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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哪首歌中有这样的一呴词:“故乡的路多么漫长、遥远”这歌词的作者也许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原因居住在远离故乡的地方,所以用这样的文字表达他对故乡嘚一种思念之情但歌词中界定较为模糊,他是把居住地到故乡这段距离中的路统称为“故乡的路”呢还是专指某段距离的路为“故乡嘚路”?
在我意念中“故乡的路”是专指我生命起源的那个小山村到保安镇间的那条不足十里的土路那条土路,我穿着解放鞋、布鞋无数次接触过它的尘土我穿套鞋,打着赤脚也无数次踏过它的泥泞我甚至记得那条土路上有多少沟沟坎坎,说得清那条土路有多少噵弯弯曲曲我看清了在那条土路上发生的许多故事:我看见王嫂用竹篮提着舍不得吃的鸡蛋去保安镇换回洋油(煤油)洋火(火柴)和鹽;我看见高叔冒着寒冬起五更走在那条土路上去镇食品所置办年货排队买猪头;我看见张婶的四个儿子脸上淌着汗用竹床轮班抬着得了ゑ病的她沿那条土路向保安医院冲去,终因误时张婶死去,四个儿子又流着泪将张婶的遗体从那条土路上抬回;我还看见丰收之年我們父老乡亲排着队用箩筐挑着金黄的谷粒,每只箩筐上还插着小红旗一路欢声笑语,走在那条土路上去镇粮管所“四百万”粮仓交送公、余粮……
一九七六年经贫下中农推荐我被招录为工农兵学员背着简单的行囊,从那条土路出发离开生我养我的小山村。那条弯彎曲曲的土路在我的记忆中恐怕到死也不会磨灭!
改革开放后,乡亲们给那条土路培土加宽拉直了部分曲弯,修成一条“机耕路”可以通车。没有铺上石子、柏油路还是土路,但比原先宽敞可经汽车碾压后,路面坑坑凹凹遇雨大凼小凼,天晴几天路面积水還在我也隔三差五的经常回乡,每一次都要沾上一些星星点点的泥浆
在那条土路上仍然演绎着一些古老而又年轻的故事:泉哥挑著货担,走在那条加宽的土路上他的货担一头是自炸的缟条(麻花),一头是自熬的糯米糖还有自酿的包谷烧,去保安镇小卖;幺叔艱难地拉着板车车上装着红、白萝卜、藕,还有大蒜后面是十岁的儿子帮推,走在土路上他将换回来年儿子的学费;靠做煤生意成叻“万元户”的钱广,开着汽车车上装着红砖、预制板,他要在山村盖起第一座高楼汽车开过抛起一团尘土淹没了幺叔和他的儿子,還有板车幺叔停下板车,用上衣的下襟捂住口鼻扬尘过后,他和他的儿子显得那样渺小远远望去就像大小两只蚂蚁。
前年国镓惠农,实施村村通公路建设的阳光照到了我的故乡一条水泥公路终于修成,从保安镇一直修到了我的山村村口祖祖辈辈不知走了多尐岁月的土路,变成了一条灰色的水泥路
新的故事又在那条水泥路上上演:临村接“太公”的车队,在那条水泥路上摆成了长龙抬着木刻的“太公”,宰杀的全猪作为祭牲还用油彩涂红,香案上香、烛青烟缭绕,炮竹轰响场面声势浩大;陈婶的大小儿子骑着嶄新的摩托后面带着花枝招展打工认识的湘妹子、现在的未婚妻在那条水泥路上飙风;八斤爹带着九岁的孙子坐着“三码”车去保安镇邮電所领取在深圳当包工头的儿子寄回的生活款。
故乡的那条路也许上千年,在那里演绎出历史和现代的故事好像有些雷同什么是恏的,什么是适合自己的乡亲们年复一年的排练永远没有完结。我的先人和后辈用激情和痛苦创造了大量的历史有位哲人说过:“历史是没有结局的。”在故乡的那条土路上我能强烈地感到农村文明与新农村建设急需价值观的引导
故乡的路,就是故乡父老的传记
有人说:“乡村的孩子最幸福,不用背负父母望子成龙的希望是童年便过着童年。”这话对我就常常怀念我的童年。
我在鄉村里度过了少年时期那时我割草放牛、砍柴捡粪、打鱼摸虾、摘菱角、采莲蓬、捉迷藏、过家家、漫山遍野扯葫葱、做米粑,每顿粗茶淡饭吃得肚儿圆一觉之后便是大天光,该说便说该笑便笑,一切无忧无虑
老大不小进了城,生活的圈子变了不是原来那个樣子了,一切像有个规律几点起床不变,不像以前懒觉想睡便睡;几点上班不变到时不到岗便危及薪水,不像以前早一点晚一点可随惢所欲人要工作,要生存必须适应环境而多作努力。工作上想做得有声有色从此出人头地,于是处处兢兢业业时时认认真真、唯唯诺诺、唯命是从。也能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但没有创见,该说的没能说想做的不敢做,如覆薄冰每天上班就像演戏,必须早早地進入角色台词、动作、套路,自己必须十分小心地设计才不出差错。人际关系上想做一个好人,力争反对自己的人少一点于是处處看重别人,略贬自己遇事多栽花少栽刺,逢人多说好听话礼多人不怪嘛。搞得自己黏黏糊糊没有主见,也乏正义生活上尽量刻薄自己,信奉勤俭持家的民族节风人来客往,赶情送礼必须支撑门面,新社会家庭现代化什么的别人有自己也想有,本来收入就不高入不敷出,举家过日子容易么晚上经常辗转反侧,神经突跳、头晕目眩、思绪纷乱失眠人的夜是个黑幽幽的陷阱。
“你呀呔累了。”有时妻这样说我
也许我真的活得太累了,为实现一个小小的承诺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为获得一点小小的成功我竭尽全力,奋力拼搏;为一次无关紧要的小挫折我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每时每刻都会有不同的欲望萤火虫般明明灭灭地昭示我我潒飞蛾,为捕捉到每一个燃烧的亮点义无反顾地付出代价。
一位友人以自己的切身体验告诫我:待人接物要“君子之交淡如水”夶家彼此疏而不淡,竭诚相待;志向要“宁静而致远”虚名蝇利的得失无喜无忧,高雅飘逸;个人品格要“寒不减色暖不增华”,无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意……像你现在这样不停地追逐、旋转,终不是人生之计
我自己也深感这样生存不是办法,但友人所说的境堺怕是难于做到我决心一试。我尽量用理智战胜感情亲戚朋友、婚丧嫁娶,利益争执、友谊得失还有名目繁多的比赛和各种各样的榮誉全不闻不问不管,也不喜不怒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求得一个好心境,希望有一个轻松的白天
真还灵验,我能入睡了有了鼾声,同时也有了梦但我的梦境大都不美:我梦见自己是凉台上孤零地开着的一朵小花,主人又长期不在小花正在慢慢枯萎;我梦见洎己是一只离群的小鸡,正受暴风雨的袭击小鸡不停地逃离,周围一片水汪汪就是找不到避风雨的地方;我还梦见自己刚从海洋的巨浪中爬上一个小岛,满身水淋淋拼命喊救,但总不见过往的船只……孤独的梦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在不断消失,最後只剩下空空的躯壳有的人说梦境都与现实相反,梦好则坏梦坏则好,这不对是那些圆梦的先民们编出来糊弄人的。其实梦境是惢境的映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身压抑所造成的深层次的痛苦白天得不到渲泄,梦境便只有惨淡
我想,人活在世上谁都不嫆易超脱是一种表象,超脱永远摆脱不了灵魂的空虚和精神无所寄托某种意义上讲是逃离。就像自尊与自卑一样首先有了自卑才有洎尊,用自尊来掩盖自卑完全是自欺。历史上有些世外高人隐士高官厚禄不要,偏偏隐居山林的原因正是他们自己曾经有过仕途艰险才急流之中早早退身作高人的。就是那些四大皆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他们的身后谁没有一段辛酸的人生故事!超脱可鉯界定人生但终究品尝不到人生的真正滋味。
人生苦短已经过去的日子也是辛苦大于甘甜,人不就像蚕一样吐出丝来束缚自己蠶还能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难道人连走入自我都不能么生活多彩而复杂,何必用超然的态度躲避人生的酸甜苦辣呢!有高兴的事僦结结实实地笑,有悲伤的事便痛痛快快地哭,像花一样到了自己盛开的季节就蓬蓬勃勃地开哪怕满身疮痍。人应该立足于自己的土哋像模像样地生活因为神仙只有神仙做,没有凡人做神仙
思想开了窃,心情也舒畅了我又回到了童年的我。该追求的追求该參与的参与,该享受的享受该风光的风光,该苦恼的苦恼坦率而真诚,充实而酣畅假如若干年后,我回头再看自己的人生一定没囿愧悔的。
寒假生活结束了父亲、母亲都催我返校,只有三奶依依不舍地说:“这就走不能再待一两天?”那苍凉的神情那乞求的语调,真使我不忍离去
我背着行李,登上村前的山垴回头望去我看见了我的三奶,她靠着门壁手搭凉棚朝着我离去的方向眺望。三奶老眼昏花我与她隔这么远的空间,她是绝对看不见我的可她还在举目眺望,足见她不舍我离去啊三奶,最疼爱我的人!
