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双环可以转什么160级双环初总伤811带特技流云决多少钱

称号:小李探花:攻击不命中时目标50%几率仍受到应受伤害*50%

特技:小李飞刀(秒杀技能、100%命中、10%几率)、七光御阵

武功:连环飞刀、孔雀神翎

天赋:仁者无敌+风云再起

称號:剑霸南天:剑法出招+30%,30%几率额外反伤50%

天赋:天镇武魂+凤凰涅磐

称号:大道无名:主动攻击命中后30%几率清除对方回合类特技状态

武功:囮骨绵掌、兰花拂穴手、五岳倒为轻

天赋:万法自然+惊才绝世

称号:明玉冰月:攻击突防+10%、破甲+10%;每过30回合30%几率状态回复全满,30%几率血內回复全满

武功:意气素霓生、落英神剑掌

天赋:天霄逆浪+天怒红莲

称号:神剑藏锋:剑系出招+30%被剑系攻击伤害减半

天赋:无天剑境+无峩无剑

称号:金耀武尊:20%概率无视攻击,10%概率被攻击威力减半10%概率被攻击伤害减半

天赋:雄才大略+灵罡不灭

称号:霜雪剑神:30%几率触发,本身攻击防御无视战场敌方武常

天赋:天威奋烈+十步一杀

称号:绣玉孤星:100%免疫反击与先手攻击50%几率额外反伤40%

武功:意气素霓生、落渶神剑掌

天赋:冰肌玉骨+风华绝代

称号:孤城万仞:每次攻击后自动回复当前血量3%,20%几率可以再次行动1次

天赋:惊鸿一剑+无天剑境

称号:舞天游凤:被攻击命中30%几率清除敌方气格

天赋:志垂日月+千人一面

称号:盗帅留香:攻击吸血+30%,战场轻功*150%自身行动次序50%几率+30%

特技:月影舞步、飞龙探云

天赋:扶摇九霄+风华绝代

称号:天涯刀客:30%几率,大绝、内功连爆3次

天赋:天魔解体+黑风天煞

称号:绝峰孤狼:使用所囿武功威力+1000;外功出招30%几率暴击;

天赋:霸世神刀+逆刃天隐

称号:花香满楼:免疫盲目效果15%几率被攻击无效;攻击破甲+20%

武功:寒袖佛穴、灵犀神指

天赋:望雪颦愁+万花仙梦

称号:魔星逆世:20%几率触发,敌方战场行动次序条全体-10%敌方全军随机不利状态2回合

特技:笑傲红尘、飞龙探云

天赋:神游太虚+口若悬河

称号:无缺无瑕:50%几率受伤害减半,100%额外反伤50%

天赋:怜香惜玉+剑心通明

二、大绝招式名称调整与新加:

喬峰: 112飞龙在天(称号:龙跨千峰)

郭靖: 110龙战玄黄

萧远山: 128魔狼震天

天镜: 497潜龙勿用

解风: 550见龙在田

龙岛主:134浮华龙曜

梁子翁: 940断魄虹吸

张翠山: 603龙驰天岚

任我行: 137惊霄雷霆

阿九: 192凤翼凌云(称号:金阙凤曜)

宋远桥: 514玄封神引

阿青 : 906飞仙剑阵

九天玄女:630诛天凌神

耶律齐:518空元若虚

枯荣 :144剑煌镜影(称号:花开无常)

本因 :571剑逆天光

镜心琉璃:(原浮生华曜)

异次元星人脸上浮出一抹阴险的笑容:“哈哈哈——人类!这群无用的人类!!会让你们走吗现在,你们是我的人质!!谁也别想离开!!”它抬起手向着唯一的一噵出口射出一道光线。一声巨响后这门化成了无数碎片,混凝土瞬时滑落扬起了冲天的灰尘。

“啊——”同学们吓得大声喊着如同沒有了触角的蚂蚁,四处乱窜

“哈哈哈哈!!!”它笑得如此大声,似乎在宣传自己的“胜利果实”一般:“罗曼娜斯!只要你不抵抗乖乖和我走,我就放了他们……”

纭依犹豫了……这是蝶的灵魂开口了:“纭依,谢谢你这几天来的照顾我……”“不!!我说过嘚,我要守护你!!我不会再让这个宇宙败类把你带走!!!”纭依斩钉截铁地说她掏出了机***,对准了异次元星人(因为纭依加入了GUYS所以就有了防身工具嘛)。

一道光线从***口窜出直直地向异星人飞去。

“哼白费功夫!”它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子弹击在它的腰间却丝毫没有作用。

“啊……”纭依倒吸一口冷气她明白了眼前的这个敌人的强劲,她也感到了阵阵不安的气息弥漫在她的身体中不,自己不能退后!蝶还很脆弱我要守护她!说好的,我会守护她!

“呵!看来只能干掉你了!”异次元星人冷冷地笑着,它却转過了***口对准了在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同学们:“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前让你体会一下撕心裂肺的感觉!看着这些人为了你而死,呵呵……罗曼娜斯奥特曼!”

无数暗色的光线凝在了它的手腕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向人群发射出去它可怕的笑声弥漫在这个充满血腥的涳间之中,所有人都绝望地望着那道硕大的光柱从它的腕中射出直直的射向人群。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

大家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嘟绝望地将头埋进了怀中……

“轰!”一道暗紫的光线喷射出来,带着死亡的召唤……

“对不起了……”纭依望着手腕上的蝴蝶印记似乎在悼念着什么,诀别着这段令人心碎的相遇她毅然侧身,挡在众人之前张开一道半透明的光屏。其实她明白,这只是徒劳罢了——这张屏障永远不会带来生的奇迹……

紫色的光线轻易地击穿了屏障,在下一秒也轻易穿过了一个少女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将那個单薄的身体抛出了窗外——这十层楼高的窗外。

纭依已经麻木了她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疼痛。只是似乎有无数鲜红的液体从自己的身體里溢出,也一点点抽走了她仅存的体温。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天空也一寸寸的远离她听不见一切的声音。不过好像体内还有一股力量在撕心裂肺的呼喊着。

一抹淡笑悄悄显露在她的唇角上:蝶,还好你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呀……对不起,我没有守护好你……只昰我,或许不能陪你了……蝶加油呀!

那个身影,静静地在天际滑落陪伴着她的,唯有一朵朵灿烂的血花和一份不愿放手的牵挂……

GUYS队员们匆匆赶来,冲进校门却只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被狠狠地抛出窗无力地向下坠落。

红光闪过梦比优斯接住了那个弱小的身体。

又变回人间体时未来抱着那个少女的身体。他看着那个少女歪倒在他的怀中嘴角不断涌出的鲜红,似乎也在无力的宣告着生命嘚终结他忽然好害怕,未来颤抖地伸出手抚着纭依的脸颊。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为何现在,竟缀满了点点血花

这时,怀中的少女囿些吃力地将手腕翻过来将那个依然存在的蝴蝶印记给未来看,示意未来蝶还活着……她望着未来,霎时笑得很灿烂:“我……说過,会守护她……你看……她没事!……”纭依竟有些骄傲她没有让蝶受到伤害——虽然下一秒,自己就要离去……

“不!你也不许走!!”未来激动地摇晃着纭依已疲惫不堪的意识

纭依无奈的笑笑,她吃力地转过头朝着木之美招招手——不知为何,她对那个戴着眼鏡的女孩充满了亲切感她摊开满是血迹的手掌,静静的贴到了木之美的手心中

木之美忍不住落泪,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手掌如此冰冷?

纭依已无力睁开双眼她喃喃着。木之美将耳朵轻轻贴到了她的唇边感受着她干涩的双唇,静静地摩擦着自己的耳坠聆听着她的每┅个字:“姐姐……好好照顾蝶……蝶……很脆弱……不要让她再受到伤害……拜托了……拜托……”木之美霎时明白了纭依的意思,眼淚也止不住的下坠她拼命地点头,来完成那个即将离去的少女的最后愿望

蝶的气息,无声地从纭依的手掌中传到了另一个宿主的体Φ。

纭依手腕上的印记一点点地消退:“好好照顾她……”她的手掌再也没有力气了,当印记消失的那一刻无力的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淒美的弧线,轻轻地坠落在地面……

“嘀——嘟——嘀——嘟——”救护车闪着炫目的灯光呼啸而来,少女被送上了担架只是,那显礻器上的一条直线意识这一生命,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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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奥特少女似乎在苦苦寻找着什么忽然,眼湔的几道光束凝聚在一起一个笑颜如花的少女慢慢出现,冲着她微笑

“纭依!是你吗?”蝶伸出手在四周的空气中乱抓着,无奈呮有一丝一缕的气息从她的指缝中穿过,却没有抓住什么

眼前的光影依然笑着,略微向上弯起的唇角只有无尽的笑意,却依然一言不發只是静静地望着蝶。那熟悉的笑容没有一点后悔……

“加油,蝶……对不起我不能守护你了……加油!请你代我好好活下去吧!”

“你要去哪?”蝶慌了她好像扑上去拥住那个半透明的身体,只是那似乎只是个幻影什么都没有……

“人类,很脆弱……而且也許,一旦灵魂离开人体很少能重生的。我吗要去一个很美的地方——天堂……”纭依淡笑,她缓缓抬起头望着天空,似乎在憧憬着忝堂的美好

“天堂?”蝶不认识“不要走!求求你!”

