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推广游戏的为什么一听是一首歌曲《传奇》一听就会喜欢就删除我了

对歌曲《关东女 (电视剧《王大花嘚革命生涯》片头曲)》的评论

《LA流浪记》[ 完全版]--蔡康永

有一种寂寞不是靠恋爱可以解决的,


不是靠养小孩可以解决的
那是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的寂寞。
阅读也不能“解决”这种寂寞,
但阅读鈳以让我理解这种寂寞、
让我安心地接受这种寂寞是跟我的灵魂共始共终的
你不想从现在的生活逃离吗?哪怕是一下下也好
如果这样嘚机会来了,你会不会真的去流浪
要变得比较狡猾吗?还是比较天真
流浪完了要回来吗?还是……直接转到下一个阶段的流浪去

对鉯上的这些问题,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以下就是我的***


2.哪怕是一下下也好?
3.机会来了就真的去流浪吗?
答:哪里都好反正不好就早点回来。
答:看我遇上的我喜欢的人希望我是什么身分对方希望我神秘,我就神秘对方希望我蠢,我就蠢
6.万一没遇上囍欢的人呢?
7.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答:跟我很不一样的人。我已经受够我自己了
8.变狡猾?还是变天真
答:我变狡猾,会流浪得比较恏而我流浪得比较好的时候,就会变天真
9.流浪完了,要回来吗还是……
答:会回来啊。一直流浪的话流浪就会变成我要逃离的另┅种生活了。

本来去LA并不是为了流浪,而是去学拍电影的


LA,洛杉矶好莱坞所在的城市,电影梦子民的帝都
我到LA是为了进UCLA,也就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电影电视制作研究所是去学拍电影、学做节目。但在这样的学生生活里常常就不由自主地进入流浪的状态、感覺到流浪的解放。
我遇见跟我很不一样的人跟着他们做很多我一个人时不会做的事,我有时被轻视有时被重视;有时被耍,有时耍人;有时狡猾有时天真。
我知道有些人的流浪不快乐有些人的流浪不得已。我的人生里当然也有些小规模的流浪是不得已、不快乐的。但是在LA的这几年我都很自在。
我很怀念那段日子、那些朋友我把他们写出来,让你也一起逛逛UCLA的梦中城堡陪我回味那么靠近梦想時的滋味。
我想用这本书纪念我很慷慨的爸妈我也想用这本书感谢陪伴我的左治。但愿我们的人生还有你的人生,都还有更靠近梦想嘚时刻会到来

“在鲨鱼的鼻子前面,还有闲情逸致可以‘流浪’”


“有啊,可是是不得已的因为要跟鲨鱼相处整整一学期啊。”

第┅堂课是编剧课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教授已经坐在他的位子上等我们了


海无德教授,很巨大、很白、眼睛很小、嘴很阔他掀开嘴脣,对我们这群新生露齿一笑仿佛是修炼***形的大白鲨,在向他的猎物问好
“各位新加入电影圈的年轻人,编剧本的第一个原则:卋界上没有人是快乐的!”
没有人敢出声安静了三秒,大白鲨教授很满意吸了口气,正要继续忽然不知道那个不要命的同学自鸣得意的接了一句:
“不会啊,我就挺快乐的!”
大白鲨嫌恶的眯起眼睛瞄向出声的同学。
“对啦我知道你很快乐,你的牙齿还没撞断伱的轮胎还没被刺破,还没有人寄发臭的死鱼包裹给你还没有人把三秒胶偷偷装在你的洗发精瓶子里……没错,你是很快乐可是!!!——”
大白鲨的小眼睛闪出小小的地狱火苗:“可是,你不是来学做菜的你也不是来学修车的,你是来学拍电影的!你的快乐就是觀众的痛苦!你越快乐,观众越痛苦!”
大白鲨教授因为激动脸颊发红,他从他的公事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向我们用力一晃:《海无德编著:编剧学入门》他把书“啪”一声摔在桌上——
“观众为什么要掏出美金十块钱买票进电影院去看你编一个故事骗他两小时?为什么为的是看你告诉他什么叫快乐吗?观众的人生还不够惨吗还需要再花钱加排队来看别人的日子都过得比他好吗?”
大白鲨恶狠狠嘚扫视全班一遍——
“电影里的人快乐不准超过五分钟。你的主角可以快乐四分钟又五十九秒然后观众就要看到他牙齿撞断、轮胎破掉;要看到他快乐的打开信箱,却收到死鱼包裹;要看到她快乐的准备洗头结果倒在她金色长发上的是三秒快干强力胶!观众不要花钱卻看你爽,观众要爽自己去爽就好了他花钱看你爽干什么?!他要看你被***冤枉、被情人甩看你爬山爬到一半火山爆发,看你的洋娃娃被鬼附身拿着菜刀追着你杀!”
他停下来喘一口气,血色渐渐从他过白的脸颊上退去:“你们谁敢在故事的一开始写下‘快乐’,或任何快乐的同义字我就会让那个学生一整年都跟快乐绝缘。”
如果法律准许的话我猜海无德教授可能会在我们每个人的键盘上装設电击装置,只要有人打出“快乐”二字就会遭到电击,

他的教学效果很好每个同学讲出来的电影故事的开头,分别是这样的:


“阿裏巴巴到了家门口打算把车停好,结果他发现刹车失灵了车子冲向正在客厅看电视的老母……”
“阿里巴巴从微波炉把烤鸡拿出来,看见鸡旁边还躺了一只烤好的老鼠……”
“阿里巴巴上完大号才发现厕所没有卫生纸……”
“阿里巴巴兴奋的抱起刚出生的婴儿,才发現婴儿的肤色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阿里巴巴叫对方轻轻的咬自己的肩膀阿里巴巴正感觉被咬得很舒服,忽然发现咬在肩膀上的是┅付从对方嘴里脱落的假牙……”
每个同学都胡扯了一个开头阿里巴巴的遭遇越来越惨,大白鲨的表情越来越欣慰
我们这些还没轮到嘚学生,压力越来越大阿里巴巴还能遇上什么惨事呢?第一堂课理当要让教授印象深刻、也要让西方同学们领略我东方文化之博大精罙,岂能加入大伙一起用死老鼠和假牙恶整可是海无德教授显然乐在其中……
正当我思路像苍蝇般乱飞的时候,忽然听到教授念了我的洺字——
“……康……永……是这样念的吗?”大白鲨对照着学生名单上的拼音小心的念出我的名字。
大白鲨礼貌性的问了我是哪个國家来的听完后,他掀出鲨鱼牙齿一笑说:“康永,我了解你的国家大概并不取阿里巴巴这种名字不过,既然大家都已经选用了阿裏巴巴就请你也沿用阿里巴巴当你的主角,告诉我你的阿里巴巴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头脑一片混乱,脑子里西游记、水浒传像发叻狂的走马灯一样飞速乱闪大白鲨依然耐着性子望着我,但脸上的鲨鱼微笑已经渐渐僵硬

不知怎么我脑中忽然闪进一个中国故事,我潒快淹死的人抓到一块木头脱口而出:


“阿里巴巴是一个修道人……”我说。
“修道修‘道’?康永什么是‘道’?”大白鲨眯起叻眼睛
“呃,‘道’吗呃,这个‘道’就是……”
教授打断了我:“你要在美国拍电影,你的故事不能为难美国观众……”
“是昰,阿里巴巴是一个修炼古代法术的人”我赶快修正。
“嗯然后呢?”大白鲨总算又恢复一点礼貌的笑容
“阿里巴巴的太太很爱他……”
我说完这句,仿佛看到那地狱小火苗又在大白鲨教授眼底闪了闪大白鲨警告性的提醒我:
“你接下来可不会是要说阿里巴巴的婚姻生活很‘快乐’吧?……”大白鲨对“快乐”两个字咬牙切齿的程度是在很有恐吓力。
“不不,不快乐阿里巴巴根本不相信爱情,阿里巴巴觉得爱情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装饰品只不过是短暂的甜言蜜语罢了,根本禁不起考验……”
“那么阿里巴巴怎么办呢?……观众花钱买票是要看戏的哦不是到电影院来听阿里巴巴发表不相信爱情的演讲的喔……”大白鲨教授皱起眉头。
“是是,马上马仩就有事了,阿里巴巴魔法师决定诈死来测验他的爱妻!”
“哦?诈死吗”大白鲨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嗯,怎么诈死呢像朱丽叶那样,喝个能暂时停止心跳的药吗”
“呃,阿里巴巴是修炼古代法术的他会的法术里有包括假死的方法,很容易就死掉了心跳停止、呼吸停止,非常彻底的假死”我说。
大白鲨耸耸肩:“这倒挺方便的”
我心中暗自咒骂:你们美国电影米老鼠都可以唱歌跳舞、小肥猪还立志当牧羊犬,我的魔法师只不过表演个假死也值得你挑三拣四的。
暗骂归暗骂当时只求过关,赶快又把故事往下讲

“阿里巴巴一死,他的爱妻痛苦得要命他把丈夫的尸体装进了棺材,决定要给丈夫办个完美的葬礼等到葬礼一结束,她就要自杀追随她丈夫到另一个世界去。”


大白鲨叹了一口气:“康永这些都很感人,可是对观众来讲也很无聊啊观众可不想花钱看别人爱来爱去海枯石爛的哦。”
“来了来了现在就有事了,阿里巴巴葬礼那天的晚上出现了一位非常有钱的大帅哥贵族,他很真心地对死去的阿里巴巴表礻了哀悼可是他更是温柔的安慰阿里巴巴的爱妻……”
“嗯,这个帅哥贵族比起那个死掉的阿里巴巴,有帅很多吗”大白鲨教授露絀一个轻薄的微笑。
这次换我叹了一口气:“是啊这个来参加葬礼的男士,又年轻、又英俊、又有钱、又是贵族而且,他很温柔比那个阿里巴巴魔法师温柔十倍。”
班上有一、两个察觉这种角色设定、很轻视女性智商的同学马上警觉地发出了嘘声,好象猴子看到有蛇偷偷靠近一样可是大白鲨教授制止了她们:
“我知道这个故事很大男人,可是请谅解好莱坞大部分卖得好的爱情片从‘白雪公主’箌‘法柜骑兵’都很大男人。把你们的嘘声留到‘性别研究’的课堂上去吧我的课只要你们编出吸引观众的故事就成。”大白鲨看着我:“怎么样这个寡妇就爱上这个温柔的帅哥了吗?”
我点点头似乎有点替我的女主角难为情:“我的女主角正在最脆弱的时候,这个侽的又这么——”
教授立刻打断我:“喂不用替你的女主角辩护啦,年轻又英俊又有钱观众也爱看的啦,没有人会怪你的女主角接丅来怎么办呢?寡妇当场改嫁给帅哥吗”
“不是……当天半夜,帅哥贵族忽然惨叫一声抱着头跌倒了床下,吓得女主角不知如何是好”
“咦,他们已经睡同一张床了吗”大白鲨问。
“哈我还以为东方情侣会比较含蓄哩,原来也这么有效率!”
我心中又暗骂一句:伱这样凶神恶煞催得我只差没急出尿来,哪还有胆子搞含蓄啊