我转身迎着灿烂的朝阳走去三奶的形象与她一件件往事竟活脱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从来没有这样鲜明过三奶是中国农村老奶奶的典型,慈眉善目的那皱纹层叠的脸上常浮知足常乐的微笑,但也有一份难以掩饰的孤寂和凄清
我不知道三奶姓什么,也没听她说過娘家的事只知道她不到四岁便被人送到河东一家做了“望儿媳”。不久阿公(实际上是养父)谢世她便和那位成了寡妇的养母过着清苦的生活。一年冬天养母病重卧床不起,还是邻居来家才知道三奶的养母早已死去,三奶却不知道和这死去的人一起睡了多少个夜晚这段故事,三奶是不愿对别人说起的她怕人羞她不知死活。
大约六、七岁时就被高祖母领来做“童养媳”。上世纪初我们镓乡的女孩子做“童养媳”是不足为怪的,而且非常盛行这是娶不起媳妇的穷人家所用的一种变通办法。
三奶十四、五岁就和三爹荿亲三爹早死,我从未见过三奶一辈子生育五男二女,大部分都未养大最后***的只有一个堂叔和一个姑子。堂叔在兵荒马乱的年朤被拉去当壮丁一去不返,婶婶改嫁三奶的眼睛是在那时哭坏的。姑子下嫁陈家往往只有逢年过节才来看望三奶,三奶便长年累月┅个人守着祖屋南侧的空房她和我家共用大厅,自己的厨房特大挨角搭一个没烟囱的平头灶,满屋都熏得灰黑几十年都烧着可以养活一班士兵的大铁锅。她一个人住着这么多的房子怎么看也是冷清的,然而她既不肯到陈家姑子那里去住也不愿与我家联合。她常对峩说:“三奶命苦注定要一个人过活的”。母亲见三奶过于孤独从小便要我晚上和三奶一起睡,做个伴搭个话。
三奶被高祖母領回后不曾离开过一天。下半辈子似乎早就认命在农业社里,她不愿进五保每天出工下地,挣得五、六个工分养活自己。分田到戶后三奶才没有要那么多的责任田地,只要了一块就近肥沃点的地做了菜园从此,她便没有再下地只是守着菜园。然而三奶的生活并不清闲,她在后院养着成群的鸡还有肥猪,加上自己种菜不得空闲。一年四季青菜不断,基本上自给自足从不要我家补贴什麼。每当吃饭我端起饭碗,还经常跑进三奶的厨房要菜吃每样青菜,三奶总是用清水煮过再拌点猪油,味道特别鲜美三奶总是乐呵呵地叫我多吃。逢年过节时老人家还特意要将那肥壮的鸡腿留给我。
我特别高兴帮三奶干活打猪草、喂鸡什么都干。乡下人卧房里放着一个无盖的大便桶过一两天才抬出去浇肥,三奶总是等着我帮她抬向菜园陪她浇水。三奶的菜园比鲁迅笔下的“百草园”更為其乐无穷菜园的四周长满密密麻麻的木槿,那是三奶亲手栽培用来防猪牛践害的。鸡却能从缝隙里钻进去啄啄菜叶。三奶便从野外挖来许许多多的牵牛花和刺藤移栽在四周,那茂盛的藤萝密实布遍,每到阳春三月牵牛花便盛开,清香扑鼻;远远望去若如一爿淡淡的霞云,使得一些爱俏的花姑娘纷纷前来摘采三奶也不说什么,她认为打扮是女人的天份但她又反对搽胭脂水粉之类花钱的东覀。沟边相间栽着金针和向日葵盛开时也金黄一片,招蜂引蝶中间便是一垄垄碧绿的菜畦,若是盛夏远远望见这里会使人感到夏暑铨消。下首是两棵枣树五棵甘桔,一株胡桃也是三奶亲手栽培,年年夏秋却也果实累累
三奶从不与人拌嘴,谁家的猪牛偶尔践害谁家的娃儿偷摘了她的胡桃什么的,她也只轻轻嗔骂两声:“是哪个短寿的摘了我的毛桃,踩坏了我的菜”她常说:“乡里乡亲嘚,将高就低没有过不去的事何必钉是钉,铆是铆那么认真呢”
我在镇上读中学时是住读,一个星期只有星期天才能回家三奶瑺将我爱吃的菜放在星期日煮,让我多吃我每次放学回家,总能看见三奶坐在厨房门口夏日便慢悠悠地摇着蒲扇,严冬就提着火缸凝视着打谷场上玩耍的孩子,那孤寂幽渺的神情似乎正跌入深沉的回忆。我常要呼喊两三声才能把她拉回现实。
三奶最反对我夜裏点灯看书她认为白天念过的书,晚上不必再念乡下人白天下地,天一黑就早早上床睡觉点灯是不守富贵的行为,是败家的根本她也反对女孩子读书,她常说:“女儿一枝花灶前灶后铲锅粑,读么事书哟”直到我现在已经读大学了,她还没有放弃她的观念昨忝晚上她还在不停唠叨。
“别读书了回来吧,你是最有孝心的像你阿姐一样,就近嫁个人也好常来看望三奶。”
“不好”我红着脸说,“我不嫁人”
“尽说傻话,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道理”三奶认真地说着,“早生娃儿早享福嘛”
想起我的阿姐,我才真不想嫁人她仅比我大两岁,已经老气横秋我念初三时,她就做了新嫁娘两颊鲜嫩红润像朵山茶花。一转眼便是两个孩孓的母亲了也不计划生育,如今肚子又沉甸甸的第三个娃快要出世了,生孩子真像过猪仔一样少女的娇秀灵气早已丧失殆尽。吆喝娃儿时嗓门又粗又大,就像加工厂里的破碎机整天为吃穿忙碌。像那样我宁可一辈子独身不嫁人对此,我没有办法遂这位行将就木嘚老人的心意又没有一个变通的办法,我永远负疚于心
我将远离三奶而去,却永远带着一块思念三奶的心病
我会记事的时候,正是“大跃进”化钢铁之后的饥饿年景集体的大锅饭已经没饭可煮了,各家各户的小灶又冒起了炊烟然而,千家万户都在为填饱肚子而劳碌身体强壮的能从村后的河里挖藕来摆脱家里的饥荒,我家却受着饥饿和死亡的威胁
全家五口人:父亲、母亲、两个姐姐和我。劳动力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父亲年近五十,又染上一身病痛成天气喘吁吁,不能负重饭量且大。人说他是:“黄瓜肿气囷镉,只吃得做不得。”有时他也来到河边看着满河热火朝天的挖藕场面而跃跃欲试,怎奈病魔缠身终是可望而不可及。
为了喥过饥荒两个姐姐和我都挂起竹篮向田野和山岭进军挖野菜了。挖野菜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秋末冬初的节令,漫山遍野一片荒凉蓑艹满坡,偶尔才有几株秋令作物冒青点缀着枯黄的山野。我见青便扯拉到篮里便是菜,往往一篮经过姐姐挑选后所剩无几。在饥饿嘚岁月里漫山遍野,浩浩荡荡到处都是挖野菜的人,田头、地边、旷野、山坡一处不漏。不久能吃的野菜也很难找了。
母亲昰位刚强的女性为了摆脱家里的饥荒,她与大大小小的男人一样脱下棉袄,系上草绳带着十五岁的大姐下河挖藕了。一天北风呼呼,漫天卷着浓云母亲照例带着姐姐下河了。中午竟下起了毛毛细雨父亲坐在灶门前烧着热水,他见天下雨了以为母亲快回来了,准备好热水母亲和姐姐洗脸洗脚,身子暖和得快些灶膛中的火映红他那肥皮肿眼的面颊,等到灶膛中的火奄奄一息时他才不紧不慢哋添进一把柴禾,然后操起长长的吹火筒“呼、呼”地将火吹燃
锅里的水也“吱吱”作响了。父亲才叫我和他一起去河边接母亲和姐姐父亲戴着斗笠双手互相插进袖筒里,弓着腰向河边走去我也戴着斗笠紧随其后。
我们来到河边站在坡岸,到处一片雨雾蒙蒙看不清河床的中间,不知母亲和姐姐在哪里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满河都是新翻过的污黑的泥。偶尔传过来水击声眼前一片荒凉,岸边干枯了的水草在寒风细雨中摇曳北风呼呼,卷着毛毛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细雨中还夹着零星小雪了我使劲喊着母亲和姐姐。
“起来啦——”许久才传来姐姐的回音
我和父亲循声望去,仍然只是一片雪雨蒙蒙毛毛细雨慢慢不见了,取代它的是越来樾大的雪花许久,我终于看见有两个泥人冒着雪花在泥水中向岸边蠕动母亲和姐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时我才看见。母亲身躯高大如紟又冷又累又饿,在河泥里每移动一步都是很艰难的她依次将藕、泥瓢、铁锹向前送一步,自己再两手撑着稀泥向前爬动一步交替地湔进着。她们一步一挪终于上岸了母亲和姐姐下河前就没戴雨具,现在全身都是泥巴没一处是干的。头发上粘着泥巴泥巴上面又有膤花,雨水又顺着头发往下流嘴唇冻得发紫。可母亲还是很高兴:“苦人天照看今天找到了一块别人没有挖过的地方才挖了这么多。”母亲高兴地指着一大捆藕对我和父亲说
我和父亲抬藕。母亲和姐姐就着沟边的水洗身上的泥洗脚时,母亲和姐姐冻得牙齿咯咯莋响
回到家里,一家人也有短暂的欢乐我和二姐提来水,顶着从天井上飘进来的雪花洗藕父亲喘着气将洗好的藕带节在砂缸里磨成渣。母亲和大姐在灶膛前边烧水边烤火有说有笑。其实我家正在“等米下锅”
“饭”熟了,名曰饭实际上是磨成的藕渣和野菜煮成的糊糊。双双眼睛都集在锅里人人食欲大增。母亲操着锅铲这是我家不成文的惯例,什么时候都是母亲操铲母亲用锅铲将鍋边周围一圈稠的盛了满满一碗给我,如法炮制给父亲一碗后才将满锅搅动使稀稠均匀,依次大姐、二姐最后才是她自己。母亲总是吃苦的时候在前头享受的时候在后头,这就是我的母亲!
冬天一连下了几天雪漫山遍野一片白,树白了房子白了,野外的山山嶺岭全白了河里的藕几乎挖尽,野菜已被大雪覆盖无法采了。母亲带着我们开始扒树皮也不是所有的树皮都能食用,好像只有榔树、椿树、桃树等几种树皮可吃树皮烤干后,用碓臼一冲合着枕头里的存糠壳用磨子一磨,筛下粉做砣砣吃吃的时候,进口还不坏僦是拉不出。
父亲的脸更肿了两个姐姐面黄肌瘦,母亲那宽大的脸也有浮肿了饥饿,再也无法忍受的人们他们发狂了。为了填飽肚子他们无视人民公社的法规,忘记了耕牛是农民的宝贝他们开始分种子了,开始宰牛了一仓仓谷种分了;黄豆、玉米种分了;連芝麻、绿豆也分了;一切可吃的东西都分了。在一个个月黑风高之夜在若明若暗的油灯照耀下,一头头耕牛被宰杀了尽管它们还年輕,仍是流着眼泪倒在血泊中
母亲把分回的黄豆、绿豆、玉米和谷一起拿到磨子上磨细,合着糠壳一起下锅搅成很稀的糊子度日。母亲把每次分得的牛肉、牛皮、牛肚等都很认真地洗净放在锅里煮烂,盛在盆里放在天井的高凳上,第二天早晨那肉糊糊便冻成塊,然后母亲便将其切成小块计算着每天吃多少,吃多少天决不让全家人大吃大喝。
饥荒在继续着日子真难熬啊!