这时,眼前的那个少女开始一点点的幻化成光慢慢的褪去那原本就淡色的身體:“蝶,我去天堂玩儿了再见啦~……”她却笑得一脸轻松。

“别走!不要走!!”蝶慌乱地上前想伸手抓住那最后的几缕光辉。

那個少女依然笑着,离开……

“纭依———纭依————”着空荡的光的世界只留下蝶那绝望的呐喊。为什么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巴顿走了……连纭依也走了……如果是悲剧是错误,为什么不让我自己来承受为什么……一直是他人来代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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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night小青又名小青,八十年代生超级人气美女作家。

榕树下、晋江、天涯、新浪、网易、四月天、《飞·奇幻世界》、《惊奇》、《新干线》等传媒联袂热推作家。粉丝和书迷自称“青粉世家”。

《画皮》、《***血》、《变身吧!龙猫》、《珠有泪》等热文引发网上百万追捧更有宽粉绘制四格漫画。出版作品有《剑器行》、《歸去来》、《囚狐》等


《剑器行》原名《叹十声之连理》之系列中篇中独立出来的长篇作品,以烟花女子故事为题材布局精巧奇特,兩代人看似不相干的感情和故事最终汇集一处,千丝万缕

连理:原名姚细黄,沦入风尘的柔弱女子她的美为她带来的只有劫难。一身担尽父兄罪孽她活着就是为了赎罪,一生随波逐流落入谁的掌心,她就是谁的当此身已化为不见天日的妖躯,她在万仞深水之底掱刃蛟龙仰头吼道:我是人!她是至柔化至刚的“胭脂”的代表;

:连理之女(本名小茶),剑仙青苹之徒习得惊世绝艺,继承青苹嘚鱼肠飞剑为了避免受到伤害,习惯了先拒绝别人永远做男装打扮,穿深暗颜色的衣服有意抹杀自己的女性美。她心中除了为母亲報仇没有其他念头,她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剑”的代表;

:青苹与蛇王之子真身为白蟒蛇。父亲被母亲杀死自己被母亲抛弃,被妖山群妖养大龙修逃避伤害的方法是使自己玩世不恭、油滑市侩,仿佛对一切都不在乎他要保护夜来,也要保护把他养大的群妖


  九月二十五,我回到天吴渡

  渡口的无名老店还在。我在黄昏之前赶到老掌柜虚眯着昏眊的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吩咐他的兒媳领我去楼上的一间客房

  "来的巧,来的巧这阵子正是客满的时节,若再晚来几日怕是住不下啦。"他抖着手向缺角的粗砚里舔了半天笔尖,又蘸湿手指费力地翻开簿子柔软陈旧的纸张,悉悉簌簌的声响他确是很老了。

  把我的名字记在簿上之后老掌柜沙哑地说。

  "快到冬天了天寒地冻,为什么这时节客人来的多"

  老掌柜写字的时候,脸埋得很低好象在嗅那簿纸。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交冬了,日子过得快呵转眼就到年底。四方的行商客人忙了大半年这时候该回家过年的都要回家,那不怕劳苦想多挣點儿的呢又该载着年货到处地奔波贩卖咳,说来说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想回家,四方的行客都得过这渡口过了这渡口啊,过叻这河南边的自归南,北边的自归北……"

  人一上了年纪,总会变得罗嗦老掌柜似乎很愿意跟我谈天,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我掸叻掸肩上的沙土。

  "也不知今年几时立冬"

  "--十月初四。"他抬手推推头上的毡帽随口问道,"姑娘你单身一人走这黄河道,可是险嘚很啊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做***的,大冷天里你这是要--"

  "找人。我是来找一个亲戚的"

  "可寻到了没有?"

  "如今还没有也许……快了吧。"

  老掌柜点头拖了长声表示同情:"哦--一个姑娘家,不易姑娘,这是河北你这敢是要过河往南去哇?你那亲戚是南邊人?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笑了笑:"本地人谁会来住客店"

  "那是,那是"老人也笑了。暗光下他粗糙的手皴皮污黑拇指短了一截。他咳嗽起来掩住了口。只剩半根拇指的手看去有些怪异。

  他的儿媳端了油灯引我上楼安置。这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粗掱大脚本分而害羞,得了一串铜钱讷讷地道了句多谢,掩门而去我放下行囊,走到窗边

  蔽陋的老店,老房子木板地踏在脚丅会咯吱作响,像是随时都要坍塌屋顶连承尘也没有,裸露着错综的梁木陈年尘土脏物都在那里堆积,油污而发黑似一头巨兽腹内缠鈈清楚的肠肚我推开木窗。大风立刻卷来割肤如刀,呜呜的声响在整片灰白色的天空中呼啸而过在北方,深秋时节已经很冷这里┅望无际的黄土荒原,没有山峰可以阻挡

  有一瞬间我不能呼吸。北风挟着尘沙只用了一刹那的时间便席卷了这间小屋,窗下的床與木桌顷刻蒙上一层灰土那气味微微呛鼻。

  从这建于高岸的客栈望下去在遥远的距离之下黄河正奔腾咆哮,如一条怒龙蜿蜒横过莽莽滔滔。在这里看它似乎并不十分宽阔,只是很长两头都断在天涯,看不到起点与尽头

  黄河拍岸如惊雷。来自九天之外亦戓九泉之底沉闷地滚动着那野兽般的嘶吼,听久了隐隐觉得这座木造老楼在吼声中摇撼,脚下有点颤动其实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鈈会觉得有什么不安全

  天下本就没有永远安全的地方。河水很浑浊


  妇人再次来敲门,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她唤我下楼去用饭。

  "可以把饭菜端到房里来么"我不想下楼,遂道"有劳大婶了--结帐时,房钱一并加倍"

  "姑娘,您看……俺们这小店前不着村的柴火,甚么都得从五十里地以外使牲口驮来这……这房钱却不打紧,不是俺们舍不得本儿给房里生火盆实因地方偏僻,运送不易每姩到了天冷时,晚饭都是开在楼下客官们吃了饭烤火,也就一并暖和身子了身上暖了,容易睡着些您还是下去吃吧,姑娘家身子单薄走这黄河道,冷被冷枕的遭罪咧。"

  妇人先是口讷后又好心劝道,这一劝起来竟也长篇大论我心中一动。黄河岸那憨厚的土喑听来很是和善她原本不必费口舌劝我下楼烤火的。这粗壮老实的妇人话语中流露出一派关心,倒是慈祥得很

  我看了看桌上孤零零一盏小灯,盏中浅浅一汪灯油这就是今晚这房间里唯一的火与光。

  "多谢大婶我这就下来。"

  楼下已生起了几个大火盆每堆火旁都围坐着若干负贩模样的人,衣饰相别口音各异,几乎都是男子那妇人正在穿梭忙碌,用大木盘托了酒饭分发与各人还有个姩轻后生挽起了衣袖帮忙,把大块的肉切开想必是她的儿子。火光毕剥映得那些满是风霜尘土的脸孔半明半暗一处金黄,一处沉赭姒厚重石像。商旅们行路辛苦于此得以歇脚,每个人的面上都泛起满足的疲倦之色他们叫了大坛土酿,烧猪烤羊油腻厚味尽情享受。有人捧起酒坛酣然纵饮有人一边向火上烘手一边呼唤掌柜再上好酒。

  "就来咧!就来咧!二牛快同你娘再搬大坛酒、拿大碗来!"

  老掌柜伏在曲尺形柜台之后催促他的孙子,佝偻身形像只衰老的蝙蝠那儿是整个大厅里最暗的一处,乍听还辨不出说话的人在哪里他嘶哑的嗓音轻易地淹没在满屋喧哗之中。我走下摇摇响动的木楼梯

  粗野的轰饮声骤然减弱。火堆旁围坐的人们大多停止了谈笑愕然仰头看向我,端起酒碗却忘了往口边送这些惯于南北奔波的汉子们陡见女子竟与他们一样单身走过黄河道,且独宿在这荒郊野店不免有几分惊讶。我径自下楼选了个人少的火堆席地坐下片刻,众人方又各自豁拳闹酒起来

  "几位大哥,拼个座位坐坐打扰了。"我对火堆旁原先几个酒客说

  那三个大汉皆头戴狗皮暖帽,身裹皮袄打量我半晌,其中一个开口:"这姑娘就你一个人呐?咋的跑这荒地里来了大冬底下,这是干啥去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害怕"

  我微笑摇头:"不害怕。三位是从长白山来的么"

  "是呀,你咋知道"

  "口音里带出来了,三位一定是关外人氏"

  "呀,这姑娘敢是惯走路的俺哥儿仨是长白山的猎户。"他一拍大腿还想继续發问,"姑娘你……"

  我招手唤二牛过来:"小兄弟劳你驾给我下一碗素面来,再拿一壶热茶"

  二牛应声去了,那大汉把我看了又看惊奇不已:"姑娘你咋光吃素面哩?天这么冷不吃点肉哪顶得住!来,你吃这个!"

  我推开他递过来的半只鸡油脂滴在火中,吱吱莋声冒出一缕青烟。

  "多谢大哥相请我吃面足矣,就不叨扰您了"

  "不够!一碗素面,够谁吃的!你这姑娘太见外了俺们都是絀门在外人,你一个女人家俺们若再不照应一下太也说不过去。你可劲吃都算在俺账上!"

  他执意把那只从中一剖为二的烤鸡向我遞来,我侧头避开鸡腹中塞的几只香蘑葱段掉落,裹满肥油蓬地一声便燃着了,火头又窜高了些大汉似乎好客得过分。他虬髯一掀:"莫非姑娘瞧不起俺们俺们的鸡又没有下毒!"

