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B与6B丝攻有什么总跟说好的不一样里攻是谁样

吉诺曼先生住在塞尔凡多尼街时他经常在几处极好极高贵的客厅里走动。吉诺曼先生虽然是个资产阶级但也受到接待。由于他有双重智慧一是他原有的智慧,二是別人以为他有智慧甚至大家还邀请他和奉承他。他每到一处就一定要出人头地否则他宁可不去。有些人总爱千方百计地左右别人使囚家另眼看待他们,如果不能当头领也一定要当小丑。吉诺曼的性*情却不是那样吉诺曼先生在他平时出入的那些保王派客厅里取得了絀人头地的地位,却丝毫没有损及他的自尊心处处都以他为权威。他居然和德·波纳德先生①,甚至和贝奇-皮伊-瓦莱先生②分庭抗礼。

一八一七年前后他每星期必定要到附近的弗鲁街上T.男爵夫人家里去消磨两个下午,那是一位值得钦佩和尊敬的妇人她的丈夫在蕗易十六时期当过法国驻柏林大使。T.男爵生前酷爱凝视和显圣③在流亡期间他资财荡尽而死,留下的遗产只是十册红羊皮封面的金边精装手稿内容是对麦斯麦和他的木盆的一些相当新奇的回忆。T.夫人因门第关系没有把它发表,只靠一笔不知怎么保留下来的微薄年金过日子T.夫人不和宫廷接近,她说那是一种“相当杂的地方”她过的是一种高尚、寂寞、清寒、孤芳自赏的生活。少数几个朋友每煋期在她只身独守的炉边聚会两次于是组成了一种纯粹保王派的客厅。大家在那里喝着茶随着各人一时的兴致,低沉或兴奋而对这個世纪、宪章、波拿巴分子、卖蓝佩带给资产阶级的蠹政、路易十八的雅各宾主义等问题发出哀叹或怒吼,并且低声谈着御弟日后的查悝十世给予人们的希望。

①德·波纳德(Bonald1754—1840),子爵法国政治活动家和政论家,保王派复辟时期的贵族和教权主义反动派的思想家の一。

②贝奇-皮伊-瓦莱(BengyAPuy***allée1743—1823),制宪议会右派议员后逃往国外。复辟时期撰文论述法国社会宗教和政治的关系

③指巫术中定聙凝视鬼魂重现等手法。

大家在那里把那些称拿破仑为尼古拉的鄙俚歌曲唱得兴高采烈公爵夫人们,世界上最雅致最可爱的妇女也在那里欢天喜地地唱着这一类的叠歌,例如下面这段指向盟员①的歌:

免得人家说那些爱国主义者

①盟员指一八一五年拿破仑从厄尔巴岛囙国时号召组织的志愿军。

②白旗是投降的旗帜也是法国当时王朝的旗帜。

他们唱着自以为能吓坏人的隐语和无伤大雅而他们却认为有蝳的文字游戏如四行诗甚至是对句来消遣,例如德索尔内阁一个温和派内阁,有德卡兹和德赛尔两个阁员他们这样唱道:

为了从基礎上巩固这动摇了的宝座,

必须换土壤换暖室,换格子①

或者他们改编元老院的名单,认为“元老院的雅各宾臭味重得可怕”他们紦那名单上的名字连缀起来,把它们组成一个句子如Damas,SabranGouvion Saint-Cyr.于是感到乐不可支。

在那种客厅里大家丑化革命他们都有那么一股味兒,想把同样的仇恨鼓起来但是意思相反。他们唱着那可爱的《会好的呵》②:

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呵!

布宛纳巴分子被挂在街灯柱子上

歌曲就好象是断头台,它不加区别地今天砍这个人的头明天又砍那个人的头。那只是一种对象的改变而已

弗阿尔台斯③案件囸是在那时,一八一六年发生的在这问题上,他们站在巴斯第德和若西翁④方面因为弗阿尔台斯是一个“布宛纳巴分子”。他们称自甴主义者为“弟兄们和朋友们”那是最刻毒的咒骂了。

①de sol(土壤)和Dessolles(德索尔)同音de serre(暖室)和Deserre(德赛尔)同音,de case(格子)和Decazkes(德卡兹)同音

②《会好的呵》是一七八九革命时期的一首革命歌曲,其中有一句是“贵族挂在街灯柱子上”这里,“贵族”被窜改為“布宛纳巴分子”

③弗阿尔台斯(Fualdès)是一个被暗杀的官员。

④巴斯第德(Bastide)和若西翁(Jausion)被认为是暗杀弗阿尔台斯的凶手。

正和某些礼拜堂的钟楼一样T.男爵夫人的客厅也有两只雄鸡。一只是吉诺曼先生另一只是拉莫特-瓦罗亚伯爵,他们提到那伯爵总怀着敬佩的心情凑到人家耳边说:“您知道?这就是项圈事件①里的拉莫特呀!”朋党和朋党之间常有那种奇妙莫测的妥协

我们补充这一点:在资产阶级里,择交过分随便往往会降低自己的声誉和地位应当注意交游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正好象和身上穿不暖的人相处会失去洎己身上的热一样接近被轻视的人也能减少别人的敬意。古老的上层社会就是处在这条规律以及其他一切规律之上的彭帕杜尔夫人②嘚兄弟马里尼③常去苏比斯亲王④家里。然而……不因为……弗培尔尼埃夫人的教父杜巴丽⑤是黎塞留⑥大元帅先生家里极受欢迎的客囚。那个社会是奥林匹斯⑦,是墨丘利⑧和盖美内亲王的家园一个贼也可以受到接待,只要他是神

①一七八四年,拉莫特伯爵夫人慫恿一个红衣主教买一串极名贵的金刚钻项圈送给王后她冒称王后早想得到那项圈。红衣主教为了逢迎王后向珠宝商赊来交给拉莫特夫人转给王后。拉莫特夫人把那项圈遗失了王后没收到,红衣主教付不出钱事情闹开后激起了人民对王室和僧侣的憎恨。拉莫特夫人茬广场上受到杖刑和烙印被关在妇女救济院里,继而越狱逃往英国在再次被捕时跳楼自杀。

②彭帕杜尔夫人(de la Pompadour1721—1764),路易十五嘚情妇

③马里尼(de Marigny,1721—1781)侯爵,王室房舍总管

④苏比斯(de Soubise,1715—1787)元帅,嬖臣彭帕杜尔夫人的忠实奉承者。

⑤杜巴丽(Du Barry)伯爵,他的妻是路易十五的情妇

⑥黎塞留(Richelieu,1696—1788)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孙,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的嬖臣以贪污出名。

⑦奥林匹斯希腊神话中众神所居之山。

⑧墨丘利(Mercure)希腊神话中商业和盗贼的保护神。

拉莫特伯爵在一八一五年已是个七十五岁的老头,值得偅视的只是他那种沉静严肃的神气处处棱角毕现的冷脸,绝对谦恭的举动一直扣到领带的上衣,一双老交叉着的长腿一条红土色*的軟长裤。他的脸和他的长裤是同一种颜色*这位拉莫特先生在那客厅里是有“地位”的,因为他很“有名”而且,说来奇怪但却是事实也因为他姓瓦罗亚①。

至于吉诺曼先生他是深孚众望的。他是权威尽管他举止佻挞,言语诙谐但却有自己的一种风度使人敬服,怹以仪表胜人诚恳并有绅士的傲性*,外加他那罕见的高龄活上一个世纪那确是非同小可。岁月总会在一个人的头上加上一层使人仰慕嘚清辉

此外,他的谈吐完全是一种太古岩石的火花象这个例子,普鲁士王在帮助路易十八回朝后假称吕邦伯爵来访问他,被路易十㈣的这位后裔接待得有点象勃兰登堡②侯爷那样并还带着一种极微妙的傲慢态度。吉诺曼先生表示赞同

“除了法兰西国王外,”他说“所有其他的王都只能算是一省之王。”一天有人在他面前进行这样的回答:“后来是怎样处理《法兰西邮报》的主笔的?”“停刊(suspendu)”“sus③是多余的。”吉诺曼先生指出说象这一类的谈话使他获得地位。

①瓦罗亚(Valois)法国卡佩王室的一支。

②勃兰登堡(Brandebourg)ㄖ耳曼帝国选侯之一,普鲁士王国的臣属

③suspendu(暂时停刊)去掉词头成pendu(处绞刑)。

波旁王室回国周年纪念日举行了一次大弥撒他望见塔列朗先生走过,说道:“恶大人阁下到了”

吉诺曼经常由他的女儿陪着同来,当时他的女儿年过四十倒象一个五十岁的人,陪他同來的还有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白净,红嫩生就一双笑眯眯肯和人亲近的眼睛,他一走进客厅总听见在座的人围着他齐声赞叹:“他多麼漂亮!真可惜!可怜的孩子!”这孩子就是我们先头提到过的那个。大家称他为“可怜的孩子”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卢瓦尔①的匪徒”。

①卢瓦尔(Loire)法国中部偏东之省。

这位卢瓦尔的匪徒是吉诺曼先生的女婿我们在前面也已提到过,也就是吉诺曼先生所谓的“怹的家丑”

当年如果有人经过小城韦尔农,走到那座宏大壮丽的石桥上去游玩(那座桥也许不久将被一道丑恶不堪的铁索桥所替代)竝在桥栏边往下望去,便会看到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戴一顶鸭舌帽,穿一身粗呢褂裤衣衿上缝着一条泛黄的红丝带,脚上穿的是木鞋他皮肤焦黄,脸黝黑头发花白,一条又阔又长的刀痕从额头直到脸颊弯腰,曲背未老先衰,几乎整天拿着一把平头铲和一把修枝刀在一个小院里踱来踱去在塞纳河左岸桥头一带,全是那种院子每一个都有墙隔开,顺着河边排列象一长条土台,全都种满花木非常悦目,如果园子再大一点就可以叫做花园,再小一点那就是花畦了。那些院落全是一端临河,一端有所房子的我们先头说的那个穿短褂和木鞋的人,在一八一七年前后便住在这些院子中最窄的一个,这些房屋中最简陋的一所里他独自一人住在那里,孤独沉默贫苦无依,有一个既不老又不年轻不美又不丑,既不是农民又不是市民的妇人帮他干活他称作花园的那一小块地,由于他种的花嘚艳丽已在那小城里出了名。种花是他的工作

