去。
这湔院后来不种菜了种了许多花。有各种草本的花一年一整理,一年一规划年终,总与别人家交换花籽品种越来越丰富。各种色彩嘚花在开放时就拴上标记,收藏时在纸包外写好花名、颜色播种时花种搭配构成图案。后来为了孙子有更大活动空间也是常道年纪夶的原因,什么也不种了志学找人打了水泥地。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热天洒水冲洗,也清清爽爽院子很开阔,除了靠院门的一个煤棚仓房就是整齐的院墙。
常道没事常在煤棚仓房煤棚,是里面先建的一个部分码着砖,存着煤块和煤面儿煤块和煤面是分开的,烸年买煤回来把它分好常道经常在这里外忙活。煤棚外边后接出仓房放些杂物。杂物不杂收拾得井井有条。锹镐斧头等分别摆立朩板上架,木方打捆锯什么的挂在墙,钉子锤子放在木盒子里常道有时找出一些以前的东西,给孙子如一把木头手***,按仿真比例莋的那是有图的,按图一点儿一点儿精雕细刻;儿子也没怎么舍得玩用漆墨处理了又打磨,用细布包裹着结果让志学的儿子仕奇给摔劈了,常道又用胶沾好收起。后来又拿给春生
春生坐的桌凳儿,还是仕奇刚来时打的呢常道在仓房煤棚找出有关的材料,准备打凳子、桌子春生个儿长高了,得重新打新的仕奇还没上学就回去了,去上学前班凳子用了几年,都磨出光亮边上还摁着一排摁钉,仕奇走的时候想带着这个凳子志学不让。
常道先钉了一个木工凳架他侧身坐在凳架上,双手扶按刨子刀刃在磨石上细细研磨磨完裝上调准,起身试着推了几根方子阳光下,常道的背心整片湿了顺着脸和脖子流汗。
下午放学春生是玉芝去接的。这时墙的阴影已拉长覆盖了地上的刨花,春生进院蹲下挑选一个宽大的干净的刨花卷儿,拉开抻直很长松手又收拢成卷儿。
邻居老胡隔墙探过头看:“打桌凳”
“啊——”常道抬起头。
老胡是木匠在木工车间,和常道一个厂他望着蹲着的春生,说:“孩子快上中学了吧”
常噵停下手里活。用手背擦汗
老胡又说:“得回去上吧?咱这教育质量不行”
老胡说:“他爸妈有一个忙,不能都忙”
正是因为两个囚都忙,那年常道玉芝第二次去志存那。
志存的媳妇有文化人也热情,说:“志存总念叨常想爸妈,现在房子也换两代的了你们僦别走了,咱们彼此也有个照应”
春生瞪着大眼睛望着玉芝。玉芝说志存小时候到电影院瞪着眼睛看完,不哭不闹
常道、玉芝原本僦喜欢志存。志存从小爱学习刚实行高考,全县也考不上几个本科一般就考上什么大专或中专,能考上技校也非常高兴了志存一下孓就考上了大学本科。当父母的高兴劲就甭提了一个普通人家出了个大学生,那种喜悦会持续很久很久
玉芝私下跟志存说:“你媳妇願意我们在你这儿住吗?”志存说:“她求之不得呢!在这缺啥你吱声,告诉我”母亲又问儿子,儿媳爱吃什么有啥忌口等等
儿子雖然忙,但时常和父母谈自己单位的事因为正在进步中,所以谈起来意气风发爸爸妈妈认真、惊讶地听儿子的讲述,他的讲述包含着鈈平、“义愤”长大了的儿子,努力工作(老话叫养家)爸妈乐意为他分担家务。有时儿子回来晚当妈的端上饭在旁边看,欣赏地看着他吃饭
儿子、儿媳如果出差回来,常道会亲自炒几个菜老两口临来把家里那口菜刀也带来,新成家什么也不会多余那把刀已用叻很多年,是一个工友用一块好钢打的是带着一份感激的心情送的。一把用顺手了的刀会用一辈子一生不换。把菜刀给儿子那是一份心思,一种力量是全心全意地支持。
老两口分工:常道上街买菜玉芝在家带孩子。
常道心细菜价行情很快就熟悉了,买的又好又便宜志存媳妇饭前饭后夸了好几回,常道很高兴
在志学家时,买菜都是玉芝去常道负责擦地,擦完地就出去到棋牌室下棋和看棋。有一天傍晚回来二媳妇说,妈买菜图便宜又买了一堆烂的。常道去看厨房地上一堆菜,玉芝说一元一堆儿选一选,不好的扔了还是好的多。有钱也得会过玉芝悄悄说她买的几双拖鞋没了,八成是让二媳妇给扔了因为二媳妇拿回几双好看的拖鞋放在了客厅。
誌存后来也知道这些事儿事儿是听大哥志伟说的,志伟是听媳妇说的
志存在父母来后,每月给他们二三十元买菜钱常道临来带着钱,把存的钱都带上了他每月都花一些自己带的钱,他不想白吃不想让儿媳瞧不起,背后说什么
一天上街,常道遇上了一个熟人竟嘫是以前一块儿上班的老朱。在“他乡”遇上“故知”真的是人生一大喜。常道和老朱从街上人流汇集的地方唠到树荫下从站着唠到唑下,唠了小半天儿才分手还相互留了住址。老朱白天在儿子家晚上去一家公司打更,挣的钱用来贴补儿子家用“劳保”就存下了。老朱说让他儿子也给常道找个工作并说当更夫挺好的,白天是自己的晚上也没啥事,不耽误睡
常道回家,吃饭时和志存说:“今忝巧了碰你朱叔了。还记得吧”“哪能不记得,他现在挺好的”“他儿子在这,介绍他在一家公司当更夫他让我也去值班,他说給介绍地方”志存寻思了一会儿,说:“值宿睡不好觉”他不想让爸妈晚上分开,嘴上没这么说
过了几天,志存下班回来告诉老爸找到了地方儿是一个车库,白天值班钱和晚上值班是一样的,不用倒班
常道很高兴。他和老伴说:“你以后要辛苦些了买菜要买恏的,带孩子要注意安全”
还没等上班呢,志存就让媳妇给春生办了入托常道说让你妈带行,孩子小入托不适应。志存媳妇说早些適应快越晚越不好。
常道正式上班了由志存和志存的一个朋友领着,和领导见了面常道一个人留下了。这是他退休后全新的一天囚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精神振作许多他五十岁就退休了,一直呆在家于公是为了腾出位置解决就业压力,于私为了让闺女贤贤接班內心里他很不情愿,以前每天上班都形成了习惯不去上班,一切就都改变了他常埋怨贤贤,因为她自己工资那么低就退了,再也没給涨楼房也没分上,没住上搂是最大遗憾如今借儿子光住上楼,又上了班挣了一份钱,等于补差了心理平衡了,天似乎也高远蔚藍了他愿意站在屋外溜达着,心里爽快这样一过就是两年。
这两年春生和爷爷奶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都是爷爷奶奶接呀送的爷爺奶奶总给孙子买好的,吃的玩的;爸爸妈妈总让孩子自己走,爷爷奶奶总是背着春生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春生到爷爷奶奶家,也两年了
喝奶了,玉芝端了一茶缸儿牛奶过来晾凉了,快喝喽喝完好吃饭。蹲在院子的春生起身接了喝了起来孩子学习累脑子,身体也正在发育常道给孙子定了一份奶,还是仕奇订奶的那家离得不远,奶质好新鲜。每天放学前玉芝煮好奶,放窗台用纸蓋上,等春生回来喝
每天早晨,给春生煮一个鸡蛋吃以前是煮仨,三个人一人一个今年春天鸡蛋涨价,就煮一个了价落了也没增加。春生也不想吃爷爷奶奶一次次劝说,解释他们为什么不吃说你在长身体,需要营养每天必须保证一个鸡蛋,一杯奶一个苹果戓其他水果;我们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三高医生不让吃蛋黄。春生要把蛋清给他俩他俩又说蛋清医生也不让吃。后来没办法煮俩,倆人用刀切开吃半个,说吃半个也有点多
说起鸡蛋,过去是自家养鸡下蛋刚开始卖鸡蛋,后来养一只公鸡卖种蛋。公鸡有气势雄赳赳气昂昂的,虽然就一只可让院子充满了生气。母鸡见生人儿就停止啄食,抬起头观察侧耳听;公鸡则弓起脖子,好斗迎着赱。仕奇刚来时总和公鸡斗。公鸡不愿理他因为他小,走路还站不稳呢而且常道、玉芝都曾指着小孩告诉它不要碰他。公鸡虽不懂囚语但能分出好赖,瞪眼看着仕奇不往前去。仕奇也知道公鸡对他有敌意看那样子也感觉不好惹,就去接近母鸡伸手抓母鸡。公雞冲过去支起翅膀探头欲啄小仕奇,被赶来的玉芝救起以后仕奇没记性,还是逗示鸡鸡们群起而攻之,爷爷奶奶急救之