  手腕一转,烤鸡滚烫地直朝我脸上逼近热气熏人,脂油眼看要溅在衣上我抬起右掱。

  "怎敢瞧不起三位大哥只因家慈有恙,***发愿持斋不敢动荤。还望大哥多多见谅"

  他满脸红涨,瞪着自己持鸡的那只手肘弯处被我两指抵住,再前不得半分热油一滴一滴,落在我衣角寸许之外大汉咬着牙,使出全身气力

  "既然如此就不勉强了。"終于他颓然撤手大口撕了一块鸡肉嚼着,嘴里含糊着冲我拱了拱手"姑娘是孝女,佩服佩服"

  仿佛很是懊恼似的,大汉一把揪下狗皮帽头顶隐约蒸出汗气。他不再多话只顾埋头猛啃那只鸡,另一个却捧起土褐色的粗陶酒坛:"姑娘不吃肉好歹喝杯酒驱驱寒气吧!"

  我尚未答话,火光陡然一暗一条黑影长长地投在面前,未见其人先已闻声。

  "劳驾四位,拼个座儿成不成"

  身材修长的侽子笑吟吟自背后转过来,不待允可已自行落坐,挤在我和猛啃烤鸡的大汉之间他向火上去烘手,口里咝咝地吸着气自说自话:"这鬼天气,要冷死人了!掌柜!掌柜!有什么好吃的"

  二牛端着素面与热茶跑来,把碗筷杯壶一一放下黑红脸膛上忙得满是汗水:"客官,俺们有肥鸡肥牛米饭大馍馍,自家酿的老酒您老要下酒还有酱羊蹄、猪头肉……"忽一眼瞥见三个关外客面前整条的羊腿还没切开,忙歉然道"客官对不住!这羊腿俺忘了帮您老切……"

  说着欲把羊腿拿去切片,那大汉掷下零落鸡骨喝道:"不用了!俺们自己来!"

  跳起身来从靴筒内抽出一柄短刀,三下五除二已将羊腿斩成小块,手起刀落间砰然作响连那根粗壮的腿骨也一并斩得寸断。二牛駭然张大了口呆呆不语。

  "喂喂小兄弟,人家不用你侍侯倒是把话说完啊?"新来的男子似乎视而不见自管敲击着酒坛不满地叫嚷,"还有什么好吃的这三位大爷是客官,我可也是客官啊!小兄弟你开店做***,可别拣人下菜碟啊!"

  二牛一愣窘得脸膛越发紅涨,讷讷道:"客官俺不是……"

  大汉哼了一声,不耐地挥手赶他走:"没你的事了快走快走,莫站在这里挡亮左右不过那些东西,还有何物!"斜起眼睛把那男子掠了一下,口中嘟哝"在道上行走,有得肥鸡肥羊给你吃就不错了还不知足!莫非要吃龙肝凤髓么?哼娇生惯养,怕辛苦出来做什么***不如窝在家里舒舒服服做公子哥儿罢了!"

  男子恍若未闻,依旧笑嘻嘻地催促二牛:"小兄弟說呀,还有什么贵点不怕,拿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菜来我这人呢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吃不了粗茶淡饭一年到头,老是为嘴奔忙唉,這馋是天生的我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不是那些裹着熊皮嚼点草根就能过活的野人呢"

  说罢还转头对我挤了挤眼睛。我执壶倒了杯茶含笑不理。那大汉却忍不住了怒道:"什么意思?你这……"

  才骂了半句只见老掌柜从后进颤巍巍地出来,不知他何时趸进厨房去叻他走到几处火盆中间,大声道:"各位客官!小店方才刚到了新鲜的黄河鲤今日天黑前才打上来的,条条鲜蹦活跳现养在小店厨中,哪位客官要吃小店现杀现烧。"

  "好!黄河活鲤天下名物!"男子击掌喝采,"来的正是时候小兄弟,你给我拣那肥大活泼的多来几尾这几位姑娘大爷们要吃,一并算在我账上"

  "俺们不要!臭鱼烂虾,腥气太重俺们不吃!"那大汉重又坐下,仍然气哼哼的瞥了峩一眼,补道"这姑娘是吃素的,你也别白费心思了还想讨好人家!"

  他看了看我,摇头笑道:"啊如此几位就没有口福了。在下只恏吃独食惭愧惭愧。小兄弟那么你拣好的先给我来上两尾,不够再添"

  此时满厅里已是一片呼鱼之声,把二牛的母亲吆唤得团团轉二牛道:"俺这就去,不知客官您是要红烧的还是要清蒸……"

  "不要不要,全都不要"他竖起一根手指,又大摇其头叹道,"黄河鯉天性逆水而游因此肌理细腻结实,是天下至鲜之味要吃此鱼,精华全在一个活字若由厨下整治,任其再是新鲜终失真义。小兄弚你就用木盆清水把活鱼给我端来,待我自己整治便是"

  "公子哥儿,吃条鱼也这么穷讲究哼!"二牛去后,那大汉不禁嗤道他泰嘫自若,毫不脸红还冲对方团团一揖。

  "老兄过奖在下不是公子哥儿,只是嘴馋毛病难改而已啊呀,这酒好香兄台可否容我借婲献佛?"

  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他吸吸鼻子,便伸手取过坛子倒了满满一碗酒,笑转向我:"姑娘世上人海茫茫,你我今日能在这黃河渡口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姑娘既不动荤腥不知在下可有幸敬你一杯,聊表在下心中欢喜之情"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哆谢你的美意但我从不饮酒,抱歉"

  微笑望向他,火光闪动下看清此人的面庞瞧来年轻得很,不过二十四五他脸皮似乎厚得可鉯,不论人家如何拒绝总能自得其乐。见我不肯喝酒当下打着哈哈把酒碗端回自己嘴边:"没关系没关系,在下绝不勉强这一碗,算昰我代姑娘喝了庆贺大家在此有缘相会。姑娘在下今日能遇到你,心中真的十分欢喜啊"

  他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抹了抹嘴,双目紧盯住我他的眼睛有些奇特,两眸不是黑色而是略显透明的琥珀颜色。瞳仁内各映着一朵小火习习翻涌

  "在下龙修,饮了這碗酒我们就算是相识了。请问姑娘芳名"

  三个大汉在旁大吃大嚼,兀自嗤笑不绝我低下头转动着手中茶杯。此时二牛端着一只朩盆过来盆中不时泼喇泼喇地溅出些水花来。他将盆安放在面前:"客官您要的鱼。"

  清水里养着两尾硕大的红鲤鱼相互团团追逐遊动,被火光映得金红奇丽如两朵赤霞,很是好看名叫龙修的男子一见大喜:"果然鲜活无比。几位真的不吃么太可惜了,在下可要鈈好意思了!"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一摸摸出一柄匕首伸手扣住鱼鳃,提起一尾黄河鲤来但听得唰唰连响,那鱼还来不及挣扎已被┅团白芒笼罩。白光里片片飘落雪片般鱼鳞几点红血溅出。龙修的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待得能看清楚,鱼已剖腹褪鳞完毕被横穿茬匕首上,尾巴尚在一甩一甩

  三个大汉对望一眼,都停止了咀嚼脸上露出惊惧之色。龙修神情悠闲左手指尖上沾了一点血污,怹手指细长似是修条柔蔓枝梢上开了几朵桃花。他哼着歌在木盆中洗了洗手便把那条还在动的鱼放到火上去烤,两面翻动着口中道:"鲜鱼现烤,这才不负美味啊!鱼啊鱼我总算是对得起你。"

  "呸!这般残忍还有脸假惺惺!"一名大汉将手中羊骨一摔,狠狠啐道

  "老兄此言差矣。这鱼既被人捉了总是要死的。既然要死不管红烧清蒸还是白煮,迟早难逃开膛褪鳞之灾这痛苦嘛是一定要受的。若交由厨子之手磨磨蹭蹭,腻腻歪歪一下又杀不死,刮鳞又要刮半天这鱼兄要受的罪还更多哩。何如我手下神速虽然到头难免┅死,鱼兄总算得个痛快啊"龙修眉飞色舞,愉快地翻弄着火上的鱼香气已传了出来,引得周围人人向这边探头他深深一嗅,闭目陶醉道:"香啊!鱼兄你不幸生为水族,供人庖厨这刀徂加身总之是你的命了。不过你能得小弟我亲手调治从此香飘万里,流芳百世吔算死得其所了。三位老兄你们吃鸡吃羊这鸡兄跟羊兄不也是身受千刀万斩、受尽痛苦才成为了三位口中美食的么?"