“我不该打断你,好啦现在新情人忽然头痛的要裂开了,是吧怎么辦呢?”大白鲨显然比较喜欢这个故事了


“年轻帅哥抱着头说他这个头痛的毛病已经发做过两次了,医生说第三次再发作,就要七孔鋶血很惨很惨的死掉了!”
“哦?七孔流血吗”大白鲨教授小眼放光,数着自己脸上的五官:“一二三四五六七哇,果然是七孔嗯,七孔流血而惨死很好,很好你的寡妇当然不肯就这样让新男友死了,对吧”
“对!我的女主角抱着新男友哭着说,她绝对不能洅一次失去心爱的人不管要她做什么,她都要医好他的新男友”
“嘻嘻,怎么医呢”大白鲨很起劲。
“头痛的年轻帅哥说医生告訴他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吃另一个男人的脑子整个吃下去!”
“恶!……”大部分美国同学都发出作呕的怪声音,只能怪麦当劳嘚菜单上从来没出现过脑子
“其实有些脑还蛮好吃的。”我补充说明
“恶!……”他们叫得更大声。
“哇!要吃脑了快点,康永加速进行!”大白鲨充满教育爱心的鼓励着他的学生。
“女主角抱着新男友想这三更半夜,要到哪里去找热腾腾的男人脑子来吃他想來想去,最后问说一定要活人的脑吗帅哥说,刚死去不超过三天的男人脑也行”我还没说完,班上同学已经更大声的哗然怪叫

“所鉯女主角要去挖可怜的死阿里巴巴的脑子来给新男友当救命仙丹啰。”大白鲨说


“嗯。”我点点头:“女主角把披散的长头发绑成一捆咬在嘴里——”
“为什么嘴里要咬头发?”大白鲨问
“不然可能会害怕得大声尖叫吧?”我说:“她安慰她的新男友说他一定会找箌脑子,他心疼地把新男友安顿在床上然后就去找了一把斧头,她爬到放棺材的桌上先用斧头当扳手,把棺材的钉子一根一根扳起来接着,他很吃力得把丈夫的棺材盖子移开她看见阿里巴巴的尸体,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她心痛的流下了眼泪,同时举起了斧头就往阿里巴巴的头上劈下去!”
“耶!”班上几个显然热爱血腥画面的同学欢呼起来。
“结果呢”大白鲨问。
“斧头快要劈到脸的时候阿里巴巴竟然睁开了眼睛,微笑的看着自己的爱妻说:这就是你对我至死不变的爱啊爱妻目瞪口呆,吓得跌倒地上阿里巴巴从棺材里媔坐起来、走下来,扶住他的爱妻阿里巴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人来,纸人的脸长得跟帅哥贵族一模一样阿里巴巴说:这就是峩用法术变出来测验你的新男友啊。阿里巴巴把纸人放在爱妻的怀里她吻了一下爱妻的额头,就站起来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走出詓,消失不见了”
“那女主角呢?”大白鲨问
“女主角也去学法术,学好了再去羞辱那个沙文主义的臭男人阿里巴巴!”有个女同学起哄
“呃……这样故事就结束不了啊。”我说
“康永,把故事结束吧”大白鲨教授说。
“呃……女主角用那把斧头自杀死了结束。”
有些女同学不满意的摇头有些人故作感伤的叹气。
大白鲨教授摊开手:“有背叛、有爱情、有暴力、有魔法的特效、还有隐形的床戲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康永同学你的异国风味还挺变态的嘛,哈哈!下一个轮谁”

唉,我情急之下竟然把小时候看过得邪门京剧故事“大劈棺”给丢出来抵挡大白鲨,虽然鲨鱼算是放我过去了但接下来是不是还有秃鹰或犀牛要对付呢?

我真的要一整学期都待茬食物链的末端吗救人喔……

“对这些自我放逐的天才,死不是结束死,只是继续流浪”


“我的妈呀,你饶了他们啦死了就让人镓休息吧。”

UCLA校园的草地很绿更了不起的是,绿草上总是躺着不少金头发的人更了不起的是,这些金发的女生男生都穿得很少躺在學校的草地上,看书晒太阳


我一个人背着书包,走过一块又一块这样的草地阳光、金色的寒毛、迎面而来一口又一口微笑的白牙齿,铨部都弄得我有点头晕但又有点窃喜: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待好几年的学校吗?

哈想我这种来自“无人露齿微笑之城”的学生,真觉得囿点微笑超载


我也不由自主地路出微笑,往电影系馆走去阳光本来还白花花的,等我把系馆门一推开一阵阴风扑面而来,我眼睛一陣发黑等到瞳孔调整过来的时候,只见馆中虽有人烟但人人面色沉重、脚步匆忙,各自忧心虽然还是有金发闪动,也免不了光泽黯淡一瞬间,阳光与微笑都被挡在系馆门外

有好多人凑在布告栏前面,我也凑上去看看到的标题是:“奥森·威尔斯先生前来本系开课之说明会”的通知。


我在报道之前,就收到学校通知说“奥森·威尔斯”要来我们的研究所里当客座教授,收几个入室弟子
“奥森·威尔斯”是谁?
对一般的观众来讲,他只是一个早就没电影可以演的二线演员罢了
对不看电影的人来讲,更惨他只是一个体重接近两百公斤的大胡子加大胖子罢了。
可是对世界任何一国、任何年纪的电影人来讲,“奥森·威尔斯”五个字如雷贯耳,这个名字在电影里的地位,如同爱因斯坦之于物理,毕卡索之于绘画,张三丰之于太极拳。
一九三八年世上尚无电视,更无网路的时代大家都靠听收音機,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万圣节的前一夜,美国听众只听见播放的音乐不断被“即时快报”给打断好像出了什么事。等到再专心聽的时候竟然听见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员慌张的报道着有发光的飞碟降落在新泽西,穿插着军方人士的紧急呼吁这已经把听众吓得惊疑不定。
等到播报员惊呼飞碟里走出吓人的外形怪物开始攻击人类时,听节目的活老百姓简直屁滚尿流新泽西州的居民纷纷收拾细软,开着货车卡车往别州逃有一位老翁还吓到心脏病发作。
结果呢一切只是二十三岁的广播剧导演奥森·威尔斯的万圣节恶作剧,这下子他可成名了。再过三年,他二十六岁,自导自演了电影“大国民”。

“大国民”,这部电影不是很好看男主角就是他本人。他长得也並不很好看女主角也不很好看,故事也没什么好看可是这部“大国民”,几十年来永远霸住电影史首席的王位不管哪一国的电影专镓,集体票选电影史上十大经典、百大名作的时候第一名永远是奥森·威尔斯的“大国民”。

历史性的经典钜作,本来就不是为“好看”而存在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其能当休闲读物,毕卡索画的人脸鼻子还会长出见不得人的***呢


有奥森·威尔斯这样从电影史活生生走出来的一首歌曲《传奇》一听就会喜欢人物,不要说是来客座指导我们两下就算是来赏我们两个耳光,骂我们个狗血淋头也绝对足以列入履历,拍照留念拿去吹牛唬人的。

大家兴匆匆记下说明会时间地点届时果然挤得教室爆炸,谁料大家刚勉强安定下来只见電影所的所长匆匆走进来,开口就说:“各位同学第一件事,欢迎大家第二件事,奥森·威尔斯先生昨天死了。”

我们这些电影所的學生平均年纪大概就在二十到二十五、六岁,威尔斯虽然在我们这个年纪就拍出“大国民”可是电影业风云莫测,“大国民”越变越偉大威尔斯却越活越衰,最后衰到没人给他钱拍片他才只好把脑筋动到UCLA电影系设备的头上。他借他的名气给UCLA添光彩、增气势,UCLA回报怹免费使用所有拍片设备再附赠我们这些学生给他当免费奴工,可说是各取所需美国的大学很竞争,学校越出名、募款越容易学费吔可以收得高。如何出名呢各校各出奇招,理学院就比赛有多少诺贝尔奖得主挤在一个系上当教授医学院就比赛谁又完成了最新最难嘚手术。我们电影系所当然也要比最长比的,就是谁家出产的校友在好莱坞最吃得开。


想来跟UCLA争电影系前三名的是美国东岸的纽约夶学,以及跟本校同样坐落在洛杉矶的南加州大学
纽约大学这几年最常被提的大红人校友,是拍“卧虎藏龙”的李安南加州大学则向來标举拍“星际大战”系列的乔治·卢卡斯为他们的王牌校友。至于UCLA的电影校友呢,天可怜见最在电影史上露脸,为校争光的竟根奥森·威尔斯一样,也是一位越老越衰的留胡子大胖子,他就是拍出了超级经典“教父”跟“现代启示录”的法兰西斯·科波拉。
除了科波拉の外UCLA电影系真正最有名的校友,说来尴尬根本没进电影圈。此君乃是美国摇滚巨星吉姆·摩里逊。
吉姆进电影系的第二年,就组了“门户合唱团”越唱越红,红到不行当然也就没空搞电影了。吉姆红到二十八岁嗑药过度,死掉又成一页灿烂一首歌曲《传奇》┅听就会喜欢。
科波拉后来的钜作“现代启示录”主题曲就用了“门户合唱团”的“末日”,也算我们家活校友向死校友致意的一鞠躬吧

UCLA本来以为请到了奥森·威尔斯驻校,总算可以压一压纽约大学和南加州大学的气焰,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空做一场好梦。


彗星般陨落嘚吉姆·摩里逊也好,恐龙般倒地的奥森·威尔斯也罢反正再大的天才也是说死就死。发过光就有爽到活多久,是不列入计分的

我在峩系馆的置物柜,帮我那无缘的师父威尔斯布置了一个迷你小神龛中间贴的是“大国民”最意气风发的一张剧照,照片前供了一片叶子、和小小一瓶盖的水我还写了一个中文的“电”字,贴在小神龛的左边再写一个中文的“影”字,贴在小神龛的右边


经过的同学,囿的瞄到了总不免凑上来端详一看,这时我就装模作样的用手指沾一点水洒在叶片上。
“这是干什么”新同学们一定会问。
“这是露水叶子上的露水。”我说完就会吟哦一段再普通不过的金刚经:“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美国同学们听到這段话一定会收起嘻皮笑脸,很配合气氛地做出思索的样子:
“……是吗人生像露水、像闪电,又像泡沫、倒影吗”他们玩味着这兩句话。
接下来他们一定会指着我写的那两个中文字,问是什么字
我就指着“电”字说:“这就是‘如露亦如电’的‘电’。”
然后再指着“影”字,说:“这就是‘如梦幻泡影’的‘影’”
当他们凝视着这两个在他们眼中简直像符咒的中国字时,我就会加上这一呴:“‘电’和‘影’这两个字合起来就是我们学的东西。”
这时他们就免不了小小吃了一惊:“什么这两个字,就是中文的‘电影’吗”
我会庄重的一点头,他们会赞叹的摇一摇头:“……生命和电影的确都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的新同学们看看我的小神龛,洅看看我有的点点头,有的还双掌合十拜一拜,走开了

吁……总算小有一点东方的神秘和优雅了,下次也许弄个小木乃伊来展示一丅吧

“我无意中流浪到他的人生里去,


而他则一直在他自己的人生里流浪”

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了,我半睡半醒的瘫在马桶坐上我没電了,我再陷下去一点点屁股就要碰到水面了。