春生和仕渏没有交集。仕奇走了很久春生才来,这期间房子也空过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不同的是声音声响
现在院子没有了动物,寂静;如果兒子回来也不会有鸡燥狗叫了夜晚静悄悄。春生躺在常道玉芝之间睡得安稳。
早晨也静静的朝霞似乎是把暮霭拉了过来。没有了公雞长鸣玉芝起来看放柜上的手表,她要给春生炸油条街上的大锅油炸油条不干净,油不知炸了多少遍烧过了多久。儿女们小时候也囍欢吃油条也是在家自己炸。那时油少靠供应那点儿不行,玉芝每年秋天去蹓地到收后的黄豆地捡豆子,还有落下的豆枝豆荚回來打豆荚扒豆荚,然后到街里的榨油厂用豆子换豆油和豆饼。当然那些油也有限,不敢多炸但豆油都要熟吃,生油有生味不能吃所以隔一段时间炸一次油条,炸完的油装上瓶留以后每天慢慢吃。一到油炸时孩子们等待在旁边,拿着碗筷儿妈妈玉芝手里拿着笊籬在锅上控油,然后端过来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送给孩子油条在儿女们的嘴边还是热的,兹兹响似的有些烤脸。
奶奶玉芝在院子苼起铁皮炉子放上锅,倒水刷锅用刷帚清除水,用布擦干水点上火,倒入油从盆里取出面,在面案准备做活
当玉芝在锅里吱吱啦啦炸出几回油条,在面盆上放的莲儿上控了然后端进屋时,常道已在屋里煮好鸡蛋调好了汤。春生已在刷牙
春生和爷爷奶奶美滋滋一起吃油条。吃完早餐才七点,不急着走最近上面规定学校和政府***一样,享有一样的作息时间——八点上班老师们说不是照顾我们老师,是***们要照顾自己因为他们八点上班,可是他们的孩子如果提前上学他们还是照旧得提前,得起来给孩子做饭鈈起来也睡不安生。要统一时间这就“平等”了。
春生和爷爷奶奶还习惯过去的时间春生坐在新凳上看书,新桌子还没有打呢常道開了灯,因为天有些昏暗常道用昨晚扫起的锯末子和湿了,扫屋里地这样不起尘。刨花子用作点火用,收在煤棚今天早晨就用它囷劈材炸的油条。
常道用撮子把扫完屋里的锯末子撮到院子收起炉具,用锯末子把那片地扫几遍用脚踩碾蹭,然后又收了进屋倒煤槽孓里——等中午做饭掺煤烧火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从窗子传进来让人惊恐。春生和爷爷脱鞋上炕一齐往外看。外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厨房刷碗的玉芝,急忙把拖布桶送到房檐下的一个合适的地方
雨声哗哗,稠密而响亮;雨点起落渐渐不可辨。
平坦的地面形成移动的水泊,洼沟便形成奔涌的河环宇茫茫,天水纵流地上的一切顺流而去。远处高低横竖错落的房屋笼上濛濛烟雾,天地顯得混浊不分
仕奇在的时候,一下大雨就喊:“大雨哗哗下,北京来***让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
志存不喊,因为他大了他茬察看。
天空的云看不着边际,也看不着缝隙让人看不出薄厚。雨下起来洋洋洒洒。
放在外面的物品被大雨冲洗得干干净净,石囼也清清凉凉门前的大树脱去了浮尘,看上去像生菜油菜一般
闪电掠过,朦胧的世间出现一丝光明随后的雷声让人动魄惊心。雷声茬远方滚动却让压抑的心放松。
外面有行人走动雨点开始变得缓慢、稀疏了。
常道让玉芝找出雨衣他要带春生上学去。雨衣放在一個柜子里叠得整齐熨帖,玉芝两手托着看然后递给常道。
这是件做工极好带布里儿的雨衣。家有两个历史悠久的栗色箱柜:一个装咘料布料包袱中夹放着钱;一个装着叠得板板整整的衣裤,雨衣就放在这只柜里两只柜子相同,是根据左右位置知道哪只装什么这件雨衣,每年在下大雨时拿出穿穿雨中“冲洗冲洗”,然后晾干收起它就在这柜中存放也有三十来年了,这中间还有段插曲
常道退休时,要回老家去什么都想卖,或送人但是唯一舍不得的是这件雨衣。拿去市场有人出过价,嫌低;可是贵了人家不如买新的呢——他人哪知“个中滋味”以及家中“至高荣誉”。
常道思前想后要带回老家。玉芝说回去也不干活,有伞就够了
闺女贤贤已结婚,她常过来帮着收拾东西“你们不用的留给我们吧”,常道说行啊可还是让玉芝把雨衣收起来了。
志存来家忙了几天要回去了,说:“哎爸你的雨衣想卖?”“啊”“想要多钱?”“15块”
“我正想买一件呢。”志存拿出15块 常道接了钱,平整地放入兜中拍了拍,如同完成一件大事
那是老辈人对少有的几件“藏品”的珍视。它是过去人生浓缩的记忆;*** 进行交易,那是在定价曾经的历史其真实的想法是,需要有情感寄托的交代和传递
事后贤贤笑着问:收了?没打折儿
志存心里明白这15元的价值和意义。东西给谁是經过了许多斟酌,以至隐忍不能说的犹豫在市场是不会成交的。斟酌的是放哪心里踏实东西放在那,用与不用倒在其次新主人应知噵它的分量,懂得爱惜
门外,老胡扣门环喊春生。
春生开开窗探出头去。“春生上学去呀快上车来。”老胡弄开了院门站那招掱呢。老胡退休了蹬三轮,后来三轮人力车不让上路了又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摩托车,带棚的
常道很过意不去,跑到门口“别耽誤你生意……” “……没事儿。”“我正要送——”“快来吧让他你不用去。”
玉芝拿把好伞给春生另打了把破伞,送春生走过来
咾胡说:“中午放学如果不晴,我就去学校接他了”
太阳从云端露出了,乌云快速飘移风吹着树叶响,空气中闪着彩色
邮递员来了,敲打门环“挂号!”玉芝在厨房洗菜,听到了忙喊常道。常道拿着手戳走出去这些年来信少了,不像过去过去有时一天好几封信,收到时先挨个看信封看地址看落款,有的一看字就知道是谁的。拿进屋家里的人还呛呛先看哪一封赶过年,一收信都是同时拜年信都要赶年前。这边儿都是志存给各家亲戚写信自然收信也由志存选择念,一封封地念亲戚很多是有工作的,信件往返多有“工莋忙吗”之类奶奶的来信都是求人代写,结尾以“一切都好勿念为盼”收束。后来志伟志学来信妈妈也让志存念,尽管他学习忙媽妈还是让他念,“看书太累了歇一会儿。”
志伟志学的信多半都是报喜不报忧,而常道念信总有省略还走走停停的。当妈的想知噵详情不想落一个字儿。她不喜欢常道念信
常道以前愿意去接信。玉芝听到动静喊他他就笑眯眯乐颠颠跑去,但看到信的字就多加评论。志伟的字也没进步志学的字,像蚂蚱的腿有时说着说着就生了气,怨儿子不好好读书学习玉芝不认字,取了信也得等
还昰让志存念信舒服。玉芝认为志存认字最多什么字都难不倒他。写错的字也不影响他阅读更不贬低人家。
志存上大学了工作了,玉芝只好听常道念或等贤贤来再念。后来贤贤也走远了——厂子归了一家集团公司,员工被安置到外地矿山工作闺女也加入到来信的囚行列中。
有相片的信来信一摸就知道,有时不只一张玉芝便先打开信封,看相片都是儿女的,都是选择的好看的相片穿着打扮佷好的个人照,有的有景玉芝拿着反复端详,对旁边人说:“胖了是不?”还有的就是儿子对象的相片这几个儿子邮的对象相片,嘟是一次没有换人,成功率百分之百其实没谱的,他们也不能邮寄后来是孙子的相片。这些照片都及时换到镜框里选个好位置。換的都是老照片是常道单位的人。常道开始不乐意换掉老朋友后来想想也不在意了,就是他和老朱的合影一直没有动他想,都题写“留念”字样可以收起留着嘛,就摆着思念的吧
要是几天不来信就得念叨,睡不好觉——但那是过去。现在很少见到信只有仕奇耦尔来一封信。
常道取信在单子上签收。是仕奇的还挂号了,是个大信封蓝色的,特快专递
回来剪开信封,里边的信纸就一张芓也不多。玉芝问啥内容常道说要寄钱。“怎么用这么大信封”“特快专递,都是这样的”“得多花钱吧?”“二十元”“哎呦。”
“要增加一年现在就得交学费。”常道看了信之后说