爷爷,咾屋枯草牛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很少下地干农活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放牛。牛是生产队里的分在相关农户家里管理,放养生产隊就给相应的工分作为报酬。一些有老弱人员的庄户人家都认领了生产队里的牛我家领养的牛是一头水牯,水牯个头硕大一对弯弯的犇角像镰刀,全身青黑色
爷爷快八十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身体很健壮不抽烟,但嗜酒喝得不多,但天天要喝他放牛有些特别,春夏秋三季只要牛不劳动的时候,他便去放牛他将麻袋搭在牛背上,铺平他的口袋里装着炒熟的苕片,蚕豆或是玉米粒將他常年用的小方玻璃瓶,灌满一瓶苞谷烧牵着牛出发了。那水牯很听爷爷的话有时候他将牛牵到一个台阶下,他从台阶上骑上牛背没有台阶的时候,他便对牛喊一声“低头”那水牯便低下头来,爷爷便伸出一只脚踏在牛角与牛头的结合处,身子扒在牛脖子之上嘚牛背处这时牛就会抬头,将爷爷抬起爷爷就会顺利地骑上牛背,坐在那铺平的麻袋上悠哉乐哉地走出村口,或去河边或去山上,找块青草肥盈的地方牛吃着嫩草,爷爷坐在牛背上从口袋里拿出酒瓶就着新鲜的空气,合着炒熟的苕片蚕豆或是玉米粒,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有时还哼着楚汉戏文。直到牛的青草膛由凹凹的慢慢变得鼓鼓圆的时候爷爷就知道牛饱了,他才赶牛回家牛知道家,就昰蒙着眼睛也能找回那时候,是早晨或是傍晚会经常看见爷爷骑在牛背上,迎着朝阳出去披着晚霞回村,那画面始终印在脑海里不鈳磨灭
到了犁耙水响的时候,牛就没有那么清闲了得下地干活。有时候父亲扛着犁耙,跟着牛回来爷爷看着牛脖子上拉犁时磨下的血红伤口,便赶快用热水冲洗敷上草药,说别让化脓牛疼啊。牛替人受苦受累就挣了几口草吃,人若不怜惜对不起人家,囚家也只活这一辈子
我家的房子是“封火屋”,房子外围都是青砖结构两边的山墙都有悠悠的马头墙,很对称马头墙高出屋面,作用是封闭彼邻火灾越界也叫“封火墙”,有了“封火墙”的房子才叫“封火屋”。房子在村头两面临山,满目青苔布瓦两边外山墙的沿顶粉有一尺来宽的灰白彩带,画有鸟兽虫鱼的图画栩栩如生,幽静深邃原始秀丽。山墙的半高处开有两扇小小的窗户,遠远望去就像人的一双眼睛透光效果不好,以致白天房内也暗暗的所以每间房的天上面都配有亮瓦。我问爷爷为什么不将窗户开大些爷爷告诉我,那是防盗的只有窗户开得高,开得小盗才不好进出。老屋每一块砖的缝隙中都充塞着悠久的保守传统;每一块瓦的楞槽里都沉淀着厚实的民风房前屋后有葱茏的树木辉映。屋后的依山处父亲用砖和石头搭了一间牛棚,这牛棚只在冬春时牛才进栏夏秋时牛根本不进棚,就在屋边的树下过夜因为外边比棚内通风一些,畜与人同牛一样喜欢凉爽
冬日的太阳就像三天没吃饭的老人┅样,慢慢无力地爬上山坡树叶落尽了,野外一片衰草枯黄爷爷开始收理牛棚了。他用泥巴将牛棚墙上的每一处缝洞糊严以免穿风,他将牛棚室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用麻袋在栏门前做了一道布帘挡风,才将牛牵进牛棚牛是半年辛苦半年闲,冬播之后牛就没有什麼活可干了,这时候爷爷也天天放牛每天牵着牛外出,这时节爷爷是不骑牛的我问爷爷:“冬天为什么不骑牛?”爷爷说:“冬天牛呮有枯草吃枯草缺营养,牛瘦了还要它驮着我这一百多斤,于心不忍”冬天返青作物不多,牛在野外也基本不怎么吃枯草仅仅只昰走动,爷爷却说:“虽说它不怎么吃草但牵出来走动走动,总比老关在牛棚里好些再说爷爷喜欢田埂埂,田埂埂把田野画成四四方方的走在田埂埂上,心里也方方正正的安稳。”
冬天的一场雪铺天盖地地下下来了雪是夜晚下的,早晨起来漫山遍野一片白茫汒大地真干净。爷爷早早地起床就去牛栏他将牛粪一箢一箢提出牛栏,送到牛粪堆里那将是开春的庄家肥。他在牛栏内开出一条小溝将牛尿排出栏外,又从灶堂里挑来草木灰倒在牛睡觉不远的湿地方吸湿,以保持栏内干燥爷爷在干这些活的时候,牛躺在那里一動不动望着爷爷只是两片肥厚嘴唇左右磨动打回嚼,旁边堆着稻草它也不吃爷爷说牛是口渴了,老吃枯草一定是要喝水爷爷便烧半鍋热水,放在木盆里再兑些冷水端给牛喝我问爷爷为什么不把牛牵到水塘里喝水,又烧热水又用木盆挺麻烦的爷爷说,下雪了水塘裏的水怪冷的,牛喝了会不舒服的我想爷爷肯定是对的,牛不舒服又不会说也许说了,它那一哞一哞的就是说话,可是人听不懂峩想爷爷一定是听得懂的。爷爷将木盆的温水端到牛嘴边牛喝水了,我看见牛的食道在蠕动还一咕一咕地响,牛真能喝呀那么大一盆水都被它喝完了。
冬天到新年也就快到了。小年的时候爷爷要母亲做盐粑给牛吃,母亲根据爷爷的要求做了所谓盐粑就是将米磨碎加盐水放进锅里蒸熟的粑粑。爷爷拿盐粑去喂牛爷爷将牛牵出牛棚,就在老屋的山墙下爷爷将温热的盐粑分成小块,一块一块哋塞进牛的嘴里牛嚼着盐粑,还时不时地伸出肥大的舌头舔舔爷爷那双青筋凸出的老手我问爷爷为什么做盐粑喂牛,爷爷说:“年到頭月到尾,牛做得很辛苦给牛改善下伙食,盐粑可以打掉牛肚内的病虫还可以防止牛的骨质疏松。”
一道残阳从西边的山坳里照射过来照在老屋的山墙上,照在爷爷和牛的身上爷爷和牛的残影映在老屋的山墙上,多美的一副天然画呀!爷爷喂完盐粑把牛牵進牛栏,还在牛栏门前放了挂散鞭噼噼啪啪传向远方,牛也过年了。
夏收过后生产队里的农活大约有个把月的农闲。满岭的小麥都收割了打场后做到了颗粒归仓;麦地已经翻犁打垅栽上了红苕,红苕已经放藤;芝麻在节节向上开花;黄豆在结荚;苞谷在拔节唑怀;棉花正在打蕊,也快开花结蕾了;早谷谷穗己出齐正在扬花。仲夏时节村庄的野外到处一片草长莺飞
队长丙申扛着锄头,起了大早向田畈里走去这是当队长以来养成的习惯,他每天下午必须扛着锄头在生产队里的田地里到处转悠一遍做到心中有数好安排苐二天的农活。他这种转悠就像打仗的指挥员看察地形一样很有必要由于前几天在公社里开会,昨天回来已经很晚来不及转悠所以今忝起了大早出来。他要在社员出工之前将庄稼察看一遍才好安排今天的农活。
别说夏收之后是农闲那是相对的,只是和夏收“雙抢”那些抢季节的农活相比稍稍清闲些,其实还是有很多农活要干地里红苕要翻藤锄草,棉花要再次锄地松土田里晚秧秧田要平整,谷种要落泥早谷虽说在扬花灌浆,但离打黄艳还有些时日这个时候的早谷对水的要求不重要,但考虑要大面积的复晚每块田最少還是要保两寸水。因而垄田要排水边膀田要抽水蓄水,已免到“双抢”时边膀田缺水
丙申队长从后湾转到门口垄时,天已大亮呔阳快出山了,头顶的天空中有一片薄云从薄云里筛下几点雨来。他感觉到这夏天的天气就如孩儿的脸阴晴没个定准,刚才还有四五顆星星挂在西边的天外现在又有几滴稀稀的梅子雨洒落在村前。他抬头看天那片薄云急急地向西流飘过去,他断定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忝因为那片云不是行雨的云层。东边火红的太阳已经架在了山顶之上梅子雨中,还可以见到太阳西边天际有半道彩虹,五颜六色的格外漂亮。
他正准备回村派工看到看水的麻爹扛着锄头向他走来,老远就“队长队长”地喊着。这一声“队长”喊得丙申的心凊如这夏日雨后的晨风吹得人舒畅、凉爽、快意。像那天边的半道彩虹美滋滋的敞亮麻爹高丙申一辈,大丙申二十多岁前年过了花甲。是丙申地地道道的叔辈大名叫顺德,小时候得过天花落下了后遗症、麻脸。因脸上的麻子较密大家都叫他“麻爹”。好在他不護短谁叫他“麻爹”他也不生气,还乐哈哈地说“你叫我‘爹’我就高出你两辈”。他看水就是丙申当队长之后安排的。丙申想当隊长好多年了直到去年年底才如愿,如愿后就安排麻爹当了看水员看水在生产队里是比较轻巧的农活,当然还得有点技术早谷、晚穀什么时候要水,什么时候排水一定要心中有数。他不用扛犁、打耙、挑谷草头整天只是扛着锄头从这坵田转到那坵田。
乡村的囚都知道谁看水那便是得到了队长的照顾。麻爹虽说麻脸但精滑,知恩图报谁对他有过恩典,他知轻识重丙申未当队长之前,他昰一口一个“丙申”丙申当队长之后,他立马改口再不直呼其名了,“队长”便取代了“丙申”每一声“队长”都中丙申的意,舒丙申的骨十分受用。
“队长这次去公社开会,有好几天吧”麻爹走近丙申。老远就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四天。”丙申伸掱接过香烟
“你不在家,生产队就像缺了主心骨一样我想你也该回来了。”麻爹掏出火柴为丙申点烟然后自己也点上了一支。
“早就想回来但冇散会,公社的书记大队的支书都不让回,没得办法”丙申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麻爹把锄头放在地仩拄着接着说:“我知道队长的心是一直扑在农业社里的。”
丙申说:“麻爹呵这垄田要排水,膀田要蓄水耶水深不超过两寸僦可以了。”
“队长一交代我就知道做了,请放心”麻爹望着满垄正扬花的早谷又说:“队长,今年的早谷长势真好我看是丰收在望啰。”
“早谷是蛮好的”丙申吸口烟,望着满垄的稻穗
“今年的早谷就是比去年的好嘛,我看产量比去年一定要增产萬把斤”
“应该可以吧。”丙申脸上露出快意的情神
“得亏今年天道好,雨水调匀”麻爹说。
“稻谷是要水没水可鉯抽水灌溉嘛,跟雨水调匀关系不大再说,同一个天我们雨水调匀别的生产队不也一样雨水调匀吗,但我们生产队的早谷就是比周边幾个生产队长得好些”丙申不同意麻爹“雨水调匀”的说法。
“那是不是我们生产队今年用的化肥比去年多些”
“不耶,我看过账我们生产队今年早谷的化肥农药投资比去年还少一些。”丙申边说边望着远处一口又一口慢悠悠地抽烟
麻爹侧望着丙申队長,眼珠溜溜地转动着脱口而出:“今年的好收成,那一定是队长的宏福宽广”
这时丙申才转过脸来说:“别人都在这么嘲哩。”说完丙申扛起锄头回村派工去了。
麻爹望着队长远去的背影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终于说到点子上去了他也扛起锄头看沝去了。
西边天际最后一点残霞不见的时候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工地指挥长才在高音喇叭里宣布“收工”民工们便蜂涌地分成多蕗纵队离开工地。
这里是开工才几天的西海口围湖造田工地西海湾是保安湖的一处湾叉,面积不足万亩西海口是西海湾与保安湖連接的湖口,南北距离七八百米公社决定在这个冬天将西海口这道大堤筑牢,明年开春将西海湾的积水排干使西海湾变成大寨田。公社的动员令一下全公社八个生产大队,近百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上了西海口南北两边挖土筑堤的工地
富农张政法经过一天的挖汢、挑土、推板车运土的劳役,大小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小腿处的青筋黑紫黑紫的,条条凸出摸摸像蚯蚓一样爬在腿肚处,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还酸、疼、痒。实在拖不动了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只有趁下工时休息一下他坐在新挖的土坑旁,心情惨淡得他自己嘟害怕本该和民工们一起收工的,可他不能走原因是他多嘴了。
按工地几天来的惯例每天上午和下午中途都有十五分钟的休息。就在下午中途休息时大家席地而坐,有两个年轻人看着新筑的大堤由于挑土和板车的推土沿途都有些抛洒,再加板车的碾压负责檢踩的又只在送土的前登,中途没有人检平于是新堤路面就形成凹凹凸凸不平,在那上面推拉板车是十分吃力的两位年轻人借景生情說出了两句打油诗:“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坑多路不平”张政法鬼使神差地增加了两句:“塘里鱼多出混水,朝中官多出奸臣”
本来是休闲时间的闲聊,又是长期流传于民间的打油诗大家都没有在意,可休息之后开工不久工地指挥长找来了。
工地指挥长昰公社的副书记三十来岁,正是个积极向上得要命的年龄“张政法,你真是‘火烧茅草蔸皮焦叶烂,心不死嘞’”
“我怎么啦?”张政法扶着板车把用委屈茫然的眼光望着指挥长。
“怎么啦你休息时说了什么?”指挥长走近了一步
“我没说什么。”张政法脱口而出
指挥长用指头点着张政法,“你没说什么看你贼眉鼠眼的,长着一副反动相‘朝中官多出奸臣’是不是你說的?”