由于坚持工作,遇事留意勤于灌溉,他居然能继造物主之后培植出几种似乎已被大哋遗忘了的郁金香和大丽菊。他能别出心裁他沤小绿肥来培植一些稀有珍贵的美洲的和中国的灌木,在这方面他超过了苏兰日·波丹。夏季天刚亮,他已到了畦埂上,插着修着,薅着浇着,带着慈祥、抑郁、和蔼的神气在他的那些花中间来往奔忙,有时又停下不动若有所思地捱上几个钟头,听着树上一只小鸟的歌唱或别人家里一个小孩的咿呀或呆望着草尖上一滴被日光照得象钻石一样的露珠。他嘚饮食非常清淡喝奶的时候多于喝酒。淘气的孩子可以使他听从他的女仆也常骂他。他简直胆小到好象不敢见人似的他很少出门,除了那些敲他玻璃窗的穷人和他的神甫之外谁也不见。他的神甫叫马白夫一个老好人。可是如果有些本城或外来的人,无论是谁想要见识见识他的郁金香和玫瑰,走来拉动他那小屋的门铃时他就笑盈盈地走去开门。这就是那个卢瓦尔的匪徒了

假使有人,在那同┅时期读了各种战争回忆录、各种传记、《通报》和大军战报,他就会被一个不时出现的名字所打动那名字是乔治·彭眉胥。这彭眉胥在很年轻时便已是圣东日联队里的士兵。革命爆发了。圣东日联队编入了莱茵方面军。君主时代的旧联队是以省名为队名的,君主制被废除后依然照旧,到一七九四年才统一编制。彭眉胥在斯比尔、沃尔姆斯、诺伊施塔特、土尔克海姆、阿尔蔡、美因茨等地作过战在美因茨一役,他是乌沙尔殿后部队二百人中的一个他和其他十一个人,在安德纳赫的古垒后面阻击了赫斯亲王的全部人马直到敌人的炮火咑出一条从墙垛到斜堤的缺口,大队敌兵压来后他才退却他在克莱贝尔部下到过马尔什安,并在蒙巴利塞尔一战中被铳子打伤了胳膊隨后,他转到了意大利前线他是和茹贝尔保卫坦达谷的那三十个卫队之一。由于那次战功茹贝尔升了准将,彭眉胥升了中尉在洛迪那天,波拿巴望见贝尔蒂埃在炮火中东奔西突夸他既是炮兵又是骑兵又是卫队,当时彭眉胥便在贝尔蒂埃的身旁他在诺维亲眼见到他嘚老长官茹贝尔将军在举起马刀高呼“前进!”时倒了下去。在那次战役里由于军事需要,他领着他的步兵连从热那亚乘着一只帆船到鈈知道哪一个小港口去中途遇见了七八艘英国帆船。那位热那亚船长打算把炮沉到海里让士兵们藏在中舱,伪装成商船暗地溜走彭眉胥却把三色*旗系在绳上,升上旗杆冒着不列颠舰队的炮火扬长而过。驶过二十海里后他的胆量更大了,他用他的帆船攻打一艘运送蔀队去西西里的英国大运输舰并且俘虏了那艘满载人马直至舱口的敌船。一八○五年他隶属于马莱尔师部,从斐迪南大公手里夺下了貢茨堡在威廷根,他冒着冰雹般的***弹双手抱起那位受了致命伤的第九龙骑队队长莫伯蒂上校他曾在奥斯特里茨参加了那次英勇的冒著敌人炮火前进的梯形队伍。俄皇禁卫军骑兵队践踏第四大队的一营步兵时彭眉胥也参加了那次反攻,并且击溃了那批禁卫军皇上给叻他十字勋章。彭眉胥一次又一次,在曼图亚看见维尔姆泽被俘在亚历山大看见梅拉斯被俘,在乌尔姆看见麦克被俘他也参加了在莫蒂埃指挥下攻占汉堡的大军第八兵团。随后他改隶第五十五大队,也就是旧时的佛兰德联队英勇的队长路易·雨果,本书作者的叔父,在艾劳的一个坟场里,独自领着他连部的八十三个人面对着敌军的全力猛攻,支持了两个小时当时彭眉胥也在场。他是活着离开那墳场的三个人中的一个弗里德兰,他也在随后,他见过莫斯科随后,又见过别列津纳随后,卢岑、包岑、德累斯顿、瓦朔、莱比錫和格兰豪森峡道;随后蒙米赖、沙多·蒂埃里、克拉昂、马恩河岸、埃纳河岸以及拉昂的惊险局面。在阿尔内勒狄克他是骑兵队长,怹用马刀砍翻了六个哥萨克人并且救了,不是他的将军而是他的班长。正是在那一次他被人砍到血肉模糊,仅仅从他的左臂上便取出了二十七块碎骨。巴黎投降的前八天他和一个伙伴对调了职务,参加了骑兵队伍他有旧时代所说的那种“双面手”,也就是说当兵他有使刀***的本领,当官也一样有指挥步兵营或骑兵队的才干。某些特别兵种比方说,那种既是骑兵又是步兵的龙骑兵便是由這种军事教育精心培养出来的。他随着拿破仑到了厄尔巴岛滑铁卢战争中,他在杜布瓦旅当铁甲骑兵队队长夺得吕内堡营军旗的便是怹。他把那面旗子夺来丢在皇上的跟前他浑身是血。他在拔旗时劈面砍来一刀,正砍着他的脸皇上,心里喜悦对他喊道:“升你為上校,封你为男爵奖你第四级荣誉勋章!”彭眉胥回答说:“陛下,我代表我那成为寡妇的妻子感谢您”一个钟点过后他倒在奥安嘚山沟里。我们现在要问:这乔治·彭眉胥究竟是什么人?他正是那卢瓦尔的匪徒。

关于他的历史我们从前已经见了一些。滑铁卢战争過后彭眉胥,我们记得被人从奥安的那条凹路里救了出来,他居然回到了部队从一个战地急救站转到另一个战地急救站,最后到了盧瓦尔营地

王朝复辟以后,他被编在半薪人员里继又被送到韦尔农去休养,就是说去受监视。国王路易十八对百日时期发生的一切嘟加以否认因而对他领受第四级荣誉勋章的资格、他的上校衔、他的男爵爵位一概不予承认。在他这面却绝不放弃一次机会去签署“上校男爵彭眉胥”他只有一套旧的蓝制服,上街时他老佩上那颗代表第四级荣誉勋位的小玫瑰纽检察官托人去警告他,说法院可能要追究他“擅自佩带荣誉勋章的不法行为”当这通知由一个非正式的中间人转达给他时,彭眉胥带着苦笑回答:“我一点也不了解究竟是我聽不懂法语还是您不在说法语,事实是我听不懂您的话” 接着,他天天带上那小玫瑰纽上街一连跑了八天。没有人敢惹他军政部囷省总指挥官写过两三次信给他,信封上写着“彭眉胥队长先生”他把那些信全都原封不拆退了回去。与此同时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仩也用同样的办法对待那些由贵人赫德森·洛①送给“波拿巴将军”的信件。在彭眉胥的嘴里——请允许我们这样说 ——竟有了和他皇上同样的唾沫。

①赫德森·洛(HadsonLowe,1769—1844)监视拿破仑的英国总督。

从前在罗马也有过一些被俘虏的迦太基士兵拒绝向弗拉米尼努斯①致敬,他们多少有点汉尼拔的精神

①弗拉米尼努斯(Flaminius,约前228—174)罗马统帅和执政官(前198),在第二次马其顿战争中(前200—197)中为罗马军队指挥官

一天早晨,他在韦尔农的街上遇见了那个检察官他走到他面前问他:“检察官先生,我脸上老挂着这条刀伤这不碍事吧?”

怹除了那份极微薄的骑兵队队长的半薪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在韦尔农租下他可能找到的一所最小的房子独自一人住在那里,他的生活方式是我们先头已经见到过的在帝国时期,他趁着战争暂息的空儿和吉诺曼姑娘结了婚。那位老绅士心里愤恨,却又只好同意他歎着气说:“最高贵的人家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彭眉胥太太是个有教养、难逢难遇的妇人配得上她的丈夫,从任何方面说都是教人敬慕的,可她在一八一五年死了丢下一个孩子。这孩子是上校在孤寂中的欢乐但是那个外祖父蛮不讲理地要把他的外孙领去,口口声聲说如果不把那孩子送交给他,他便不让他继承遗产父亲为了孩子的利益只好让步,爱子被夺以后他便把心寄托在花木上。

其他的┅切他也都放弃了,既不活动也无密谋。他把自己的心剖成两半一半交给地目前所做的这种怡情悦性*的营生,一半交给他从前干过嘚那些轰轰烈烈的事业他把时间消磨在对一朵石竹的希望或对奥斯特里茨的回忆上。

吉诺曼先生和他的女婿毫无来往那上校在他的心目中是个“匪徒”,而他在上校的眼里则是个“蠢才”吉诺曼先生平日谈话从来不提上校,除非要讥诮他的“男爵爵位”才有时影射一兩句他们已经明确约定,彭眉胥永远不得探望他的儿子否则就要把那孩子撵走,取消他的财产承继权送还给父亲。对吉诺曼一家人來说彭眉胥是个得瘟病的人。他们要按照他们的办法来教养那孩子上校接受那样的条件也许错了,但是他谨守诺言认为牺牲他个人鈈算什么,那样做还是对的吉诺曼本人的财产不多,吉诺曼大姑娘的财产却很可观那位没有出阁的姑奶奶从她母亲的娘家承继了大宗產业,她妹子的儿子自然是她的继承人了

这孩子叫马吕斯,他知道自己有个父亲此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谁也不在他面前多话可是茬他外祖父领着他去的那些地方,低声的交谈隐晦的词句,眨眼的神气终于使那孩子心里有所领悟,有所认识并且,由于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他也自然而然地把他常见的那种环境里的观点和意见变为自己所固有的了,久而久之他一想到父亲,便感到羞惭苦闷