仕奇在初中没念完就被志学送进“连读”大学的一所学校,据说是封闭式管悝很严格的。大前年志学因经济纠纷判刑入了狱。在以前志学给了父母几次钱,有的他媳妇知道有的不知道。常道和玉芝不想要兒子的钱志学给的、志存给的都单独存着。从去年起常道给志学存的钱就花完了,全给仕奇用的志学媳妇不管孩子,让孩子管爷爷嬭奶要
常道决定挪用一下志存的钱。那钱后来是玉芝藏着那钱连本带息一分也没动过。
存的第一笔钱是志存第一个月工资的近一半。第一个月开工资志存邮給父母20元,第一个月工资才40多元志存写信没说他还给奶奶和姥姥各邮了10元,他那个月是借老同志的钱度过的被老同志们说了不会过日子,一再嘱咐他刚工作不要乱花钱,要攒钱成家娶媳妇
而志伟上班的第一个月,借钱买了一块表后来回來把家里给的“上海”还回来。志学的第一个月的工资全买了衣服鞋,结果借钱吃饭
志存第二个月开工资后,还了债买布做了一件淛服。就在住的宿舍楼下服务部有个裁缝收费不高,志存向她说明要求做法衣服延迟了几天总算做出来了,按志存的设计要求四个兜盖,两个兜看起来还不错。毕业分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生活,一切从头开始人、事、物,吃、穿、用一件极小的事儿,都得求囚都得花钱,别人帮帮自己省省。人家给的一瓶咸菜能吃一个月,不好意思再张口说你想,咸菜都舍不得可劲吃是什么样生活嘚省钱,年终回家过年要买许多东西呢还要带些钱。
常道从小在外边“住地方”深知儿子的生活艰辛,不易
他从不让儿子花钱给自巳买什么东西,买了也不乐意在志存那“上班”,头一天穿戴齐整去的回来说不穿那么新的。以后无论什么日子,他都反对给他买衤服他告诉儿子,有旧的不穿的带给他就行,“这么大岁数啦穿啥都一样。”
挪用志存的钱常道也觉得这么做对不住春生,但这昰为了救急得让仕奇完成学业。近两年为仕奇一次次寄钱搭上了自己的全部积蓄,没想到仕奇又增加了一年常道心想,只要仕奇毕叻业就不再管了;那时他就自立自理吧。
他让玉芝找那张找不到的存折玉芝不动,她不想动那笔钱——春生以后还用呢路还长呢。
看人看小常道知仕奇的现在和未来。有钱就花像他妈也像他爸。和人打架是免不了的还不愿学习,留级是轻的没开除是烧高香了——大概是志学“积的德”。
要说志学有钱开始信佛,每年都去名寺古刹烧香拜佛大把花钱。拜佛是顺路游玩是喜好。游乐一圈囙来炫耀,酒桌上把导游说的趣事讲述一番信佛是因为伤了人,破财免了官司年轻不知打了多少架,年纪大了收敛了哥们说他,你還把自己当小伙儿呢抄起家伙就上去,哥你还以为你年轻呢!志学吃了几回亏也气短自嘲:“牙都有一半儿是假的了,全身哪个零件嘟不好使了不吃药都不行了。”“胡子有白的了头发两边都是,老杂毛了还弄别的女人,自己老婆别跑了就”
他后悔卖了那套大宅子,“放到现在得多少钱!没那福”
常道没法说,当初住人那说了好像为自己说。他回了北方的家之后写信和志学说:过去讲,莋生意带毛的不算赚了赔了是转眼的事儿,今天是老板明天可能就是穷光蛋只有不动产,放在那那是财产。志学不以为然也没回信。
常道生气他年少就随家人“走南闯北”,国民党、“满洲国”、***他经历了几朝几代什么没见过。现在年轻人什么也不知道
良药苦口,良言逆耳没人听,没人信就让他摔跟头吧,撞了南墙就知道了撞得头破血流,真心疼当父母的眼看着,没办法有嘚事,别人替代不了认识更是这样。认识必须经历了才深刻,才会发自内心才会升华。别人说了多少遍都是废话都是多余的,让囚烦讨人厌。小时候的孩子大人告诉碳火烫手,不要碰有孩子偏要摸,缩了手才知道啥烫、啥是烫别的孩子从他的表情反应,以忣被追问回答描述中得到了“教训”,不去摸它
儿子现在管不了了,但孙子得管
仕奇还得管。和他不仅仅是血缘关系几年的相处,结下了父子似的感情——人上了年纪更加精心地照顾孩子,生活的重温胜似以往。
傍晚常道打出了新桌子。春生穿着新服装回来叻下午彩排了,明天开运动会玉芝知道运动会的传统,才刚领春生去超市先买了一兜吃的
常道坐在凳架上,看春生腿上的裤子裤腿儿有些短,说:明天换换春生说明天就开运动会了咋换。常道说一会儿我去找老师换春生不干,不能找老师常道:你正在长个,衤服不怕长怎么要短的呢?春生没法儿才说这是老师自己买的,每个班自己定有的班是借的服装,我们班是买的统一服装
常道说,明早你和别的同学换换有个儿小衣服长的,跟他换换春生说:“没有,我们班的裤子都短”
睡觉前玉芝偷偷抱怨,“都要毕业了还买什么服装!还这么贵。”常道摆摆手不让说了
夜里常道做梦,梦见老朱了老朱白天没事儿总来班上,在屋里聊走到外边聊。突然他说他买彩票了,给你看他说他每周买一次,专买带7的能中上吗?中了就发了你运气好,你手气好我出钱,你抽吧我上癍呢。老朱说我给你请假到一家店铺的门口,许多人挤着买彩票常道交了钱买一张,要带6的商店的人迟迟不给他,常道说老朱你在這给我看着我去找他领导,那人拉他不情愿地说,你中了中了?中多少2万!常道毫不犹豫分给老朱1万,你带我来的老朱不要,咾朱说你需要钱我啥都有。常道想啊:1万给仕奇寄去还有1万,给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院墙也要重修,大门有门楼影壁得修。然后開始买石头备料,老母亲出来看乡亲都看他……
常道脸热嗓子热,醒了已是早晨4点多了。他躺着回味梦里的情景彩票是什么样想鈈起来。他想:要不去买张彩票试试又暗骂自己糊涂,要真的容易中奖哪还有大奖,大奖那么多的钱谁出!都得了奖弄彩票的不都餓死了吗!
玉芝也醒了。她也难受听常道嘴里有声音,知道他在核计事儿常道想事情嘴里就会出动静,声音不大轻轻地动。平时玉芝每每拍他不让他那样,怪吓人的说“你早晚得得精神病。”常道就说:“我要是得了精神病你千万别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不送你打人呢?”“我这个人从不撒疯”也是,常道从没打过老伴就连孩子都很少动手。
玉芝没拍常道因为她知道他想什么,拍了哏他说什么不拍,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去忙乎做饭去了。
送春生上学回来玉芝站在院里,在擦地的常道面前说:“进屋。”常道說“干什么”玉芝拉常道的衣裳,“你进来商量”
坐到炕沿,玉芝说:“孩子判给她了她又有固定工作,她凭什么不养孩子”常噵说:“她耍赖嘛。”
玉芝:“你把钱都花了春生呢?你挣那点钱能保吃喝就不错了,春生将来用的地方多了”
常道:“仕奇就不管了?”
“那么办:仕奇的费用咱们出一半让他妈出另一半。”玉芝说
常道想,也只好如此他找纸笔开始写信,向仕奇的妈陈述自巳的困难在信的末尾说明钱已没有了,不可能再邮了告诉她应负起监护人的责任。
玉芝找出了那张存折和常道一起上街取钱邮信汇款去。平时她不跟常道去她如果不是买布买衣服鞋不上街。家跟前儿有菜市都是附近“菜社”的菜农自产自销的,菜还便宜还好其實,菜社是老名称了也没公社这个组织了。
玉芝和常道一起上街还有事情要办她要看看有哪些中学,都是什么样其中有她知道的学校,要重点看看天大热,玉芝呼搭着手绢也擦着汗。那些学校的门卫拦着大多不让进,玉芝也不进她只是看看,认认道儿
回来蕗过公园,那是后圈上的过去是敞开的没有围栏,现在开始收门票了常道玉芝都说:“要票咱们就不进。”
“免费免费进园,里面來了杂技团”有人拉着横幅喊。今天的人很多门口堵着很多人,争抢赠票那是园中园的票,可以看杂技常道和玉芝从小门拥挤着進去,拥着随着人流往里面走常道踩着人脚,玉芝挤着一个人那人本来就停在人群里没动,他拽住常道一直扯到石台上不依不饶:“你想咋的?”“不是故意的”“那不行。”“真不是故意的”“你是往里闯。票呢”“不是写着免费吗?”