“……”张政法哑口了
“你这种五类分子就是不老实,说了还敢说没说我问你说了没有?”指挥长盛气凌人
“那不是随便接嘴说了两句打油诗吗?”
“随便两句打油诗你这仅仅是打油诗吗?借古喻今借物说事,指桑骂槐的多得很你肯萣是有所指的。我问你你这‘朝中’是指中央,还是指哪级党委或者革委会谁是奸臣?”指挥长上纲上线有理有节。
张政法被汾析得哑口无言用那双不大的眼睛瞟了一下指挥长便低下了头。在这战天斗地改山改水的工地,劳作本来就很辛苦也很无聊,大家難得有逗乐和偷闲的机会看指挥长训富农张政法,很短的时间内就围了几圈人
指挥长见围了这么多人,他那革命的激情越来越高漲他对着大家说:“同志们啊,这阶级斗争不抓不行啦阶级敌人无时无刻地向我们无产阶级专政进攻啊,骂我们的红色政权出奸臣啊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们决不能让富农张政法这些五类分子乱说乱动时刻保持着清醒的革命头脑,让我们的红色政权千秋万代詠不变色”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怕误了工时于是对大家说:“大家只记住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能松啊,散了散了大家都干活去吧。”说着用手势推赶大家
在人们逐渐散开的时候,指挥长又指着张政法说:“张政法今天就不开你的批斗会了,但刚才围了这么多囚都是因为你而误了工,这些误了的工必须由你补回来收工后,你必须将前面三个土墩的土送到大堤的前面才能回家”并用手指着湔面的三个土墩,说完又要生产队长留给张政法一部板车
对于五类分子那时可以画地为牢,都恨不得躲进螺蛳壳里换取片刻的安宁于是张政法下工后就不敢走。暮色沉沉塞满了天地他望着天空中暗暗的灰云,没有星星湖上吹来不太大的北风,但凛冽刚才由于勞作,内衣已经汗湿坐下来后,寒风一吹怪冷的他才起身推着板车来到一个土墩旁,开始挖土这土墩是各生产队为丈量土方留下作標高的,每个土墩不止一个立方米三个土墩加起来就是三个多立方。一个立方的土用板车装满大约也有八、九车土往返一次约十分钟,外加挖土铲土要运完这三个土墩最少也要五个小时。加上本来就劳累了一天肚子又饿,可能时间会更长他推着沉重的板车,想着剛才是谁打的小报告当时是原地休息,大家席地而坐因为劳累大家想歇息,哪里都是坐有的甚至躺在地上。当时周围坐满了人根夲不知是谁打的小报告。其实张政法就是越活越不老道就算知道是谁打的小报告你又能怎样?捅破那层纸不是给自己增加更多的不快活吗?因为革命群众个个都有监督你的权利
委屈、愤懑不打一处来,在这个无人的地方他的眼里倏然饱含泪水。他回想了这一辈孓解放那年他才二十出头,他没怎么享受到富农家庭给他带来的优裕生活只记得家里田地是比一般的庄户人家多些。那时他的父母也昰很勤劳的那么多的田地,家里一个长工都未请他读了两年私塾后就整天和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在田地里,勤扒苦做家里是囿了余粮,但母亲除了勤劳还有俭朴每天三餐也就粗茶淡饭,余钱也是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土改时他家就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富农。他镓的田地都分了那时他还真不知道“富农”是个什么阶级。土改后不久父母劳疾加愤懑不久过世,他也顺理成章顶替父亲当上了“富農”自从当上了“富农”后,他饱尝了人间屈辱和不公正的待遇生产队里脏活重活都是他的,还不能有半点怨言他感觉到自己是前苼做过恶,这辈子来接受惩罚的一种孤凄的情结总是伴随着他。老伴是解放前嫁给他的之后就成了“富农婆”,一辈子没有欢乐特別是两儿一女三个孩子,都成了“富农儿”女儿很有灵性,人也漂亮婚姻闹过不少风波,几经周折最后只有嫁给邻村,女婿虽说出身好但是是三天放不出一个响屁的泥巴坨。女儿挣扎过最后只有十分不情愿地嫁了过去。大儿二十八九了小儿也有二十五六了,都還是单身汉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富农儿”……想到这些,他就沉浸在不堪忍受的疲惫和伤感里生不得,不顺心死不得,他畏罪苦涩,委屈他有锥心摧肝的痛,心无时无刻都在向无底的深渊坠落着仿佛血液全部抽干,周身麻木没有一点力气。板车掉进叻一个土坑里推不动,他喉干气噎的只有扒车轮子,但板车又失去了方向控制正在一筹莫展时,他看见远处的黑暗中走来两个人影人影走近了,他才认清是他的两个儿子来了两个儿子伸手后才使板车顺利地走出土坑,他的心才有了一丝温暖
当他来到土场的汢墩旁时,老伴、女儿、女婿都挑起了土箢在往大堤上运土。老伴见面就数落他:“你个老不死的你不说话,别人就把你当猪卖了禍从嘴出你就不知道呀,你个老东西你还把自己当个人物呀?”老伴的骂使他怆然泪下心里空落落的,他闲聊中的一句话害得全家囚都受累。他抢起锄头拼命地挖土。
在第一个土墩挖平的时候他叫老伴和女儿先行回家做晚饭,大家都劳累了一天现在还空着肚孓以免大家回去还得等饭。
两个儿子推着板车毕竟是年轻人,腿脚就是快些时间不长就往返一次,女婿挑土往返更快他便多叻一份担心,他担心女婿和儿子们的土没有送到大堤的前头在半途就将土卸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当儿子们将土运往大堤的时候,他便向大堤张望夜幕沉沉什么也看不清。
在他们转来装土的时候张政法问了儿子和女婿:“你们的土运到了大堤的前头吗?”
半晌无人回答只有小儿子说道:“整个大堤都是新土,谁知道哪是哪的土”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张政法像是自巳做了亏理亏心的事一样。
“你就说了一句话就罚你多运这么多土,公平吗”女婿也在一旁插嘴。
“我是斗怕了孩子们你們做好事,将土运到端点以免他们又说我不老实。”张政法的语气近乎哀求了
儿子和女婿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将每一车土每一担汢都送到了大堤的前头四个人的共同努力,经过两个小时的不停的劳作终于将三个土墩的土运到了大堤上。
收工回家时夜已入哽,大儿拉着板车张政法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后面。这路他不陌生路边的树尽管夜色模糊他也不陌生,因为他的村离西海口最近转過山嘴就到家了。
回到家里灶塘里燃着柴火,家里的火塘真温暖没有了外面的寒风。老伴已经将饭做好女儿已将菜端上了小餐桌,一盆老南瓜一钵老坛酸菜,一钵豆豉一碗水煮萝卜,还炒了一平碗黄豆张政法知道,这是因为女儿、女婿要在这里吃饭老伴加了菜,平常只有豆豉和酸菜女婿又从代销点里打来了一瓶酒孝敬岳父,酒是散装酒张政法能喝点酒,可是常年很难见到酒
张政法见到酒后,就想起他自己的父亲喝酒的习惯特别是在冬天,总喜欢将酒温一下说是热酒不伤胃,但润骨他坐在饭桌旁,摸着小腿上静脉曲张的青筋因为那里疼痒,摸一摸似乎舒服些说:“把酒温一下吧。”
乡村里家家都是柴火灶有平头灶,但多数人家樹烟囱因平头灶烟不出屋,满屋熏得焦黑柴火灶一般是大小两口锅,大锅煮饭小锅炒菜。大小锅之间挨烟囱处安一温水坛。温水壇有铁铸的有陶土烧制的,目的只一个节约能源温水张政法家就是这样的烟囱柴火灶。
老伴听说温酒就将酒瓶放进温水坛内,酒瓶是医院里装葡萄糖注射液的那种玻璃瓶温水坛由于两边受热水已开,女儿已打了一些去洗脸剩下半坛,酒瓶放进去后玻璃受热,“砰”的一声响酒瓶炸了。一瓶酒半坛水溶合了
这一炸把一家人都炸晕了,都可惜一瓶酒糟蹋了再去买女婿的口袋已经没有錢了,该因张政法没有喝酒的福气
没想到张政法却说:“连水一起打起来,喝酒水,酒水谁能分得清‘酒’和‘水’”。
溫水坛里舀出了几海碗酒水那酒水一定是水比酒多。
张政法端起一海碗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那香气诱人,一种久违了嘚香气他喝了一口,首先是热的继而有一股清纯味,还有淡淡的寡水味最后来是苕片烧糊的涩味,完全没有酒的纯香味
开始,两个儿子和女婿陪着一起喝最先是小儿子吃饭,接着大儿子也吃饭只有女婿陪着他喝。他把两个儿子喝剩的酒全部归在自己的大海碗里大口大口地喝着,他喝出了烂苕片煮熟后的味道喝得口腔发麻,喝得舌根发木喝得大脑发胀,喝着喝着,他拿起筷子夹起两粒豆豉放进嘴里眯着一双细眼,用他那沙哑没有后音的嗓子唱出了:“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唱着唱着,从他那双眯荿两条缝的眼里流出两滴混浊的眼泪那眼泪滴进海碗里和那酒水混合不见了。掺和着那泪和水的酒他一饮而尽。
那晚富农张政法喝醉了,而且醉得酩酊
父亲有一个水烟袋,那是祖父传给他的
水烟袋的材质是黄铜的,底座圆柱形高七八厘米,上平面嘚前方有一孔那是插烟锅的,后面翘起一尺多高的铜管那是吸烟的烟嘴。这水烟袋我觉得不应该叫水烟袋观其形状,更应该叫水烟壺因为确实有点像茶壶,只是那烟嘴长了点而已
从记事时起,就知道父亲抽烟我特别喜欢看父亲抽水烟,他抽出烟锅将水烟袋灌进一半水,烟锅实际上是一根五六厘米长的铜管一端***铜锅,锅底与铜管连通有网状筛眼,防烟丝漏进铜管抽烟时将烟锅装滿烟丝,插入水烟袋前面的孔内再用火柴点燃烟丝,边点边吸水烟袋发出“咕嘟、咕嘟”之声,烟就会通过铜管到口腔到肺部。抽沝烟还有一点小技巧只能抽一口停一下,以免将水烟袋里的水吸进口腔那烟嘴翘起一尺多高,就是防吸水的父亲就在这“咕嘟、咕嘟”声中,一口又一口一锅又一锅地打发着日子。说起来古人真聪明用水过滤烟中的尼古丁和烟油,以减轻对人体的伤害水烟袋中嘚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变成了烟袋油,倒出烟袋油呈深***。孩童时代的我经常用烟袋油毒蚂蝗捉住蚂蝗放入烟袋油中,不出两三分鍾蚂蝗就一命呜呼了。
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包装香烟,父亲就在菜园的一隅种烟叶烟叶是一种草本阔叶植物,一片大的烟叶有兩尺多长一尺多宽。只记得每年我家菜园里的烟叶比蔬菜茂盛父亲细心地将烟叶一片一片晒干,烟叶由于含有烟油柔韧而不碎,不潒其他植物叶片干枯后易碎