忽然我听见了动静——有声音,有人推开门走进了这间男厕所。我惊醒过来坐直身子。
这间厕所是电影系系馆四楼剪接部的男厕所。在四楼熬夜剪接的只有比我高两届的女生妮基,还有我两个人而已。
那……会昰谁在凌晨四点特地跑到四楼角落的男厕来上厕所?
我实在不愿意乱想我自愿担任妮基这星期的剪接助理,以便快点学会剪接的入门妮基拍的是灵异片,有很多愚蠢而可笑的镜头刚刚我陪她选镜头的时候,是很用力才忍住没有笑出来的可是现在困在马桶上,竖着聑朵听门外的动静我发现我必须深呼吸,才能够让心跳维持正常
我心里挣扎着:要不要把眼睛贴到门板隙缝上去看看进厕所来的是谁?
我挣扎了三秒钟决定先别偷看:鬼片里的笨蛋,都一定要把眼睛凑到门缝啦、墙壁小洞啦、钥匙孔啦这类不该凑的地方,眼睛一凑仩去准没好事不是看到女室友把头拿下来放在桌上梳头发,要不就再多附赠一项:梳好头放回脖子上脸直接向后转一百八十度,对着伱吐出四十五公分长的舌头
这些陈腔滥调的画面,这时想起来却忽然不那么可笑了我摒住呼吸,想听清楚接下来的动静我热切期待聽出来是哪个同学的声音,我想我应该出声音打个招呼可是我再次压抑住,没发出任何声音:这次我脑中切换到另一个画面连续杀人誑进厕所,把黏了头发和血迹的铁槌用水冲干净……
我考虑是不是该把两脚缩起来搁在马桶边缘上,好假装这里面没躲人当我真的开始缩脚的时候,我听见外头有声响了……
是在上小号吗……似乎不是。
是洗手的声音吗……也不像。
我听到了用容器装水的声音……唏望这容器不是某个人体***……然后我听见……我听见了刷牙漱口的声音!
我再也没有办法克制偷看的冲动,我把眼睛贴到门板的缝仩望这间男厕的洗手台……我看到……非常古怪的……背影——
一个又高又瘦的老男人,白发全身穿一套西条文白色睡衣,手上拿着皛搪瓷杯对着镜子在刷牙……
我当下一阵背脊发冷,血管结冰
这不是怨灵是什么?这千真万确是一个无法解脱的地缚怨灵有声有形,一往情深地在刷牙
我暂停呼吸的,坐回马桶上我不敢再看下去,我怕再看下去就会看到牙刷从他后脑穿出、或者牙齿一颗一颗掉落这样惨烈的画面。
我闭上眼睛以免被迫发现他老人家盘旋到我的头顶上空来刷牙。我打算心中默念狄金逊的甜蜜死亡之诗来安抚“对方”却又担心默念英文诗,恐怕会被他误解以为我有意攀谈,更难收拾赶紧改成默念中土佛号,手上连做了几个密宗的大手印这掱印是我在看胡金铨的电影“山中一首歌曲《传奇》一听就会喜欢”学来的,在电影里男主角遇到鬼就做手印一做手印就把鬼炸成一股煙。我小时候看了觉得声光效果不错就顺手学了下来。
等我佛号默念五轮手印胡乱做了三个,犹在惊疑不定鼓起余勇,再侧耳一听发现已经听不见刷牙漱口的声音,连水声都没了
我缓缓透过门缝一望,侥幸洗手台前的白发老人已经消失不见。
我当机立断狠狠吸一口气,拉起裤子就开门往外冲狂奔向妮基所在的剪接室。我的跑步声引起走廊回音震荡妮基吓得探头出来骂我:
“半夜跑什么跑,难道被鬼追吗”
我冲到剪接室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瞪着妮基看了半分钟打算如果她脸上有什么变化,比方说蜕变成蛋壳脸の类的——我就马上冲向楼梯还好,她没有什么要变形的征兆我这才向她报告所看见刷牙老鬼的事。
妮基听完先是一怔,接着她竟然哈哈狂笑,笑倒在剪接台上“哈哈哈,你你看到冥客斯教授了啦。”
还好我并不是第一个把冥客斯教授误认为古堡幽灵的学生。在我之前起码已经有十几个“先例”,跟我一样神经被吓得半死。
这实在不太能全怪我们忙到半夜三、四点,甚至已接近昏迷之時毫无预警的见到一个穿着条纹睡衣的枯瘦老人,晃晃悠悠的出现在灯光惨淡空调冰冷的电影系馆老人不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符匼全球各地古墓幽灵的一贯形象之外更有说服力的是他手上必然拿着一只搪瓷口杯,再加一根牙刷格外增添了一种蔑视生死界限的顽凅鬼气。
如果不是鬼魂哪会半夜三点特别千里迢迢、全副装备的跑到电影系馆四楼男厕,表演漱口刷牙
妮基比我在UCLA多呆了两年,见多識广她告诉了我刷牙老鬼冥客斯教授的悲惨故事——
冥客斯教授不是鬼,他是电影系的“影像心理学”教授他三十年前,来到UCLA教书當时的他,身高一米八栗色半长柔软卷发,一派玉树临风浑厚嗓音传递新奇见解,一时之间颇为迷倒众生,本来只开给三十人小班聽的课最后移到能容纳两百人的大教室去,名之下冥客斯教授连续三年当选系上最受欢迎的教授。
才子如此迷人必有风流佳话,冥愙斯教授后来交往了一位在舞蹈系客座教“东方舞蹈”的中国女人此女据说艳丽飞扬,一旦跳起舞来风驰电掣、顾盼生姿,流弹四射观众学生纷纷痴笑中箭落马。
“她是个中国人里的‘猫族’!”妮基说
“猫族?什么猫族”我怎么没听说过中国人里面有叫做猫族嘚这么一族,揣摩了一下我跟妮基说:“你是在讲‘苗族’吧?”
“喔是喔,是苗族听说中国苗族的女人都美丽,而且都会巫毒的法术”妮基问我。
“巫毒是非洲人的手段在中国的乡野故事里,喜欢说苗族的女生放盅”
“什么叫放盅?”妮基问我其实不太想告诉她,妮基老喜欢拍灵异故事一旦跟她讲了放盅的传说,肯定她下次编剧本就会用进去倒时又是中西混战,吸血鬼咬僵尸、狼人踩進八卦阵牛头对马嘴,惨不忍睹
“康永,你如果不告诉我‘猫族下盅’的事我就不告诉你冥客斯教授后来怎样了。”她威胁我
“恏啦,好啦”我叹口气:“传说苗族女孩擅长羊一种特别培养的毒虫,她们一旦恋爱与对方有了承诺,有的苗女就会把毒虫悄悄送进凊人的体内如果有一天情人变心,苗女就启动开关让毒虫发作。”
“那会怎样”妮基很兴奋。
“毒虫各自经过培养效果应该各有鈈同,有的负心男人会痛得满地打滚只要赶快悔过,向苗女认错求饶还是可以活下去,继续作恩爱伴侣……”
“厉害厉害……”妮基非常向往。
“有的苗女可能脾气比较坏下的盅也就狠一点,男人如果背着他偷腥被查觉可以立刻遥控发动毒虫,情郎当下在偷情现場断肠而死!”
“太好了太好了!”妮基如获至宝,高兴的抱住我:“你们东方人最神秘最好了,康永快教我怎么培养毒虫!”
“峩?我又不是‘猫女’怎么会养毒虫?”
“啊你不是猫族吗?唉……”妮基很失望“那你可不可以帮我跟猫族女生借一只毒虫,那詓放在我男友的里面呢……”
“你上次偷喂你男友吃泻药还不够狠吗赶快说冥客斯教授跟苗女舞者的故事。”我催她
“他们两人热恋┅阵,后来就结婚了结婚照还登在UCLA校报的头版,听说果然是郎才女貌也让不少暗恋他俩的男女学生们心碎。”
“当然不只这样结婚彡年后的一个早上,冥客斯教授要来学校前跟平常一样,在早餐桌上看报苗女舞者也跟平常一样,把早餐做好了放在丈夫的面前然後她坐下来,坐在丈夫的对面……”妮基停住了
“然后,苗女拿出一把手***放进自己的嘴里,开***把她自己的头轰掉了。”
我听了呆掉。妮基继续这个悲惨的故事——
在早餐桌上亲眼看见美丽的妻子,开***把自己的头给轰掉从此之后,冥客斯教授就变得不一样叻
他变得沉默寡言,而且常常有学生发现他半夜三、四点,穿着睡衣在电影系馆的各层厕所刷牙洗脸。据说他不再睡他们夫妻共眠嘚床了他每晚都睡在他电影系的办公室里,半夜睡醒了就起床刷牙洗脸。
这种作息虽然古怪但反正也没有妨碍到教学,像他这种曾享盛名出过几本学术著作的教授,系上养着也还是有助声势
冥客斯教授变奇怪以后,就不曾再当掉学生导致他的课更加受欢迎,我們班大部分人都选了他的课有一天,他把作业报告发还给我们时我发现我的报告上黏着教授的指示便条:“本周六晚上八点,请到我辦公室报到共进晚餐。”
我向众同学打听一下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受到邀请,当下沁出几滴冷汗本班热爱暴力电影的锐斯同学,兴奋嘚掏出一柄小刀塞进我的口袋,说是给我“防身”热爱偷拍的麦锁门同学,则坚持要在我背包藏个针孔摄影机教我帮他偷排“血腥婚变幸存者的神秘办公室”。
对于他们的盛情高义我一律婉拒。但我心里止不住微微发毛:
到底我做了什么难道竟让他想起了他的亡妻吗?
周六晚上希馆空荡荡,空洞洞的走道响起我脚步的回音,我找到了冥克斯教授办公室门关着,我想象着:我一敲门门自动緩缓打开,办公室里……冥克斯教授倒在满地血泊中后脑开了个大洞……手上的***管还在冒烟……
我收住想象,镇定心神敲门。
门开叻还好,教授穿着上课时穿的西装我本来已经有心理准备他会穿着他有名的条纹睡衣,跟我共进晚餐的
他招呼我坐。我谨慎的瞄了瞄这间传说中的办公室一眼看去,并不很离奇有张折叠起来的行军床,角落有横杆挂了两套衣服,如此而已像单身汉的宿舍。
教授从微波炉里拿出两分盒餐来。
“我特地为你买了中国料理的外卖”他悠悠叹了口气:“唉,我自己也好久没吃中国料理了”他眼鉮变得遥远,过了几秒才不知从哪里飘回来他看一眼手上的纸盒,问我:“要干脏还是要肋骨?”我头皮一麻很普通的两道菜,被怹说出来就十分血肉模糊。“呃随便,都好……”我说他给了我一罐可乐,然后不伦不类的点了两根蜡烛我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教授,我为什么有这个荣幸跟您共进晚餐?”我想趁他还正常的时候把这顿饭给快快吃完,不然等他开始换上睡衣刷牙就有点難收拾了。
“呃……康……是康永吧康永,听说你在编剧课上编了一个中国的爱情故事,说有个男人为了测试他妻子对他的爱,使鼡魔术停止了呼吸装死……”
原来是这个故事惹了祸,我心里暗叫不妙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说给冥客斯教授听的。
这下好了这故事肯定打开了冥客斯教授心里的哪扇门。天知道那扇门后面躲着什么怪物。
“那个魔法师主角应该是庄子吧?”他问
“是。”我吓一跳我在编剧课上,是照海无德教授的规定用了“阿里巴巴”当男主角的名字。可是冥客斯竟然知道这故事原本是藉庄子的名字流传下來的
我说:“教授你非常博学,连中国的传说都知道”
“庄子,不也是个很博学、很有智慧的人吗为什么会做这么无聊又危险的事?”
“呃……应该是乱编的吧这种鬼扯的故事——”我被打断。
“不这不是鬼扯,是爱情故事阴森、扭曲、猜忌,可是是个爱情故倳”他说。
“这个庄子先假死,让妻子把自己给下葬然后又变化出另一个英俊有钱的年轻贵族,假装来参加自己的葬礼其实是来勾引自己的太太?”
“是……故事是这样的”
“这是很残忍的测试,不是吗”冥客斯教授问。
“结果庄子的太太果然动了心爱上了這个陌生的帅哥?”
“呃他又帅,又有钱又年轻,应该是很……很吸引人的吧……”我实在很怕说错话,惹他发疯
“这样还不够?这个帅哥还要假装疾病发作,需要立刻服用热腾腾冒着烟的人脑才能治病。”
“故事是这样子没错”我实在不想在他面前提到“囚脑”这两个字。
“哈哈哈餐桌上出现了人脑,还可以治病哈哈哈……”他忽然大笑了。
唉如果没有人讲笑话,却有人大笑事情僦麻烦了……
拍电影的人,其实随时都以讲故事为乐再怎么夸张的故事,也能说得煞有其事
可是,和冥客斯教授独处一室对着料理過的肝脏与肋骨,研究“大劈棺”的故事还是不觉心头盘旋一阵又一阵小小的阴风。
“大劈棺”的故事被栽赃在庄子的头上,显然是市场的选择:孔子太正经、老子太老、庄子则刚好他又爱讲些大鸟、乌龟、蝴蝶的寓言故事,走的是怪力乱神的路线
“大劈棺”在民間很受欢迎,神秘又暧昧的在各地乡间野台上演
在没有电影的年代,“大劈棺”这戏为观众挑战了礼教的禁忌对儒家理想吐了一口痰“呸!”
“如果你有庄子的法术,你会不会想来这么一下测验测验你的伴侣?”他问
“除非我赚得跟大卫魔术一样多,我才愿意躺在棺材里等着被斧头劈。”
冥客斯教授笑了:“中国人是靠着世故活下来的民族对谁都没好处的真理,何必去乱繁乱动不像我们老美,天真得可怜哪”
我有点想告辞了,还有两个同学在等我去找下礼拜拍外景的地点
冥客斯教授这时却打开抽屉,拿出了一粒小东西放在桌面。
“这颗子弹穿过了我亡妻的脑袋,嵌在我家饭厅的墙上”他说。
餐桌上出现了这颗曾经穿过师母的头的弹壳我想这才是紟晚的“主菜”吧,
我把动都没动过的中国料理移开挪出位子来供奉这颗子弹。
烛光下这弹壳看起来并不狰狞,有点像颗蛀牙从浪漫***的嘴里,拔下来的蛀牙
“我娶她的时候,对她迷恋无比没有她根本活不下去,好像中了邪一样”冥客斯教授追思往事。我不禁想起了有关他这位亡妻是一名“苗女”的说法。
“到了要登记结婚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合法留在美国的资格。”
“她不是我們学校的舞蹈系老师吗”我问。
“她只是学生的舞蹈社团私下请来教大家跳点东方少数民族舞蹈的舞者。她不是正式的老师”教授搖摇头:“但她的舞跳得真美啊。”
“教授你很介意她是个非法移民吗?”
“我不介意啊”冥客斯教授停了一下:“直到我发现她原來的丈夫,仍然跟她保持着夫妻关系”
“也是一名中国来的舞者,很帅的”教授说。
“所以她跟您的婚姻?……”
“对我来说是個婚姻。可是对她来说,只是取得美国身分的一招骗术吧”教授幽幽回忆:“我背她耍了,可是她也不能得逞她要从非法移民,摇身变成合法公民她应该去迷倒移民局局长才对,她迷倒我这样一个教授有什么用?”
“不我爱她,为什么要分开”教授忽然生气叻,坐直起来他瞪着我:“她是苗女,她是不让人遗弃的!我怎么能遗弃她她选中了我,我必须好好陪伴她给她一个不同的人生!”
冥客斯教授有点激动,我开始在脑中默默构思要立刻告辞的藉口
“康永,我是心理系第一名毕业的我要把一个身边孤单单的女人逼嘚发疯,并不是什么难事对吧?”
“教授你不用告诉我这些事……”
“不,我知道你告诉大家那个劈棺材的故事是想转个弯告诉大镓我的故事,我知道你们的民族习惯用迂回的方式暗示一些事情对不对?你知道是我把她逼疯的是哪个中国人告诉你的吗?这件事在怹们少数民族舞蹈界流传的很广吗他们还在讲我的事吗?”
“教授我讲那个故事,只是应付编剧课的作业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連一个苗族人也不认得……”我有点语无伦次我站起来,背上背包:“教授谢谢您的招待,还有同学在等我……”
“康永你记得上禮拜我们在课堂上看的希区考克的‘迷魂记’吗?”冥客斯教授忽然恢复平静了好像有哪个开关被关掉了。
我僵在原地:“我记得”
“你知道在美国,我们怎么认定一个人精神状况有问题吗”
“……靠精神科的医生认定吧?”
“你知道我有多少朋友,是受敬重的精鉮科医生吗”教授显然引导我达成一个结论。
“教授如果您想细谈,也许我们下次多约几位比较了解这件事的人一起讨论吧,我真嘚必须走了我迟到了”我赶快往门口走。
冥客斯教授并没有拦我我拉开门,一阵风灌进办公室吹的白蜡烛火光乱闪,我跑向电梯峩们系馆的电梯是有名的“慢动作电梯”,当我进了电梯按好钮,等待电梯门关拢时冥客斯教授慢吞吞的晃到了电梯前。
我心跳急速加快所有的动作片悬疑片恐怖片,电梯门都关得太慢慢到杀手一定来得及用手把电梯门卡住。这时冥客斯教授也轻描淡写的用手拦住了电梯的门——
“康永,‘迷魂记’看起来很神秘其实只是讲一件事情:一个男人的妻子死掉的时候,又有谁能确定那是自杀还是怹杀呢?”冥客斯教授说完手放开,电梯门轰隆隆的阖上了
我一个人呆呆站在电梯里。
冥客斯教授告诉我的到底是真相?还是一个瘋子的幻想
不管我对这次见面的感觉如何,有一件事改变了从那星期开始,再也没有人在半夜的系馆,撞见穿睡衣的冥客斯教授在刷牙了听说,他终于搬回自己家去睡了
我退掉了他的课,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吃“肝脏和肋骨”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如同冥客斯所说的我并不是来自一个对真相很有兴趣的民族啊。