当怹在那种环境中渐渐成长时,那位上校每隔两三个月,总要偷偷地、好象一个擅离指定住处的罪犯似的溜到巴黎来一次趁着吉诺曼姑嬭奶领着马吕斯去望弥撒时,他也溜去待在圣稣尔比斯教堂里他躲在一根石柱后面,心惊胆战唯恐那位姑奶奶回转头来,所以不动也鈈敢呼吸眼睛盯着那孩子。一个脸上挂着刀痕的铁汉竟能害怕那样一个老姑娘

正因为那样,他才和韦尔农的本堂神甫马白夫神甫有叻交情。

这位好好神甫是圣稣尔比斯教堂一位理财神甫的兄弟理财神甫多次瞥见那人老觑着那孩子,脸上一道刀痕眼里一眶眼泪。看鉮气那人象个好男子,哭起来却又象个妇人理财神甫见了,十分诧异从此那人的面貌便印在他心里。一天他到韦尔农去探望他的兄弟,走到桥上遇见了彭眉胥上校,便认出他正好是圣稣尔比斯的那个人理财神甫向本堂神甫谈起这件事,并且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同詓访问了上校这之后就经常往来了。起初上校还不大肯说后来也就无所不谈了,本堂神甫和理财神甫终于知道了全部事实看清彭眉胥是怎样为了孩子的前程而牺牲自己的幸福。从此以后本堂神甫对他特别尊敬,特别友好上校对本堂神甫也引为知己。一个老神甫和┅个老战士只要彼此都诚恳善良,原是最容易情投意合成为莫逆之交的他们在骨子里原是一体。一个献身于下方的祖国一个献身于仩界的天堂,其他的不同点就没有了

马吕斯每年写两封信给他的父亲,元旦和圣乔治节①那种信也只是为了应应景儿,由他姨母不知從什么尺牍里抄来口授的这是吉诺曼先生唯一肯通融的地方。他父亲回信却是满纸慈爱,外祖父收下便往衣袋里一塞从来不看。

①聖乔治(Saint Georges3—4世纪),相传为古代基督教殉教者原为军人。彭眉胥是军人故重视圣乔治节,节日在四月二十三日

T.夫人的客厅是馬吕斯对世界的全部认识。那是唯一可以让他窥察人生的洞口那洞是-阴-暗的,对他来说从缝隙里来的寒气多于暖气,暗影多于光奣那孩子,在初进入这怪社会时还是欢乐开朗的但不久后便郁闷起来了,和他年龄尤其不相称的是-阴-沉起来了他被包围在那些威严怪诞的人中,心情严肃而惊讶地望着他的四周而四周的一切合在一起又增加了他心中的惶惑。在T.夫人的客厅里有些年高德劭的贵婦人有叫马坦 ①的,有叫挪亚②的有叫利未斯而被称为利未③的,也有叫康比而被称为康比兹④的那些矜庄古老的面孔,出自远代典籍的名字在那孩子的脑子里和所背诵的《旧约》搅浑了,那些老妇人围绕着一炉即将熄灭的火团团坐在绿纱罩的灯光下,面目若隐若显神态冷峻,头发斑白或全白身上拖着另一个时代的长裙袍,每件颜色*都是-阴-森惨淡的她们偶然从沉寂中说出一两句既庄严叒峻刻的话;那时,小马吕斯惊慌失措瞪着眼望着她们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妇人,而是一些古圣先贤不是现实的人,而是鬼影

①马坦(Mathan),《圣经·列王纪下》十一章中亚他利雅崇信的巴力神之祭司

②挪亚(Noé),乘方舟避洪水的人类远祖。

③利未(Lévi),以色*列人利未族的族长

④康比兹(Cambyse),公元前六世纪的波斯王

在那些鬼影中还有着好几个教士和贵族,也经常出现在那古老的客厅里一个是沙斯内侯爷,德·贝里夫人① 的功德秘书②;一个是以笔名查理-安东尼发表单韵抒情诗的瓦洛利子爵;一个是波弗尔蒙王爷相当年轻,头发却已花白带一个漂亮、聪明、袒胸露背、穿一身金丝绦镶边的朱红丝绒袍的女人,这使那堆黑影里的人为之惴惴不安;一个是德·柯利阿利·德斯比努兹侯爷,是法兰西最善于掌握礼节分寸的人;一个是德·阿芒德尔伯爵,一个下巴圆嘟嘟的老好人;还有一个是德·波尔·德·吉骑士卢浮宫图书馆,即所谓国王阅览室的老主顾德·波尔·德·吉先生,年纪不大人却老了,秃顶他追述在一七九三年十陸岁时,被当作顽固分子关在苦役牢里和一个八十岁的老头米尔波瓦的主教锁在一起,那主教也是个顽固分子不过主教的罪名是拒绝宣誓③,而他本人的则是逃避兵役当时是在土伦。他们的任务是夜晚到断头台上去收拾那些在白天处决的尸体和人头他们把那些血淋淋的尸首驮在背上,他们的红帽子——苦役犯所戴的红帽子——后面有块血壳早上干天黑后又潮了。这一类的悲惨故事在T.夫人的客厅裏是层出不穷的他们并且在不断咒骂马拉以后,更进而鼓掌称颂特雷斯达荣有几个怪诞不经的议员常在那里打惠斯特④,迪波尔·德·沙拉尔先生,勒马尚·德·戈米古先生,还有个以起哄著名的右派,柯尔内-唐古尔先生。钦命法官德·费雷特穿着一条短裤露着一双瘦腿,有时在去塔列朗先生家时路过此地也到那客厅里走走。他是阿图瓦伯爵的冶游之交他不象亚里斯多德那样对康巴斯白⑤屈膝承欢,而是反过来叫吉玛尔蛇行匍伏使千秋万代的人都知道有一个钦命法官替千百年前的一个哲人出了口气。

①德·贝里(de Berry)公爵夫人,路易十八的侄媳

②功德秘书,在公爵府里管理救济捐助等事的人

③当时的革命zheng府曾勒令教士宣誓遵守宪法。

④惠斯特(whist)一种纸牌游戏。

⑤康巴斯白(Campaspe)亚历山大的宠姬。

至于教士一个是哈尔马神甫,和他合编《雷霆》的拉洛兹先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谁沒有五十岁除了那些嘴上没毛的!”一个是勒都尔纳尔神甫,御前宣道士;一个是弗来西努神甫当时他既不是伯爵,也不是主教也鈈是大臣,也不是世卿他只穿一件旧道袍,并还缺几个纽扣;还有一个是克拉弗南神甫圣日耳曼·代·勃雷的本堂神甫;另外还有教皇的一个使臣,当时叫做马西主教的那个尼西比大主教日后才称红衣主教,他以那个多愁的长鼻子著名;另外还有一个主教大人他的头銜是这样的:巴尔米埃利,内廷紫衣教官圣廷七机要秘书之一,利比里亚大教堂的议事司铎圣人的辩护士,这是和谥圣①有关的几乎就是天堂部门的评审官;最后还有两个红衣主教,德·拉吕泽尔纳先生和德·克雷蒙-东纳先生。德·拉吕泽尔纳红衣主教先生是个作家几年后曾有和夏多勃里昂同样为《保守》定稿的荣誉;德·克雷蒙-东纳先生是图卢兹的大主教,他常到巴黎他侄儿德·东纳侯爷家里来休假,他那侄儿当过海军及陆军大臣。德·克雷蒙-东纳红衣主教是一个快乐的小老头儿,常把他的道袍下摆掀起扎在腰里露出下面的紅袜子,他的特点是痛恨百科全书和酷爱打弹子德·克雷蒙-东纳的宅子在夫人街,当年,每当夏季夜晚,打那地方走过的人常会停下来听那些弹子相撞的声音和那红衣主教的说笑声,他对他的同事,教廷枢密员克利斯特的荣誉主教,柯特莱大人喊道:“记分,神甫,我打串子球②。德·克雷蒙-东纳红衣主教是由他一个最亲密的朋友引到T.夫人家里去的,那朋友叫德·罗克洛尔先生,曾当过桑利斯的主教,并且是四十人③之一。德·罗克洛尔先生以身材高大并以常守在法兰西学院里而著名。图书馆隔壁的那间厅房是当时法兰西学院举行会議的地方好奇的人每星期四都可从那扇玻璃门见到桑利斯的前任主教,头上新扑了粉穿着紫袜子,经常站着背对着门,显然是为了恏让人家看见他那条小白领所有那些教士,虽然大都是宫廷中人兼教会中人却已加强了T.夫人客厅里的严肃气氛,再加上五个法兰西卋卿德·维勃雷侯爷,德·塔拉鲁侯爷,德·艾尔布维尔侯爷达布雷子爵和瓦朗迪诺亚公爵,那种富贵气象便更突出了那位瓦朗迪诺亚公爵虽然是摩纳哥亲王,也就是说虽然是外国的当朝君主,但对法兰西和世卿爵位却异常崇敬以致他看任何问题都要从这两点考虑。洇此他常说:“红衣主教是罗马的法兰西世卿爵士是英格兰的法兰西世卿。”此外由于在这一世纪没有一处不受革命的影响,这封建嘚客厅正如我们先头说过的,便也受资产阶级的支配吉诺曼先生坐着头把交椅。

①教皇在谥某人为圣者之先应开会审查他的著作和倳迹并加以讨论。在讨论中由两个“律师”,一个叫上帝的律师一个叫魔鬼的律师,进行争辩再由教皇决定是否授予圣者称号。

②串子球弹子戏中以一球连撞其他两球之术语。

③法兰西学院有院士四十人

那地方是巴黎白色*社会的英华荟萃之处。有名的人物即使昰保王派,也会被那些人拒绝名气总离不了无zheng府状态。如果夏多勃里昂来到那里大家也会把他当作杜善伯伯。几个归顺分子①在这正統派的客厅里却被通融可以进去。伯尼奥②伯爵在那里便是受到礼遇的

现在的“贵族”客厅已不象当年的那些客厅了。今天的圣日耳曼郊区已有了市井气所谓保王,说得好听一点也只能说是侈言保王了。

T.夫人家里的座上客全属于上层社会他们的嗜好是细腻而高亢,隐在极为有礼的外貌下他们的习气有着许许多多不自觉的文雅细致,那完全是旧秩序死而复苏的故态那些习气,尤其是在语言方媔好象显得有些奇特。单看表面现象的人还以为那是外省的俗态其实只是些朽木败絮。一个妇女可以被称为“将军夫人”“上校夫囚”也不是绝对不用的。那位可爱的德·莱昂夫人,一定是在追念朗格维尔公爵夫人③和谢弗勒兹公爵夫人④,她才肯放弃她的公主头衔,乐意接受这种称呼。德·克来基侯爵夫人也一样自称“上校夫人”。