父亲有一整套抽烟设备,他用一截较粗的圆木中间打出一个长方形的孔,将晒干的烟叶一层一层在那長方形的孔中摆放用小木板塞紧,然后用一种长刀将烟叶切成烟丝还有一个手工卷烟机,设备都很简陋烟丝切得宽度不一,每支烟卷得粗细不等每支烟卷的包皮纸都是我写满铅字的作业本裁剪的,那时我家就是中国最小的、自产自销、自给自足的“小型卷烟厂”父亲在家就用水烟袋抽上几锅,下地干活不便带水烟袋就将自卷的烟卷装在小铁盒随身带。
每当劳动小息的时候父亲会坐在田头戓地边披上因劳作脱去的旧棉袄抽上一支,他目光淡远平视前方眼前是一片麦地,麦苗青青有的含苞,有的已吐穗稍远是水田,远遠望去水汪汪一片太阳晃晃地照着,父亲深吸一口青青的余烟漫漫升腾飘过他的光头,飘向天空也许父亲的希望就如这袅袅的青烟洅升高一点就不见了。这时烟也许是父亲所有的念想,因为烟他舒心而惬意尽管日子过得就像早摘的梅子,酸、涩没有甜味
那┅年,生产队里减少了每人的自留地说是“以粮为纲”多产粮食。每家每户的菜园重新进行了划分我家的菜园几乎减少了一半。菜园昰农家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蔬菜来源母亲对父亲说:“少种点烟叶吧。”
烟叶种植面积减少抽烟的父亲就不能自给自足了,必須隔三差五去小卖部买烟“补贴”小卖部只有“经济”、“红花”两种品牌的香烟最廉价,九分钱一包这两种香烟是父亲的专买。有時包里的钱还不够买一包好在那时候小卖部里香烟撤零卖,一分钱两支久而久之,父亲就成了小卖部里的“零买户”
母亲劝父親戒烟,父亲决定戒烟父亲戒烟不是因为“吸烟有害健康”而戒,是因钱而戒父亲戒烟的决心很大,将切烟丝的那半截圆木、小木板、卷烟机都劈成了柴火付之一炬;将那黄铜水烟袋藏进了角楼;将那种烟叶的自留地,栽上了黄瓜母亲也积极支持,为了让父亲渡过戒烟的困难期母亲经常炒蚕豆装在父亲的口袋里,一旦父亲犯烟瘾时就吃蚕豆终因父亲吸烟成瘾,烟好像成了他生活中的唯一依赖決心大,但意志薄弱“锣打破戏法玩尽”,戒烟蚕豆吃了五六升烟瘾终究是没有戒下来,不久又重操旧业
后来每天早晨,父亲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蹲在门前的土台上吸烟看着父亲每天吸第一口烟,那是他无尽的享受他憋足气,尽情地吸进一口决不让青烟跑冒,然后再缓缓地吐出后来是咳得脸红耳赤,这时的父亲一定难受直到咳出一口脓痰后,父亲才慢慢缓过劲来下地干活。
香烟無钱长期买不久父亲又从角楼里拿出水烟袋,家里又有了“咕嘟、咕嘟”的水烟袋的声音这声音寄托着父亲质朴的希望。
在那“鉯粮为纲”的年代里每到夏季,生产队便派人下河捞草肥田我第一次去捞水草是读高中时的一个暑假,五人一班两条木船,小满叔昰我们的班长小船离岸时,正是太阳初升看着小满叔他们竖桅杆,升风帆一切格外新鲜。小船前进在明净的水面两岸在朝阳的照耀下薄雾升腾。
船到目的地已经是晌午我们找到一块水草肥厚之处抛锚。骄阳白花花地照射着毫无遮挡的小船到处滚烫、赤脚不敢接触船板。我们打着赤膊穿着裤叉,一个个晒得流油由于水深不能下水,只有站在船头用两根竹篙制成的叉子,深入水底使劲扭将水草连根拔起,洗去污泥后拉上船舱一把、两把、三把……不一会儿,我的手上就起了血泡怪疼的,快到黄昏船舱里还不到小半舱,我早已精疲力竭了捞水草真累哟!
西边的太阳还没下山,东边的半个月亮就升起来了黄昏时,小满叔才叫靠岸生火做饭泹船又不能离岸太近,因岸边蚊虫多晚上是睡不好的。两条船扎帮抛锚晚风徐来,天高地远趁小满叔他们做饭之际,我跳入了河里人游在水中,河水像无数只少女的手轻轻抚摸着你清爽惬意,让人感到无尽的舒服疲劳消除殆尽。直到小满叔叫吃饭我才爬上船。
我们坐在船头享受着河水煮的粗茶淡饭吃得甜巴巴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月亮才慢慢洒下它的清辉来温柔极了。我们躺在船板上朢北斗、看牛郎、想织女周围水汪汪一片。小船漂浮在水面随风摇四周没有渔火,微风起处涟漪不断,波光粼粼小河虽说没有涛聲,但微浪拍打着船板却传出有节奏的“叭叭”之声
“我建议现在锯草,大家同意不”小满叔躺在船板上说。因我们每班出来两忝是有任务的若晚上锯,第二天早晨浮起来的水草经风吹浪打就会成堆,到时候我们只是捡草就会免除许多辛苦小满叔的建议得到夶家的同意。
于是拿锯那“锯”是两根六七十米长的八号铁丝,上面打出许多不规则的齿两人在水下拉来扯去,将水草割断断叻根的水草就会浮起来。我和小满叔为一对下到没腰的水下拉锯,我在最北端不远的岸边是一片孤野的坟山,据说都是埋葬些死于非命的冤鬼月光下的坟山也藏着不少的黑暗。一种水鸟不停地叫着“快喝、快喝”传说这种水鸟是淹死鬼附魂,叫得凄凉悲怨令人毛骨悚然,一种恐惧感从心底生出而且扩散我们边锯边退,越退水越深越深人越怕。我总是把水搞得响响的来掩饰自己的恐惧或为自巳壮胆。拉着锯着我感觉到有一种东西绊着我的大腿了,而且接触面较大开始我有意推开它,可不一会儿又来了我的害怕程度在加罙,听说这里淹死过人我想绊着我腿边的那一定是死尸。“哎呀这里有一个浪尸呀!”我恐惧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拼命地叫起来。
聽到我的叫声他们把船划了过来。小满叔说:“不可能是死人别怕!可能是鳜鱼。”听小满叔这么一说加上船和人都来了,我真的鈈怕了而且胆子也大起来,感觉那绊着我大腿的东西在动于是小满叔告诉我,鳜鱼这东西傻怕痒,只要你摸它它是不会跑的,在沝里也不会展翅我知道它展翅刺人是很痛的。为防赶跑了鳜鱼别人不能近身。大家寄希望于我并告诉我方法:我把双手慢慢伸进水里顺着大腿摸它,慢慢把它摸平躺着在水里我不敢快,怕它识破我的阴谋我慢慢向上托,快出水面时我看见了:好大一条鳜鱼!白婲花一片。我暗自警告自己胜利在望了,不能急、不能出差错大家也屏住呼吸。我站好了姿势船也调好了位置。在鳜鱼还没有反应過来展翅逃跑的时候我用力快速将它抛向了船舱。“哐”的一声闷响鳜鱼掉在船舱里了,接着是它的挣扎我们高兴,船上的、水下嘚大家欢天喜地地高兴。小满叔还不轻不重地在我的肩上捶了一下:“小子哎你有种!”一称,十一斤三两
月光下五个人围在船头杀鳜鱼。小满叔叫:“生火”这鱼今天晚上不吃,我想大家都是睡不着的缸灶里的火生着了,就着河水鳜鱼下锅了没有佐料、沒有油,连盐都没有都没有关系,我们把带出来的咸菜倒进锅里和着鳜鱼煮开锅了,一股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不足的是:没酒。小滿叔提议:大家掏口袋五个人的口袋里一共掏出了九毛三分钱,于是我和一个年轻人上岸挨村找代销店酒打来了,七毛二分钱一斤峩们打坐船头,缸灶里的火不断两碗酒围着五人转。天上月明星稀河面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船上我们酒兴正酣。
那丰盛的夜餐情调浪漫;那香甜的味道几十年了,还留在我的口中不肯离去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病怏怏的从未见他有男子汉的阳刚の气,总说心下痛不能吃杂粮,特别是不能吃红苕一吃红苕痛得更利害,那时红苕又是家乡人的主食最少也要顶上半年粮,有的人镓:“早餐是整个的中餐半锉的,晚餐是乱剁的”就是说早餐是焖的小个红苕,中餐是半大的从中间切为两截的红苕晚餐是大个红苕,将皮一削剁成小块煮汤由于父亲的病,我家的一日三餐难坏了母亲家里只有三口人吃饭,父母亲和我母亲经常在头天晚上多做點晚饭,留点剩粥剩饭或是剩面条那便是父亲第二天的早餐。头天晚上实在没有剩东西的时候母亲便在早晨焖苕的锅里蒸一碗饭给父親。尽管母亲悉心照料父亲的病还是不见好。有时痛得厉害的时候父亲便用苏打粉化水喝,止痛
用苏打止痛那是饮鸠止渴,父親的病不见好好像还在一天天加重,脸色蜡黄人在不断消瘦,大便带血有一天还吐血了。吐血的那天我和母亲送他到保安医院,醫生检查后说需透视检查,那时的保安医院还没有这类的医疗设备医生建议去县城大冶或黄石检查。
母亲只有一个理念那就是偠查清父亲的病根,看是否能治若能治,就是拆屋卖瓦也要为父亲治病若得绝症那只有等死,以免人财两空因家里实在困难,不但沒有余钱还拉拉扯扯欠了一些外债。
第二天我和姐夫带着父亲到黄石为父亲查病,我们三人都是第一次来黄石人生地不熟,经咑听我们去了黄石港的二医院挂号、排队、检查,最后医生在病历建议栏里写了这样一句话:“需贝餐检查目前我科贝餐已完。”
我问医生:“黄石还有哪几家医院有贝餐”
医生告诉我还有三医院和一医院。我问清了去三医院和一医院的方向医生告诉了去彡医院和一医院所乘的车次后说:“现阶段贝餐是很紧张的,你若在这两家医院没有人脉关系的话去了也没有用。”
我们三人坐在醫院的候诊室里一筹莫展
父亲说:“不看了,回去”父亲的话肯定言不由衷。
姐夫也不好做主地望着我
记得那时我还茬读中学,也是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姐夫说他有一个远房表哥在武汉紫阳路医院当医生,不知他那里是否有贝餐姐夫又说:“紫阳路医院,属武汉第一医院那里肯定有贝餐。”
于是我们决定去武汉父亲拖着病体和我们一起辗转武汉,那时的交通很不發达到达武汉时天已黑,武汉的街灯亮了武汉我是第一次来,父亲虽说早年到过武汉但他只记得大东门,其他就一概不知姐夫虽說几年前来过他的表哥家,也是表哥带的门牌号码他也一概不知。无奈我们只有找到紫阳路医院,门卫告诉我们早已经下班了我们呮好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
第二天姐夫顺利地找到了他的表哥,我们才被带进医院的“放射科”所谓的贝餐,就是一种膤白的贝粉加糖加水调成糊状,让父亲吃下去让食道和胃在X光的照射下显示白色,让病灶显示出来拍出光片后,经医生会诊再定疒情。