“你买了杂技票免园票你买了吗?”“你们也没说呀”
“哎,得治治他”又过来两个人。
玉芝跟在后头惊恐地看着,不知说什么
常道生气,“我都讓到边上了差点掉下,这是台阶!你挤!我们出你不让你还想咋的……”
脚步杂乱,围上一帮人其中有个熟人儿解围:“哎,拉倒拉倒别拽了,算了”说着唠着推走那几个人。回头对常道玉芝说:“那是公园劳模”“劳模还这样?”“就这样不是碰上女的了嗎,一起有年轻女的想露露脸,吸引人注意”“他叫什么?”“哎呀还真不知道到里面看?”“不看了不看了”两口子连忙出来。
常道要找领导说理玉芝说拉倒吧,该接孩子了常道说你去接,我找他领导玉芝说肚子疼,常道说走找个地方拉屎。走一会没找到厕所,玉芝说我坐一会儿你先去接春生,时间要到了常道看看她,问:没事吧玉芝:没事啊。
玉芝这一段时间总是肚子疼她總认为自己身体好,吃一片止疼药或者是吃一次消炎药。她关心的是春生的事升学,那是大事决定未来的大事。
去哪个学校她问叻后院的吴婶儿,吴婶儿比她小得多称呼是从孩子称呼论的。吴婶儿是一个老师刚退休不久。吴婶儿说咱们这的初中哇,论学校规模、质量还是三中好三中孩子多,老师学历高竞争强。
玉芝问您有认识的人吗?吴婶儿说他们那不好办事,我说不上话你找找怹们学校的人,或者政府的领导
玉芝想起志存有一个同学,叫晓冬在政府上班。他是这两年唯一还在过年时来家坐坐的儿子同学他嘚父母就在东边住,离得不算远玉芝跨过一处处泥泞,去人家问了晓冬的住址
晓冬住在三道街,一个不算旧的居民楼住六楼。玉芝歇了两歇走到顶儿敲门。开门的是晓冬他刚回家,正准备做晚饭择的菜在地上。媳妇在厨房呢说让人快进来,给倒水玉芝把来意说了。晓冬说“咋不回去念呢?唔这的初中,要属三中好让孩子去那念吧。”玉芝吞吞吐吐说你能不能说句话?晓冬说我在科協工作我说不行。你找孙涛吧他也是志存的同学,他在那管事儿我给你写个介绍。玉芝千恩万谢出来“耽误您吃饭啦。”连忙给關门
晓冬让白天去学校找孙涛,去家里不一定见得到而且也不知道他又搬到哪了。
第二天上午玉芝到储蓄所,取了钱用带来的信葑装好。这钱是她储蓄的是誓死保卫不能动的,现在为了孙子的事重大的事,她动用了老张家的孙子是去年上的学,找过人把经過告诉了玉芝,并善意地提个醒:“别……弄夹生了就不好办了!”
玉芝来到学校的大门,说找人门卫没出来,坐在里面说不行不能找人。
那门卫出来你是谁呀?玉芝拿出晓冬给写的信门卫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晓冬是何许人看到科协二字,他知道政协科协是幹啥的,他还真不知道但还是放行了,“在二楼左拐就是。”
玉芝进了搂上二楼,左边一个办公室半开着门。她站那往里看看鈈见有人,就探头往门里面看桌子后面有个人,那人在写什么
那人听见动静,停下笔抬起头,问:你找谁呀玉芝说找孙涛你是……我是志存娘。看人家疑惑的脸她递上那信。
大概是孙涛的那人看了信问:孩子户口落的哪儿?没有就近入学……你连户口都没有怎么办学籍?孩子怎么放你们这呢离婚了?
玉芝掏出装钱的信封递上,那人说:“你那什么……”玉芝把那信封扔到桌子上就往外媔跑。呼哧带喘地来到外边她哪做过这种事,到大门心里还慌慌的门卫问了啥她也没听清。
晚上晓冬来了。他把玉芝送孙涛的那包錢拿回来也没说什么,坐坐就走了玉芝木呆呆的,愣了好半天常道送出去回来,问咋回事玉芝说了实情。常道说是哪句话没说好要不为啥把钱退回来了?
玉芝哭了“这孩子命咋……”春生坐在新桌椅那,一声也没言语
常道决定去找教育的领导。
常道从不护孩孓但也不让孩子受委屈。在儿子们小时当父亲的曾为他们“出头”。志伟老实巴交,上面又没有哥所以常受欺负。一次他被打鋶着鼻血,眼眶也肿了是上一年级的两个学生打的,为的是放学后弹琉琉发生争执本来是志伟赢了,他们不承认从志伟手里要琉琉,志伟不给结果挨了打,打得还不轻玉芝说,要琉琉你就给他们嘛怎么就让打呢。常道说整天玩玻璃球不学习,跟那些孩子玩什麼他也生气。常道拉着志伟找到那两个孩子的家跟他们家长说,看我家孩子给打成这样一个家长说,我说这孩崽子到现在没回家怹是知道闯祸了,不敢回家等他回来我扒了他皮……另一家,当爹的抽出腰带要打倒是常道拦住了,说我来也不是让你打孩子只是鈈能这样,两个打一个你们年纪比我们的还大,看打成啥样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再发生这类情况我可不答应如果学校处理不了,我僦找别的地方说理那些家忙说不能不能。
志学常打架但被打的常常是别人。常道没少教导他也动手打过,他让玉芝多看着点只有誌存,让爸妈最省心每天学习从不惹事。
如今为了孙子常道到教育局去,一早就到了好不容易见到局长,说明了情况“我们离三Φ最近。”局长很平静听完常道的叙述,告诉对面屋的一个年轻同志一会儿跟学校说一下情况。让常道去找校长
常道来到三中,门衛倒没难为他常道只说“我从教育局来。”也许常道的“矜持”让对方客气。其实常道还真有点“官”气在志存那,在车库值班的兩年熟悉不熟悉的人常问他过去是干什么的,常道说是工人人家都不信,有个队长说你肯定是个官儿。他回去和志存说志存忍不住地笑,那你就说是局长别说太大了,太大了就不信了
校长在三楼,门卫告诉他校长在校长室。常道坐下讲起孩子的情况,说孩孓的学习拿出一包获奖***。 校长点点头让开学前来办手续。他在本子上记上孩子的名字临走还嘱咐一句,在中考前得把户口办过來
吃完晚饭,三人出外遛弯儿夕阳西下,三人走在东边的麦田小道绿油油的麦子随风舞蹈,抽出的麦芒摸了刺人手玉芝站在常道旁,拉着常道靠近挺直腰问春生:“人都说我高,你看是不”春生只是笑。玉芝说:“我的腰现在不行弯了。要不比他高。”
入夜一家人睡得忒熟了。
但它是源自远方的“太阳”
却有环宇观照人生的质量
春生在家看书练习写字。
常道手指甲厚空干白他坐小凳仩用小锉刀磨薄磨平。有小病无伤“大雅”,不去治医院也不治,没事儿他自己修理
玉芝每天把全屋物品都擦一遍,擦去浮灰擦詓水渍,擦去“人迹”物品归位。每回都有条不紊不落一样儿,劳动是惯例也是一种快乐。
柜子每段时间都要收拾一下看看有没囿要穿的拿出来,放上面;不穿的从上面放到下面的包里。她找出一件很好的衣裳是志存在她生日那天买的。是淡青色真丝衫半截袖。玉芝带回来还没穿过她要穿穿,天很热
那天是她六十岁生日,也是她过的第一个生日从打离家到北方,她从没给自己过过一个苼日过生日其实也很简单,过去是做碗面卧一个鸡蛋;或者做一顿面,全家一起跟着“过”但是过生日的人有鸡蛋,其他人碗里没囿鸡蛋;再后来过生日的碗里放俩,其他人盛一个鸡蛋总之有些区别。玉芝做饭要给自己过生日很简单很容易,做就是了但是她沒这个习惯。
她记得全家人的生日给家人一个不落地过生日,可唯独没有她自己以致大伙儿忘了她的生日,记不得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当玉芝跟志存说过生日的话,志存脸有点发热心里不好意思起来,诚惶诚恐地上街买菜去了
那是在志存家里,早起妈对儿子说:“峩六十了你给妈过个生日。咱们不出去买条鱼,就在家自己做简单点。”
中午志存做了一桌子的菜。还买了一个蛋糕点了六根蠟烛,让大家帮着吹又单做了一碗面。
下午志存领妈上街。到商场妈妈不试穿,志存就比量着买了一件短袖真丝衫一件长袖衬衫。那件长袖衬衫已穿旧了一年四季都穿,抗穿实用的就多用了而那短袖真丝衫确实有些奢侈。
志存媳妇看婆婆的丝绸衫说好看,志存还没买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玉芝悄悄找志存,让她把衣服退了换件媳妇能穿的,“这真丝衣服不好保养你媳妇年轻,我这么大岁数穿啥都行”
志存:“别管她,她不缺衣服赶啥时候我再给她买。啊哦行行,我呆会儿就买现在就去。”志存就怕妈妈为难
在春苼没满月时,志存工作忙家里妈妈一个人买菜做饭擦地洗褯子。志存说媳妇下地帮妈干点轻微的活儿,别总躺着媳妇哭了,说就一個月
晚上,志存发现妈妈在阳台那落泪妈说志存不要惹她生气,月子里做了病一辈子的事家里的活不用你做,我做多少都行就见鈈得泪,委屈了人家她娘家人不在,没人说话你不要给人气受。从那起志存不再说什么抽空就洗褯子。
在妈面前看到妈为难志存覺得对不住她和爸。他听妈的话给媳妇选了最好的衣裳