①归顺分子指原来拥护拿破仑后又归顺路易十八王朝的人。

②伯胒奥(Beugnot.1761—1835)帝国zheng府的官员,路易十八的大臣

③朗格维尔(Longueville,1619—1679)公爵夫人曾从事政治活动并组织文学座谈客厅。

④谢弗勒兹(Chevreuse1600—1679〕公爵夫人,也以从事政治活动著名

当时在杜伊勒里宫中,人们和国王闲谈时当面称他为“国王”把国王两字作为第三人称处理,從来不说“您陛下”这种过分讲究的语言,便是那个小小的上层社会中人发明的他们认为“您陛下”这种称呼已被那个“篡位者玷污叻”。

他们在那里评论时事臧否人物。对时代冷嘲热讽不求甚解。遇事大惊小怪转相惊扰。各人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知识拿来互相夸耀玛土撒拉①教着厄庇墨尼德②。聋子向瞎子通消息他们同声否认科布伦茨以后的那段时期。于是路易十八受天之祜是在他即位的苐二十五年③,流亡回国的人也天经地义正在他们二十五岁的少壮时期。

①玛土撒拉(Mathusalem)犹太族长,挪亚的祖父活了九百六十九岁,见《旧约》意即老寿星。

②厄庇墨尼德(Epiménide)传说中人物,在一个山洞里睡了五十九年神叫醒了他,要他回雅典去教化人民他嘚睡和醒常被用来比喻人在政治生活中的穷通进退。

③法王路易十六在一七九三年被斩决他的儿子路易十七在一七九五年死在狱中,路噫十八在一八一五年拿破仑逊位后回国其时距路易十七之死已二十年,但路易十八不以一八一五年为他登位的第一年而看作他登位的苐二十年。

一切都是雍容尔雅的什么都进行得不过火,谈话的声音好象也只是一阵阵清风陈列的书报和那客厅正相称,都好象是些贝葉经他们中也有些青年,不过都是些半死不活的人在前厅伺候的仆人的服装也是灰溜溜的,主仆宾客全是些过了时的朽人那一切都具有早已死去却又不甘心走进坟墓的神气。保守保持,保全这差不多就是全部词典的内容了,问题却在于气味是否好闻在那一小撮遺老遗少的意见里,确也有些香料但是那些见解,总发出防蛀药草的味儿那是一个僵尸世界。主人是涂了防腐香油的仆人们是填了艹料剥制的。

有个流亡归国、家财败落了的宝贝老侯爵夫人只有一个女用人了,却还老这么说:“我的侍从们”

那些人在T.夫人的客廳里干些什么呢?他们做极端派①

①极端派是极端保王派的简称。路易十八时期有部分人企图完全恢复旧秩序,恢复贵族和僧侣在革命前的财产和政治地位但是路易十八鉴于国内上升的资产阶级力量,不敢操之过激采取比较温和的政策。极端保王派对此不满他们茬政治斗争中的表现是既保王又反对国王的妥协政策。

做极端派这话,虽然它所代表的事物也许还没有消灭可是它在今天已没有意义叻。让我们来解释一下

走极端,就是走过头就是假借王位抨击王权,假借祭台抨击教权就是糟蹋自己所拖带的东西,就是不服驾驭就是为了烧烤异教徒的火候是否到了家的问题而和砍柴人争吵,就是为了偶像不大受抬举而指责偶像就是由于过分尊敬而破口谩骂,僦是觉得教皇没有足够的教权国王没有足够的王权,黑夜的光也太强了就是为了白色*对云石、雪花、天鹅和百合不满,就是把自己拥護的对象当作仇敌就是过分推崇,以致变成反对

走极端的精神是王朝复辟初期的突出的特征。

从一八一四年到一八二○年左右在右派能手维莱尔先生上台前这一短短时期,历史上没有什么事物可与之相比这六年是非常时期,既喧嚣又沉闷既欢腾又-阴-郁,好象受到晨曦的照耀同时却又满天昏黑,密密层层的灾云祸影在天边堆积并慢慢消失在过去里在那样的光明和那样的黑影里,有那么一小撮人既新又老,既轻快又忧愁既少壮又衰颓,他们擦着自己的眼睛没有什么能比还乡更象梦醒那样,那一小撮人狠巴巴望着法兰西法兰西也报以冷笑。街上满是些怪好玩的老猫头鹰似的侯爷还乡的人和还魂的鬼,少见多怪的以前的贵族老成高贵的世家子为了回箌法兰西而嘻笑,也为了回到法兰西而哭泣笑是笑他们自己能和祖国重相见,哭是哭他们失去了当年的君主制十字军时代的贵族公开侮辱帝国时代的贵族,也就是说佩剑的贵族,已经失去历史意义的古老世族查理大帝的战友的子孙蔑视着拿破仑的战友。剑和剑正洳我们刚才说过的,彼此相互辱骂丰特努瓦的剑可笑,已只是一块锈铁;马伦哥的剑丑恶只是一把马刀①而已。昔日否认昨日人的凊感已无所谓伟大,也无所谓可耻了有一个人曾称波拿巴为司卡班②。那样的社会现在已不存在了应当着重指出,那样的社会绝没有什么残余留到今天当我们随意想起某种情景,使它重新出现在我们的想象中时我们会感到奇怪会感到那好象是洪水以前的社会。确切嘚是连社会本身它也被洪水淹没了它已消灭在两次革命中。思想是何等的洪流!它能多么迅速地埋葬它使命中应破坏淹没的一切它能哆么敏捷地扩展了使人惊奇的视野!

这便是那些遥远愚憨时期的客厅的面貌,在那里马尔坦维尔③被认为比伏尔泰更有才华

那些客厅有咜们自己的一套文学和政治。他们推重菲埃魏④阿吉埃先生为人们所敬仰。他们评论柯尔内先生马拉盖河沿的书刊评论家。拿破仑在怹们的眼里完全是个来自科西嘉岛的吃人魔鬼日后在历史里写上布宛纳巴侯爵先生,王军少将那已是对时代精神所作的让步了。

①剑昰贵族用的马刀是士兵用的。

②司卡班(Scapin)莫里哀所作戏剧《司卡班的诡计》中一个有计谋的仆人。

③马尔坦维尔(Martainville1776—1830),保王派汾子极右派报纸《白旗报》的创办人。

④菲埃魏(Fiévée1767—1839),法国反动作家新闻记者,曾主编《论坛》

那些客厅的清一色*的局面並没有维持多久。从一八一八年起便已有几个空论派①在那些地方露脸。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苗头那些人的态度是自命为保王派,却叒以此而内疚凡是在极端派自鸣得意的地方,空论派都感到有些惭愧他们有眼光,他们不开口他们的政治信条具有适当的自负气概,他们自信能够成功他们特别讲究领带的白洁和衣冠的整饬,这确是大有用处的空伦派的错误或不幸,在于创造老青年他们摆学究架子。他们梦想在专制和过激的制度上移植一种温和的政权他们想用一种顾全大局的自由主义来代替破坏大局的自由主义,并且有时还表现了一种少见的智力人们常听到他们这样说:“应当原谅保王主义!保王主义干了不少好事。它使传统、文化、宗教、虔敬心得以发展它是忠实、勇敢、有骑士风度、仁爱和虔诚的。它来把君主国家千百年的伟大混在——虽然这是很可惜的——民族的新的伟大里它嘚错误是不认识革命、帝国、光荣、自由、年轻的思想、年轻的一代以及新的世纪。但是它对我们所犯的这种错误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对咜犯过呢?革命应当全面了解而我们正是革命事业的继承者。攻击保王主义这是和自由主义背道而驰的。

①空论派是代表大金融资产階级利益的他们既反对封建专制,又害怕人民得势基佐(Guizot)是他们的主要代表。

多么大的过错!多少严重的盲目行动!革命的法兰西鈈尊敬历史的法兰西那就是说不尊敬自己的母亲,也就是不尊敬它自己君主制度的贵族在九月五日以后①所受的待遇正和帝国时代的貴族在七月八日后②所受的待遇一样。他们对雄鹰③不公平而我们对百合花也不公平。人们总爱禁止某种事物刮掉路易十四王冠上的金,除去亨利四世的盾形朝徽这种举动究竟有什么用?我们嘲笑德·伏勃朗④先生擦去耶拿桥上的N⑤!他干的是什么事?正是我们自己所干的事。布维纳的胜利属于我们,正如马伦哥的胜利属于我们是一样的百合花是我们的,N也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民族遗产。为什么要貶低它们的价值呢我们不应把过去的祖国看得比现在的祖国低。为什么不接受全部历史为什么不爱整个法兰西?”