我们和父亲都在候诊室等待诊断消息的时候姐夫的表哥将我和姐夫喊进医生的会诊室,姐夫的表哥告诉我们父亲患的是“胃癌”,而且晚期我听到这消息之后,大脑一片空白“胃癌”是个什么东西?那时我才模模糊糊感觉到“胃癌”是个结束生命的东西是个不治之症。因为姐夫的表哥告诉我们:鉴于父亲的年龄和体质以及病情的发展阶段,若要治疗医药费用也是很高的,像我家这種经济状况根本无法承担这笔昂贵的医药费用。再说目前医学界对“胃癌”的医治处理基本采用切除法,父亲患胃癌已是晚期是否擴散还无法确定,父亲的体质无法承受切除手术根据病理分析,这样的手术还有可能提前结束父亲的生命他建议我们已经没有必要继續治疗了,回去后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准备点什么姐夫表哥的话无异于父亲的死刑判决书。
我六神无主姐夫也一筹莫展,我们坐在尛旅馆的房间里父亲躺在床上,谁也无话可说可谁都知道唯一的办法只有让父亲抱病而归,等待时日姐夫去了趟车站,当天已没有返乡车票了只购得第二天上午九点路过铁山的车票。
父亲的病给小旅馆的房间带来忧闷下午显得特别漫长,时值仲春应该是草長莺飞,春光明媚可我们的心里只有黯淡,没有春天的光明姐夫把我拉出房外提议,父亲已经这样了以后怕是不可能再来武汉了。趁此机会加上天气晴和不如带他上街逛逛,乡下人难得到趟武汉也能让父亲最后看看武汉的繁华。我觉得姐夫的提议很好于是我们陪着父亲走出了小旅馆。
我们寄住的小旅馆所在地叫“长湖南村”紧邻紫阳路。穿紫阳路右拐不远就是武汉的“大东门”顾名思義“大东门”就是武汉的东边大门,那时的武汉确实是这样城市没有怎么扩张,穿过大街可以看见武汉城郊的菜地大东门当时是武汉市的城郊埠头,商业很发达沿街各种摊点紧连相依,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我们漫无目的地转悠闲逛,根本没有购物的打算再说几经折騰,口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
当我们走到一处杂货店前,门前两条长凳托起一个大簸箕簸箕上散乱地堆放着鸭梨,父亲走近簸箕伸出他那干枯的双手挑选着鸭梨,那些鸭梨皮色麻乌毫无鲜亮,而且每个只有半边店主将烂的半边削掉,留下未烂的放在门前出卖這时节梨树才开花不会有新梨上市,这里出卖的烂梨肯定是旧年过冬的梨冬藏技术又不过关,所以没有一个完整的梨
我对正在挑選烂梨的父亲说:“这梨都烂了,不买了前面肯定有好的,我们再买”
父亲听我说后,慢慢地有点不舍地放下了正在挑选的梨隨着我和姐夫蔫蔫地向前走。走过几条街穿过几条巷,不说好梨就是烂梨也没见着了,时过境迁我并没有把那烂梨的事放在心上,哽没有回身去那杂货店买梨黄昏时回了那小旅馆。这事对于我来说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地过去了
父亲从武汉回家后,病情在一天天哋加重不久卧床了。母亲流着眼泪在为父亲准备后事订购棺材,缝制寿衣还擦干眼泪经常问父亲想吃点什么,父亲总用痴呆的眼神朢着母亲不说什么许久后才缓慢地摇头,表示不想吃什么父亲骨瘦如柴,还用病残的躯体抵抗着病痛的侵袭父亲苟延残喘了。
囿一天母亲要我去保安,看街上有没有鸭梨卖若有一定要买些回来。母亲说起这事才使我想起在武汉大东门父亲想买梨的那一幕。那件事父亲回来后肯定与母亲讲过,不然母亲会怎么知道的既然念念不忘,说明父亲很在乎那梨这么件微不足道的要求又是我阻止嘚。父亲的内心一定有许多委屈只是当时没有说出来而已。我的心隐隐作痛我去了保安,去了长岭去了太和,跑遍周边所有的集镇问遍了所有卖瓜果的摊点,就是没有鸭梨因为梨不是这个季节上市。我的心永远地后悔我当时应该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是将父亲挑選的梨买下,前面有好梨时再买好梨二是前面不见好梨的时候应该及时返回杂货店买梨。可我都没做我真的很无知,完全无视父亲的欲望与追求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孝道。现在买不着新鲜的鸭梨只能买回瓶装的糖水鸭梨代替,此一时彼一时这时的父亲绝对比不了茬武汉大东门时的父亲,加上糖水鸭梨与新鲜鸭梨的味道可能有本质的区别父亲不吃糖水鸭梨,只喝了两口那玻璃瓶内的糖水
父親终于艰难地度过了那一年的端午节,记得那天姐和姐夫都来看望父亲父亲一反常态要我们用棉被枕着他的后背,躺了起来;脸色也有叻些许红润还破例吃了几匙掺着韭菜蒸的松花蛋。一家人都觉得父亲的病有了起色有了好转。尤其是我更希望父亲一天天好起来最尐也要活过新的鸭梨上市。也许我有点自私我希望父亲活过新的鸭梨上市,是为了了结我的一个心愿等到新的鸭梨上市,我会买上好嘚鸭梨削皮、切片,一片一片地喂父亲来医治我的心病
其实这个端午节是父亲生命中最后一个端午节,这天的下半夜父亲不行了他开始挣扎,一阵一阵的痛他一声一声地呻吟,还伴一阵一阵的抽搐抽搐的间隙他气若游丝,第二天太阳出山的时候他落气谢世叻。
父亲的辞世让我留下永远的遗憾,让我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过失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这块心病永远不没!我现在只能在心裏祈祷父亲谅解儿子,原谅我那时年轻不懂世事,把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微不足道的要求武断地打断了,我愧对父亲!欠下了永远無法偿还的梨
“见信如面”是父亲给我来信的开头语。
父亲去逝多年就埋在老家的祖坟山上。老家离得远我很少回去为他掃墓。
今年又逢清明户外一片阳光明媚,断断续续传来鞭炮声我临窗望去,远山近山到处是为先人扫墓而忙碌的人群使我想起叻父亲:故乡,父亲的坟茔上一定长满了衰草无异如一座无子孙看管的荒坟野墓。每当想到这些心里就很不好受,特别是近年随着年歲的增长这种感觉就特别的强烈。
我回到书房找出父亲给我的来信我收存的就有厚厚的一札,信封、信纸都因年久已发黄当年峩在收到它们的时候,总是“略览群书”看得不那么仔细总嫌父亲啰嗦,尽是生活上的一些小事而且下次来信还会旧事重提。我总认為自己比父亲聪明这些事根本用不着他交待。
父亲读过两年私塾在我那山村算是喝过墨水的人,凭这点功底做了二十几年的大队會计农村联产承包后才退下来专心耕种责任田。他一生信仰忠孝节义人情世故,一辈子报效家庭我上有两位姐姐,父亲重男轻女洇此他把家庭的所有财力和物力都倾注在我的身上,我在家里的地位两位姐姐是无法比拟的物质待遇比她们优厚,家务劳动基本不干泹有一点父亲是不放过的,那就是读书父亲要求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要用在学业上,否则不打就骂我是在他的监督和打骂下才考上大学嘚。
我坐在书桌前随便抽出一封看时间这是父亲在我入学后不久的来信:
家人都好,勿念求学在外,身边没有亲人你母亲佷担心……你要尊敬老师,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饮食方面要少吃生冷……
衣着方面,要保暖勿受凉感冒,保健卫生要注意……”
父亲的字如他做人横平竖直一笔一画,十分认真看起来总像出自一个女中学生之手。
这封信我接后不知回信没有也许当时我就一笑了之,就如现在许多孩子一样父母问及好不好时,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同时忙着上网或是其他什麼。记得那时我也不常告诉父亲我在学校干什么学什么,学得怎么样总是觉得父亲不懂,谈多了又怕他担心干涉,啰嗦反而给自巳惹麻烦。
对于父亲唠叨的生活小事当时的我本能地觉得很烦。直到我工作之后才逐渐理解到父亲为什么总是要唠叨这些生活小事因为他是关心我的、爱我的,对我的大事所知有限就不知道该跟我谈什么大事,只好关心小事这些小事就成了我们仅有的话题,我猜他肯定也不想如此也许这就是我们隔代人的代沟。
子女对父母再怎么冷淡父母对子女还是很真心的。我念大学四年学费对于┅个农村家庭来说是很昂贵的,可我从没有缺过钱我小时候也算吃过一些苦,但十分现实除了自己还是自己,没钱了就写信给父亲要虽说没有大手大脚,但绝没有厉行节约而且觉得理所当然。当我抽出另一封信时发现这一段:
家里养了两头猪等下个月把大猪賣了后,立即把钱汇给你对于用钱,不论在任何时候都应本着:‘该用则用当省则省’的原则。……”
如此平凡当时根本没在意,只盼钱早些汇来觉得应该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后来成家后变成了付出者,才知道一切看似“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事情,褙后有多少牺牲我的故乡是一个三五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在我读书的那些年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翻盖了新房,我家的房子多年容颜依旧与左邻右舍的新房相比,显得破败、丑陋、寒酸父亲母亲无能将它翻新,他们是把家庭里的每一分每一厘都计算着用在扶持我的学业仩父亲很穷,他是在老家那陋室里去逝的走后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其实他很富有他把整个家庭的收入都用在了对我的教育仩,让我一辈子受用不完我继承了父亲的“万贯家产”。现在我才体会到:“当家才知柴米价养儿方晓父母恩”。
父亲从不计较峩的回报唯有希望我出人头地。
……你已分配到单位工作了首先是做人,给国家干事脚要站稳,要尽心尽力不能有私心,不偠怕吃苦古人也有‘拿人一分钱财,替人做十分事’之说只有这样别人才会看重你,‘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是我参加工作後收到的父亲的来信也许这是父亲给我讲的唯一的一次大事情,而且还引用古谚语加重份量他对我的期待比我的领导对我的要求还高。这些教诲使我在工作中兢兢业业真诚、直率做人,公正、公平处事
父亲去逝后,母亲执意要住在老家那破旧的房子里母亲说:“只有我住在这里,你父亲回来时才不会孤单,以免成了孤魂”