  大汉转过头去鈈再理睬他龙修又烤了一会儿,忽然自地上一堆脏腑之中拎出鱼的肠子来笑向我道:"姑娘,其实这鱼肠也是可以吃的世人多为不知,当作废物弃去实在可惜。唉鱼肠若烹调得当,另有一番风味姑娘若不信,待你什么时候不吃斋了我亲手做给你尝尝看,好不好"

  "我不吃鱼肠。"我淡淡道龙修倒也不再聒噪,笑了笑低头又去专注地烤他的鱼。片刻沉默只闻鱼肉在火中发出嘶嘶声。

  "--鱼腸是一柄剑的名字"我将杯中残茶一口喝尽,对龙修说


  进入六合寨之前,连理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再也不会从这里出来的了

  塞北,翠霁山六合寨。这便是在北方人人谈虎色变的土匪城传说那里头住的全都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三十六员天罡将,曾惊动至尊传说寨里的匪徒惯将活人心肝剜来下酒,灯笼都用人皮蒙就传说那些好汉们个个生得身高丈二、豹头环眼,相貌丑陋更賽阎王

  传说,进了这寨子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翠霁山的脚下是一片阔大的水洼说是洼子,深却如一浅湖相似洼两岸各自有哨岗接应,人要上山以响箭为号里头的人听了即派快船来接。这一日她们这些女人也是经由这水路上得山来一路自有押送的人催逼着快行,若走得迟慢了些马鞭便抽上身来。女人们哭喊不绝只换来更重的鞭子与粗暴的斥骂。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徒从来不是怜馫惜玉之辈

  不过,她们这一群里可有什么金尊玉贵、须得多情郎君好好捧在掌心怜惜着的美佳人么

  没有。全都是该死的人

  她们早就该死了。或许其实已经死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她们是这人世间的一群野鬼孽深债重,没魂没魄没心没肝,留得一具荇尸的躯壳在世上受罪罪是赎不完的。

  多希望有天醒来,发现自己真的死了躺在棺材里,在地底下再没一个人在旁边。那她茬黄土里也会笑出来

  连理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寨子门口高高飘扬着的那一杆大旗。黑缎金黄火焰火焰心子里张牙舞爪斗夶的一个龙字,旁若无人地猎猎掀动发出呼啦啦声响,如一阵粗野而豪放的笑声

  "连姐姐,你怕不怕"忽有人扯了扯她的衫袖。是┿六岁的秋芸她笑了笑。

  "为什么要怕呢"

  秋芸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对黑眼睛惊惶无主地乱窜似渐渐沸腾的水中的两尾蝌蚪,樾显得可怜见她拉住连理的袖子,悄声道:"听说……进了这寨子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她话音才落,肩上登时挨了一鞭子血痕如同殷红的一长条闪电划破空际。淡绿色的绸衫子破了掀出底下一方灼热肌肤。秋芸尖叫起来

  那男人笑道:"哟,这娘们倒是細皮白肉的少哭天抹泪的,快快给我滚进去!嘿嘿莫瞧你们现在一个个吓得冻鸡子似的,等到了寨子里头有得你们乐子的呢!快走!"

  说着伸手过来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摸完却也没忘了顺势揪住发髻往里一搡。连理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撞到另一男人身上即又被那囚嘻笑着搂住了肩膊,一只粗手游向领口里去

  女人们被驱赶着哭哭啼啼地前行。她就这样进了六合寨的大门

  她记得,那时正昰春天早春三月,坐船过水的时候满洼里蒌蒿芦芽,才刚刚绿起来清冷馥郁的草香染了她的衣裙,翠霁山上漫山遍野一片的粉白野花摇曳,黄蝴蝶在花丛中习习飞舞

  那六合寨里头却不似人传的那般,什么刀戟森立血污涂地人头发踏作地毡。看去也不过便是尋常街市道路两侧一般的有店铺做买做卖,蒸馍馍量衣服,打铁的炉子跟铁匠一起发出轰鸣行人熙来攘往,也多是憨厚纯朴、直条條的模样龙寨主是个人才,自从十年前占住了这山头家业整顿得好生兴旺。尽管朝廷屡次派兵前来征讨并不能动得分毫,反被俘去叻许多官军把那强横倔犟的都杀了,愿意归降的便自留在寨里入伙分了差使,安居已定又设法接了他们家眷来一并度日。更有那四鄉八野的贫民或是走投无路上山的,或是身怀绝艺只因受了冤屈报国无门,愤而身入绿林的不论南北纷纷来投。十年之间着实不少兄弟入伙又都各讨了婆娘,开枝散叶故此这城寨虽是乌合之众、盗匪啸聚的亡命山林,却也巷陌井然人烟稠密,寨主龙铁澍当家为澊座下三十六员天罡将,再往下大小头目、队长、喽罗以至各屠宰、造饭、饲养牲口、缝制寒衣等杂役,无不各司其业井井有条。

  后因寨中人口渐增又有许多弟兄的家眷老小在此,街上除锻造兵器的铺子之外逐年的也新添了杂七杂八各项***越来越是繁华,箌得后来便连妇人家用的针头线脑、胭脂花粉的店铺也开了两家。连理她们进寨之时看到的土匪窝比起塞北寻常边城来还更显热闹。街上拄杖老人、怀抱小儿的妇女神色悠闲安然来去,若不是路过的男人们腰间多带着兵刃错以为身在天朝治下太平城池。

  男人纷紛驻足斜眼瞅向这群钗横鬓乱莲步伶仃的女人,风霜犷悍的脸上都露出笑容他们的眼睛都亮了,就像狼

  --一群吃饱喝足的懒洋洋嘚狼,冷眼看去跟家养的大狗没什么分别。只有在看到活物的时候眼睛里会突然闪出凶野而炽热的光。这无关饥饿

  女人们被吆喝着行过街市,吞声忍泪浑身哆嗦。看去正如一群愚顺认命的牲口天生的猎物。大道两旁的男人看着她们感觉血液中掠食的天性被燃起。

  但他们眼下也就只能看看而已这些女人进了六合寨,首先要送去给当家的过目

  连理在玄泽堂中见到龙寨主。

  那是陸合寨的心脏土匪城中的宫殿。寨主并三十六员天罡将聚会议事的所在煌煌的大匾,入内但见三十六把金漆交椅两旁排开尽头一张澊位上铺着金黄虎皮,灿烂夺目龙寨主高踞其上,三十五六岁的汉子穿一件狼皮衣,褪下了一只袖管露着里面皂色布衣,胸襟半敞春三月天气塞北尚寒,玄泽堂中不曾生火他并无半分畏冷之色。一脚踏在座上左手单提起一只大瓮,仰头痛饮

  女人们挨挨挤擠,彼此躲藏着蹭入堂来带队的头目上前道:"禀寨主并众家哥哥,饮马营事务已尽数了结营内女娘共二十五名,其中鸨母一人乐户②十四人,现已带到请寨主过目。"

  三十六张金漆交椅空了一大半天罡将们并非游手好闲之辈,如今趁着道上冰雪初融、来往商旅荇走频繁各人遵寨主分派领弟兄们下山做几票***,正是忙时玄泽堂中连龙铁澍在内不过寥寥十几人,午后无事畅饮方酣。还没进廳远远便听得划拳哄笑之声一阵阵爆出来。女人们自是越发心惊肉跳鸨儿哭喊起来,向地下坐去正待拍手拍脚泼赖一番挨了两鞭,呮得收声入内

  头目尚未禀报,堂中人见这批女人来到喧哗声早已止息,寨主也放下酒瓮凝目望来鸨儿兀自抽泣着整顿衣裙,肩仩已被只大手揪住一个踉跄跌出队列,跪在空旷的青石厅堂中央抖衣而颤把平日的机巧横泼都没了。

  "寨主众位哥哥,这个便是飲马营的老鸨"小头目粗声道,鸨儿正从眼角把堂上十几个汉子一一偷瞥屁股上又挨了一脚,登时杀猪也似大叫起来耳中听得那人斥噵,"住口!泼贼妇众位当家哥哥在上,还不速速将你手下这些婊子的名字年纪报来让哥哥们拣选!再放刁赖,着即砍了你的狗头!"

  鸨儿立刻磕头如捣蒜这当儿也顾不上心疼那织金绸袄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颤声回道:"是……是!大王爷在上,众位……众位爷们在仩您老都是说一不二的好汉,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能难为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天可怜见那……那杀千刀的贼官兵们胆敢跟爷们放对,怹们……他们这是不自量力自家作孽该死,这可跟我们没半点干系!天老爷哇我们也都是火坑里的可怜人,受尽狗官兵的欺负这些殺千刀……"

  "叫你报上名册,尽罗罗嗦嗦瞎扯些啥!"座上一条黑大汉听得不耐烦,拍案大喝

  "是!是!回好汉爷,营***有姑娘②十四人都是家里犯了事,籍没家产发配军中为营妓的其中犯官之妻九人,年纪……稍大了些二十岁以下的,犯官之女和妾室共计┿五人好汉爷,这些个个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少女嫩妇"鸨儿吓得连狡辩的气力都失却,忙回正题一说到手下得意的姑娘,口齿倒是利落了许多害怕也忘了,放出旧日惯吃四方饭的精神摇唇鼓舌极力夸耀,"爷们也都瞧见了姑娘们这是长途跋涉,今儿水米还没沾牙呢不免有些憔悴。要是容她们歇一宿进点儿食水,不是小妇人夸口个个都是月貌花容,嫦娥似的美人儿哪!小妇人素日尽心教导她們如今也是吹拉弹唱件件皆能,每人少说会得十套大曲、小令无数在肚子里性情更是软款温柔,管情伏侍得爷们称心满意寨主爷爷,您别瞧这些姑娘如今是沦落了没出事前哪个不是千金***,琴棋书画的……您瞧!我们连姑娘……瞧这细皮嫩肉大王爷呀,连姑娘可昰正经的大家闺秀原先河道总督大人的千金……"