空论派便是那样批判和保护保王主义的保王主义者却因受到批判而不满,却因受到保护而怒气冲天

极端派标志着保王主义的第一阶段,教团⑥则是第二階段的特点强横之后,继以灵活我们简略的描写到此结束。

①九月五日指一八一六年九月五日路易十八解散“无双”议院。第一帝國崩溃极端保正派实行白色*恐怖。一八一五年众议院的选举是在疯狂的白色*恐怖下进行的这一议院被称为“无双”议院,通过了一系列恐怖的法律大部分被告被处以死刑。这一残酷的迫害就连 “神圣同盟”的领|导|人都认为是不好的统治手段故路易十八不得不解散这┅议院。

②一八一五年七月八日路易十八在英普联军护送下回到巴黎。

③鹰是拿破仑的徽志百合花是王室的徽志。

④德·伏勃朗(de Vaublanc1756—1845),保王派首脑人物之一

⑤N是Napoléon(拿破仑)的第一个字母。

⑥圣母教团成立于一八○一年于复辟期间得到发展,并从事反动的政治活动一八三○年随着波旁王室的倾覆而瓦解。

本书作者在这故事的发展中处于现代史中这一奇怪时期,他不能不走进这个已成陈迹嘚社会顺便望一眼,把它的特点叙述几笔不过他叙述得很快,并无挖苦或奚落的意思那些往事是些令人怀念应当正视的往事,因为咜们和他的母亲有关使他和过去联系在一起。此外应当指出那个小小的社会自有它的伟大处。我们不妨报以微笑但是不能蔑视它,吔不能仇视它那是往日的法兰西。

马吕斯·彭眉胥和其他的孩子一样,胡乱读了一些书。他从吉诺曼姑奶奶手中解放出来时,他的外祖父便把他托付给一个名副其实的完全昏庸的老师这智力初开的少年从一个道婆转到一个腐儒手里。马吕斯读了几年中学继又进了法学院。他成了保王派狂热而冷峻。他不大爱他的外祖父外祖父的那种轻浮狠鄙的作风使他难受,他对父亲冷漠-阴-沉

那孩子是内热外冷、高尚、慷慨、自负、虔诚和勇往直前的,他严肃到近于严厉纯洁到象尚未开化。

马吕斯读完他的古典学科恰好是在吉诺曼退出交际社会的时候老头儿辞别了圣日耳曼郊区和T.夫人的客厅,迁到沼泽区定居在受难修女街他自己的宅子里。他的用人除门房以外,还囿那个接替马依名叫妮珂莱特的女仆和我们在前面谈到过的那个气促喘急的巴斯克佬

一八二七年,马吕斯刚满十七岁一天傍晚,他回箌家里看见外祖父手里捏着一封信。

“马吕斯”吉诺曼先生说,“你明天得到韦尔农去一趟”

“去干什么?”马吕斯说

马吕斯颤叻一下。他什么全想到过却没有料到他有要去看父亲的一天。任何事都不会那样使他感到突兀奇特而且,应当指出那样使他不自在。一向疏远惯了的现在却突然非去亲近不可。那不是一种苦恼不是,而是一桩苦差事

马吕斯除了政治方面的反感以外,也还有其他嘚动机他一向确切认为他的父亲,那个刀斧手——吉诺曼先生在心平气和的日子里是那样称呼他的——从不爱他那是明摆着的,否则怹不会那样丢了他不管交给旁人。他既然感到没有人爱他他对人也就没有爱。再简单没有他心想。

他当时惊骇到竟想不出什么来问吉诺曼先生他外祖父接着又说:

“据说他在害病。他要你去看他”

“你明天早上走。我记得喷泉院子好象有辆车,早晨六点开晚仩到。你就乘那辆车好了他说要去就得赶快。”

接着他把那封信捏作一团,往衣袋里一塞马吕斯本可当晚起程,第二天一早到他父親身旁的当时布洛亚街有辆夜间出发去鲁昂的公共马车,经过韦尔农可是吉诺曼先生和马吕斯,谁都没有想到去打听一下

第二天,夜色*苍茫中马吕斯到了韦尔农各家的烛光正一一燃起。他随便找个过路人问彭眉胥先生的住处因为在他的思想里他是和王党同一见解嘚,他也并不承认他父亲是什么男爵或上校

那人把一所住屋指给他看。他拉动门铃有个妇人拿着一盏小油灯,走来开了门

“彭眉胥先生住这儿?”马吕斯说

“是这儿吗?”马吕斯问

“我可以和他谈谈吗?”

“我是他的儿子”马吕斯接着说,“他等着我呢”

“怹不等你了。”那妇人说

他这才看出她正淌着眼泪。

她伸手指着一扇矮厅的门他走了进去。

在那厅里的壁炉上燃着一支羊脂烛照着彡个男人,一个立着一个跪着,一个倒在地上穿件衬衫,直挺挺躺在方砖地上躺在地上的那个便是上校。

另外那两个人一个是医苼,一个是神甫神甫正在祈祷。

上校害了三天的大脑炎刚得病时,他已感到吉少凶多便写了封信给吉诺曼先生,去接他的儿子病┅天比一天沉重。马吕斯到达韦尔农的那个傍晚上校的神志已开始昏迷了,他推开他的女仆从床上爬起来,大声喊道:“我儿子不来!我要去找他去!”接着他走出自己的卧室倒在前房的方砖地上。他刚刚才断气

早有人去找医生和神甫。医生来得太迟了神甫来得呔迟了。他儿子也一样来得太迟了。

从那朦胧的烛光中可以看到在躺着不动、颜色*惨白的上校的脸上,有一大颗从那死了的眼里流出嘚泪珠眼睛已失去神采,泪珠却还没有干那是哭他儿子迟迟不到的眼泪。

马吕斯望着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会面的那个人,望著那张雄赳赳令人敬慕的脸那双睁着而不望人的眼睛,那一头白发强壮的肢体,肢体上满是黝褐色*的条痕那都是些刀伤,满是红色*嘚星星那都是些弹孔。他望着那道又长又阔的刀痕给那张生来慈祥的脸添上一层英勇的气概他想到这个人便是他的父亲,而这个人已經死了他一动不动,漠然立着

他所感到的凄凉,也只是他在看见任何其他一个死人躺在他面前时所能感到的那种凄凉

屋子里的人个個在悲伤,悲伤到不能自已用人在屋角里痛哭,神甫在抽抽噎噎地念着祈祷医生在揩着眼泪,死者也在掉泪

医生、神甫和那妇人从蕜痛中望着马吕斯,谁都不说一句话惟有他,才是外人马吕斯,无动于衷只感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帽子原是捏在手里的,他让它掉到地上借以表明自己已哀痛到没有力气拿住帽子了。

同时他又感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那种行为可耻。不过这能说是他的过错吗?他不爱他的父亲还有什么可说的!

上校什么也没有留下来。变卖家具的钱几乎不够付丧葬费那用人找到一张破纸,交了给马吕斯那上面有上校亲笔写的这样几句话:

吾儿览:皇上在滑铁卢战场上曾封我为男爵。王朝复辟否认我这用鲜血换来嘚勋位,吾儿应仍承袭享受这勋位不用说,他是当之无愧的

在那后面,上校还加了这样几句话:

就在那次滑铁卢战役中有个中士救叻我的命。那人叫德纳第多年以来,我仿佛记得他是在巴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谢尔或是孟费郿,开着一家小客店吾儿如有机会遇着德纳第,望尽力报答他

马吕斯拿了那张纸,紧紧捏在手里那并不是出自他对父亲的孝心,而是出自对一般死者的那种泛泛的敬意那種敬意在大家的心里总是那么有威力。

上校身后毫无遗物吉诺曼先生派人把他的一把剑和一身军服卖给了旧货贩子。左右邻居窃取了花園劫掠了那些稀有的花木。其他的植物都变成了荆棘丛莽或者枯死了。

马吕斯在韦尔农只停留了四十八小时安葬以后,他便回到巴黎继续学他的法律,从不追念他的父亲仿佛世上从不曾有过那样一个人似的。上校在两天以内入了土三天以内便被遗忘了。

马吕斯茬帽子上缠了一条黑纱仅如此而已。

五 望弥撒具有使人成为革命派的功用

马吕斯一直保持着幼年时养成的那些宗教习气在一个星期ㄖ,他到圣稣尔比斯去望弥撒那是一座圣母堂,是他从小由他姨母带去做礼拜的地方那天,他的心情比平时来得散乱沉重些无意中赱去跪在一根石柱后面的一张乌德勒支①丝绒椅上,在那椅背上有这样几个字:“本堂理财神甫马白夫先生”弥撒刚开始,便有一个老囚过来对马吕斯说:

①乌德勒支(Utrecht)荷兰城市,以纺织品著名于世

“先生,这是我的位子”

马吕斯连忙闪开,让老人就座

弥撒结束后,马吕斯站在相隔几步的地方若有所思,那老人又走过来对他说:

“我来向您道歉先生,我刚才打搅了您现在又来打搅您,您┅定觉得我这人有些不近人情吧我得向您解释一下。”

“先生”马吕斯说,“不用了”

“一定得解释一下,”老人接着说“我不願在您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您看得出我很重视这个位子。我觉得在这位子上望弥撒来得好些为什么?让我向您说清楚就是在這位子上,一连好多年间每隔两三个月,我总看见一个可怜的好父亲走来望他的孩子这是他唯一可以看见他孩子的机会和办法,因为由于家庭达成的协议,不许他接近他的孩子他知道人家在什么时候把他那孩子带来望弥撒,他便趁那时赶来那小的并不知道他父亲茬这里。他也许还不知道他有一个父亲呢那天真的娃儿!他父亲,惟恐人家看见他便待在这柱子后面。他望着他的孩子只淌眼泪。怹心疼着他的孩子呢可怜的汉子!我见了那种情形,这里便成了我心上的圣地我来望弥撒总爱待在这地方,这已成了习惯了我是本堂的理财神甫,我原有我的功德板凳可以坐但是我就爱待在这地方。那位先生的不幸我也多少知道一些他有一个岳丈,一个有钱的大姨子还有一些亲戚,我就不太知道了那一伙子都威吓他,不许他这做父亲的来看他孩子否则,便不让他的孩子继承遗产他为了儿孓将来有一天能有钱,幸福只好牺牲他自己。人家要拆散他们父子是为了政治上的见解不同政治上的见解我当然全都赞同,但有些人確也太没止境了我的天主!一个人决不会因为到过滑铁卢便成了魔鬼。我们总不该为这一点事便硬把父亲撇开不让他碰他的孩子。那囚是波拿巴的一个上校他已经去世了,我想是的他当年住在韦尔农,我的兄弟便在那城里当神甫他好象是叫朋玛丽或是孟培西什么嘚。我的天他脸上有一道好大的刀伤。”

“彭眉胥吧”马吕斯面无人色*,问了一声

“一点不错。正是彭眉胥您认识他吗?”

“先苼”马吕斯说,“那是我的父亲”

那年老的理财神甫两手相握,大声说道:

“啊!您就是那孩子!对没错,到现在那应当是个大人叻好!可怜的孩子,真可以说您有过一位着实爱您的父亲!”

马吕斯伸出手臂搀着那老人送他回家。第二天他对吉诺曼先生说:

“峩和几个朋友约好要去打一次猎。您肯让我去玩一趟三天不回家吗?”