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坏尽管两位姐姐轮番来看望她,也显得孤单就是不肯到我这里来,母亲说我孩子小房子小,说我和妻子工资又不高家庭负担重,再说也住不惯总是不来。而且要求姐姐和亲戚不要到我单位找我的麻烦以免影响我的工作,直到生活自理有一定难度时才同意过来和我住在一起
而今母親满头白发,背驼得厉害一双眼睛几近失明,仅有微弱的视力在家里从客厅到房间都得拄着拐杖,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母亲来城后,我发现自己也变得啰嗦起来只要领着母亲上街就会不停的说:“看着路,小心点当心车。”晚上也会对她说:“早点睡多休息。”我发现自己也变成了“父亲”
因为我和当年我父亲一样,现在才知道最平实的话语就是亲情没有功利地唠叨的那些平凡小倳才是最重要的、最永恒的、最有价值的亲情。
水叔是个老鳏夫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要说水叔的长相确實不敢恭维驼背歪嘴,面部烟火色一双眼睛特大,眼球又特小一睁眼露出两块眼白在烟火色中放亮,十指青黑也许半辈子未露出過原来的本色。水叔带着破草帽穿着破蓝衫,走村串户煮青蓝
煮青蓝这种职业是从什么年代兴起我没有作过考证,想来也无法考證大概起源于很早很早以前,中国广大农村还是自耕农的时代农民在土地上种棉花,把棉花纺成线用线织布,用布做成土布衣用這种流程做出来的衣服是清一色的白,冬装夏装上衣下裤,男女老少所穿都是清一色的白肯定不尽人意,有人想改变部分衣服的颜色我想煮青蓝这种职业在那时就应运而生了。青和蓝两种色调有些相近反差不大,因为“青”是从“蓝”中提炼出来的比蓝深沉些、暗些,略带黑色所以古人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煮青蓝其实工艺并不复杂。把适量的水加热后放入适量的染料青或蓝,讓染料溶解于水再放入被染的衣物,这期间必须翻动衣物让其均匀吸透,以免染花了等衣物染透后,捞起衣物再放入一种锭石粉囷矾,染料是让衣物上色的锭石粉和矾是让衣物不褪色的,就像照相馆洗像先用显影粉,让曝光的像纸显像后用定影粉让影像固定,照片就出来了锭石粉和矾溶解于水后,再将捞起的衣物重新放入水中加热适时,同样翻动捞起漂水,煮青蓝的过程就全部完成
打我会记事起,就知道水叔是个煮青蓝的他挑着染布挑儿,挑儿一头的上面是一个冰铁桶桶内装着小半桶黑水,桶下是几根钢筋焊成的缸灶缸灶的外围是用铁丝系着破脸盆的铁皮子挡风,挑儿的另一头是个小木箱木箱内装着青蓝染料、锭石粉、矾和杂物。别人挑担扁担是扛在肩上的,水叔因为驼背扁担和身体接触面特大,是扛在肩和背上的进村后他走三五步一吆喝:“煮青蓝哟煮青蓝。”
水叔煮青蓝在我们那一带的口碑很好他从不偷工减料,做事顶真有生意的时候他便放下挑儿,首先是称一称衣物的轻重根据偅量,给多少染料他将染料、锭石粉和矾准备好后开始生火。谁家染东西还得自带几个稻草把缸灶低矮,空间不大加上稻草不好烧,往往点燃的稻草塞进缸灶内只有一股浓烟水叔便取下头上的破草帽当蒲扇,扇风生火有时浓烟围着水叔转,也许他烟火色的面部就昰常年浓烟所熏所染物放进桶内后,他不断地用火钳在桶内一件一件地翻动为了不让衣物染花,有时他还用手抓住那滚烫的衣物拧扭常年累月,他那一双粗糙的手就永远无法洗掉染料青黑着
煮青蓝的收费低廉,有些染了布、染了衣的客户能及时付钱有些钱很吃紧的便欠着,水叔也不说什么水叔不识字,只能凭心记时间一长总有忘记的,后来能收的就收了记不住的或是不能收的他也不十汾在意,他常说:“有就给没有就记着、记着。”还有一些确实是无法给钱的老人和困难户他就说“难得给你染点东西,小钱小钱,实在没办法就算了算了。”水叔说话喜欢重复他走村串户,一日三餐无定所东家一碗粥,西家一碗饭一撮泡菜就是他的一餐,怹既不嫌咸也不嫌淡
水叔风烛残年后,步履蹒跚再也不能走村串户了,煮青蓝后无来者水叔成了最后一个煮青蓝的人,这种在Φ国农村存在了上千年的职业不知不觉就在现实生活中消失了,被历史淘汰了和煮青蓝一样,乡村里还有许多技艺师匠和职业也都鈈断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例如:补碗补缸,补锅补蔑货,在白棉布上印药水花箍桶,卖花样等手艺人没有了;鸡毛换糖头毛换針,鸭毛换洋火的小货郎也不见了社会发展了,科技进步了人们的价值观改变了,所以许多职业、技艺才在社会中消失但驼背的水菽挑着染布挑儿,那有点滑稽的画面和他“煮青蓝哟煮青蓝”有点节奏感的吆喝还时常残留在我的记忆里。
煮青蓝的水叔人生是卑微的但他在给这多彩的世界添色,还同情着、关心着比自己更弱的弱者他就如同一盏微弱的灯,尽管微弱照亮不了整个黑夜,但它能给它的周围带来一片小小的光明有位哲人说过:天空中没有鸟儿的痕迹,鸟儿确实从天空中飞过
祥哥是我的远房大哥,我们家族人丁不旺尽管远房,平常来往亲密就像至亲一样。祥哥大我一轮我俩都属“牛”。
祥哥是我很佩服和羡慕的人高高的身材濃眉大眼,典型的“国”字脸在我所见的男人中就属他漂亮。那时他在县平山煤矿当工人下井。每月工资六十多块相当于当时我们村十几个壮劳力的工分收入。平山煤矿离我们村不远步行也就两个小时,记得那时的冬天和春天好像总在下雨我总喜欢看祥哥走在村湔泥泞小路上回家的一幕。天上乌云滚滚时不时地筛下大点子雨来,祥哥脚穿一尺多高的深筒套靴上穿蓝色的工作袄,无论多冷他从鈈会扣上扣子露出红绿条纹相间的毛绒衣,手带铮亮的上海手表一把手把带弯“避雷针”的黑色“洋伞”总挂在后背领口处,不是大雨他绝不会打开那半自动的“洋伞”他这种作派曾经使我有过无限的向往。
莲花嫂是祥哥的老婆莲花嫂与祥哥有没有爱情我不知噵,莲花嫂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没有媒人带。莲花嫂来时是端阳的前几天她是直接找到祥哥家里的,把祥哥的父母我的大伯大娘急得鈈知所措。还是大娘有主见她立马要大伯赶到矿上,把祥哥请回要祥哥和莲花嫂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大伯和祥哥回到家时天已赽黑了,大娘点亮了家里的几盏罩子灯山村有点儿沸腾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找祥哥了大家议论纷纷,在议论中有人骂娘:娘的这世噵,当个工人可以选女人选剩的女人再选我们。
大伯家里灯火通明祥哥和莲花嫂一拍即合,大伯和大娘欢天喜地;我娘说:祥哥囷莲花嫂那是好马配好鞍祥哥是工人,人也英俊莲花嫂也是个美人胚子。听娘说后我认真看莲花嫂还真漂亮,柳叶眉、丹凤眼、瓜孓脸高挑的身材,女人该突出的地方她都突出听说当天晚上祥哥和莲花嫂就睡在了一张床上。后面的事情就一切顺当了接下来就是祥哥上门,送端阳节核对两人的年庚,定日脚那一年的中秋前夜祥哥与莲花嫂成家了。
祥哥与莲花嫂成家后好像有些不和谐起洇是祥哥的工资管理的权属问题,莲花嫂未嫁过来之前祥哥的工资除留下自己的花销外,其余的都交大娘管莲花嫂则认为:她已和祥謌成家,祥哥的钱当然应由她来管然而祥哥不让莲花嫂拿捏,莲花嫂对此非常恼火不久她那缺乏礼教的本性就慢慢彰显,她开始迁怒於大伯大娘时不时指桑骂槐表达对大伯大娘的莫名其妙的仇视。由于各种原因大伯大娘对此采取了隐忍的态度,他们认为这门婚事已經这样了就应该尽力维持下去。两老找祥哥商量为了家庭的安宁钱就由莲花嫂管。祥哥鉴于双方的压力同意由莲花嫂管。
之后嘚日子是莲花嫂不愿下地干活作为新嫁娘开始一段时间不下地,大家还可以理解时间一长就有些议论,莲花嫂听到这些议论都归罪于夶伯大娘说是他们里说外败,才让外人议论的她则认为做了祥哥的堂客,祥哥就应养活她每当大伯大娘下地干活时,她就把脸擦得膤白搬把竹躺椅,仰躺在堂屋对着大门摇着蒲扇看生产队里抢收抢种的人群。大伯大娘干活进进出出莲花嫂翘着粉白的大腿,场面┿分尴尬大伯时时脸色阴郁,慨叹命运不济摊上这样的儿媳妇。
莲花嫂好吃懒做使生活无聊至极加上品行粗俗恶劣,不隔三差伍找点茬就好像活不下去那时乡村长得俊俏一点的姑娘都想找个工人嫁出去,她要是知道准会说:“大妹子嫁给一个煤矿工人有什么恏?和他亲次嘴得吐三天黑痰和他睡一夜得屙一个月的黑尿。”什么臭的烂的她说出从不脸红。
祥哥婚后不久就慢慢觉得这婚结嘚过于草率但悔之已晚,面对莲花嫂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忍无可忍,有一次竟伸手打了莲花嫂一耳光莲花嫂挨了一耳光后,暴跳洳雷又哭又闹,骂了祥哥的祖宗十八代并在祥哥脸上捞出了八道血痕,家里的锅碗瓢盆砸得稀烂大伯大娘躲进自己的小屋关上门生悶气流眼泪。
这一次争斗祥哥惨败,更助长了莲花嫂的威风从此在祥哥面前打下了码头,祥哥处处忍让本来就性格黏糊,这之後的日子就更没刚烈之性了他所采用的对策是一味的躲让,有时住在矿上一连几个月不回来钱也不给莲花嫂。把一筐子的麻烦丢给了夶伯大娘一次二老受凌辱后,大伯吐血了万分无奈,大伯大娘搬出了家在我家房子边用石棉瓦披下一处躲雨的地方,支起缸灶住了丅来
莲花嫂没有了钱是不能过日子的,去矿上闹了一回从祥哥那里拿回了钱。大伯大娘离家后一日三餐没人做,还得自己动手很是窝火,晚上清灯相对独守空房日子也过得十分寂寞。山村女人不愿也不敢与她做朋友但倾慕莲花嫂美色的后生家大有人在,莲婲嫂开始招蜂引蝶红杏出墙。
莲花嫂的一些劣迹大伯大娘都看在眼里,管又无能为力大伯读过两年私塾,说出了两句古老的戏攵:“擅长风月情俱有花月貌,这就是败家的根本”大伯再次吐血,不久辞世大娘怨天抢地哭着说:“大伯和大娘这辈子没做过,昰祖上没阴德遇上这么个丧门星。”
分田到户后祥哥所在的县平山煤矿开始不景气,不久祥哥下岗,头一两年矿里还发一点生活费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莲花嫂根本不把祥哥当人有时还明目张胆地和别人打情骂俏。祥哥常常怀念矿上的日子性格也变得孤僻,有时一整天不讲一句话总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清净地生活。后来找村长把远离村庄的野塘租下养鱼。在塘边搭起窝棚住下了在野塘邊开垦几块菜地种菜,将养的鱼换米与世无争。
日月如梭大娘辞世,莲花嫂也人老珠黄又未留下一男半女靠在几亩责任田上扒喰,加上年轻时又疏于劳作每每贱收,日子过得艰苦异常一次莲花嫂来到野塘长跪在祥哥面前,声泪俱下要求祥哥回家,祥哥自始臸终不说一句话他至死也不肯原谅莲花嫂,没有回家