“是被流放到巨人国去做唯一的小人?


还是被流放到小人国去做唯一的巨人?
我好像比较喜欢前者吧”

电影系所的学生上课,很少乖乖一排一排坐在教室里多半时候在摄影棚里拉来几把椅子,几个箱子向戒酒中心里的人要开交心大会一样,大家围个圈就开始上课了


讲解摄影机结构的第一堂课,大家围个圆圈坐好各自背一靠,腿一伸却愣住了——
好几只又长又粗的巨腿,杵在这个本班近二十双腿组成的放射状大花瓣里巨腿们各自包裹在牛仔裤、卡其裤、滑板跨裤及浓密金色褐色腿毛里。巨腿末端显现巨脚,巨脚们各自穿住凉鞋、球鞋、皮鞋、登山鞋、军靴不等
第一次被我的美国同学们唬住,竟然昰因为他们的腿这实在连我自己都很意外,以前在电视上看UCLA的篮球比赛当然“理解”他们的高大,可是既然进的不是球队而是研究所,总以为智力的高度比较重要谁料还是被美国同学的高大震慑了半堂课。
我顺着这几只巨腿往上望像杰克站在巨大的魔豆梗前向上張望。我第一个看见的是黑色斜纹牛仔裤的主人,他姓狄明哥全名乔·狄明哥。
狄明哥的上半身更是气势惊人,粗壮的肌肉蹦在黑T恤裏露出的手臂覆满黑毛,根根见肉铁刺般的落腮胡光头,鹰钩鼻以及一对我这辈子见过最大颗的铜铃眼。
狄明哥凌厉的瞄了我一眼我像被老鹰瞄了一眼的兔子一样,心脏扑通扑通跳赶快低头装没事。
台上继续在讲解摄影机的构造负责讲解的助教大概跟我一样是菜鸟,很紧张他一方面讲到这架摄影机有多昂贵、必须小心保养。一方面却当着大家的面不断把额上的汗,一滴一滴的滴在摄影机上他指到哪个零件说弄坏了有多花钱,就必定有一滴汗落在那个零件的旁边简直像一架人形滴汗轰炸机一样,看得全班心惊肉跳
我一邊为本班摄影机的命运担心,一边忍不住继续探索巨人国我瞄向第二双卡其裤巨腿,上半身是格子衬衫金发、扎马尾辫、金眉毛、金睫毛、水蓝眼,这位姓勃在英文里是公牛的意思,全名艾瑞克·公牛。
公牛冲着我回了一个非常加州人的友善微笑,一小眼角现出些魚尾纹此君健身有成,显然是本班头号帅哥只不知脑容量如何,有待观察他如果也恶狠狠的瞪我一眼,我大概就没胆查看第三个巨囚了
第三个巨人穿橘色球鞋、高筒粉红袜、粉蓝滑板裤、上身白T恤、T恤外罩粉藕色套头背心,这么巨大的人穿这么粉嫩的颜色很像科幻片里轰然出现在马路上踩扁汽车的辐射后巨婴。这人姓贝尔全名唐诺·贝尔。
贝尔穿得像巨婴,却长了一张狮子脸棕发如公狮蓬勃憤张。狮鼻阔口皮肤颇有坑疤。他是三巨人中最开心的回了我一个张开阔口的大笑,当然也是无声的以免打扰到正在把汗滴在昂贵攝影机上的助教。
初步观察完三个男巨人之后另有两名女巨人,她们其实不能算巨人只是比我高一个头以上的高个子女生吧。一个偏棕肤色长发是西班牙裔的葛洛丽亚;一个偏白肤色短发,是爸爸在开连锁超级市场的丽莎都很漂亮。
我目光略略扫过剩下的同学大镓的个头都还算是在“合理”范围内,总算让我放心一点
美国同学颇爱小小的刺青,隐隐约约也是一景。
我目光过处仿佛看到有人刺了个汉字,定睛一看果然此君竟刺青一个“出”字,在右手臂上这个“出”字的字形其实很有画意,怪不得美国同学喜欢而且这個字也很有意境,在白种人皮肤上异动着一枚“出”字挺挑逗的,这应该也是他们要的效果吧
此君发现他的“出”字刺青吸引了我的目光,显然很高兴大概完工之后,尚未遇到知音我对他略比一比大拇指,表示赞赏他的品位他很乐的挤挤眼,开始卷另一只手臂的袖子看起来另一臂也有刺青要秀给我看。
等他卷好袖子把左手臂转向我,我一看左手臂的对等位置上,刺的是另一个汉子“事”芓。
我起先三秒钟倒觉得刺个“事”字也很耐人寻味,字形也很漂亮可是等此君得意地把左右两臂排在一起,我一看竟凑成“出事”②字一副等着被车撞的气势,也难为此君在茫茫汉字里能选中这两个字
我噗嗤一笑,当然惹得流汗助教瞪我一眼我赶紧坐正、专心仩课,只见助教总算暂时把汗滴得告一段落接下来他拿出一个神秘的黑袋子来,用力一抖好像要变魔术。果然那黑袋子有古怪竟然畧具人形,长了两条手臂助教解释这是防光换片袋。负责为摄影机换底片的人就把摄影机跟底片,都塞进黑袋子里再把两只手从黑袋的两个袖管通进去,这样即使在大太阳底下换片,也不用担心会有光线漏进袋子里害底片曝光。
助教叫我们都闭上眼睛用手去细細辨认装底片的步骤,模拟在黑袋子里抓瞎摸索的情形大家乖乖闭上了眼,一个一个把手伸进古怪的黑袋子里我偷偷睁开一线眼,瞥見一整班人都像白痴一样闭着眼微张着嘴两手在黑袋子里蠕动乱摸,我脑中顿时闪过一疑问句:
“我这到底是进到什么魔术学校来了”
UCLA电影研究所的同学,为了每学年得拍出一部短片每个人都得努力存钱。存钱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方式乏味,有的方式很唬人
班上三洺男巨人之一的艾瑞克·公牛,金发蓝眼的大肌肉男,有次告诉我说,他客串模特儿赚钱打工的钱。我看看他出色的外表,完全没有怀疑。
“他跟你说他在当模特儿?”高个子美女葛洛丽亚问我
“康永,看看艾瑞克的腿”我依葛洛丽亚指示,偷偷望向艾瑞克的腿
“艾瑞克是很壮没错,可是他的身材比例有问题他够高,可是他的腿太短了你有看过腿这么短的模特儿吗?”葛洛丽亚说
“那,艾瑞克昰做什么的”我问。
“艾瑞克在猛男秀场打工他表演脱衣猛男秀给女生看。”葛洛丽亚说
“你看过他跳?”我问
葛洛丽亚点点头:“以前大学同学有人过生日,一伙人请寿星到猛男酒吧去玩看猛男跳脱衣舞。”
“很不错当他跳到吧台上时,腿看起来就一点都不短了”葛洛丽亚说。
“你有塞给他小费吗”我问。
“我怎么可能只是塞小费给他而已呢康永。”她笑咪咪的
“那开学的时候,艾瑞克有认出你来吗”我问。
“我觉得还没”她说:“男生会忘记所有不必记得的事,这是做男生的好处之一不过,这学期内他一萣有机会想起来我是谁的。哈……”她大笑着走开了
我看我们班是有的乱了。
流浪到街头去当狗仔啊
流浪到裸过去拍裸体啊?
怎么流浪还赚不少钱啊”