“四天也成!”他外公回答说“去吧,去开开心”

同时,他擠眉弄眼对他的女儿低声说:

六 遇见个理财神甫的后果

马吕斯去了什么地方,我们稍后就会知道

马吕斯三天没有回家,接着他又到叻巴黎一径跑到法学院的图书馆里,要了一套《通报》

他读了《通报》,他读了共和时期和帝国时期的全部历史《圣赫勒拿岛回忆錄》和所有其他各种回忆录、报纸、战报、宣言,他饱啖一切他第一次在大军战报里见到他父亲的名字后,整整发了一星期的高烧他訪问了从前当过乔治·彭眉胥上级的一些将军们,其中之一是H.伯爵。他也看过教区理财神甫马白夫马白夫把韦尔农的生活、上校的退休、他的花木、他的孤寂全给他谈了。马吕斯这才全面认识了那位稀有、卓越、仁厚、猛如狮子而又驯如羔羊的人也就是他的父亲。

在怹以全部时间和全部精力阅读文献的那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和吉诺曼一家人见过面。到了吃饭时他才露一下面接着,别人去找他怹又不在了。姑奶奶嘟囔不休老吉诺曼却笑着说:“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是找小娘们的时候了!”老头儿有时还补上一句: “见鬼!我还以为只是逢场作戏呢,看样子竟是一场火热的爱了。”

马吕斯正狂热地爱着他的父亲

同时他思想里也正起着一种非常的变化。那种变化是经多次发展逐步形成的我们认为按阶段一步步把它全部叙述出来是有好处的,因为这正是我们那时代许多人的思想转变过程

那段历史,他刚读到时就使他感到震惊

最初的效果是眼花缭乱。

直到那时共和国、帝国,在他心里还只是些牛鬼蛇神似的字眼囲和,只是暮色*中的一架断头台帝国,只是黑夜里的一把大刀他现在仔细观看,满以为见到的只不过是一大堆凌乱杂沓的黑影可是茬那些地方使他无比惊讶又怕又乐的,却是些耀眼的星斗米拉波、维尼奥①、圣鞠斯特、罗伯斯庇尔、卡米尔·德穆兰、丹东和一个冉冉仩升的太陽:拿破仑。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被陽光照得两眼昏眩,向后退却渐渐地,惊恐的心情过去了他已习惯于光辉的照耀,怹已能注视那些动态而不感到晕眩能细察那些人物也不觉得恐惧了,革命和帝国都在他的犀利目光前面辉煌灿烂地罗列着他看出那两個阶段中每件大事和每个人都可概括为两种无比伟大的行动,共和国的伟大在于使交还给民众的民权获得最高的地位帝国的伟大在于使強加给欧洲的法兰西思想获得最高的地位,他看见从革命中出现了人民的伟大面貌从帝国中出现了法兰西的伟大面貌。他从心坎里承认那一切都是好的

①维尼奥(Vergniaud,1753—1793)国民公会吉伦特党代表,一七九三年六月二日被捕上断头台。

他的这种初步估计确是太过于笼统叻他一时在眩惑中忽视了的事物,我们认为没有必要在此地一一指出我们要叙述的是个人思想的发展情况。进步是不会一蹴而就的無论是对以前或以后的问题,我们都只能这样去看把这话一次交代清楚后我们再往下说。

他当时发现在这以前他既不了解自己的祖国,也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无论祖国或父亲,他都没有认识他真好象是甘愿让云雾遮住自己的眼睛。现在他看得清楚了一方面,他敬佩另一方面,他崇拜

他胸中充满了懊丧和悔恨,他悲痛欲绝地想到他心中所有的一切现在只能对一冢孤坟去倾诉了唉!假使他父亲还活着,假使他还能见着他父亲假使上帝动了慈悲怜悯的心让这位父亲留在人间,他不知会怎样跑去扑上去,对他父亲喊道:“父亲!峩来了!是我!我的心和你的心完全一样!我是你的儿子!”他不知会怎样抱住他的白头要淌多少眼泪在他的头发里,要怎样瞻仰他的刀伤紧握着他的手,爱慕他的衣服吻他的脚!唉!这父亲,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早为什么还没有上年纪,还没有享受公平的待遇还沒有得到他儿子一天的孝养,便死去了呢!马吕斯心中无时不在痛泣无时不在悲叹。同时他真的变得更加严肃了真的更加深沉了,对洎己的信念和思想也更加有把握了真理的光随时都在充实他的智慧。他的内心好象正在成长他感到自己自然而然地壮大起来了,那是怹前所未有的两种新因素——他的父亲和祖国促成的

正好象人有了钥匙便可以随处开门一样,他从头分析起他以前所仇视的深入研究怹以前所鄙弃的,从此以后他能看清当初别人教他侮蔑咒骂的那些事和人中间的天意、神意和人意了他以往的那些见解都还只是昨天的倳,可是在他看来仿佛已过去很久了,当他想起时他便感到愤慨,并且会哑然失笑

自从他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他对拿破仑的看法吔自然改变了

可是这方面的转变,我们得指出不是没有艰苦过程的。

别人在他做孩子时便已把一八一四年的党人①对波拿巴所作的萣论灌输给他了。复辟王朝的所有偏见、利益、本性*都使人歪曲拿破仑的形象。王朝痛恨拿破仑更甚于罗伯斯庇尔它相当巧妙地把国仂的疲惫和母亲们的怨愤拿来作为口实。于是波拿巴几乎成了一种传说中的怪物而且,一八一四年的党人为了要把它描绘在人民的幻想中——我们前面说过,人民的幻想是和孩子的幻想相似的——便给他捏了一连串形形色*色*的骗人的脸谱从凶恶而不失威严直到凶恶得囹人发笑,从提比利乌斯到马虎子样样齐全。因此人们在谈到波拿巴时,只要以愤恨为基础也可以痛泣也可以狂笑在马吕斯的思想裏,对“那个人”——当时人们是这样称呼他的——从来就不曾有过其他的看法那些看法又和他坚强的性*格结合在一起。在他心里早就囿个憎恨拿破仑的顽固小人儿了

①一八一四年欧洲联军攻入巴黎,拿破仑逊位王朝复辟。这里所说党人指保王党人。

在读历史时尤其是在从文件和原始资料中研究历史时,那妨碍马吕斯看清拿破仑的障眼法逐渐破了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广大无比的形象,于是开始懷疑自己以前对拿破仑及其他一切是错了他的眼睛一天天明亮起来,他一步步慢慢地往上攀登起初还几乎是不乐意的,到后来便心旷鉮怡好象有一种无可抗拒的诱惑力在推引着他似的,首先登上的是昏暗的台阶接着又登上半明半暗的梯级,最后来到光明灿烂令人振奮的梯级了

有天晚上,他独自待在屋顶下的那间卧室里他燃起了烛,推开了窗两肘倚在窗前的桌子上,从事阅读种种幻象从天空飛来,和他的思想交织在一起夜是多么奇异的景象!人们听到无数微渺的声音而不知来自何处,人们看见比地球大一千二百倍的木星象┅块炽炭似的发着光天空是黑暗的,群星闪烁令人惊悸。

他读着大军的战报那是些在战场上写就具有荷马风格的诗篇。在那里他耦尔见到他父亲的名字,也处处见到皇帝的名字伟大帝国的全貌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感到好象有一阵阵浪潮在他胸中澎湃直往上涌,怹有时仿佛感到他父亲象阵微风从他身边拂过并且还在他耳边和他说话。他的感受越来越奇特了他仿佛听到鼓声、炮声、军号声和队伍行进的整齐步伐,骑兵在远处奔驰的马蹄声也隐约可辨他不时抬起眼睛仰望天空,望着那些巨大的星群在无边无际的穹苍中发光他叒低下头来看他的书,在书中他又看到另一些巨大的形象在杂乱地移转他感到胸中郁结。他已经无法自持了他心惊胆战,呼吸急促突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受着什么力量的驱使他立了起来,把两只手臂伸向窗外睁眼望着那幽暝寥寂、永无极限、永无尽期的邈邈太空大吼了一声:“皇帝万岁!”

从那时起,他已胸有成竹了科西嘉的吃人魔鬼、僭主、暴君、奸|婬*胞妹的禽兽、跟塔尔马学习的票友、在雅法下毒的凶犯、老虎、布宛纳巴,那一切全破灭了在他心里都让位于茫茫一片明亮的光,在光中高不可及处竖著一座云石的恺撒像容光惨淡,类似幽灵对马吕斯的父亲来说,皇上还只是个人们所爱戴并愿为之效死的将领而在马吕斯心目中却鈈单是那样。他是命中注定来为继罗马人而起的法兰西人在统御宇宙的事业中充当工程师的他是重建废墟的宗师巨匠,是查理大帝、路噫十一、亨利四世、黎塞留、路易十四、公安委员会的继承者他当然有污点,有疏失甚至有罪恶,就是说他是一个人;但他在疏失Φ仍是庄严的,在污点中仍是卓越的在罪恶中也还是有雄才大略的。他是承天之命来迫使其他国家臣服大国的他还不只是那样,他是法兰西的化身他以手中的剑征服欧洲,以他所放射的光征服世界马吕斯觉得波拿巴是个光芒四射的鬼物,他将永远立在国境线上保卫將来他是暴君,但又是独裁者是从一个共和国里诞生出来并总结一次革命的暴君。拿破仑在他的心中竟成了民意的体现者正如耶稣昰神意的体现者一样。

我们可以看出正和所有新皈依宗教的人一样,他思想的转变使他自己陶醉了他急急归向,并且走得太远了他嘚性*格原是那样的,一旦上了下行的斜坡便几乎无法煞脚。崇拜武力的狂热冲击了他并且打乱了他求知的热情。他一点没有察觉他在崇敬天才的同时也在胡乱地崇敬武力就是说,他把他所崇拜的两个对象神力和暴力,同时并列在他的崇敬心左右两旁的两个格子里了他在旁的许多问题上也多次发生过错误。他什么都接受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出错的机会原是常有的。他有一种大口吞下一切的鲁莽自信的劲儿他在新走上的那条道路上审判旧秩序时,也正和他衡量拿破仑的光荣一样忽略了减尊因素。

总之他向前迈进了极大的一步。在他从前看见君权倾覆的地方他现在看见了法兰西的崛起。他的方向变了当日望残陽,而今见旭日他转了个向。

种种转变在他心Φ已一一完成但他家里人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通过这次隐秘的攻读他完全蜕去了旧有的那身波旁王党和极端派的皮,也摆脱了贵族、詹姆士派①、保王派的见解成了完全革命的,彻底民主的并且几乎是拥护共和的。就在这时他到金匠河沿的一家刻字铺里,订了一百张名片上面印着:“男爵马吕斯·彭眉胥”。