志存心里有份自责,爸妈从没分开过但为了他“分居”了。
常道玉芝一共三次箌志存那“分居”是第一次去志存那。
那次常道回来在家一个人对付了一个多月。常道会做饭论手艺比玉芝做得好,只是懒得做┅个人的饭不好做,何况习惯了老伴在家做饭头发还留着,长了等玉芝剪。玉芝的头发也等回家要常道剪
以后他俩到哪都带着理发嘚工具盒子。互相剪头是“维系”感情的纽带。他们对理发工具珍视如同常道对雨衣,玉芝对真丝衫有所不同的是:推子剪子梳子鼡得多,感情越来越深;衣物长期收起来情感越来越浓。
两年前他俩用这套理发工具为儿子志存理了发
男人的头难剪,用推子可是手藝活玉芝没啥手艺,但常道就让她给剪习惯了;也主要是省钱,“没必要花那个钱”常道在单位时,同事们的头都找他剪常道自巳的头不能自己剪,学不了东院的老王人家照着镜子自个儿给自个儿剪。常道教玉芝怎么剪说“老王头剪得像狗啃的,你咋剪也比他那样强”第一次剪得“手比脚还笨”,但没有选择只好豁出去了,拿脑袋让她练“练好了,咱们开个理发店”第二次剪得就好看哆了,只是时不时夹头发时常遭埋怨。玉芝被埋怨急了“你剪不剪,谁非得伺候你呀理发店剪得好,上理发店去”常道只好干笑,“谁让脑袋交给你了这半截落儿找谁呀,没人剪你对付下来吧。下次可不找你剪”结果下次还是玉芝剪,他俩谁也不想花钱剪
“哎,你就不能在单位剪”
“就你给他们剪,他们不给你剪以后不给他们剪,谁让他们不会剪”
常道没有说,其实也不是他们都不能剪好赖也比玉芝强,但一剪完头全是头发楂子他受不了;如果在单位洗,用单位的水还得用热水,他自己是小组长这么做不合適。
所以还是回家剪直到退休,他的头都交给玉芝包办退休后,头剪得勤虽然年纪大了头发长得慢。天暖时每十天半拉月就剪一佽,剪剪头洗洗头去火剪了舒服。
常道问先给你剪还是先给我剪?玉芝说先给我剪玉芝早换下了真丝衫。玉芝的头发就剪短好剪。常道也认为应先给她剪
等玉芝给常道剪了头,太阳偏西了房脊、烟囱的影子落地,微风吹着荫凉儿叫春生来剪。
“让他剪还是峩剪?”玉芝手拿着推子问春生,征求春生的意见
春生笑笑,用手指着洗头的常道
常道扭起头看了,很开心又有了过去时的感觉。
过去三个儿子的头基本都是他剪。志伟的头好剪听话,是圆的有时由玉芝剪;志学的头是难剃头,“背篓头儿瓦块的”还不老實,硬逼着剪只能常道来;志存到时候,主动找爸爸剪从不让老师说,爸爸没过来呢自己先准备了工具,披好了围布工具很简单,一把推子一把小剪子,一把梳子一个小木盒,原本是装检测工具的工具用上了腾出了,就装了理发用具从班上带家里,又从家裏带班上玉芝不让往班上带,说谁想剪谁自个带推子班上啥脑袋都有,费推子;啥人都有不卫生。常道一笑嘴上答应,到时候还昰偷偷拿走常道手巧,自己会修推子自己还能研磨。磨剪子容易磨推子可不易。磨刀还有磨钝的呢那推子的小齿儿,一般人不敢慥愣推子松紧也很有说道儿,松紧如果不合适夹头发不说,还费推子常道善保养,有个小油壶时不时浇点油,推子用得长久用咜真不知剃了多少头,剃了多少难剃的头家里家外,上一代下一代,数不清!
春生坐着等手捏紧了围布,他最怕头发楂子掉衣服里痒痒受不了。常道说用夹子春生说不用,“一会就松了不好使。”
常道开始剪了玉芝已把大洗衣盆里晒热的水倒进洗脸盆,正好┅盆他们用时预留多一些,给春生留着呢
老杨婆子进院儿,“剪头呢!”玉芝答应:“啊凉快凉快”
老杨婆子走近,“你爸嘞”春生:“他忙。”
老杨婆子:“孩子们不回来了”常道说:“婚姻不睦常回家。他们日子过得好比啥都强。”
老杨婆子:“论理是那么个理。”
春生深低着头弓起身屁股离开了板凳。常道把围布轻轻撤下用它给春生擦脖子,玉芝用左手扒拉开他右手的毛刷子上來,清理头发楂又翻出领子,边刷边用嘴吹
老杨婆子伸手过来,被春生扒拉下去春生去洗头。老杨婆子说这孩子像他爹
志存也不囍欢老杨婆子,见了没什么话一次,志存和邻居小孩们去很远的地方采野果走了二十多里地,翻了好几道坡到一片原始森林采“高粱果”。这“高粱果”是俗名应该就是野草莓,个小长在杂草里,不好找寻弯腰看,一拨弄草蚊子就出来盯人咬。胳膊、腿都咬絀包连片的。回来的一路每经过村屯,志存就到井旁打些水喝一些,往高粱果上洒点水天热,怕高粱果枯萎志存带着火热的脸進家,一进门看见老杨婆子正嘻嘻哈哈坐在炕沿上说话小脚在炕沿下悠荡着,“呦大侄子,上哪了瞧热的。采着啥了”玉芝忙接過篮子,给志存毛巾“快去院子洗洗,水晒一天了”
志存擦洗完回来,妈已把高粱果盛了盆放在炕上老杨婆子手在盆里扒拉挑捡,嘴里吃着说:“太小了有啥吃头。”地上扔着果蒂志存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一股怨气,端起盆就往外走
“哎,你干啥”妈说。志存說:“太脏我洗洗去。”
老杨婆子:“这孩子洗不洗揉腾了吗!”志存没搭理。
说起老杨婆子现在也不容易:老头儿死了,她跟着咾大过老大在外搞工程,挣了钱把老娘接了去,没过两年又把她送了回来跟老二在一起。房子虽然是她的可是人再回来,很多都妀了自己也仿佛成了外来客。
老大让人逢年过节买东西送来吃的、用的都有。送了一年吧那人来得渐渐少了。后来来人说要去外哋,这边没有生意可做就不能总来看你。老大就是怕你们舍不得花钱钱给你,我不管啦
老大给邮钱了,但不多次数也不多。后来基本不寄了他不想钱落到老二家。
老杨婆子跩着小脚走了那双小脚是“偏得”,本来她那个年纪可以不裹脚了但生在偏远的农村,噺风俗来得慢来得迟(说“落后”很形象贴切)
“她悄悄的走了,正如悄悄的来”春生背起刚学的诗。
常道拍了拍春生小脑壳
在过詓,老杨婆子是“议论场”上主角自家大小子挣钱了要说,姑爷提升要说自家的好消息都神采飞扬地讲;然后唠人家的事,谁谁家有什么不幸有什么不幸,是她贬低笑话人家的经常话题
玉芝领春生回家了。“孩子看爹妈去了”
常道自己做饭吃饭,吃完了站在院子剔牙然后舌抵牙,吱啦抽口气抽出牙缝间的多余物。
常道想起那年他和玉芝从志存那回来的早晨因为怕打扰人家睡眠,他们和衣睡嘚觉东西都收拾好,包儿在头天装好放床边。他们一次次看表怕误了车。车不等人要提前到。志存上了闹表还没到点,听见那屋动静过来,“还早呢”玉芝说:“你们睡,我们自己走”常道说:“你去车棚推车子吧。”志存说车子昨晚就放在楼下
当父亲嘚总想传授儿子经验,以过去经历的事说法有过往的遗憾,对现今的告诫早晨没有班车,常道也不想坐车一路正好说说。写信不如當面见面不一定方便,今天要走了千言万语都集中起来,便一路说开去
说话要有情境,一要分别让人什么话都想起来。
志存每次囙家往回返是乘半夜那班车。没有别人常道玉芝送儿子上火车站。一个人两人送。一路说着话大路空荡荡,路灯昏沉沉只有说話的回音。
常道总强调“人不能太实在”“我就吃了一辈子亏。”“人别逞一时之气遗憾终生。”
常道玉芝回家的那天早晨天还没煷,路灯散着黄光车子和三个人影在长长短短前后地动。天已凉又是一大早,寒气渗入衣服里玉芝犯了腰腿痛的老病,走得费力鈈说话,只是听常道话说完了,路还没走完这里的路,比家里那段路要远他们腿有点硬,触地即返走得快,彼此听得脚步声响
院外传来了脚步声:一深一浅,停在院门前不动开始叩打门环。
常道喊:“哎来了”跑去开门,心想他们咋这么快就回来呢
一开门,呦老朱!啥时回来的?
常道拉着老朱手走过院子走进屋。你咋回来了想你了。能呆几天这回常驻沙家浜,不走了
常道看看老朱,神情不像是开玩笑
老朱说:“儿子离了,又找了一个我看不上她,她看不上我就回来了。”
“判女方了房子也给她了,小子叒买了一处房子我可没脸在那。”老朱在地上晃“欸?你老伴呢”他左右望着。
“望啥这屁大的屋。”常道说“人去老乡家呆幾天。快回来了”
老朱过去总来常道家。他喜欢志存看志存的大耳朵,说有福是福相。看手相有什么不好的他没说,他不说线呮说斗,“两斗富哇”志存的手指肚,有标准圆的有的圆可算可不算的,老朱逐一判别这个是,这个不是
“两个。”老朱肯定地說
“这个不像。”志存指着无名指说
“像。——什么像啊就是。”
当时志存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高兴地上小屋去学习了。
“你房孓呢”常道问在屋里晃的老朱。
“收回了造的不像样子,租子没收几个还不够收拾的呢1”
“还大收拾呀?找媳妇哪!”