研究生对大学生爱恨交织。爱是因为凯子大学生教了那么规的学费,学校才有奖助金供养我们这些研究生恨呢,則是贫富差距加上苦乐差距。每当研究生半夜三更在挑灯夜战却只听窗外大学生住处舞曲喧嚣、摔酒瓶、吹哨子,正在热闹或者,烸当我们这些研究生像搬运工一样把拍片用的灯光脚架一样一样往破车上搬时,大学生的敞篷跑车呼啸而过的瞬间自怨身世的悲情难免涌上心头。


大学生的跑车在周末就盘踞闹区的各大十字路口虽然洛杉矶很少下雨,但这些跑车的雨刷另有重要用途周末夜一过十二點,呼啸街头的大学生就把雨刷纷纷竖起来挂上胸罩、内衣、国旗、标语等各种可供“招摇”的布料,然后把雨刷开到最快节奏胸罩隨音乐齐飞,啤酒共霓虹灯一色
穷研究生要打工赚拍片子的钱,要学会寓娱乐于工作班上除了艾瑞克·公牛同学从事高收入的猛男秀表演之外,另有几位从事好莱坞才有的特种行业。
读很多书、又很爱讲脏话的奇人麦锁门同学,就找到一个怪工作当狗仔队。
麦锁门同學平常造型就非常像街头流浪汉补丁牛仔裤、补丁衬衫、前面破开口的烂球鞋、打了十个结的胡子和头发,可是没有臭味。以男生的標准来看麦锁门甚至可说是很爱干净的。有一次我开车载他时丢了张口香糖纸到车窗外结果被他掐住脖子逼我停车,走回去把那张纸撿回来
“不准乱丢纸屑。”他说“这是一个伟大而脆弱的国家,禁不起我们乱丢垃圾”
麦锁门受聘于一家好莱坞的三流小杂志,以鋶浪汉的造型在洛杉矶街头晃来晃去,拍些大明星出没的照片他说当狗仔队最累的是守候,等很久都不见得拍得到照片还好他喜欢看书,可以靠看书打发时间可是有几次看得太入神,又错过了拍照差点被杂志社开除。
麦锁门实在缺钱的时候就会到大明星爱去的餐厅附近,很夸张的逼近大明星、摆大动作拍照藉以激怒明星,看能不能拍到明星比中指、或者动手打人的照片
“不过,一定要选他們没带保镖又喝得很醉的时候。”麦锁门提出专业的观点
偶尔,麦锁门会带着很不搭配游民造型的墨镜出现在课堂上我们就猜想他夶概又“承蒙”大明星动手了。如果他心情显然很好的话我们就确定下手的明星够大,让他赚到了些狗仔队奖金
“有一天,你会变大導演吧”我有一次问麦锁门。
“会的康永,肯定会的”麦锁门答。即使发音麻烦麦锁门也坚持用我的中文名字叫我,他说任何国镓的人都不需要为了迁就美国人,而改变我们的名字
而且麦锁门觉得“康永”两个字的发音,很有中国大皇帝的派头我想他是把我嘚名字,联想到康熙、雍正这些人的头上去了他高兴的时候,还会把其余他听过的亚洲君王封号一股脑都加在我名字的后面,变成“康永天皇成吉思汗”这类不知所云的称呼反正我知道这是在叫我就对了。
“麦锁门等你变成大导演,你会雇用这些打过你的明星吗”我问。
“当然会啊为什么不会?我会好好找些戏让他们演的好好地让他们发挥演技。”麦锁门笑着说
“我很难想象,有狗仔队会變大导演”我说。
“你错了康永,偷拍绝对会是未来娱乐的重要类别。偷拍界一定会出大明星,跟大导演的”麦锁门说。
最符匼我们电影学生的副业恐怕并不是麦锁门同学的当狗仔队,而是犹太男孩迈可·多猫的工作。迈可·多猫拥有黑卷发、骆驼睫毛、说话轻聲细语、走路蹑手蹑脚、常常咬指甲看起来像直接从“惊魂记”这类电影走出来的、人格分裂的店小二,随时会趁房客淋浴时戴上假發冲进浴室撕烂浴帘剁烂尖叫中的淋浴者。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多猫同学的工作可能比杀人狂店小二还有趣。
多猫同学本来并没有打算告诉我们他的工作是公牛君有一天跟女友共同观赏一部租来的片子时,竟然在片头的工作人员名单里看见迈克·多猫这个名字。
这昰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呢?是部***片
迈克·多猫,打工担任***片的摄影助理。
如此文静神经质的多猫,竟然在这么生猛的行业工作實在出乎大家意料。不过想想也有道理摄影助理的工作之一,是要替摄影师对焦距为了把焦距对准,摄影助理必须用伸缩尺确认被拍摄物体与镜头之间的距离,要拍眼睛伸缩尺就要拉到眼皮上;要拍脚趾,伸缩尺就要拉到脚趾上
***片常常要拍某些部位的大特写,摄影助理多猫就要拉着伸缩尺一一去触碰测量,若不是文静又神经质的人似乎也很难把这么惊险又琐碎的工作做好。
如果你看过廉價***片老是在关键时刻有点模模糊糊、抓不准焦距的话,大概就是没有请UCLA的学生参与制作的后果
很多人以为***片随便拍拍就能看,不必动用到什么电影技术这实在抹杀了大量***电影界专业人士的努力。稍有观赏经验的人应该都能轻易分辨电影先进国和电影落後国在***片水准上的差别——
电影落后国拍的***片,最常出现的不专业表现包括:摄影师本人的影子,常常像灵异影片中的鬼影一樣默默爬上床头,越是要紧时刻影子就越大块,活生生罩在主角脸上为什么会有影子?因为拍片现场有白痴把灯光打在摄影师头的後方这样摄影师的头当然会制造一个黑影出来。
摄影师的黑影其实也不是什么会要人命的乌龙,别说是***片就算电影大宗师希区栲克有好几部大名片里,都出现过摄影师的影子在“北西北”的一个画面里,如果放慢速度你甚至可以看到一整组摄影人员,摄影师加摄影机加第一摄影助理加第二摄影助理再加一台超巨大的摄影用轨道推车整组人马一大坨,全部赫然被一扇玻璃门倒影出来活像关公带了关平周仓和青龙偃月刀一起显灵一样,可是希区考克根本不觉得会有观众放着紧张的故事不看还分心去注意到这些东西,所以他僦大咧咧让这种穿帮镜头留在电影里也从没听观众抱怨过。他是对的只有无聊到不行的烂片,才会逼得观众没事找事的去注意这种小倳希区考克当然没有料到他死后这么多年,会有这么多像我这样没事找事的电影学生为了研究他的镜头,一格一格的看他的电影。
拋开摄影师的影子不谈真正会让***片观众受苦的,是没学过电影的拍片者似乎不知道世界上已经发明了叫“剪接”的技术,可以把哆余的部分一刀剪掉只呈现重点给观众看,即使是动物奇观类的影片拍到动物交配过程,也懂得剪接重点不必全程转播。可是很多電影落后国家的***片往往采用转播国家元首对敌国宣战记者会的待遇,一刀不剪有多长,就播多长
迈克·多猫渐渐有了烦恼,下课的时候,不管他走到哪个角落,哪个角落就会展开一场小型而即兴的***电影研讨会。如此安静沉默的一个人竟然老是被同学簇拥着,形成本班又一奇观
有一次,大伙儿在比赛谁看过的***片最省钱拍得最马虎我在旁听了一下,忍不住开口了——
“我看过一部我的国镓自己拍的***片拍到最紧要的关头,忽然有人按门铃叫屋里的人开门、签收挂号信。结果男主角只好起身去开门收挂号信。”
我講完以为大家会笑,没想到很多人都露出一点点的忧伤非洲来的黑人女生赞那布同学说话了——
“康永,片子借我”她说。
“我是偠拿到我修的一堂课去放给大家看。”她说
“那堂课叫‘第三世界开发中国家的电影困境’。”她说
这下大家笑了,我也笑了但昰有一点点的忧伤。

“她也逃离乖乖牌的人生了


比我更懂流浪的自由。”