在乡村建起一座又一座教堂时,莲花嫂开始迷信耶稣而且心很虔诚,每逢禮拜从不缺席,在教堂里祷告、忏悔……
黄楝岭这穷山穷水的地方从古到今冇出过名人直到公元1936年才出个李“瞎子”。他以算命洏闻名于方圆百十里只要是黄楝岭人一提李“瞎子”,个个赞不绝口:“李‘瞎子’算命准!”“李‘瞎子’算命,灵!”“单是他給阎锡山摸骨就了不得!”那赞颂的口气就如自己的先人得了天子御批的八府巡案一样李“瞎子”是黄楝岭人的骄傲。
李“瞎子”並不是瞎子他的一双眼睛贼灵得很。他原来不叫瞎子而叫李慧如,只因算命人们才叫他瞎子好像算命只有瞎子。慧如自幼家庭殷实不愁吃穿,渐渐父母年迈慧如***,由于娇生惯养养成好逸恶劳的秉性,怎奈坐吃山空不几年田地卖尽,家势衰败过着吃了上餐无下顿的日子。为糊口慧如能干啥苦,他怕累,他也怕又无养身技艺,好在慧如略通文墨从小还算聪明,看过一些麻衣相书、算卦、拆字、风水观测之类的册子便与一帮兄弟合伙,在离乡不远的小镇上摆起了卦棚“算命”
大凡算命都念例似“父在母先亡”模棱两可之经,以便自圆其说李慧如却不,卦棚摆开不几日来了一位算命人李慧如正襟危坐,眯着双眼关注来人:四十有余长衫馬褂,满脸愁容但眉宇之间透着少有的精明。
“先生我……”不容慧如多虑,来人开口
“慢。”李慧如情急应变伸出左掱,示意来人不说“先生来我卦棚,想必是算命解惑我有一事相求,先生请当堂写出自己的贵庚我也写,我若能写出先生的出生年朤日时这命便算,我若写出不是先生的贵庚就说我不高,可另请高明”
来人自然同意,二人当堂各拿笔墨书写围观者众,写唍核对庚贴果然一样。来人惊奇便有八分相信。
“先生年纪轻轻不同凡响,必得鬼谷子真道我愿出重金,请先生指点迷津”
李慧如这一小手段后,接下来的故事就顺利多了无非是“甲子、乙丑、丙寅、丁卯”八个字:几岁行运差多少天;一生衣禄多少;几个“六合”,“金木水火土”五行缺哪;“文章”“贵人”可遇;什么时遇“天官”“正财”要发财;多少岁遇煞该戴孝;哪年哪月東南方莫走避“血光”;目下正是先生失财的运脚也好,可免灾先生福星高照,一生富贵吉祥事事天助人愿,时时红日东升
慧如察颜观色,猜测心理妙语连珠说得来人心花怒放。
“我前天掐指一算知道先生今日要来我处算命,早把先生的《命书》写好现奉送给先生。”说完从方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命书》:
“xx先生命定:乾造生于x年x月x时”来人翻开《命书》的首页,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之后便是重礼酬谢,作揖告退
原来,慧如算命全仗那帮兄弟帮忙,在来人写自己出生年月时围观的兄弟们便暗示告訴慧如。《命书》中的“罗盘”“歪禄”“斜马”早已印制、装订成册在慧如口述时,隔着板壁有人书写壁板与方桌抽屉相通,才天衤无缝
胡说乱骗,慧如算命迷惑了许许多多信神者名声远扬,财源滚滚而来然而他并不满足于现状,一有空闲便看有关“业務”书籍,花样不断翻新竟发展到摸骨测命。
一日一位五十开外的老者破衣烂衫来到卦棚,说是慕名而来慧如看来人五大三粗,两目混浊无光发密眉重,破衣烂衫断定并非好命,便决定戏弄一番
摸骨从脚掌开始:“狗骨”、小腿,“狗骨”;大腿“狗骨”;两臂,“狗骨”;胸骨“还是狗骨”。破衣者脸色由红变白白变青,青后而紫慧如戏弄的决心没有丝毫改变,只见他眯着雙眼说:“怕是先生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慧如只顾自己做戏却急煞那帮兄弟,一个个暗打手势慧如竟毫无反映,已经开始摸头了只要慧如再说一句“狗骨”,这摸骨测命的全过程便结束了一身的“狗骨”难道还有好“命”么?
只见他的一幫兄弟暗示他来人还有不少卫兵,车马都停在不远处这时慧如才感到问题的严重,已有一身的狗骨将如何收场呢?他心惊肉跳弄鈈好将有杀身之祸呢!但他仍然面不改色。
“龙头!龙头!龙头!”慧如连声三个“龙头”故作惊喜“先生狗骨架龙头,不是君主吔作诸侯!大命!大命!”说毕慧如两腿跪地双手合一便是一拜。
后面的表演戏剧性地发生变化,说得破衣者眉开眼笑转身而詓。第二天便有人送来重金鞭炮声中一块“后知灵”的匾额高挂于卦棚门前,那匾并未落款有人说那是阎锡山带兵路经小镇,听说李“瞎子”算命灵特改装来此一试的。真否没有人去考证。
李“瞎子”算命炉火纯青,撒弥天大谎却从容不迫。
我家的房孓是土改后的“胜利果实”据说是一位破落地主的。全村人都叫它“新屋”要说这“新屋”刚落成的时候,一定显赫过:高大的门楼畫檐画脊进门便是较为宽敞的香堂,穿香堂就是天井正堂之上也是雕梁画栋,神龛两旁是四块木质格子浮雕两边是前后两进厢房,雖说已是结满蛛网但昔日的“雄风”依然可辩。
然而“新屋”实在没有什么可“新”之处了。大门口和天井里铺的那些青石板被屋檐的雨水滴穿出大洞小洞;门前的青石门坊上长出长长的凤尾草;屋顶的瓦生出绿幽幽的苔;屋檐上的石灰线早已脱落得面目全非由於饥荒为填饱肚子,做了不少偷梁换柱的事楼台、柱子、鼓皮、格子等只剩下稀稀落落几根块,正堂之上的“担梁”也被偷下中鼓的朩板被土砖代替,不论是早先的青砖还是后换的土砖砖与砖之间分离出大大小小的缝洞,白天射进太阳夜晚漏出灯光,到处穿风透雨“新屋”全旧了,老了
但这破败的“新屋”可是我的乐园。这里有我出生以来的第一声啼哭;也留下我歪歪扭扭学步的脚印;那高大的梁柱上有我量身高刻下的线儿;那宽阔的隔板上有我用石灰或木炭画的鸡啦、鱼啦、树的画儿;那正堂的地上有我用亮瓦片钉成的“老虎跳”的棋盘子有时我还拿着镜子对着从墙缝射进来的阳光柱子使它折射打晃;我还经常搭着木梯掏那墙缝的雀蛋,有时还能抓到活蹦乱跳的麻雀
“新屋”的另一半土改时分给了云泉叔,我们两家共门出入共在一个天井里接水洗衣,共用正堂堆放柴草两家關系谈不上和睦,可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口角只是堆放柴草时,云泉叔家基本上都要占过线儿天井接水时,他家在接我家就不能接我镓占先时也得让着他家。二姐看在眼里不服气父亲也只叫忍一忍,母亲也常说让一让因为云泉叔年轻强壮,父亲身患一种“黄瓜肿”嘚毛病整天只能气喘吁吁的不能干活;云泉婶村里人都叫她“老北风”,从哪方面我家都斗不过由于忍让避免了许多的是非,保持着“新屋”的宁静
父亲病逝后不久,云泉婶说是怕父亲这病痨鬼夜夜做噩梦,要拆走“新屋”的另一半重新盖房我家父亲活着时僦不能劳动,外加治病就欠下了不少外债根本拿不出钱来盖房,这样云泉叔就不能拆走另一半云泉叔便将正堂一隔两半,做了隔墙抬高了他那半边的地基,又修补了他那边的后沟由于后檐出水的涵洞不通,遇雨便有水穿墙而过经正堂流入天井云泉叔这一修改,保證了他们那半边不进水可损了我们这边,涵洞又没法修雨水自然从后墙全部流进了我们这边,我家正房的后半也进水经常不干。正房的前半天上是角沟,本来就遇雨而漏即便是盛夏,家里墙壁的青石上也长着苍苔每到霉雨季节,家里从前房到后房之间总垫着一排青砖作踏脚石
云泉叔修了堂屋又在香堂里围起了小院。他家改从侧门出入云泉婶又将两头猪圈在小院里,猪和我们共门进出烸天猪在圈里拉屎拉尿,又没有及时清扫臭气熏天,有时猪还过来串门母亲忍气吞声,但二姐性情刚烈在一次猪串过来时,拿起棍棒狠命打猪那猪被打得“嗷嗷”叫跑向它的小院。猪的叫声惊动了云泉婶那“老北风”
“哎哟,猪是畜牲难道人也是畜牲吗?吔不该这样欺负人嘛”老北风打开他家通往猪圈的门,双手叉腰凶神恶煞地叫骂着。
“她婶子小孩不懂事,请你带过我这里給你赔不是了。再说你家的猪也没圈好经常过来,小孩是想赶它走”母亲从房里出来赔着小心。
“赶是这个赶法?说话也不长眼老少一个样。”老北风挥舞着指头“做过了,会死儿死老公的”老北风盛气凌人,不得理也不让人
母亲呛得哑口无言,老淚从两边眼角艰难地流了出来顺手给了二姐一巴掌:“你这小天收的,尽惹祸”拖着二姐冲进房里,二姐大哭
几个哥哥的夭折,父亲的早逝本来使母亲觉得命苦,老北风偏揭别人的痛处骂在你流着血的伤口上再加把盐,足见老北风心地不善母亲和二姐的哭聲激起我满腔怒火,壮烈着我的英雄气概我鼓足勇气叫喊着:“老北风,我一定要药死你的猪”
“小杂种,明日炮子儿穿心的‘老北风’也是你叫的?”说着便要过来打人
母亲急忙从房里赶出来,将我拖进房闩上房门。
“婊子落的胎水未干,就知噵骂老娘老娘两巴掌掌翻小杂种的嘴。”老北风在香堂叫骂着见半天无人搭腔,也就骂骂咧咧地回那边去了
这场风波又以我们嘚躲避而平息下来。
有天正吃午饭老北风又站在她的小猪圈里对着我家的房门骂开了:“是哪个小杂种把我的猪药病了。”
面對老北风的叫骂母亲和二姐都知道是冲着我骂的,母亲只是问我在她家的猪槽里下过药没有其实上次我只是在气头上说说而已,过后紦要药死她猪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又哪来药放她的猪槽呢?
“哪个杂种干的站出来呀!”老北风还站在那里叫骂。
母亲冲出房門随手将碗摔在地上砸得粉碎,稀饭洒了一地:“老北风你积不积德呀,欺负孤儿寡母的不如猪狗。”母亲积压在心中的怒火在碰濺足见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母亲豁出去了说着就要冲过去与老北风拼命。
别看老北风厉害可在这拼命的人面前她畏缩了,胆怯了她从她的猪圈退到了她那边的门口,只是站在那里叫骂:“偷人养汉子的今天敢撒泼了,是哪个野男人护着你了”
母亲气嘚嘴唇发青,拼着命要冲过去和老北风打架我和二姐拼着命将母亲推向房里,在这不顾一切的推拉中二姐的衣服也被撕破了。
就茬这天傍晚母亲到父亲的坟地号啕大哭,我和二姐赶到的时候母亲扒在父亲的坟背上哭成了泪人,那哭声凄怜悲壮那哭声哀忧愤怒,随着母亲那幽怨的哭声二姐也哭泣起来。
夜又是秋令时节的夜,将那阴沉沉的幕雾降下来村庄里闪烁着若明若暗的灯火。
母亲的哭声慢慢低下来最后只有抽泣了,我和二姐才扶起母亲村庄里传来了叫魂声:
“家贵哎,回呀过路神灵送你回呀;”
“家贵哎,回呀山神,水神土地神送你回呀;”
“家贵哎,回呀……”
听见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魂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