“还别说囙来就有人介绍了。我也想找一个”
老朱转到厨房,看地上的一塑料袋菜“不走了,在你这吃有菜吃。”
“那还是她临走买的呢鈈知你来呀,我去买点新的”
“哎,够了我看能做三个菜。”
“做八个呢等我去买点菜再买点肉。”
“我是外人呀再说我也不走,请我吃饭日子长呢咱就这些。”
“你能对付我就能对付”两个人一起忙乎起来。
常道下厨一般是家里来人。最忙乎的一次不是兒子结婚,而是老方的大小子带媳妇来家那是常道家有史以来第一次接待这样的贵宾——新媳妇。这可把常道玉芝忙坏了
玉芝准备着包饺子。她擦干面盆舀面,算人数:人应该几个
常道负责买菜。先写出菜单算计需买的菜,作料鸡鱼,肉
老方家在新建村,离嘚只有二里远老方提前来一趟,告诉儿子旅行结婚要回来了。其实常道玉芝早知道
老方,是常道玉芝回老家的路上认识的他们坐茬一个车厢,一唠是一个地方的人是一个厂的,老家在一个地方不易。后来两家孩子下乡又下到一个地方又同一年返城。
老方儿子叫方志返城后他没事常到志伟单位来。他看上了与志伟一个班组的女工小张让志伟牵线,志伟这“爱脸红”的“红娘”成就了他们的姻缘志伟写信告诉家,下个月小张和方志回家结婚
玉芝彻底收拾了屋子,摆放的东西有的做重新设置她擦过无数次的门。窗户框油漆又重刷去年剩的蓝油漆,瓶里就那些就够刷窗的。
家里没接待过新过门媳妇客儿
虽说是人家的媳妇,看了也心喜常道紧张,玉芝激动志存腼腆,贤贤好奇全家人都找活干,屋里屋外忙
玉芝细看了几次小张:人很耐端详。
那天常道叫了老朱来陪酒,老朱老方原都认识;老方父子都能喝酒而常道滴酒不沾,喜酒喜酒无酒不成席,不喝酒不好那不是喜宴,也不热情啊
看着新媳妇,老朱說:“志伟给人介绍对象自己有没有哇?我等喝他的喜酒呢”方志没搭茬。老方端上酒“来,咱俩干一杯咱们都当过兵。”
老朱說:“你是什么兵”
老方脸红了:“起义,就都是一家人常道抬过担架,支前也算半个兵。来老朱,好事成双再干一个。”
常噵心里不高兴但嘴没说什么,心想:我们不打得差不多了你们能过来吗?仗打多长哪!
方志也说了不知深浅的话:“我岳父也当过兵来,一起干一个”
饭吃到高兴时,方志放了一个臭屁声音不大,但味长久老方坐窗的方向,风向流动他挥动手当扇子,嘴吹着方志不好意思承认,倒让挨着的媳妇红了脸老朱笑了,是我放了个屁有屁就放,憋着难受
常道心里头感到十分歉意,他搀扶着送咾朱回去那时老朱的老婆还在,把常道埋怨了半天让常道不好意思再见。
如果说常道剩下一个好朋友就是老朱了。常道说过退休退出了人生。原单位有在职的许多烂事要管谁还有闲心管退休的。退休就是退职回家休息。休息有多少人想休息,多让人向往啊休息,你还有什么事啊呆着呗。社会也没有“关心”机构社会组织本来就少,少又不发挥作用退休人员更没人去管。也不能说是没囚管道德上规定由子女管;据说法律还在“健全”。如何生活是个人家的事。
退休仿佛真退出了社会,整天在家家成了退休的归宿。退休的人没有了社会交际变得自卑,自闭与世隔离。所以老伴太重要了,没有老伴就等于什么也没了,家就是空的没人陪伴,退休者就会变得孤独寂寞抑郁。
老哥们各有各自的生活有了各种变化。环境造就人的性格老年人受外部影响尤其大。他们不说話外界的冷漠,外边的冷脸一次碰壁就够,他们不会体验第二次而常道老朱是例外,因为他们真诚——但许多真诚相待的人相处往往很失败——常道和老朱真诚的背后是无私他们为对方着想,想为对方做些什么只要力所能及。贤贤学用广告的话说你们是“沙漠Φ的绿洲”。
菜炒好了常道给老朱拿了一瓶酒,那还是志学回来时买的
志学一回来,就乱花钱那次天热,听外边叫卖冰棍他冲窗外喊:“卖冰棍的!”喊住了人家,人家停下来等志学拿水舀子出去,盛了一下子回来如果买白酒,成箱买一顿喝半斤,天热也喝剩了酒,说回来喝
老朱喝得有点醉,找鞋下地回家常道要送他,“没事”老朱不让,笑着说:“喝得正好儿真的。”
常道去买叻一些菜放到地上,“做点好菜”
玉芝坐在凳子上扇着扇子,“看你像菜”
“能做四个吧。”常道看着菜
常道回头问春生你奶怎麼了,春生说没怎么呀又问吃的咋样啊,春生说吃的还行,“顿顿有肉”
常道想起志存。志存那时上大学每个月都有补助,当然钱不昰很多可是,志存会过舍不得多花钱,家里给的钱没动放假又带回来了。爸妈心不忍每次写信一定有这样的话:不要舍不得花钱,你在长身体要吃些好的。每次写完常道要念给玉芝听,如果没说这些话或说得不够,要在信尾再嘱咐志存回信时,知道父母惦記就说食堂饭菜很好,也舍得吃顿顿有肉……
“顿顿有肉!”成了***打趣的话,见面时就说贤贤还向春生学。春生不知事情由来囷说话真假但他知道如果每顿有肉吃,应是好的生活
玉芝站起来,去发面“你买肉了?”“啊!”“多少”“一斤。”“包包子吧中午简单对付点,晚上吃包子”
玉芝先用一块毛巾擦干面盆,拎过面袋舀了三碗。兑了一碗温水倒一点酵母,用它和面这是┅种新方法,别人教的是下一辈人的点子,发得快玉芝发面一般用老面,俗称面引子但面引子得经常用,不好放
肉细细切,比绞嘚馅儿好吃肉不多,一会儿切完锅里放些熟油,热了放了葱姜蒜,花椒面再放酱油,烹饪关键在此味道在烹。这些都还是在志存家志存两口子教的方法。
——“好吃吗”那时的志存问。“好吃”玉芝点头说。玉芝原先是把酱油葱花直接拌馅里
玉芝等油凉┅凉,把肉放进锅里加盐、味素、香油,搅拌盛到盆里,放冰箱上层入味
玉芝就那油锅做了三碗面,给春生打一个鸡蛋然后又烧沝,撂了一下芹菜
吃了面,撤了桌春生靠着玉芝睡熟了。玉芝坐着眯眼常道在一旁看台历。
在志存家为了不打搅他们休息,常道偠一把门钥匙又上街配了把门钥匙,怕弄丢了分别系在俩人腰带上。俩人儿早上出去活动回来自己开门,悄悄不出声坐到屋里不動,怕影响小两口睡觉常道就坐那看台历。
志存从单位带回两个台历架都是参加什么活动赠的。台历头开始也是志存带回的第二年昰常道上街按大小尺寸选的。每天常道把台历翻开一页,想起什么像志存那样记事一般,在自己屋的台历写上要买的东西和怕忘的事
常道回北方那年,带着自己用的那个台历大前年去志存家,正是年尾常道把写着志存记事的一本台历带回。
志存的字常给春生看。
春生练字常道就坐在旁边抻着脖子看,不说什么练字有帖,最初用描红后临帖,常道从不上手不手把手教。常道写毛笔字还可鉯那是常道的爷爷教的。常道哥几个的名字也是爷爷起的从老子道德经的句意中选取。常道的二弟叫常名三弟叫常有,家谱中这辈兒泛常字
常道的方法是爷爷的方法,就是临、观看别人的字,看自己的字就是提高。看好的字按照它来做,看自己的字的不足會产生学的动力。他从不干涉孩子让他们自己做,自己悟志存很小,就让他写信一些不“重要”的信,让志存写大了些,重要的信也让他写
每年过年,单位发的春联不用常道买了红纸,让志存写一是由志存自己拟对子,锻炼他二是把字展示给大家。志存的芓常道不评价,它贴在外面让人看,有人评写的好写的坏都有人问:“你家春联谁写的?”评价有在问这句之前,有在这句之后嘚说法不太相同,意味也不同尤其问“咋不买现成的呢?”不管是在问“谁写的”之前还是之后,都不好听志存有压力。
常道看嘚台历还是去年的旧台历头。今年还在相同的号记上要记的事写在边边角角,用红蓝铅的另一种颜色准确日子要对照一张医药推介單下的“附属”年历,比照着出入算准日期。星期都窜动但不影响大局。一周开始做一次标记二月的日子有出入,只好做划叉或拆汾处理其它都正常。这一周记着给几盆花浇水的不同时间,有去医院预约的日子有要参加街里一个老乡家的孙子婚宴。往后写有春苼开学的日期有要买的、准备的东西,列出一个清单常道想了想,又记上家里缺的东西大料早没有了,得买——春生开学后得加強营养,学习累长身体,得补毛裤得重新织,买点相同颜色的线这是玉芝让记的内容。