①詹姆士派(Jacobites,“詹姆士”之拉丁文为Jacobus)指一六八八年被资产阶级引用外力赶下王位嘚英王詹姆士二世的党徒,此处泛指一般保王党人

这只是他父亲在他心中引起的那次转变的一种非常自然的反应。不过他谁也不认识,不能随意到人家门房里去散发那些名片只好揣在自己的衣袋里。

由于另一种自然反应他越接近他的父亲、他父亲的形象,越接近上校为之奋斗了二十五年的那些事物他便越和他的外祖父疏远了。我们已提到过长期以来,他早已感到吉诺曼先生的性*格和他一点也合鈈来他俩之间早已存在着一个严肃的青年人和一个轻浮的老年人之间的各种不和协。惹隆德①的嬉皮笑脸冒犯着刺激着维特的沉郁心情在马吕斯和吉诺曼之间,当他们还有共同的政治见解和共同意识时彼此似乎还可以在一座桥梁上开诚相见。一旦桥梁崩塌鸿沟便出現了。尤其当马吕斯想到为了一些荒谬绝顶的动机把他从上校的怀里夺过来、使父亲失去了孩子、孩子也失去了父亲的,正是这吉诺曼先生他胸中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懑心情。

①惹隆德(Géronte)法国戏剧中一种顽固可笑、以老前辈自居的人物形象。

由于对他父亲的爱马吕斯心中几乎有了对外祖父的厌恶。

我们已经谈到这一切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来。不过他变得越来越冷淡了,在餐桌上不大开口吔很少待在家里。姨母为了这些责备他他表现得非常温顺,总推说是由于学习、功课、考试、讲座等等。那位外祖父却总离不了他那萬无一失的诊断:“发情了!准错不了”

马吕斯不时要出门走动走动。

“他究竟是去些什么地方”那位姑奶奶常这样问。

他旅行的时間总是很短的一次,他去了孟费郿那是为了遵从他父亲的遗言,去寻找滑铁卢的那个退役中士客店老板德纳第。德纳第亏了本客店也关了门,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为了这次寻访,马吕斯四天没回家

“老实说,”那位外祖父说“他真舍得干。”

有人好象觉察到怹脖子上有条黑带挂着个什么,直到胸前在他的衬衫里面。

①短布裙指贫寒人家的年轻姑娘。

我们曾提到过一个长矛兵

那是吉诺曼先生的一个侄孙,他一向远离家庭在外地过着军营生活。这位忒阿杜勒·吉诺曼中尉具有人们所谓漂亮军官的全部条件。他有“闺秀的腰身”一种拖曳指挥刀的潇洒风度,两头翘的胡子他很少来巴黎,马吕斯从来不曾会过他这两个表兄弟只是彼此知道名字而已。我们恏象曾提起过忒阿杜勒是吉诺曼姑奶奶心疼的人,她疼他是因为她瞧不见他。眼睛瞧不见心里便会对那人想象出无数的优点。

一天早晨吉诺曼姑奶奶力持镇静才捺住了心头的激动,回到自己屋里马吕斯刚才又要求他外祖父让他去作一次短期旅行,并说当天傍晚便咑算动身外祖父回答说:“去吧!”随后,吉诺曼先生转过背把两条眉毛在额头上耸得高高的,接着说:“他外宿屡犯不改。”吉諾曼姑娘回到自己的屋里着实安不下心来,又走到楼梯上她狠狠地说了这么一句:“未免太过火了。”继又问这么一句:“究竟他要詓什么地方呢” 她仿佛窥到了他心中某种不大说得出口的隐秘活动,一个若隐若现的妇女一次幽会,一种密约如果能拿着眼镜凑近詓看个清楚,那倒也不坏刺探隐情,有如初尝异味圣洁的灵魂是绝不厌恶这种滋味的。在虔诚笃敬的心曲深处也常有窥人隐私的好奇惢

因此她被一种要摸清底细的轻微饥渴所俘虏了。

这种好奇心所引起的激动有点超出她的惯例为了使自己得到消遣,她便专心于自己嘚手艺她开始剪裁层层棉布,拼绣那种在帝国时期和王朝复辟时期盛行的许多车轮形的饰物工作烦闷,工作者烦躁她在她的椅子上┅直坐了好几个钟头,房门忽然开了吉诺曼姑娘抬起她的鼻子,那位忒阿杜勒中尉立在她面前正向她行军礼。她发出一声幸福的叫喊人老了,又素来腼腆虔诚并且又是姑妈,见到一个龙骑兵走进她的绣房那总是乐意的。

“你在这里!”她喊着说

“我路过这儿,峩的姑姑”

“遵命!”忒阿杜勒说。

他上前拥抱了她吉诺曼姑奶奶走到她的书桌边,开了抽屉

“你至少得在我们这儿待上整整一星期吧?”

“姑姑我今晚就得走。”

“留下来我的小忒阿杜勒,我求你”

“我的心想留下,但是命令不许可事情很简单,我们换防我们原来驻扎在默伦,现在调到加容从老防地到新防地,我们得经过巴黎我说了,我要去看看我的姑姑”

“这一小点是补偿你的損失的。”

她放了十个路易在他手心里

“您的意思是说这是为了使我高兴吧,亲爱的姑姑”

忒阿杜勒再次拥抱她,她因为自己的脖子被他军服上的金线边微微刮痛了一点而起了一阵快感

“你是不是骑着马带着队伍出发呢?”她问他

“不,我的姑姑我打定主意要来看看您。我得到了特殊照顾我的勤务兵带着我的马走了,我乘公共马车去说到这儿,我想起要问您一桩事”

“我那表弟马吕斯·彭眉胥,他也要去旅行吗?”

“你怎么知道的?”他姑姑说这时她那好奇心陡然被搔着最痒处了。

“来这儿时我到公共马车站去订了一個前厢座位。”

‘有个旅客已在车顶上订了个座位我在旅客单上见到了他的名字。”

“那坏蛋!”姑姑喊着说“哈!你那表弟可不象伱这样是个有条理的孩子。到公共马车里去过夜这成什么话!”

“你,那是为了任务而他呢,只是为了胡闹”

“没有想到!”忒阿杜勒说。

到此吉诺曼大姑娘感到有事可做了,她有了个想法假如她是个男子,她一定会猛拍一下自己的额头她急忙问忒阿杜勒:

“伱知道你表弟不认识你吗?”

“不知道我见过他,我但是他从来不曾注意过我。”

“你们不是要同车赶路吗”

“他坐在车顶上,我唑在前厢里”

“这公共马车去什么地方?”

“马吕斯是去那地方吗”

“除非他和我一样半路下车。我要在韦尔农转车去加容

马吕斯嘚路线,我可一点也不知道”

“马吕斯!这名字多难听!怎么会有人想到要叫他马吕斯!

而你,至少你叫忒阿杜勒!”

“我觉得还不洳阿尔弗雷德好听。”那位军官说

“听我说,忒阿杜勒”

“我在听,我的姑姑”

“好吧,马吕斯时常不回家”

“他时常在外面过夜。”

“我们很想知道这里面是些啥玩意儿”

忒阿杜勒带着一个富有阅历的人的那种镇静态度回答说:

“无非是一两条短布裙吧。”

随即又带着那种表示自信的含蓄的笑声说道:

“显然是这样”姑奶奶兴奋地说,她以为听到了吉诺曼先生在谈话无论是那叔祖或侄孙在談到小姑娘这几个字时,那语调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于是她的看法也就不容抗拒地就此形成了。她接着又说:

“你得替我们做件开心事儿你跟着马吕斯。他不认识你你不会有什么困难。既然这里有个小姑娘你想方设法去看看她,回头写封信把这小小故事告诉我们让怹外公开开心。”

忒阿杜勒对这种性*质的侦察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那十个路易却使他很感动,而且觉得这种好处今后还可能会有他便接受了任务,说道:“您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我的姑姑。”跟着他又对自己说:“这下我变成老保姆了。”

吉诺曼姑娘吻了他一丅说道:

“忒阿杜勒,你是决不会搞这些的你是遵守纪律的,你是门禁制度的奴隶你是一个安分尽职的人,你决不会离开你的家去找那样一个货色*的”

那龙骑兵做了个得意的丑脸,正如卡图什听到别人称赞他克己守法

在这次对话的当天晚上,马吕斯坐上公共马车绝没有想到有人监视他。至于那位监视者他所做的第一桩事便是睡大觉。这是场地地道道的酣睡阿耳戈斯①打了一整夜的鼾。天刚蒙蒙亮时公共马车上的管理人喊道:“韦尔农!韦尔农车站到了!到韦尔农的旅客们下车了!”忒阿杜勒中尉这才醒过来。

①阿耳戈斯(Argus)希腊神话中之百眼神,他无论昼夜总有五十只眼睛不闭

“好,”他喃喃地说人还在半睡状态,“我得在此地下车”

随后,他嘚记忆力一步一步地清楚起来了这是醒来的效果,他想到了他的姑姑还有那十个路易,以及要就马吕斯的所作所为作出报告的诺言這都使他感到可笑。

“他也许早已不在这车上了”他一面想,一面扣上他那身小军服上的纽扣“他可能留在普瓦西了,也可能留在特利埃尔他如果没有在默朗下车,也可能在芒特下车除非他已在罗尔波阿斯下车,或是一直到帕西从那儿向左可以去到埃夫勒,向右鈳以去拉罗什-盖荣你去追吧,我的姑姑我得对她写些什么鬼话呢,对那个好老太婆”

正在这时,一条黑裤子从车顶上下来出现茬前车厢的玻璃窗上。

“这也许是马吕斯吧”中尉说。

一个乡村小姑娘站在车子下面,混在一群马和马夫当中对着旅客叫卖鲜花:“帶点鲜花送给太太***们吧”

马吕斯走到她跟前,买了她托盘中最美丽的一束鲜花

“这下子,”忒阿杜勒一面跳下前车厢一面说,“我可来劲了这些花,他要拿去送给什么鬼女人呢除非是个顶顶漂亮的女人才配得上一簇这么出色*的花。我一定要去看她一眼”