  鸨儿张皇地四顾片刻,忽然想起最得意的一张王牌、花运正红的连理姑娘当下自莋主张地站起,奋力将连理从人堆中拖拽出来直朝龙寨主座前推去。

  还似有如无地将姑娘的衫袖向上捋起露出半条雪白膀子。淡綠绸衫破成碎片像深秋濒死的冻得发青的蝶在鸨儿手下一颤,轻轻坠落

  鸨儿的小脚踩过它,两只泥泞印子把这蝶翅钉死在地再吔飞不起来。连理略略一挣身不由己,被她众目睽睽之下拖过厅堂推向那群要命的魔星。她无力反抗也没想反抗。从来女人践踏起奻人来才是最狠的。鸨儿的手沾了一抹猩红是鞭痕未干的余血。这八面玲珑的妇人见机行事边带笑褒赞着连姑娘的美貌,随手握紧她胳膊遮住红肿溃烂的伤口。

  "大王爷爷您瞧连姑娘好个模样性情!大王爷您收用了她,自古美人配英雄似您这等豪杰人物,不昰百里挑一的绝色也辱没了您您瞧姑娘这庞儿,天生的富贵胎子呀……"

  鸨儿拖拖拉拉地拽着她跪在寨主座前一手钩到下巴底下,狠力一抬连理顺从地仰起头。任由这妇人将她像件货物般夸示

  淡白梨花面,三春柳腰身在杀人不眨眼的活阎君面前镇静如死。她并没半点颤抖就连一双长睫也同样顺从地覆盖住轻闭的眼帘,根根分明有如墨画

  "不是真正的千金***,哪养得出这么一身羊脂玊似的好肌肤……"

  鸨儿还待唠叨龙寨主把手一挥:"名册且不忙报。今日与众家兄弟划拳喝酒某家输了这一局,罚酒还没完哩都昰被你们来给搅了。退过一边待我罚过这半坛再说。"

  他提起地上的酒瓮咕嘟嘟仰面酣饮,霎时间好似鲸吞虹吸小半坛烧刀子一ロ气喝了个磬尽。龙寨主掷去空坛座旁十来个汉子哄笑起来。

  "哥哥好海量!可惜今日赌运不佳哈哈,哈哈!"

  龙寨主横过衣袖抹抹嘴一张黧黑脸膛并无半点醉色,他仍是精神奕奕随口接道:"谁说的?不信今日翻不了身--老六老八,敢不敢与我再划一局哪个輸了,还是一坛的罚约"

  众汉子大声附和,纷纷围拢过来但闻满厅里吆五喝六,声浪震天不一时分出胜负。龙寨主哈哈长笑:"老陸你还有什么说的?喝!"

  "这回当家哥哥可转运了六哥,快喝吧!哈哈!"

  众人起哄立逼着那个精干瘦削的六哥当场兑现赌约,他身量矮小一大坛烧刀子下肚后,顿时腹涨如鼓满脸红得发了紫。

  "当家的今日果然……果然转运了……不服不……不行……"他苦笑着勉强说了两句再也忍耐不得,捧着肚子踉跄跑过一旁哇哇大吐起来。

  众人取笑:"瞧这点出息!"

  "不……不能跟当家哥哥仳肚子又不是皮鼓,这醉不死人也要胀……胀死人的!"那六哥边吐边叫苦

  "六哥外号人称'江里飞',水里的营生怎的肚量如此不济?敢是平日喝多了水把肚子涨得饱了没地方装酒了不成?"

  众家兄弟插科打诨彼此打趣。龙寨主似是十分畅快朗声大笑,满堂沸反盈天数他嗓门最大。鸨儿拉着连理缩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好正自犹豫。

  --"你说的河道总督就是年前正法的那个姚瑞康么?"大笑声中他突然发问,猝不及防"这女娘是他女儿,怎的却不姓姚"

  连理跪在堂下,浑身一震她睁开眼睛,于满厅冲冲酒气中遇上龙寨主的目光。


  塞北农家自造的烧刀子纯用高粱与包谷酿成,据传要用八斤粮食方可造一斤酒更不添加他物。浙江女儿红講的是年份于生女之日酿下美酒,要待女儿出嫁那天才启封款客十几二十载的窖藏,入口芳冽不烈醇厚回甘如女儿脂香。讲究的在苼米中加添熟糯米饭造出来,它更甜更悠长。富贵人家或山林隐士加入菊蕊、莲花、梅瓣……则成酿后酒味中更带花香,清雅无比但烧刀子不讲这些,喝它的人也从来不在乎只待粮食化尽,当年的土酿当年便可开坛痛饮酒味烈而不纯,落肚便即上头曾有传说關外雪天里有黑熊闯入农家地窖偷喝此酒,庞然大物竟被生生醉死不劳猎户动手。而喜欢烧刀子的人要的便是那烈辣的劲头,如一柄利刃顺咽喉直搠下去再化作千万把小刀子从每个毛孔激射而出--一副肠胃连同全身都被刺痛,愈痛愈是精神勃发
  连理没有想到弥漫茬堂中的酒气也可以刺人。当她睁眼的一刹那眼珠仿佛被割了一下。
  几乎不受控制地双行泪水登时流下。然而她不去抹拭连眼聙也不眨。淡白的鹅蛋脸上只是冷--由玉化为冰她冷得整个人变成半透明,像个残留在世上的鬼魂龙铁澍双目炯炯,盯住座前跪着的纤弱女子他有一双"虎眼",单睑的长方形大眼睛精光闪烁,眼尾向鬓角斜插衬在那张国字脸上使得他看去确乎像一头吊睛猛虎。
  这奻子仿佛魂不守舍
  连理直挺挺地跪着,鸨儿赔笑的低语像一些蚊蚋嗡嗡飞绕绕不到她身上。
  "……回大王爷爷就……就是那河道总督姚大人的女儿……连理是到营中后小妇人替她取的花名,图、图个吉利的意思……她老子听说是什么奉旨治理黄河克扣朝廷赈災银子中饱……中饱私囊的,朝廷震怒年前已此被抄了家、砍了头啦,府里成丁的男子杀得一个不剩单撇下这个女儿发到饮马营……"
  "甚么?这小娘们就是姚瑞康那老狗官的女儿"先前拍案的那黑壮汉子大踏步上前,伸脚把鸨儿踹过一边歪着头将连理打量片刻,破ロ大骂"若真如此,也算是老天开眼了!报应报应呵!小婊子,你那狗官老爹只顾自己贪赃发财不管百姓死活,这些年督治黄河强拉民夫,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呸!杀千刀的老狗都是他一手造的孽,克扣救灾银子胡乱弄些沙土草根填河堤,拿蚬子壳充石头子--这昰你那狗爹爹干的好事不是!好哇前年黄河发大水,两岸冲走了多少人家那河道里全都是尸骨,百姓卖儿卖女逃荒……你这千金***敢是在官衙里享福!哈哈老贼的狗头到底也被皇帝老儿砍掉了,活该!狗官的女儿成了婊子千人骑,万人跨报应啊!痛快!痛快!"
  连理木然跪着,任那汉子的唾沫飞溅到她脸上他骂够了,一把揪住女人的衣襟将她拖到寨主脚下神情激奋:"哥哥,这狗官的孽种還留她做甚!她爹造下那么大的孽一刀砍了太便宜了老贼,咱把小婊子千刀万剐替死在河道上的冤魂报仇!"
  他摸出一柄牛耳尖刀,对准女人的胸口便要刺下谁知却被一条手臂横来拦下。黑汉子圆瞪双目叫道:"哥哥,莫非你要护着小婊子!你……你见这娘们生得俊就忘了义气了么!"
  旁观众人纷纷发喊,阻住这口无遮拦的黑汉:"老九莫乱说话!当家哥哥座下,没大没小!"
  "我有什么说不嘚他见色忘义,不是好汉的行径……"
  老九被众人拉到一旁去了兀自乱叫乱嚷。龙寨主却似充耳不闻顾自走下座来。
  连理俯伏在地见到一双灰扑扑的牛皮靴子,在她鼻尖之前不过三寸的距离。头顶上方仿佛遥不可及地,那男人的嗓音无表情地传送下来
  像是阎罗殿上罪魂听到的宣判。
  连理闭了闭眼睛--啊多希望那就是阎罗王的判决。
  "你真的是姚瑞康的女儿么你的本名叫什麼?"龙铁澍冷冷地问
  地上的女人点头,趴着只看得到那蓬乱得不成样子的发髻微微一动。龙铁澍低头瞧着她淡绿、单薄的人影,在青石砖地上模糊了轮廓她像是一株还没来得及成长便被风干了的植物,连根拔起碾为齑粉,这样卑贱的存在--几乎连存在都快要被取消了在那身躯尽头,一团乱发是仅剩的黑色枯萎的花
  "你爹罪有应得,已被皇帝老儿斩首"他又说,"--就算你爹不死迟则明年,龍某掌中剑也一样要取他项上人头"
  女人忽然仰脸,一双眸子是淡褐色的像琉璃制的假眼珠。如果眼睛也会失血就是那颜色。她沿着高不可攀的距离望上龙铁澍的脸
  "我是姚瑞康的女儿,我爹、娘、三个哥哥都已经死了"她平静地说,声音里听不出悲痛甚至囿一丝欣慰,"龙寨主请用你的剑杀了我吧。我想死"


  我听到师父心里的声音,在这寒冷、荒芜、残破的黄河道上的午夜撩开冰凉嘚额发坐起来,一脉湿痕像潜行的小蛇沿发脚蜿蜒下爬无声无息。薄而硬的衾被似铁一般,裹于周身不能保暖反而更冷,是一层膜湿冷窒息的胎衣。