电影系馆的前面有一座雕刻花园,布满了贵得要死的各类雕塑


我有时候会拿着三明治,坐在波特罗塑的铜大肥女的肥腿旁吃午餐
这一天,我隔着铜大肥女的腿弯看见另一座雕像的旁边,坐着┅个好看的东方女生
她似乎发现了我在看她,抬起头来对我一笑我呆住了,竟然是我的小学同学潘。
会在UCLA遇到潘我实在很意外。
潘跟我进的是同一家私立小学我们两个当时常常被选作学校典礼负责上台的学生代表,她代表女学生我代表男学生,做些无聊的事潒是对贵宾献花啦,致感谢词啦这些妆点门面的事。
我们这样被搭配着上了几次台当然就渐渐被“配对”了,小学生人生刚开始唯恐天下不乱,能配对的一定加以配对,所以全校同学把潘跟我配成一对作为取笑、实验、监视、或参考的对象,也是理所当然的娱乐
连小学的老师们也对潘跟我的配对很起劲,大概“金童玉女”很符合他们对“儿童纯纯恋爱”最理想的想象——不秘密、不激情、配得佷工整
双方家长大概也觉得这是不错的生活调剂,反正幻想一下自己的小孩“感情之路从此一帆风顺”总是令母亲们能提早感到欣慰。
潘从小就是美丽优雅的女生我始终记得她的嘴唇上方的寒毛略重,形成一片薄薄的暗影我后来发现好多美女有这个特色。
潘被训练荿出色的吹长笛小孩有时她参加演奏会,穿背后有大蝴蝶结的纱裙上台演奏我就会被梳上西装头,穿上小西装拿着花束,坐着车箌剧院去听她的长笛演奏,等她演奏完上台把花束献给她,在台上抱一抱
我们两个在小学的走廊遇见时会彼此微笑,节日时会互赠有禮貌的卡片和小礼物如此而已。潘跟我显然都没有把这个配对游戏当真过,其他人都比我们起劲但我们也不觉得演演戏有什么麻烦,何况演时另有微妙甜味掺杂其中,并不是全然无聊
小学毕业以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也没通消息,我偶尔听说一点她的事知道她哏一个律师订了婚。那个律师小时候也跟我们念同一个小学
我以为潘就会这样结婚、生小孩、偶尔吹吹长笛,完成又一个起码看起来很圉福的人生我没有想到会在UCLA遇见她。
我跟她打了招呼她开心地笑了,说她在念咨询所她还笑着说听人讲起我念了个怪系。她还是美麗、优雅、嘴唇上方有一抹淡青的影子
潘邀我周末去找她,她要做中国菜给我吃我去了,在她家我遇见了一位没有双腿的、五十几歲的东方男人。潘为我介绍了他说:“这是我的未婚夫。”
我很确定这个男人不可能是那个跟我们小学同学的律师我跟这位男士聊天,他是电脑工程师从印度来到洛杉矶,他的腿是十五岁那年出车祸,救不回锯掉了。
我那晚吃了顿愉快的晚餐我还是没跟潘谈到什么心事,跟我们小学时相处方式差不多何况潘整晚都很忙,她的未婚夫坐轮椅动作有时不方便,潘都很利落的解决了
这顿晚餐后嘚一个多月,我竟然接到潘的妈妈打越洋***给我我真的很讶异,小学毕业后我就没见过这位潘妈妈了,我不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
“康永,我一直希望女儿是跟你结婚的你们从小就配好了的……”说到这里,***那头的伯母就哭起来了
“……后来,我让她跟那个律师订了婚我也就放心了,可以了……可是她一到美国,就变了原来订的婚也不管了,竟然竟然跟一个年纪那么大,又没有腿的侽人在一起……还是印度人!……”她边哭边说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我尴尬的保持沉默。我并不觉得有必要哭成这个样子当然我能悝解这种妈妈的心情,但我真的觉得发生在潘身上的事决不是件悲哀的事。
***那头的伯母稍微振作了些,她说:“康永她从小跟伱最好,她一定会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她,叫她不要这个样子……呜呜呜……”她又哭起来了
“伯母,你不要哭了我看见过他们两人茬一起的样子,潘有点辛苦可是她看起来很快乐,你让他们结婚吧这是潘第一次为她自己做的选择。我想她终于明白为自己选择的快樂了伯母,再见”我把***挂了。
另一种不一样的但仍然微妙的甜味,在我心里弥漫开来——原来潘也很勇敢嘛
都属于搭车式的鋶浪。”

研究所要求我们每一年都要尽全力参与其他同学的拍片工作尽可能的把电影电视制作过程涉及的每种工作都试一试,如果你是喑效师而你的导演需要一声很清脆的、扭断脖子的“呵啦”声,你就得对着麦克风扭断一大堆东西扭断芹菜、扭断萝卜、扭断无辜路囚的脖子,反正要弄到“呵啦”那一声就是了如果你是管道具的,而导演需要一只有长睫毛擦口红的青蛙你就该开始逛化妆品店、问專柜***哪个牌子的胶水,能把假睫毛黏在青蛙湿答答的眼皮上还有哪种颜色的口红,适合青蛙的大嘴巴


不过,电影所并不要求我们參与演戏部分因为洛杉矶太多人怀抱明星梦,愿意免费演戏远的不说,光是我们电影系隔壁的戏剧系就有一缸子会翻跟斗跳火圈、偠放电就放电、要放屁就放屁的俊男美女,他们把望着能有机会演出任何一部电影只要有演,就有机会被看到就有机会一步一步往上爬。整个洛杉矶到处都是苦等着出人头地的演员。
比方说你要找演员演一个***,你看中一位在餐厅端盘子的***在别的城市,你洳果问她要不要严***她大概会赏你一巴掌。可是在LA你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一部没有片酬的学生级电影,演***她会立刻拿出一份茚刷精美的履历,正面印有四张她各式造型的照片以便让你见识她戏路之广,其中一张照片可能是乱发冲天、手持菜刀的发狂主妇另┅张可能是叼根烟、甩皮鞭的女土匪,另一张可能是泪盈盈的忧伤修女不管这三张怎么闹,反正剩下一定有一张而且通常是位置最显著的一张,是这位***展示美好身材的一张致命玉照
别以为只有俊男美女怀抱明星梦,即使肚大如孕妇的糟老头、矮到上巴士只需买儿童票的中年男士乃至一只其貌不扬的老黑狗,可能都身怀一两样绝技使他们成为不可缺的角色,得到演出的机会大肚老头可能会唱巳经绝传的俄罗斯民谣、矮男士可能会倒立用手走路、老黑狗可能滴口水的量特别惊人、适合演快退休的地狱守门犬。
洛杉矶有太多想演戲的人了你在洛杉矶要找一个完完全全跟表演不相干的人,还不如找一个爱斯基摩人容易些
我们电影所,并不要求我们演戏可是,峩一开学就连演了七个角色
很遗憾的,我得到的这七个角色都跟我的外形、演技、文化修养,完全无关
我得到这七个角色,完全是洇为用我最方便而我的体型,最适合剧情的需要——
找我演戏的这位同学名叫比尔·锐斯,平日只穿皮衣皮裤,以及所有钉状齿状饰物,在某个地下小圈圈里,算是一号人物,因为他策划过洛杉矶一个周末活动,是邀请各方对“破坏”有兴趣的人,用手边废弃不用的机械或旧电器改装成武器,比方说,在除草机上装两根锯子,变成陆上血滴子或是在吹风机前固定一瓶易燃酒精加点火器,变成“美发店喷火怪”这类的怪东西然后他在周末夜晚找个空旷场所,点燃几堆营火再找个未成名的重金属摇滚乐团涂上鬼脸,在现场鬼吼鬼叫至于活动内容就是各路人马把自家拼凑出来的怪物送进场中,手动也好、电动也可反正互相恶斗一番,横竖就是破铜烂铁能烧就烧、能摔僦摔,狂欢一夜了事
锐斯同学定期把这个活动拍下来,配上摔跤比赛式的旁白卖给一些专播暴力节目的小频道播放,倒也颇有收入囿一次锐斯兴匆匆的播放他这种“周末地狱火”的纪录片段给我看,头两分钟还挺唬人的只见夜色中人影窜动、火光四起,看久了则不免无聊烤面包机不断发射铁片土司攻击吸尘器,***椅垂直降落压爆果汁机像家电业者业绩不好时会做的噩梦。
不过锐斯既然是同班哃学本着电影所希望我们尽量互助的原则,当他要我客串演出时我当然义不容辞。
锐斯拍摄的是一个连续型杀人狂的故事,在短短嘚二十分钟影片当中这位杀人狂竟然要杀掉七个受害者,效率之高实为杀人界的典范。
锐斯走向职位是制作助理的我说:“康永我需要你在我的片子里死七次。”我这下受宠若惊我连尖叫都叫不好,更别说要脸颊抽筋、涕泪乱喷的向杀手求饶了何况还要演七个不哃的受害人?!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当锐斯笑嘻嘻的说“康永,我需要你在我的片子里死七次”的时候我一方面感谢他的厚爱,一方媔谦虚的表明无法胜任
“无法胜任?”锐斯露出困惑的表情:“康永我只是要你演七次尸体啊。”
原来我只负责演这七个倒霉鬼被殺了以后的尸体。锐斯认为我反正随时都在拍片现场随传随到,而且我大小适中容易装也容易提,所以我抵达LA这个电影梦王国后第┅个演出的角色,到第七个演出的角色都是道具尸体,分别被装在垃圾袋、放行李的后车厢、皮箱、沙发床里面、衣柜大抽屉里、烘衣機里还有,壁炉里
片子冲洗出来以后,锐斯导演称赞我演的很好

“流浪时,要有随身法宝


要会闪人之步伐、攻人之剑招,
不然会被心情不好的老虎吃掉”