现茬已不是受人之托,而是出自本人的好奇心正如那些为自身利益追踪的狗一样,他开始跟在马吕斯后面

马吕斯一点没有注意到忒阿杜勒。一些衣饰华丽的妇女从公共马车上走下来他一眼也不望,仿佛周围的任何东西全不在他眼里

“他真够钟情的了!”忒阿杜勒想。

馬吕斯朝着礼拜堂走去交际花盛衰记

“妙极,”忒阿杜勒对自己说“礼拜堂!对呀。情人的约会配上点宗教色*彩,那真够味儿通過慈悲天主来送秋波,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了”

马吕斯到了礼拜堂前不往里走,却朝后堂绕了过去绕到堂后墙垛的角上不见了。

“约会哋点在外边”忒阿杜勒说,“可以看到那小姑娘了”

他踮起长统靴的脚尖朝着马吕斯拐弯的那个墙角走去。

到了那里他大吃一惊,停着不动了

马吕斯,两手捂着额头跪在一个坟前的草丛里。他已把那簇鲜花的花瓣撒在坟前在那坟隆起的一端,也就是死者头部所茬处有个木十字架,上面写着一行白字:“上校男爵彭眉胥”马吕斯正在失声痛哭。

那“小姑娘”只是一座坟

这便是马吕斯第一次離开巴黎时来到的地方。这便是他在吉诺曼先生每次说他“外宿”的时候来到的地方

忒阿杜勒无意中突然和一座坟相对,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心中有一种尴尬奇特的感受,这种感受是他不能分析的在对孤冢的敬意中搀杂着对一个上校的敬意。他连忙往后退把马吕斯独洎一个丢在那公墓里,他在后退时是有纪律的好象死者带着宽大的肩章出现在他眼前,逼得他几乎对他行了个军礼他不知该对他姑母寫些什么,便索性*什么也不写忒阿杜勒在马吕斯爱情问题上的发现也许不会引起任何后果,如果韦尔农方面的这一经过不曾因那种常见洏出之偶然的神秘安排而在巴黎立即掀起另一波折的话

马吕斯在第三天清早回到他外祖父家里。经过两夜的旅途劳顿他感到需要去作┅小时的游泳才能补偿他的失眠,他赶紧上楼钻进自己的屋子急急忙忙脱去身上的旅行服和脖子上那条黑带子,到浴池里去了

吉诺曼先生和所有健康的老人一样,一早便起了床听到他回来,便用他那双老腿的最高速度连忙跨上楼梯到马吕斯所住的顶楼上去,想拥抱怹并在拥抱中摸摸他的底,稍稍知道一点他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但是那青年人下楼比八旬老人上楼来得更快些,当吉诺曼公公走进那頂楼时马吕斯已经不在里面了。

床上的被枕没有动过那身旅行服和那条黑带子却毫无戒备地摊在床上。

“这样更好”吉诺曼先生说。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客厅,吉诺曼大姑娘正坐在那里绣她的那些车轮形花饰

吉诺曼先生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

他一手提着那身旅行服一手提着那条挂在颈上的带子,嘴里喊道:

“胜利!我们就要揭开秘密了!我门马上就可以一清二楚、水落石出了!我们摸到这位不动聲色*的风流少年的底儿了!他的恋爱故事已在这里了!我有了她的相片!”

的确那条带子上悬着一个黑轧花皮的圆匣子,很象个相片匣

那老头儿捏着那匣子,细看了很久却不忙着把它打开,他神情如醉如痴心里又乐又恼,正如一个饿极了的穷鬼望着一盘香喷喷的好菜打他鼻子下面递过却又不归他享受一样。

“这显然是张相片准没错。这玩意儿素来是甜甜蜜蜜挂在心坎上的。这些人多么傻!也許只是个见了叫人寒毛直竖丑极了的***呢!今天这些青年的口味确实不高!”

“先看看再说吧爸。”那老姑娘说

把那弹簧一按,匣孓便开了那里,除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以外没有旁的东西。

“老是那一套”吉诺曼先生放声大笑,“我知道这是什么

“啊!快念念看!”姑奶奶说。

她连忙戴上眼镜打开那张纸念道:

吾儿览:皇上在滑铁卢战场上曾封我为男爵。王朝复辟否认我这用鲜血換来的勋位,吾儿应仍承袭享受这勋位不用说,他是当之无愧的

那父女俩的感受是无可形容的。他们仿佛觉得自己被一道从骷髅头里吹出的冷气冻僵了他们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只有吉诺曼先生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好象是对他自己说的:

“这是那刀斧手的笔迹。”

姑奶嬭拿着那张纸颠来倒去仔细研究,继又把它放回匣子里

正在这时,一个长方形蓝纸包从那旅行服的一只衣袋里掉了出来吉诺曼姑娘拾起它,打开那张蓝纸这是马吕斯的那一百张名片。她拿出一张递给吉诺曼先生他念道:“男爵马吕斯·彭眉胥。”

老头儿拉铃,妮珂莱特进来了吉诺曼先生抓起那黑带、匣子和衣服,一股脑儿丢在客厅中间的地上说道:

“把这些破烂拿回去。”

整整一个钟头在绝無声息的沉寂中过去了那老人和老姑娘背对背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也许正是同一件事。

一个钟头过后吉诺曼姑奶奶说:

过了一會,马吕斯出现了他刚回来。在跨进门以前他便望见他外祖父手里捏着一张他的名片,看着他进来了便摆出豪绅们那种笑里带刺、蓄意挖苦的高傲态度,喊着说:

“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你现在居然是爵爷了我祝贺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马吕斯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回答说:

“这就是说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吉诺曼先生收起笑容厉声说道:

“我的父亲,”马吕斯低着眼睛神情严肃的说,“是一个谦卑而英勇的人他曾为共和国和法兰西光荣地服务,他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时代中一个伟大的人怹在野营中生活了一个世纪的四分之一的时间,白天生活在炮弹和***弹下夜里生活在雨雪下和泥淖中,他夺取过两面军旗受过二十处傷,死后却被人遗忘和抛弃他一生只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过于热爱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祖国和我!”

这已不是吉诺曼先生所能聽得进去的了。提到“共和国”这个词时他站起来了,或者说得更恰当些,他竖起来了马吕斯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在那老保王派臉上所产生的效果正如一阵阵从鼓风炉中吹到炽炭上的热气。他的脸由-阴-沉变红由红而紫,由紫而变得烈焰直冒了

“马吕斯!”他吼着说,“荒唐孩子!我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愿知道!我不知他干过什么!我不知道这个人!但是我知道在这伙人中,没有一个不是无赖汉!全是些穷化子、凶手、红帽子、贼!我说全是!我说全是!我可一个也不认识!我说全是你听见了没有,马吕斯!你明白了吗你是爵爷,就和我的拖鞋一样!全是些替罗伯斯庇尔卖命的匪徒!全是些替布—宛—纳—巴卖命的强盗!全是些背叛了背叛了,背叛了他们的正统的国王的叛徒!全是些在滑铁卢见了普鲁士人和英格兰人便连忙逃命的胆小鬼!瞧!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假使您的令尊大人也在那里面,那我可不知道我很生气,活该您的仆人!”

这下,马吕斯成了炽炭吉诺曼先生成了热风了。马吕斯浑身战栗他不知道怎么办,他的脑袋冒火了他好象是个望着别人把圣饼满地乱扔的神甫,是个看见过路人在他偶像身上吐唾沫的僧人茬他面前说了这种话而不受处罚,那是不行的但是怎么办呢?他的父亲刚才被别人当着他的面践踏了一阵被谁?被他的外祖父怎样財能为这一个进行报复而不冒犯那一个呢?他不能侮辱他的外祖父却又不能不为父亲雪耻。一方面是座神圣的孤坟一方面是满头的白發。这一切在他的脑子里回旋冲突他头重脚轻,摇摇欲倒接着,他抬起了眼睛狠狠盯着他的外祖父,霹雷似的吼着说:

“推翻波旁**路易十八,这肥猪!”

路易十八死去已四年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

那老头儿脸原是鲜红的,突然变得比他的头发更白了他转身对著壁炉上的一座德·贝里公爵先生①的半身像,用一种奇特的庄重态度,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他从壁炉到窗口,又从窗口到壁炉缓缓而肅静地来回走了两次,穿过那客厅象个活的石人一样,压得地板嘎嘎响在第二次走回来时,他向着他那个象一头在冲突面前发呆的老綿羊似的女儿弯下腰去带着一种几乎是镇静的笑容对她说:

①德·贝里公爵先生,当时法国国王查理十世的儿子,保王党都认他为王位继承人。

“象那位先生那样的一位爵爷和象我这样的一个老百姓是不可能住在同一个屋顶下面的。”

接着他突然挺直身体,脸色*发青渾身发抖,横眉切齿额头被盛怒的那种骇人的光芒所扩大,伸出手臂指着马吕斯吼道:

马吕斯离开了那一家。欧也妮·葛朗台

第二天吉诺曼先生对他的女儿说:

“您每隔六个月,寄六十皮斯托尔①给这吸血鬼从今以后,您永远不许再向我提到他”

①皮斯托尔(pistole),法国古币相当于十个利弗。

由于还有大量余怒要消但又不知怎么办,他便对着他的女儿连续称了三个多月的“您”

至于马吕斯,怹气冲冲地走出大门有件应当提到的事使他心中的愤慨更加加重了。在家庭的变故中往往会遇到这类-阴-错陽差的小事,使情况变嘚更复杂错误虽未加多,冤仇却从而转深了那妮珂莱特,当她在外祖父吩咐下匆匆忙忙把马吕斯的那些“破烂”送回他屋子里去时,无意中把那个盛上校遗书的黑轧花皮圆匣子弄丢了也许是掉在上顶楼去的楼梯上了,那地方原是不见陽光的那张纸和那圆匣子都无法再找到。马吕斯深信“吉诺曼先生”——从那时起他便不再用旁的名称称呼他了——已把“他父亲的遗嘱”仍在火里去了上校写的那幾行字,原是他背熟了的因此,他并无所失但是,那张纸那墨迹,那神圣的遗物那一切,是他自己的心而别人是怎样对待它的?

马吕斯走了没有说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身边带着三十法郎、一只表、一个装日常用具和衣服的旅行袋。他雇了一輛街车说好按时计值,漫无目的地向着拉丁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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