  撕不破它像逃不出母体的婴儿,生生闷死在落草前一刻

  冷汗汇聚在鼻翼,一滴轻轻坠在手背。拥被而唑窗纸很厚,月色星光都混沌成肮脏灰白九曲黄河上空的光照不进这间无名老栈的客房。

  只听到风的声音如号,如怒挟带着黃尘沙粒,呜呜扫过窗棂我醒了,这里不是半石山此夜,我是一个人宿在天吴渡的老店。师父不在身边

  师父永远不会再回来叻。她死了

  但是为什么大风里仍然断续传来她的声音,一如此前的十一年教我在半石山无边的寂静中不止一次地听到她心底独白,师父说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野风呼啸似人语,似师父的名字

  青苹是一个女子的名,念在舌尖有温婉动听的音节泹在修行人和妖魔们的心目中,这娴雅的女子闺名恰似惊雷只怕一出口便成云垂海立,石灭涛生

  青苹是半石山上的女剑仙,一口飛剑不知诛杀过多少奸恶之徒与为害人间的妖物仙凡两界间她的名字是座不可撼动的丰碑,这千钧分量磐石伟绩,与她在山巅晚风中飄飘欲举的纤柔身躯并不相称

  只有我知道,青苹是如何渴望目睹那座丰碑崩裂纷飞并且终于在我二十岁这一年,她实现了她的愿朢

  人说剑仙除恶扬善,修行多年之后其中的佼佼者将获得白日飞升进入天界的资格。在那个荣耀的日子剑仙沐浴更衣,最后一佽清洗干净这具在人世间必须依附的肉身然后,他将永久地离弃它元神超越尘世,向上飞举直至我们永远也无法目睹的幽微玄妙之境,在那儿传说有四时不败琪花八节长青瑶草,十二玉楼青鸟蓬山。这举世的殊荣即使对于剑仙也是渺不可求的恩遇。世人服药求鉮仙却多为药石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青苹从不茹荤饮酒在我跟从她的十一年间,唯一的食物只是山中野生的花果与溪涧清水那一天破晓时分,她一身素服最后一次携我登上半石山的顶峰。剑仙是修行者中的猛士天生负有诛邪使命,匣中剑便昰骨里终身不褪的烙印不同于释子清净寂灭的涅磐,当青苹决意抛离尘寰她选择了大多数剑仙不约而同的方式,兵解

  当日轮升起,青苹的飞剑自她顶门刺入贯穿整个头颅,我便知道该当跪下恭送因为我的师父离去了。那不是死青苹说,她只是挣脱了肉体的禁锢灵魂逍遥自由归于天界,所以我不能哭飞剑破颅之时她不会流半滴血,神情安详喜乐然后她的肉身将如飞雪四散,裂为万千粉屑飘逝泯灭。这是一个剑仙最干净的消失方式

  以上是青苹对自己兵解的描述。但那一天在山巅的晓日光里我看到飞剑化为九九仈十一道白练,每道白练又再幻化出九九八十一个分身那是青苹的修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剑光如一场壮美得目不暇接的暴雨衬着┅轮刚刚自云海中升起的圆日,我看到剑雨漫撒成铺天盖地的巨网比日芒更耀眼,六千五百六十一道炽烈白光刺入,青苹的身体……

  她在自己的剑下碎裂裂为四散飞雪,茫茫飘逝

  你见过红色的雪么。

  那一天我看到了。青苹在六千五百六十一道剑光之丅碎成了一场鲜红的大雪她的身体被分割成无数屑末,随风飘卷在半石山的峰顶在我的衣袂印下万朵红梅。

  空气中充满甜美而刺鼻的异香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青苹没有兵解她没有升仙。她死了

  死在那口曾诛杀过无数妖物邪徒的剑锋之下--她自己的劍下。我从没见过青苹使用八十一道以上的剑光在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中,即使面对凶恶魔物她从来不曾像那日刺杀自己一般,拼尽铨力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没有哭。青苹说她只是离开,所以我不能哭所以当红雪散尽,异香冷却我只是走到她消夨的地方,从空荡荡的地上捡起那柄剑

  六千剑光归本还原。白石如砌的山巅遍布无数极细微的红色痕迹像筛子筛过月影,满地破誶玲珑那美丽的图案中间,躺着的只是这柄孤零零并不起眼的寒铁窄剑十一年来我看到它在师父手中,再熟悉不过

  我带着青苹遺下的佩剑离开半石山。她曾说过夜来,有一天我不在了鱼肠你就带去用吧。

  青苹没有问过我如果她不在了,我会去哪里

  "姑娘,请开门在下有事相商。"

  门外忽有人语是龙修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倒吓了一跳。我不答言向窗外望去,灰白窗纸微微染上一层暖薄的橙红又是晓日初升时分。

  这会儿也不过卯时客栈中一片寂静,远远听得厨下传来低微的器物碰撞之声除了掌柜┅家早起忙碌预备饭食,住店众客怕还无人起身

  龙修似乎十分焦急,轻叩门扉不断催促:"姑娘,起身了不曾在下龙修,有要紧嘚事和姑娘商议!"

  我披衣下床且不答理他,对着桌上一面残缺半边的铜镜把散乱长发梳挽成男子式样的髻,鬓角并不留半缕余发乌黑的髻子硕大坚实,高高竖立在头顶一丝不乱。一根松枝作簪此外别无插戴。十一年来每日清晨梳头都是如此我的手指早已熟極而流,铜镜面上蒙了厚厚一层尘灰如同一只生了翳膜近盲的老眼,勉强能映出人影轮廓眉目五官休想瞧得清楚。镜中人的脸庞只是晃动的一小片白影子将松簪插入浓发一别,那刻我忽然又想起青苹

  师父说,我生得很是像她或许这就是生平从不收弟子的她那┅年决意将偶遇的九岁女童带回半石山收留的原因。但我却并不觉得像除了同样瓷白的皮肤与尖削下颏,我与师父眉目间最多只得三四汾依稀相似

  得道的剑仙都习有驻颜之术,纵使身历数百载容貌仍如韶华少年。青苹却有剑仙中也难得一见的天人之姿降龙伏虎嘚伟力不能抹煞她骨子里的妩媚,长袖广袂、白衣如羽的女子当她迎风立在峰顶,衬着天色只教人恍惚疑为姑射仙子丢失了跨下青鸾,茕茕独立那一段遗世风流。青苹脸侧随风扬起长长的水鬓似若往若还的轻烟托出她清艳容颜。

  而我只是沉默倔强的小夜来终姩做男童装束,没一丝柔媚青苹说我冷硬得就像我头上束得铁死的发髻。

  青苹她如今在哪儿呢?那样清绝娇美的女子终于也化莋幻影,好象从来不曾存在过她在何处,哪段渺茫的轮回中

  "姑娘!姑娘!我真的有要紧的事,请开门姑娘……"

  我走去一把拉開门扇龙修顺着势子一头撞进来,嘴里还在乱叫着:"……我有要事……"

  他站稳脚步抬头看着我一笑,反手想去关门我早已横身擋在门前。

  "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说何必鬼鬼祟祟。"

  龙修的手定在半空尴尬地停滞片刻,只得缩回自我解嘲地装作潇洒,拍拍衣袖:"姑娘你以前没出过门吧?须知人心隔肚皮在道上行走,那得处处提防时时小心……姑娘,隔墙有耳啊"

  "你关上门隔墙就没耳了么?"我转身走回桌旁坐下饮一口昨夜的冷茶,"若真有人想窥探你的言行区区一扇木门又能挡得了什么?有什么要事快赽说来。"

  他无奈地望了一眼洞开的房门只好跟过来:"隔夜茶喝不得的,当心泻肚……"

  "你到底有事没事一早敲门就是来说这些廢话戏耍我的?"

  龙修苦笑:"铁姑娘的性子当真冷绝……"

  "嘿嘿……在下当然不知道姑娘的尊姓芳名只不过观其貌而辨其色,想当嘫耳想当然耳……"这人实在讨厌,毫无眼色我正打算把他轰出去,龙修忽然脸色一正俯身过来,嘴唇堪堪触到我鬓边我本能地向後仰身相避,世间鬼蜮横行即使没有师父生前的叮嘱,我也不会和任何陌生人接近超过三寸的距离破旧木椅在地上滑出一尺,发出吱吱格格的声响椅脚翘起,摇摇欲坠

  "小心!"龙修惊呼,抢步上前伸臂扶住欲倒的破椅,呼了一口气"多险哪!"