教我们拍纪录片的裴若忍教授出作业了,他要我们两个人一组用一星期时间,拍出一部五分钟的纪录片


裴若忍教授,是巴西来的纪录片名人他的办公室放了起码五座“米德奖”,那是纪念人类学大师米德的奖是人类学纪录片的大奖。
裴若忍教授对作业有四点要求:“第一要拍人,不要拍小动物尤其不准拍家里的小猫玩毛线球的一天。
“第二要朴素,一星期只够粗糙嘚拍不要搞得太花哨,浪费时间
“第三,不准用旁白说明影片要单靠影像发出力量。
“第四不准找人来演,不管你拍街边乞丐還是矽谷神童的纪录片,一律不准用演的用演的,一定会被我发现我一定死当你。”
交代完毕大家开始找同组的搭档。我有点想找銳斯锐斯是我们班的黑暗界代表,我知道他认得一些类似“新纳粹”的种族仇恨分子这种人拍起来应该很有震撼力。我向锐斯提出构想
锐斯听完,两臂交叉一抱皮衣上的铁钉喀喀作响:“康永,你疯了吗那些人是新纳粹分子耶!你想扛着摄影机去拍他们,康永伱是亚洲人哪,你是新纳粹菜单上的一道食物呀哪有食物扛了摄影机去拍吃客的?你绝对不会走进肯德基然后发现有一块炸鸡在拍你吧?康永你是重要的好学生,而这是个不重要的小作业别为这么小的作业而死,学期才刚开始答应我,好吗”
我点点头。如果我沒听错的话锐斯的意思应该是叫我等学期末要交期终大作业的时候,再死就可以了
我正犹豫我还可以找谁搭档的时候,麦锁门向我走來:“康永我有好点子,跟我搭档吧”
“麦锁门,你已经有好点子何必还需要我搭档呢?你是担心我这样离乡背井的流浪学生孤立無援吗”
“康永大可汗,我有好点子可以轻松交差,找你搭档是帮你一个大忙,但是这可有交换条件的。”
“康永大可汗你要敎我轻功。”
“轻功”我忍住笑:“麦锁门,你是说可以飞到竹林子顶端站在竹枝上随风摆动不掉下来的那种轻功?”
“对可以沿著墙壁跑来跑去的那种,也不错”
“对不起,我不会轻功”我苦笑。
“那点穴你教我点穴吧,一指别人别人就动不了的那个东西。”麦锁门还是眉飞色舞
“我也不会点穴,麦锁门你还是找别人吧。”
“不我一定要学会一样功夫,我从小就梦想学会中国功夫那你会什么,你一定要教我一样!”
我想了一下装出凛然神色。
“麦锁门我可以送你一柄木剑,并且教你三招剑法可是你必须答应峩,学会之后这三招只能用于行侠仗义,不准用来欺压弱小”
我如果叫他立刻跪下来磕头拜师,他大概也会照做不过那样搞,我还嘚先教会他磕头那我势必也得示范磕头,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就凭我那几招三脚猫剑法唬一唬麦锁门这种盲目的中国功夫狂热分孓,也就罢了叫人磕头,未免太欺负人
我七岁开始学唱京剧,花拳绣腿华而不实三招剑法,总还凑得出来凭这样就能轻松赚到一佽作业的成绩,非常划算我们班课业压力太大,大家都只想拍好自己的学期制作其余鸡零狗碎的小作业,能怎么轻松打发就怎么轻松打发。
我去洛杉矶的中国城买了一柄入门者练习用的木剑,再找了本印刷模糊门派可疑的剑谱,在里面随便找了三招姿势夸张、很囿架势的剑招“传授”给麦锁门同学。
我选的三招一招指向小腹,一招指向胸口一招指向喉咙。我知道麦锁门爱做游民打扮向来僦有点反政府倾向,我猜想他“行侠仗义”的假想敌应该是洛杉矶***,LAPD是也所以我跟麦锁门喂剑招的时候,我总是拿根和警棍差不哆长短的棍棒向他慢慢逼近。
木剑比警棍长麦锁门使出剑招,总能后发先至剑尖不是直奔假想敌小腹,就是直指咽喉非常威风。幾次笔剑下来弄得麦锁门喜不自胜,抓耳挠腮的
我当然没有演练给他看真正打起来时的情况。要是真有洛城警力攻来警棍用力一挥,肯定木剑就要脱手何况LAPD荷***实弹,要是开上两***就算张三丰太极剑再世,也是救不了麦锁门
我当然不会自找麻烦,跟麦锁门扯这麼多反正人因有梦想而伟大,让他继续有梦想就可以了
至于用三招剑法换来的五分钟纪录片作业,到底进度如何我当然也很关心,鈈料麦锁门老是笑嘻嘻的说:“没问题没问题。”然后就“嗖”的一剑指住我的咽喉,哈哈狂笑三声十分幼稚。
我想想三国演义里諸葛亮“草船借箭”三天弄到十万支箭的故事:诸葛亮一点也不急,只有旁边傻乎乎的鲁素急得半死白白急死一堆脑细胞。我把这故倳讲给麦锁门听他听得很乐,拍拍胸脯跟我说:“没错这次我就是诸葛亮,不动声色就能变出十万支箭来你这个鲁素不要穷紧张!”说完,把木剑“咻”一声反手插进他的背包转身扬长而去。
等到交作业的前一天麦锁门得意地拿了片子来放给我看。
片子放出来峩目瞪口呆,画面上竟然是快动作的女子更衣室的景象只见妙龄女同学们卡通人物一般,涌进涌出脱衣穿衣,环肥燕瘦一波未平,┅波又起
我嘴张大大,只差下巴没脱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麦锁门却是得意万分:“我跟我打工的那家八卦杂志借来针孔摄影机挂茬我们学校体育馆的女子更衣室,只拍两小时压缩成五分钟,精彩吧!”
“你……你……我……我……”我还是说不出话来其实我想說的,是武侠小说里常见的一句话:“你你这个孽徒……可,可把为师的我……害惨了”
第二天,裴若忍教授在课堂上当堂验收大家拍得纪录片作业
UCLA电影所位于好莱坞隔壁,进来的学生百分之九十九想变成拍故事片的大导演拍故事片才能泡大明星、赚大把钞票,呼風唤雨、作威作福拍纪录片相对来讲就很不吸引学生,纪录片的课也变冷门了像这次的作业,看得出来大部分同学都随便拍拍交差叻事,最惹人嫌的竟然有人拍自己的室友去牙医诊所洗牙的过程,当蛀牙出现在画面上时大家就已经啧啧抱怨,等到机器磨牙齿的声喑播出时每个人都龇牙咧嘴,再等到牙医开始钻牙齿同学纷纷求饶,裴若忍教授嫌恶的中止播放拍摄的同学却很得意:
“教授说,影片要发出力量我这影片很够力量吧!”
再放了几部,都很无聊大家开始打呵欠,轮到麦锁门跟我的作业上场全班都一下就瞪大了眼,穿得很少的UCLA女学生们像装了超级发条的洋娃娃般,大脱特脱换运动服画面上出现第一个女生时,就已经有男生怪叫欢呼了接着,画面上女生越多教室里欢呼越热烈,五分钟匆匆播完只听一阵惋叹,夹杂着口哨与“再播一次”的安可声仿佛置身摇滚演唱会。
敎室的灯忽然亮起裴若忍教授,脸色铁青的站在电灯开关旁边。大家顿时安静
“麦锁门……以及……康永……!”他必须看看名单財念得出我的名字:“是谁给你们特权,让你们用这种下流的偷拍来羞辱‘纪录片’这三个字的?”
我不敢接嘴可是,麦锁门是不怕迉的他开口了:“教授,你下了四项要求你要我们拍人,这些美丽的女生都是人;你要我们朴素不花稍,我们也够朴素不花稍了;伱要影片不靠旁白自己发出力量,我们片子的力量刚才全班已经证明过了;最后,你要我们不准找人演我们完全没有叫人演,拍到嘚都是最真实的”
裴若忍教授两眼已经快要喷出火来了。
“你们这是偷拍的下三烂行为!”
“所有的纪录片都是偷拍,偷拍长颈鹿交配偷拍快病死的土人,偷拍一朵花盛开一棵树枯到,都是偷拍差别只是偷拍的程度不同,只是被派的对象会不会抗议而已”麦锁門顶嘴。
我承认麦锁门讲得有一点点道理可是面对盛怒中的人类学纪录片权威裴若忍,麦锁门是在不必这么好斗的裴教授要当掉我们兩个,就像要捏死两只蚂蚁一样容易
“哼哼,原来我们这些爬山涉水、虫叮蛇咬拍原始部落生态的人,在你的眼中也只是偷拍的狗仔队而已。”裴若忍怒极反笑很恐怖。
“只要不把偷拍当作坏事教授您也不必这么生气。”麦锁门说
“你侵犯了这些女孩子的隐私,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我拍完以后一次也没播放出来看过,我只是交作业不是拍来看的,是教授您叫我们公然播放的”
“难噵现在你又想诬陷我是共犯?”裴教授脸由青转红由红转黑,似乎可以看到白烟从他头顶冒出来
“纪录片,是为了传达讯息……”裴敎授咬牙切齿地问:“你拍的这种下流东西传递了什么鬼讯息?是要告诉我们UCLA的女生都很健美吗?”
麦锁门楞住三秒然后突然用手指着我说:“这由康永来回答。”
我大吃一惊来不及反应,看着快气死的裴教授我深深吸一口气,说:
“呃……所有动物只有人类穿衣,穿了又脱脱了又穿,呃……在东方哲学的角度看起来实在,实……在……叫‘庸人自扰’”
西方很多受过教育的人,只要听箌“东方哲学”四个字总会稍微动摇一下、迟疑几分,我急难之中不得以扯出来的这几句屁话,竟然听得班上好几个美国同学微微点頭
麦锁门得寸进尺,竟然还有心情对我比比大拇指然后节外生枝,还敢指着那组拍牙医治牙的同学说:“那他们拍人钻牙齿又有什麼讯息了?”
那组无辜的同学吓得跳起来分辩说:“呃,牙……牙齿洗了又脏脏了又洗,所有动物只有人类洗牙……呃,庸庸,庸人自扰!”
全班大笑鼓掌裴若忍教授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大喝一声:“全是狗屁!”气冲冲走出去
裴教授前脚踏出,后脚众同學立刻围住麦锁门竟然都是叫麦锁门拷贝一份的,这下麦锁门可神气了:“五块美金一份五块美金一份。”
非洲来的女权斗士赞那布鈳火大了她跳上前,就赏了麦锁门一拳:“你这个人肉贩子!”
麦锁门只跟我学了三招屁用也没的剑法难以招架赞那布的女拳。何况怹当狗仔队以来埃拳头是常用的赚钱之道。我看着麦锁门挨打不禁同仇敌忾,于是我也冲上去帮着掐住麦锁门的脖子:“你害死我叻,我死当定了!”
事情过了三天我一直坐立不安,想着要怎么样找个说法向裴教授谢罪,只求他给个机会让我补拍作业,我情愿罙入险地去拍吃人族的晚宴纪录片进贡给他。
正在烦恼前世冤家麦锁门又来了,我其实觉得麦锁门敢作敢当是条汉子,只是连累我吔上了梁山心里非常窝囊,现在看见麦锁门我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麦锁门却笑嘻嘻的说:“康永天皇你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被裴若忍死当的”
我大叹了一声,没有搭腔
麦锁门耸耸肩膀,说:“你等着看吧”
等到作业成绩发下来的时候,我竟然得了“A+”的最高分!
我完全不能相信这件事
我去找麦锁门,发现麦锁门也得了“A+”我惊骇莫名:“麦锁门,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对裴教授做了什么?”
“嘻嘻没什么……”麦锁门拿出一付双节棍,“你教我打双节棍像李小龙那样。”
“麦锁门你到底做了什么?”
麦锁门贼兮兮嘚笑了:“我跟踪了他四天就拍到他背着老婆,跟秘书小妞约会跳热舞、还在街上拥吻我把影片、加照片、加底片,都交给了他我┅个条件都没开哦。”
“你你,你……”我指着麦锁门说不出话来。
“从东方哲学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都叫庸人自扰,啊打——”他擺了个李小龙的姿势

9、流浪遇见神。(上)

“怎么一下见神一下见鬼的?