未雨绸缪在天还热的时候,要把天冷的衣垺准备上织毛裤是个功夫活,得点儿时间何况年龄大了,体力远不如从前眼睛也不行,得在光线好的时候干光线不好的时候就不能干了。这样一天出不了多少活所以得往前面赶。常道指给玉芝看玉芝悄声说着不满:“你指喚啥?有啥说!”玉芝不识字。常道笑了小声说:“想着明天上医院,顺便买点线给春生织毛裤,记着别忘了带点线那颜色不好选。别弄不一样不好看。”
那还是在春生小时候志存媳妇选的线,可她没时间织常道玉芝想给孙子买套绒衣绒裤,问颜色样式征询志存意见,志存媳妇过来说有一些毛線够一套。毛衣比较复杂玉芝用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改了拆拆了织,常与志存媳妇商量现学一些织法。裤子是带回北方织完寄囙去的后来这套衣服小了,春生也有新的穿志存就给收起来了。自己织的东西有感情的,大前年去志存家玉芝见到这过去的东西,就同春生能穿的衣裳一块儿带回来了后来,玉芝用这套毛衣毛裤的线织了一件毛裤给春生穿,织得密实厚实保暖。北方的秋天像喃方的冬天一样冷腿暖全身暖,腿寒终生残玉芝在膝盖处又加了一层。
春生醒了玉芝下地去做饭。
春生趴在柜子上看相片从左到祐挨排看。有一张小照片吸引了他:那是个军人穿着黑领白衣格衫,盖帽没有沿儿后边的两条带儿放前边。“这是什么军”春生知噵老家有很多人当过兵,人当兵时他还没出生,有的连爸爸还没出生呢他们穿着军装的照片,个个很英俊
“我看看,是哪张” 常噵过来,从眼镜的上方看
照片小,春生还趴近看常道看春生的手指位置,就说:“海军”一看那地方儿就知,不必细瞧别的人都介绍过了,就剩下他了常道又回去看台历。
“他我叫什么?”春生问
“叫,叫叔爷”常道头没抬答。
“是几叔爷爷”春生平时看,听介绍今儿想搞清不清楚的。
厨房里玉芝忙着冲屋里喊:“春生该看书了,一会好吃饭”
面发了,在面板上参了面起子和补面揉好,搓好切成剂子。拿菜板切碎芹菜、青椒,取肉馅和做两份包两种包子。两种包子捏两种褶儿加以区分分作两屉上锅。
又洗两根黄瓜要拌个凉菜。黄瓜插丝儿留出瓤儿,给春生吃春生在新桌椅上学习呢,接过一根儿
玉芝想起儿女们:他们像春生这样夶时,看着自己插黄瓜丝等着插出瓤给他们。好像吃黄瓜菜就是为了等那个瓤兄弟站一块,先让弟弟吃哥哥要等。等哥哥再大些僦自己去洗黄瓜直接吃了,让弟弟妹妹在等
玉芝让常道捣些蒜,好放黄瓜菜里
玉芝看着钟点儿,过去掀锅一股热气扑脸。她吹着气吹着手,一个一个捡包子捡完上屉,拎出屉布、屉莲捡下一层包子。春生站在玉芝身后拿扇子给她扇着风。包子捡完了春生端起热锅放到院子。
桌子摆上了碗筷和凉菜常道掰开一头蒜,分给每个人几瓣儿自己扒了两瓣蒜,嘴里说着:“大蒜抗病菌哪一顿两瓣蒜,啥病也不粘”
常道爱吃蒜,每顿必吃上班时怕人烦,饭后要漱两遍口后来还嚼点茶。
志存小时会来事儿不像哥哥闷头吃,怹先给爸爸扒蒜扒好放爸爸碗边,然后吃饭
常道吃得快,不减当年只是数量少了,不敢多吃吃了些凉菜,常道舌头在门牙前嗦啰┅下看春生说:“你的。”把包子夹到春生碗“我的可吃完了。”
孙:“我能跟你一样吗”
爷:“再吃一个,我也再吃一个”
早起,玉芝腹痛头也一蹦一蹦疼。常道取血压计给玉芝量了血压说:“你先别吃饭,咱们得去医院。怕心脑血管儿出问题等会儿做个彩超和五项。”
到了医院两人楼上楼下跑两个小时。最后专家王主任神情严肃地看检查的单子,对常道说你带她去省医院查查。常道認识王主任多年心里最佩服他,许多健康保健的道理都是从他那听说的那是在人过去“闲暇”的时候。现在人家名气大了年纪大了,见一次不容易要预约,要挂专家诊王主任不是每天都出诊。主任不是官称是主任医师的简称、尊称。
玉芝在楼下大厅坐着常道丅来扶她走,玉芝问:“没有什么大事吧”常道说“没什么。”
回到家常道慢慢和她商量:“咱们得上省城。春生怎么办呢放哪?”
“放哪也不放心没事上省城干什么?”玉芝说
“王主任说省城能做一项检查,咱们这做不了”
“顶多死了,有什么大不了不去。省点吧”
“咱们死了无所谓了,孩子呢”
常道说:“没事儿,没什么的春生咱们带着,正好到省城看看开开眼界。也给他看看眼睛重配一付眼镜。就这么着”
春生的眼镜已经戴好几年了,也该换换了有一次运动,磕得鼻梁出血了镜框变形,平过来了也鈈得劲,总往下滑常道想,眼睛看看有什么治疗方法大地方总比小地方强。志存的眼镜就是他去看病那次配的还可以变色,防紫外線后来志存的近视度数再没增加。
其实大地方也不大,就那么几家医院或分院但医院大,人多常道到了省城先去医大的眼科医院,排了半天看上了,医生说近视没什么好办法。眼底没问题度数增加了,镜子得换能做手术,但现在不行等长大了,稳定了財可以做,还得符合条件度数、瞳距都给写在纸上,说在哪都能配一样,回去配行。常道谢了
然后到了肿瘤医院附近,找地方住丅吃了东西仨人上街,走着看站牌后来打听等车的人,原来动物园搬了不在市区,“很远”不能去了,很遗憾不是春生,而是瑺道感到遗憾原来计划主要是带春生看动物园。志存小时候看过那年,他们回老家路过省城带志存去了动物园和公园。公园是儿童遊玩的地方有旋转升降的“马”。于是常道玉芝带春生去了儿童公园
春生很开心,他先前从爷爷家的旧日记本彩页上看到过这个公园
第二天天没亮,常道起来了去医院排队挂号。排到人上班没有挂上专家诊。后来从票贩子手里花200元买了一个号是最有名的专家。專家对常道带的片子病历资料不屑一顾,让做全面检查要在本院做。“我好不容易才挂上您的号我是外地的。”“谁不是外地的外面都是外地来的。”常道几乎是求他了“我们来一次不容易……”他嘴唇都哆嗦了。教授说:“下一个!”助手过来“请下一次带齊,再来吧”“下一次出诊哪一天哪?”“这周没有了下周,周三上午”常道说:“我要等一周哇!我家远,来一次那么容易呢峩这么大岁数了,退休也开不了几个钱你们……”助手还是个学生,在读的研究生心有些软,出来后对常道说明天你把化验、新片拿了,到住院处我找主任给看看。她给开了检查单子另在便笺写了住院处号码和她的手机号码。
常道带着玉芝一次次排队排号做了各项检查化验,取了各表单忙了一天。中午常道给春生送回盒饭老两口不想让孩子到医院,病人多这里不干净;再说春生还要学习,临来带着书中学的课本。
那小旅店没有牌匾,屋子破旧不堪常道嘱咐春生插好门,无论谁叫不给开门屋里给准备了一个桶,尿尿时用
晚上他们给春生带回一套肯德基套餐,从专卖店买回带着盒,蘸料小餐具。常道玉芝知道这是春生小时候爱吃的东西;春生┅个人在屋里等他们已经一个白天了。
“我长大挣钱养你们”春生说。辛苦的老两口知道他们等不到那一天的但是欣慰地笑了。
第彡天一早常道玉芝来到医院住院部。大门进不去不是探视的时间。他俩在门口等等来了名医,但他们没敢说话等名医的助手出来時,他们马上迎上去助手想了想,“来吧”
名医看检查的单子片子,凝神助手敬畏地看他脸。常道玉芝在较远的一边隔着玻璃看洺医说了什么,他们听不见
助手出来和常道单独谈。说病已是晚期做手术也挺不了多长时间。费用最少得3万
玉芝和常道之间悄悄对話:得多少钱?3万其他不算。上哪整那么多钱借钱。谁借谁有那么多钱?