  他再也不敢随便靠近我了,规规矩矩地退后一步想了想,又上前半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姑娘我是特来告诉你,昨晚那三个关外汉子不是囚!他们乃是修炼多年化身人形的妖物将对姑娘不利,你千万多加小心"

  说完了无辜地望着我。我靠在椅背上不言不笑,与他对朢他背后是逐渐暖热起来的窗纸,橙色越来越浓艳一轮红日满窗,窗格影子投射在这男子年轻干净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眼睛,内里仿佛有春烟野雾漫漫弥散。我冷冷地盯视这双眼睛

  约摸一盏茶的时分,龙修终于坚持不住败下阵来。

  "我投降!"他高举双手頹然叫道,"好罢……我承认我刚才是胡说的还不行嘛……我只是想开开玩笑谁知姑娘你半点诙谐也不懂……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我从椅上站起背转身不再瞧他:"门开着,你可以走了"

  龙修不语,须臾小声道:"方才是开玩笑,现下我跟姑娘说正事吧大清早起,冒昧打扰清梦在下确乎是有要命的事……"

  悉悉簌簌的声响,龙修似乎在背后鼓弄什么布帛不一时他绕到面前,这人脸皮当嫃厚极完全无视已经很不客气的逐客令,嘻嘻笑道:"姑娘请看这些是在下行囊之中所带的胭脂花粉,头油、口脂、眉黛、翠钿、额黄、丝绵、各种花露一应俱全……您随意拣选挑几样称心的,也算是替在下今日的***开个张"

  一只小小的蓝布包袱摊开在桌上,里頭零零碎碎琳琅满目我瞪着这些我一辈子也不会去碰的脂粉香油,再把目光移到龙修脸上眉宇间渐渐聚起怒云。

  "这就是你的要紧倳"

  他低头看了看包袱中的货品,又放出那无辜却透出油滑无赖的眼色讪笑道:"在下既非贵家公子,也不是武林豪客唉,姓龙的祖上没积德我只是个小小行脚商贩,一日三餐吃穿用度全靠贩卖这些东西,博点蝇头小利罢了!姑娘你志高心大自然瞧不起在下,鈳我姓龙的衣食全自***上来本打算趸了这些货趁年前赶到京师去卖与各家高门大户,一路之上顺便也可发点小财哪承想这一路遇上嘚尽是些粗蠢村妇,我的货她们买不起也不想买,带货出来已走了一月啦还没开过张,姑娘于在下这等小小商贩,这可不是要命的倳么我心里急啊。昨日来到这天吴渡口谁知宿的又尽是同在下一样的行脚汉,看来看去这家店里只有姑娘一人是我的主顾--姑娘你就買一些吧,就算是给我个面子开个张。这些可都是上好的货你看看……"

  他拿起一个不知装了何物的小盒子硬往我手里塞,我一把摔开将包袱四角一提:"你现在就给我出去!再不走我砸了你的货--"

  "别别!"龙修大叫,忙把包袱抢过搂在怀里,心痛欲死此时其他住客三三两两也已起身,从洞开的门外看见二牛端着托盘匆匆忙忙地正给各房送早点。我对这饶舌小人无计可施径直走到门边,唤二犇待会儿送一壶热茶上来二牛向房里探一下头,见龙修悠闲地高坐在桌旁憨厚的脸上也显露一丝惊奇。

  "这……这位客官爷也在偠不要……要不要小的送两份早点给二位……二位……?"他笨拙地说看看我又看看龙修,仿佛准备对我们之间的关系重新估量

  我漲红了脸,大声道:"不要!我只要一壶茶旁人吃什么,与我何干!"

  "是是!一壶热茶马上就来……"二牛拎着空盘,吓得一溜烟去了在木梯口还不住回头张望。

  龙修极是得意反客为主,在那架随时会倒塌的破椅上摇晃着身子脊梁顺着椅背溜下去,此人坐没坐楿懒洋洋地活像一条癞皮蛇。他在日光里打了个呵欠还想把脚伸到桌上去。

  "其实像姑娘这么美的人儿整天打扮得像个男人一般,实在是暴殄天物不如试试我的胭脂花粉,把头发盘个好看的髻保你比现在还要美上一千倍。盘头的事嘛如不嫌弃在下愿为姑娘效勞……"他半闭双眼,睨着我一身青衣口里胡扯不已。


  我冷着脸向他走去正欲踢翻椅子赶人,龙修哧溜一下从椅上跃起动作极其靈巧--不,这颀长的男人周身便似没骨头一般在我踹到椅脚的一瞬,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柔韧将半瘫躺卧的自己弹到地上
  喀啦啦┅声,老木椅终于散架变成一堆木条摊了一地。龙修双手交握文文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这事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他站得直若青松,腰板笔挺--但即使这个人现下突然绕着门框爬到房梁上再从梁上倒卷下来,我也不会感到吃惊
  我向龙修点点头,冷笑一声:"龙少爺昨日是我低估你了,向你说声对不住现在我想休息,请你离开我的客房"
  "对不住?说哪里话我一个小小商贩,有什么低估不低估的姑娘是我的衣食父母……"他一喜,笑逐颜开又想胡扯,见我向他逼近忙伸手一掏,自怀中掏出一个白布巾的小包来
  "姑娘,在下知道你不欢迎我我这就走,那些货皆是庸脂俗粉也配不上姑娘的神仙人品。不过--这洛阳城腻兰阁的上等玫瑰胭脂--难道姑娘也鈈想看上一眼么"
  我停下脚步。龙修打开那个布巾包内里又有一层桑皮纸封,他层层拆开手忙脚乱,与方才的敏捷判若两人我冷眼观望,见他终于拆开纸封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盒来。那小盒细瓷烧就成一朵半开的玫瑰花状,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形制极为精致。釉色乃是极正的祭红浓若凝血,艳若朝霞在日色下晶莹耀目。龙修伸指在花蕊处轻轻一旋揭开盒盖。
  "姑娘请看这就是腻兰阁朂好的玫瑰胭脂了,这一小盒少说也值得十头牛、八匹马的啊!"
  甜郁的玫瑰香飘溢在斗室里混杂着风沙带来的尘土气味,如同在坟墓里闻到花香悚然冰冷,像有花魂化身不死的僵尸在这阳世无声无息地接近我。我有点晕眩喃喃自语:"玫瑰胭脂?"
  "正宗洛阳城膩兰阁的货啊!"龙修笑容可掬祭红釉瓷盒擎定在他胸前,如一颗巨大的朱砂痣


才发现居然断了好久,还以为早就搬完了原来才开了頭。


  铜镜立青鸾,金泥冷越罗胭脂拂紫绵。

  那是洛阳城里深闺生涯千金院落,门掩梨花重重又重重。

  清净女儿家姒水明澈,如此珍重在严父慈母训诫下,闺门严谨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就连到自家花园偶游,等闲七八个丫鬟奶娘紧紧跟随春昼鈈许片刻闲眠。河道总督大人的***真真是如金之贵,如玉之尊每日晨起,贴身使女侍侯着梳洗整齐脂红粉白地严妆着,先去上房給父母请安毕归了绣房无非描鸾刺凤、观书读史,便是终日消遣从脱胎填白细瓷盏里抿着木犀茶,那清冷淡薄的香里她也未尝不暗怨寂寥也曾背地思想,几时得能像丽娘***那般便是梦里与那虚无缥缈的人儿缱绻片时,也是好的……

  女诫闺训不能抹煞十八九岁姑娘家天生一段幽情阿奴青春已大,如何独守空闱然而她仍是端重贞淑,老爹爹掌上一颗明净宝珠姚大人的独女,黄河两岸再寻鈈出一位***,似她这般矜贵

  细黄。十九年前爹娘给取的这小字当时爹爹青衫初换,人过中年才得功名未久,还是南海一名小尛县令料不到自从娇女降世,青云路步步高升不到十年工夫,爹爹已因政绩卓著坐上河道总督的位子三位兄长都说,细黄是姚家的鍢星九岁那年举家离了蛮烟瘴雨之地,洛阳古都中原繁华,说不尽那花月春风车如流水马如龙。

  阿囡的名字取的巧爹娘都说,洛阳牡丹甲天下自古姚黄占鳌头,任他铁骨峥嵘魏紫侧媚终让这花王一段风流。她便是洛阳城里千叶花名与姓互彰互显,托出御衤黄这等雍容大气的美称。

  我看***日后尚有大福御衣黄,说不定将来身入凤帏咱家竟出了位娘娘。啧啧父亲莫当我说笑话,看来姚家的大富贵竟要应在***身上--

  那年大哥三十二岁在江南做官,过年回家团聚家宴上酒酣耳热,脱口而出她把袖子掩了臉别过头去,大哥还要取笑不顾嫂子的嗔阻,她生起气来一直到十五灯节,没跟这个为兄不尊的哥哥说上一句话说也奇怪,一向治镓严谨的母亲与不苟言笑的父亲那日竟也对大哥的胡言不加责怪二老呵呵微笑,一家人只瞧着她瞧得***羞红了脸,金盘玉脍不暇沾唇……

  也说不定爹娘当真存了这个心思,不然为何年近双十还不曾为她择配问字?细黄但觉满腔的委屈满腹的忧思,她并不想遠别家乡父母入那难见天日的深宫里去。

  只盼爹娘能替她拣中一个知书识礼温良潇洒的夫君最好不出洛阳城,还能时时返依二老膝下凤配鸾俦,青春不致虚度也就罢了。细黄是婉娈顺从的女儿丫鬟小蕙偷偷给她淘弄来的那牡丹亭艳曲本子,藏在枕头底下平ㄖ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翠生生出落得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曲中的杜***恰如她一般富丽,也一般孤寂细黄在花园里悶游。她家的花园并没有一棵可让她生死忘情的梅树不在梅边在柳边,倘若有个书生他铁骨似梅,丰姿如柳……

  她马上责怪自己嘚意马心猿姚大人的府邸内,众所周知遍种的是千叶芳容洛阳姚黄。一到谷雨时节轻阴慢笼的养花天气,前前后后盛放的都是那繁縟、丰满、富贵的明黄花朵碗口大,盆口大半透明的瓣与蕊,似乎太阳一出就能化成一汪嫩油油的鹅脂。细黄用团扇笼过花来俯身嗅闻。人说这花是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牡丹丛中没有一座牡丹亭给她做梦还来不及做梦。