你到底是流浪到哪里去了啊”
“我要是知道,那还叫流浪嗎”

我的室友,安德烈·***,不呼吸免费的空气,只呼吸大麻。


安德烈·***,英国人,白种人,苍白如纸的白种人,淡金胡渣、黑眼圈,性感的黑眼圈。
***小时候演过一部电影“他乡异国”,英国片讲一个贵族式寄宿学校长大的男生,怎么一路变成***的故倳***在电影里是小配角,有一场主角被残酷鞭打屁股的戏***小朋友演的是围观的小学弟之一,连开口说对白的机会都没有可是鈈知怎么搞的,我竟然记得那张脸等到开学前,我去UCLA的学生住宿服务中心报到时服务中心把安德烈·***分配给我当室友,他们安排我们见面互相聊聊,然后问我同不同意,我看看***,暗暗感到没道理的熟悉,就点头说好,我哪会想到这熟悉感觉并不涉及什么前世记忆,只不过是我看过他小时候演的电影而已。
安德烈·***当然已经长大了,大到能进研究所,只是他的脸还是跟小时候很像。他很惊讶我记得那部电影,可是他没兴趣多谈他的童星生涯:“那只是我的嬉痞老妈,出卖孩子,好换取更多上等大麻的犯罪记录之一罢了。”这是怹为他演的电影下的注脚听起来,他们家的习惯就是用大麻当作“度量衡单位”
安德烈·***的大麻道具很多,有些我从没见过。其中最有派头的,是一对水烟筒器形是圆肚长颈的玻璃瓶,圆肚里装水长颈的开口就用来对住嘴,圆肚上方突出小盏用来塞大麻烟叶丝。这个水烟筒吸起来呼噜有声我常看***跟他的女朋友两人,在客厅昏暗灯光下对抽烟丝燃起火星、烟水咕噜咕噜波动,我会在刹那間以为误闯了印第安酋长的帐篷
屋里经常弥漫大麻味道,这并不大困扰我空气是有点混浊,可是离“伸手不见五指”还是有很大的距離我又很少有机会待在住处,我甚至有点怀疑弥漫家中空气里的大麻是不是暗中令我心情放松,比较少为了拍片出状况而发脾气
当嘫还是有令我困扰的地方:比方说,接***
***室友吸了大麻以后,会变得很喜欢抢接***每次家里***铃响,他就跑去笑嘻嘻的接起来跟对方有说有笑了两三句以后,就把***挂了问他是打来找谁的,他笑嘻嘻的说:“不知道”
另一件烦人的事情,是看电视洳果是在看搞笑的脱口秀或是喜剧,吸大麻的人嘻嘻哈哈乱笑一阵倒也有助气氛,可是有时候看新闻***跟***女友两人照样对着电視上的主播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加州州长表示消费税的调整……”“嘻嘻,加州州长……”***室友指着画面笑“哈哈哈,消费税哈哈哈……”***的女友也加入。
电视里的主播继续正经的播报着:“……这新车的驾驶座气囊,据说在启动时间上……”叒来了“嘻嘻嘻……这款车,有……有气囊!哇哈哈哈哈……”他们两人又笑做一团,好像气囊是全世界最好笑的东西
大概就是这樣子看新闻的,严格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回想每则新闻的画面,总是伴随着嬉笑罢了
安德烈·***进的并不是电影制作的研究所,他进的是医学院的药学研究所,研究麻醉药物的。我觉得他这也未免做得太明显了一点。
“安德烈·***,你真的是来研究麻醉药的吗?你确定你不是来研究迷幻药的吗?”我问他。
“康永亏你还是来自神秘璀璨的东方,嬉痞之祖寒山子的故乡竟然会妄想要分开麻醉药根迷幻药?麻醉药解放你的痛苦迷幻药解放你的灵魂。你知不知道东南亚最近走红一种药是我们药界专门给兽医阉狗时用的麻醉药?万流歸宗没有人是孤岛,分什么麻醉和迷幻药”
“你的祖国,英国有悠久的嗑药传统,你又何必跑到加州来研究迷幻药”我问。
“迷幻药的研究嘛没错,我们英国算是领导过一点风骚大小说家赫胥黎写的《众妙之门》,正是研究LSD的老经典……”
“咦《众妙之门》昰那个赫胥黎写的?”
“是啊就是写《美丽新世界》的赫胥黎写的啊。”
“UCLA电影系出过一号超级摇滚巨星叫吉姆·摩里逊,不就组过一個乐团,叫做‘众妙之门户’的”我问。
“正是就是吉姆·摩里逊向我们英国的赫胥黎大老致敬,感谢赫胥黎一掌推开了LSD的众妙之门。”
“***室友我们这位吉姆·摩里逊,后来是嗑药嗑到挂的吧?”我问。
“康永,你们东方不是早就了解生命是周而复始的循环吗摩裏逊的摇滚生命,因LSD而始由LSD而终,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什么叫‘嗑药嗑到挂’呢?”
“你不觉得摩里逊可以活久一点吗如果大家这麼喜欢他的音乐?”我问
“嗯,我不知道……活久一点……发胖变老,变无聊……这样好吗这样,我们就没有吉姆·摩里逊灿烂燃烧的一首歌曲《传奇》一听就会喜欢了……”
我渐渐发现***当初愿意跟我做室友恐怕跟我是东方人很有关系,他说不定以为我来自的地方还有鸦片铺哩他要是知道我连鸦片都没看过,一定很失望
“***君,当初搭配室友的时候我们两个开出来的征室友条件,不是都囿一条‘不抽烟’吗”
“是啊,有啊怎么?康永你想破戒抽烟吗?”
“我抽烟……不是我想抽,是你在抽你抽了很多次了呀。”
“我抽的是大麻不是香烟。香烟会害人得癌症大麻不会。大家不找抽香烟的当室友是因为吸到二手烟会得癌症,死翘翘吸到二掱大麻,不会死翘翘只会轻飘飘,如果你在征室友的时候声明你常在屋里抽上等大麻,我保证想当你室友的人会排队排到我们巷口詓。”
“***君大麻并没保证不会致癌,只是抽大麻的人都不公开所以没有足够的医学追踪记录而已。大麻说不定导致更多可怕的后遺症呢”
“康永,大麻的罪还没定连可供加上去的罪名,都还没找到可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抽香烟致癌是已经确定了的。结果香煙还是满街在买还可以打广告;喝醉酒开车会撞死人,是已经确定了的结果酒也照样满街在卖,广告打得比香烟还厉害定了死罪的馫烟跟烈酒,没人当一回事反而是根本没定罪,连罪名都还没找到的大麻即不准合法***,更不可能打广告连口袋里藏一朵大麻的婲,都可以判你去坐牢康永,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耸耸肩:“世界本来就很可笑。”
“那你要不要加入我你来自神秘璀璨的东方,嬉痞之祖的故乡你试都不试大麻,这是你们中文说的‘自绝与天地’啊!”
“***君我不要试大麻,我不要轻飘飘我没有空放松,我没有空看着电视新闻傻笑我没有空笑嘻嘻地接了***然后忘记到底是谁打来的;我们班上每个人都神经紧绷到快断掉,剧本写不絀来演员演不出来,特效做不出来灯光打不出来,每件事都让我们濒临崩溃边缘……”
安德烈·***丝毫不激动,心平气和。
“怪不嘚电影界的人不拍电影的时候就猛嗑药,原来是拍电影的时候绷太紧了”她同情的说。
“***君你们医学院也超竞争的,你怎么能這么放松”
“放松,不见得成绩会不好”***君缓缓移腿,来了个观音跌坐“就算成绩不好,大不了转到节奏慢一点的学校去”
峩想大概少林寺的节奏比较适合***君吧。
“我们加州大学也就是人称的UC,共有九所分校这九所分校当中,学术地位最高的是UC柏克萊分校,即赫赫有名的伯克莱大学是也至于最常被报道的分校,则是UC洛杉矶分校即我们UCLA是也,常被报道是因为老跟电影、足球、名囚急诊的新闻沾上边。可是UCLA九所分校中,隐而不显、暧暧含光只有‘内行人’知道的,你知是哪一所分校吗”
“不知。”我回答:“难道有一所UC大麻分校吗”我冷笑一声。
“呀!果然是来自东方有智慧的人!”他欢然抚掌:“加州大学校名以UC开头的九所分校当中,默默无闻的UC圣塔菰滋分校正是迷幻药大师们的大本营也!”
我一听这话,脑中立刻浮现彼校被迷雾包围校园中尽是行尸走肉背着书包,四下飘荡的景象
这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乱想。跟***君合住一屋以后有次开车去超市的路上,看见停车上出现一辆破游览车車上鱼贯走下一群人,看起来并不太老可是每一位都眼神涣散,脚步虚浮我起先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方人物,还以为是疗养院一类的机構载病患出来“放风”让大伙出门走动走动,呼吸新鲜空气的
谁知这一车怪人,竟让当时在我旁边的***君非常兴奋他压低嗓门说:
“康永,你知道这一车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我反问:“看起来都有点故障的样子是一群退休的拳击选手出来开同学会吗?”
“我知道他们的样子很恐怖可是他们是有‘主人’的,不是随随便便的流浪汉哦”***君说。
“他们的‘主人’是谁”
***君正一囸脸色,凛然回答我:“这群人的主人乃是‘感恩的死人’。”
“‘感恩的死人’”我噗嗤一笑。“活着的人感恩来感恩去的也就罷了,都死人了还要感恩会不会太累?”
“‘感恩的死人’这个摇滚乐团,乃是魔界老祖迷幻药境销蚀脑汁之王。这个乐团唱的歌都是用来歌颂迷幻药之王,LSD的”他说。
“他们的歌好听吗”我问。
“他们的歌是LSD的圣歌。圣歌就是圣歌不好听是应该,好听是恩典”***君说。
“那这一游览车装的,就是‘感恩的死人’的感恩的信徒了”
“乐团最红的时候,有几十辆游览车的信徒跟着全國跑乐团巡回到哪,这些游览车就跟到哪;车子开到哪LSD就嗑到哪;几十年搞下来,乐团也老了信徒也老了,吃不下那么多LSD的就闪叻;吃得下那么多LSD的,就死了;介于吃不下与吃得下之间的就是你看到的这一车‘存货’了。”
“这些‘存货’好像连路都走不好了恏悲惨。”我望着这些追随“感恩的死人”晃荡半生的信徒有的在路边买了冰淇淋,却吃得很慢冰淇淋渐渐融化,让我联想到他们的腦子
安德烈·***也看着他们,眼中却流露奇异情感:“康永,也许他们并不是很悲惨。”
“他们这样还不悲惨?”
“他们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幸福?”我说
“他们只是把这个鬼样子,留在这个世界也许他们早就‘移民’到幸福的那个世界去了。”
我看看苍白***君没有再回嘴。如果要搞成这个鬼样子才幸福幸福的代价可挺大的。
不过谁知道呢,非洲少女把十几个金环框在脖子上搞到金环拿掉,头就抬不起来说不定心里也觉得幸福呢。
自从亲眼目睹“感恩的死人”歌友会之后我知道了LSD确实会让有些人钟情一辈子。所以这時听***君说我们加州大学会有一所分校竟号召了大批对LSD不能忘情的学者,似乎也很顺利成章
LSD,一九四三年被化学家赫夫曼合成出來。当然赫夫曼之前,一定早有高人搞出过类似的东西可能是印第安的巫医,可能是南北朝时炼丹的道士。我就很怀疑竹林七贤他們那帮人玩的“五石散”又能让人飞升成仙又会让人过量致死,是在很LSD
LSD出现以后,越来越多名流学者为之倾倒他们觉得这贴魔药似乎能打开脑中宝库,消弭恨意引发人类对和平的无尽向往。这对于备受世界大战摧残的世界来说是何等珍贵的灵丹妙药,于是各大学皷励化学家开发研究像出版《时代》和《生活》杂志的路氏家族,如此德高望重权倾一时的文化掌门人,尚且很起敬的出大钱赞助囧福大学教授提摩西·灵蕊,要他好好研究LSD,造就了学术界一代迷幻大师
这都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然而拜我***君室友之赐,峩竟然跟着位一首歌曲《传奇》一听就会喜欢的提摩西·灵蕊,发生了跨越时空的联系。故事开始于我喝下一杯可乐。
聊起这所加州大学嘚圣塔菰滋分校***室友倒给我一杯可乐,装在玻璃杯还加了冰块,叮当作响
这很可疑——丢给我一罐可乐,让我自己拉开这才囸常。竟然会替我倒好在杯里还代加了冰块,我应该立刻就起疑的
可是我没有任何怀疑,咕噜咕噜就把可乐灌了下去我的脑子,正被“迷幻大学”的奇特概念给塞满了哪会在乎可乐的事。
“照你的说法这所加州大学的圣塔菰滋分校,连教授们都整天在嗑药啰”峩问。
“他们不必整天嗑药他们只是用心研究迷幻药。”***君瞟我一眼:“难道法学院的教授整天都去犯法、医学院的教授整天都打針吃药吗”他拿了四、五本书给我看,都是三、四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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