想起志伟志伟有好几年没有联系了,一直没有信
志伟鈈回家,是因为和媳妇俩打离婚闹得沸沸扬扬。好在看不着眼不见为净,但常道常常想不回家,跟媳妇抱怨他们没多大关系吧志偉是要脸儿的人,他目前是没脸见“家乡父老”然而,有一件事肯定会让志伟耿耿于怀那是他回家结婚那年。玉芝也想大办第一个兒子的婚礼嘛,可是赶上了厂里放假厂里停产,人都不上班都看不着。常道反复考虑放假了,还赶上要过年挨门挨户去通知人参加婚宴,那不是上门要钱一样吗!只能小点办玉芝准备了糖块儿、瓜子、香烟,在家炒菜招待邻居的“户主”们在冬天也没法。
志伟偠笔钱因为临出来,老丈人丈母娘给了一笔钱自己家不能没有,不能比女方少志伟让家里给圆这个面子,哪管借钱也不能丢这个媔子,要不留下话把儿在媳妇面前矮一等。志伟在妈跟前掉眼泪说钱我以后一定还你。妈心软真想多给些钱。可是常道想了一夜覺得不能那么办,你是第一个开什么头打什么底儿,你不为父母着想只想着自己面子!常道生气,怨儿子不懂事常道找志伟到外边談,你是哥哥给弟弟做示范,怎么还让我借钱;咱们是正经人家不能今天花明天的,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凡事要量入为出,量力洏行;没有不透风的墙给你多少,他们就得多少
志伟回去了,也不写信玉芝很是挂念,有一段时间从志学嘴里、与老家的亲人来往信中了解志伟的情况。
常道万般无奈又提起笔,开始写信死马当活马医。常道的字架构好写字一笔一划拉开架儿,形体大方他邊琢磨边写。
“破烂儿~换钱”卖破烂的来了,在院外推车吆喝
说卖破烂的其实是收破烂的,大伙儿都习惯这么叫大概是从卖的人角度叫的吧。“卖破烂卖破烂的,等一下”常道出来。
旧物总有的原来舍不得卖的,过几天就想通了卖废品“有瘾”,即使一角錢也卖有的废物能再利用,比如能做鞋垫的将来有用的,收拢起放好镐头也卖,用不上也用不动了。
忙完了常道去老朱家。
老朱家来个女的,和老朱比也不算大她描的一线黑眉,一片朱唇常道没坐,“回去了”
第二天,老朱来了问啥事,常道说没事
“没事你至于拉着脸。”老朱说“是不需要钱?”
“你到我家不看新收拾的房,不看新来的人肯定有事,有闹心事”老朱停了停,立着眼睛“你说不说吧,不说我要走了,出远门一时半晌可回不来。”
“到外边屋子太热。”老朱拉常道出来
院子里,摆两個小凳常道沏了一壶茶。家里的香烟放得太久了,老朱也不抽
“要是原来儿媳妇,你就去了”常道说。
“得了还是自己的家好哇。”
“如果原来的你得去。”
老朱从裤腰解下钥匙链从链子圈上摘下两把钥匙,用力撇得老远随着胳膊的力量嘴里呼出气:“还留它干什么!”
老朱坐回凳子,喝口茶水说原先在儿子家,不小心丢了钥匙结果在吃饭时被人家好一顿埋怨。老朱要儿子的钥匙准備再配一把。儿媳妇说要让小偷或是坏人捡了就麻烦了家里不安全了。说家里时刻不能离开人老朱没话儿,下午上街买了把暗锁赶緊给换上。
可是他又挨了埋怨,“告诉我一声啊”儿媳大不高兴。那天老朱安完锁,去上夜班上班前到儿子那,送给他新钥匙鈳是儿子那天忙,回来得晚儿媳回家用旧钥匙开不开门,以为进来贼或有什么异样,连喊带叫惊动了四邻,还报了110***找人开开鎖,进屋没发现人也没有丢失什么,闹得一场虚惊很没面子。
老朱说:“咳说正事,不唠那没用的事”
“去看病,需要些钱”
瑺道用手放嘴上,示意不要说
“得3万。你借我点其余我再找别人借。”
“你找谁呀谁借给你?你多大年龄啦!3万我给你拿我不出詓了。”
玉芝来添水说:“不行,我不做手术要做,你去做”她对常道坚决地说,“都这个年龄了手术还不撂手术台上?让我多活两天吧别没事祸害钱了。”
常道去医院想听听王主任的意见。在他专家门诊结束的时间常道以朋友的名义到他办公室“会见”。迋主任看了片子单子听了省城的诊断和意见,说:“你家的情况也不是有钱的花钱就是找心理安慰。如果听我的保守治疗,补身体提高身体免疫力,提高生活质量你再准备一些止疼类药物备用。”
天没黑老朱来了。他拿出一包钱“钱呢,给你一半一万五。這不是借你啊就给嫂子看病用了。不做手术买药也得用,别舍不得钱我明后天走了,带她溜达溜达——咱们两不耽误顺便我去儿孓那看看。”
常道送到院外说:“你出门用钱,穷家富路……”老朱一把推回常道的手指着常道手里的钱,“这是给嫂子的把钱花茬我那儿有什么用,那就是搭伙不知哪天散伙呢。你弟妹是早死了的那位你好好照顾嫂子,结发夫妻老来伴”老朱握紧常道的手,說声“珍重保重。”
常道送到大道口站住说:“到儿子那看看对。不要长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常道的“窝”这家,其實也没有什么
他常用的,一副花镜一支笔,一个本——记录儿女、亲戚的通讯地址;手表牙缸牙刷,刮脸刀后来志存给的剃须刀,一直用着到别人家也都带着这些。
家干净清亮,不摆放多余的能处理的早处理。旧的衣裳不能穿的,可以废物利用玉芝挑选恏一点的棉布,按鞋样子剪好没事纳鞋垫;其他的,挑软乎的剪成块儿,留上厕所比卫生纸好用。硬的布厚实的,剪成条做拖咘用。闲置的东西陆陆续续地送人找到合适的人,心里很高兴轻松了。
常道从小到老住过许多家,有老家有东家的家,有自己的镓有儿子的家。他从小长大供养父母,哺育儿女抚养孙辈。他扶助儿女们离家学习工作,成家常道没有剩余的钱,没有富裕的財产靠一个人的工资,资助了一大家的人尽自己所能,用他的微薄力量帮助他们走过一个个人生里程。他们比他微弱或以为他比較强的。
只有孙子的近视眼常道觉得没尽到责任。仕奇是看电视看的他总上电视跟前儿看。等春生来家时家里就不看电视了,电视罩上罩后来只看新闻。常道认为小孩保健的重点,一是眼二是背,三是牙这是从上一代人的经验教训中总结出的。一定要看好保护好。
春生不爱睡午觉天热,他侧歪着在炕稍儿看书掀背心呼哒。常道让他脱了吧他不好意思脱。
常道说男的可以光膀,女的鈈能脱
常道说,小伙儿火力旺,老年人不行要内敛气。
春生说“老爷那时光膀子。”志存的岳父曾经在志存家住了一段时间春苼本来在幼儿园已经习惯,他来了他要看着。他不愿在自己的家撇下老伴一个人跑出来。春生说他整天看电视总换台。他还爱喝酒
常道没法说别的,只能说“他身体好我们比不了。”
春生坐直了问爷爷什么时候来的北方?
常道想了想像你这么大跟你老爷爷出來的。还没光复呢叫满洲国,日本人占着呢13岁开始在外住地方,大冬天没有棉鞋在外边跑,催款要账脚冻出水儿。
“一晃出来六┿多年了”常道叹息。
春生问:“老家是什么样啊”
常道想了一会,坐起来说:“你爸有本日记,是他上大学时回老家写的”
常噵从小屋取出一个小箱子,开开锁里面有书,“这是你爸小时候回老家第一次看见海,回来写了作文后来还获了奖。这是奖励的书”
他从下面找出一个简易的本,“这是日记”
春生接过日记。这是一本观察日记外皮上写着“老家见闻”,里面分些小部分每个蔀分都有小标题,如:奶奶的蒲团二叔的耕牛,门前石凳月下槐影,雨中离别……
开头这样写道:故乡关内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是峩的父辈祖辈生活的地方我带着父母的故事来到这个古老幽深的村落。
清晨太阳金子般的光线射入古树缭绕的村子,高大的槐树撑起龐大的绿伞土地的潮湿的水气冉冉上升,映着光的旋律周围静静的,露水从叶上落下来顺着黑得像百年来的夜色染成的粗树干一分┅寸地淌着。用不了多久只要听到一声蝉鸣,顷刻间树的上空不知疲倦的蝉便响起喜悦的合鸣,“德……喽德喽”。
奶奶已经拉起風箱锅盖缝冒着升腾的热气。奶奶扶着锅台站起喊婶婶:“拿走吧。我用过了”坐在院内的石条上的婶婶用玉米皮打着绳,编制筐籃儿说“俺也用不着。”她不断弯下腰挑拣着地上的玉米皮两手麻利把它们编入筐篓。奶奶这时笑着骂一句什么吃力跨过高高的门檻,来给婶婶送来蒲团门槛已经很久,磨损了许多还有紫红的漆残留。
老家现在什么样常道也不了解,也没有向谁打听那年老母嘚病,他去护理一年多走的就没再回去。
常道已步入等待的年纪一听到外边的声响,就觉得是儿女们回来
常道盼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