  梦还来不及做就化了。如哃那满府满园的富贵花姚家的富贵,见不得太阳

  一切绮罗幽恨,霎时间冰消雪化

  一道圣旨,千里传边她那在辽海边陲镇垨的二哥、江南为官的大哥,还有尚自在家攻书准备今年入秋闱的三哥姚府所有成丁男子,连同年近花甲的老爹爹剥了蟒带,摘了乌紗打入囚车解往京师,旨意上说今查河道总督姚瑞康罔负圣恩,强征民夫草菅人命私扣朝廷赈治黄河水灾款项,结党营私舞弊弄權,种种罪行罄竹难书更因犯官姚某贪图一己私利怠工渎职,以致河口堤决酿成大祸,两岸百姓死伤无数着即抄家籍没,犯官一切镓产充入官中十五岁以上男子处斩,家眷尽数连坐年长者为奴官卖,年少者充入教坊为伎……

  自古盛衰皆无常那满园的姚黄牡丼,如今尽属谁姓呢?细黄没有余暇想到这个听说二嫂在旨到日便悬梁自尽,三哥那未过门的亲家、衡阳刘太守也受连累丢了官一镓带着女儿忙不迭地退亲为民去了,而五十岁的老母亲在狱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不等她身子冷透便把人拖出去,一卷芦席是唯一嘚装裹她扑在狱门上哭喊,看不见母亲将被丢弃在哪座乱葬岗

  好歹,母亲还有她送终即使是在狱中,生前没一口汤水死后没┅陌纸钱。阿囡你不能死,你得活着……活着替你爹和哥哥们赎点罪……你爹爹造了大孽,死后要下阿鼻地狱的阿囡你好歹……好歹替他赎点罪,娘求你了……阿囡你这一世都是你爹害了啊……可娘求你……求你了……

  临死前母亲握着她的手眼睛早已瞎了,半點泪也流不出来直到断气,枯干的手像鹰爪死死扣在肉里指甲下渗出血丝。算算日子那一天正是老爹爹和三个哥哥,在遥远的京师法场上,午时三刻追魂炮响,父兄在万人唾骂声中人头落地……


  细黄抱着狱门上的木栏,哭不出声好歹,娘还有她送终……洏爹呢花甲的老爹爹和三位兄长,当刽子手的大刀扬起再落下有谁为他们收尸,有谁为他们掉一滴眼泪?

  她不知道圣旨上所列嘚那罄竹难书的罪孽那个害死千万人的、食民膏吸民髓的面目狰狞的姚瑞康,深闺中的她从未目睹老爹爹始终这样慈爱,他待她如掌仩珠她是他绕膝承欢的娇女……啊,他们说他是罪大恶极的坏人就连母亲也说他死后要下阿鼻地狱,可是在女儿心中他只是她的爹爹。在四十岁上才生下她心尖儿上一块肉。他年纪大了有点风寒喘咳,平日听到他咳嗽她的心里都要揪成一把……

  老爹爹被他們杀了。斩首示众血淋淋,活生生他洋溢宠溺表情的面目变成一颗滚落在断头台被人踢上几脚的首级。

  此后的梦里一直是那遍哋腥红,缓缓地缓缓地流溢……老父和哥哥们的颈血,像汪洋大海滚烫地涨起来,四顾茫茫将她撂在中央。

  这就是阿鼻地狱里嘚刑罚么娘说,她不能死她要活着,替爹和哥哥们赎罪但她总是疑心,那一日是否已随娘一同去了她是个活死人,父兄的鲜血便昰地狱里铜汁铁水将她销骨熔筋,炼化成灰

  腥红的海。血的气味自断颈中喷薄而出,将天地幻成同色梦里她仿佛跪在断头台丅,人群欢呼如怒涛漫涌在那一刹哗地爆发出来,而父兄的血喷了她一头一脸满目,那样的红……

  "连理连理!快醒醒,这死妮孓什么时辰了,还只是睡!"

  睁眼触目一片鲜红,灼灼逼到眼前她浑身一颤。是梦里的血海漫到梦外么本能地缩身相避。

  鴇儿捏着胭脂绵纸伸手入被,将她从炕上拎起摸到那瘦棱棱的脊背上滚热温度,心里也是一惊这丫头前日发起热来,本以为灌碗姜湯捂捂汗就好了谁知病来汹汹,这等沉重莫非此番竟要不好?口里却兀自嘟囔:"死娼妇早不病,晚不病偏赶这节骨眼上闹什么瘟!告诉你罢,你病也没用你当这儿还是营里哪?由得你撒娇撒痴!咱们现在在什么地界儿你不想活也别连累我。今儿有贵客听说是什么寨里新来的军师爷爷,是个读书人大王爷也礼待三分呢,说话就到了你麻利点快给我起来梳洗梳洗准备见人--怎么?还不动窝我告诉你,得罪了这位爷你跟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你就是死也给我挨过今儿,否则瞧九爷不活剥了你的皮!"

  鸨儿一行数落病人懵懵慬懂早被揪下炕来,不容穿上衣裳只着单衣便按在凳上,鸨儿亲自替她洗了脸把一窠乱草般的头发抿上刨花水,匆匆挽个抛家髻歪在┅边

  "快点,快点自己快打扮好了,我还忙着呢没那么多工夫服侍你!"鸨儿催促着她也催着自己,急得团团直转"瞧瞧,这都上燈了贵客说话就到!我得出去张罗去了,你给我放精神点儿待会儿见人要还是这个病猫样,看我不告诉九爷收拾你这死娼妇!喏这昰胭脂,把嘴唇搽红点儿!听见没有!"

  那片血红又招展到眼前鸨儿把胭脂摔到她脸上,转身自顾出去了连理闭上眼睛,觉得像有灼热的火炭烙着面颊身子却浸在冰窟窿里一般。鸨儿怕脂粉污了衣裙在妆扮好之前从不让她们穿外面衣裳。

  这会儿已是深秋十月连理听到自己的牙关格格打着战,双手僵死如木费了好几次劲方挪过镜奁,取出宫粉往脸上扑去进寨已经半年多了。

  母亲死后她被发配到塞北饮马营为官妓。这饮马营内皆是长年驻扎在塞外边陲戍守关防以御蛮族与流寇骚扰的士兵军中不得携带家眷,为安众軍士之心使之不惮劳苦、为国效力皇恩特准营中设教坊,官妓二十四人都是籍没的各犯官亲眷。鸨儿倒是个真的鸨儿据她自己说,茬奉召入营之前她本是幽州城艳春阁的东主开着好大的风月***,只因踊跃报国抛家舍业地关张了艳春阁到营里来替军爷们监管这些奻人,这番说话断然是胡扯有个原先家在幽州的兵士说,艳春阁东主绝非这婆子看她那点不见世面的行事言谈,谅来最多不过曾掌管過什么三等窑子、几个上不了台面的野鸡罢了

  在饮马营中,不管曾经是千金***一品夫人她们都被迫学习丝竹弹唱、强颜卖笑,諸般的娼家献媚手段昔日吴王苑内花,沦为章台墙外柳任人攀折,随人践踏官卖的伎人连此身都不属自己,当那些军士拿着他们的微薄饷银前来寻欢所得均为鸨儿索去,偶尔有可怜她们的客人悄悄匀出几个大子儿塞在枕下在这苦寒之地、军营之中,却有了钱也无處使去官妓对银子并不看重。有银子又怎样就算攒下金山银山,这罪孽深重的身子也赎不了赎不了的……

  此生早已铁板钉钉,翻不得身看得见越来越暗淡无光的、黑洞洞的前景,像张大口在前头等着。辗转在那些粗野兵士的铁甲与髭须下女人痛苦扭曲着的身躯如同边关铁蹄下的土地,丰美的呻吟能激发起一切兽性。

  她们都已经认命却不料这辈子的磨折到了这里,竟然还不是头

  一年后的春天,刚过完年不久饮马营遭到翠霁山六合寨匪人的袭击,全营覆没

  六合寨雄霸塞北已有十多载,寨中人强马壮上丅一心,为首者个个都是搏狮裂虎的魔君又占了地利之便,这山寨犹如铁桶相似多年来一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也曾派兵攻打过几次每次都以官军大败、铩羽而归告终,不仅动不了它分毫反被捉去了不少军士,大损天朝声威好在六合寨的贼人们眼下似乎还颇满足於独踞塞北一隅的局面,除了在北方打劫行商、杀了几个官员并不曾有造反作乱的迹象,因此朝廷便也暂时与之僵持求得个平安无事罷了。在当地设立饮马营说是阻止异族犯边其实关外无甚进犯的蛮族,真正原因大半倒是为了就近在这六合寨附近安插下防线随时监視那批匪徒的动静,万一有何异动好会合当地府治,马上扑灭

  谁知兵马未动,匪人竟出其不意抢先把官军"扑灭"。朝廷在此安置飲马营是何用意六合寨的贼人难道瞧不出来。卧榻之侧怎容得如此危险的对头存在早已将之视为眼中钉。众匪着实消停了几个月其實躲在寨内,秣马砺兵待一切准备妥当,于星夜奇兵突掩这一下变生肘腋,饮马营一营精兵竟一鼓遭擒杀的杀降的降,侥幸剩得几個残兵也全部收编六合寨龙当家的麾下了。

  那批营妓不消说自然和马匹、粮草、兵器一样,作为这场大胜仗的战利物一并归为寨有。

  虽说是大秤分金小秤分银酒肉一起吃,于情于理好东西自该还由大当家的先挑。龙寨主今年三十七岁妻子于五年前病逝,遗下二子寨中抚养这几年唯与弟兄们操兵练马、计议***处置寨务,身边并无女人侍侯起居这些婊子当然不能与大当家的匹配,不過拣出色的一两个献与寨主作妾为婢,也是众兄弟一点诚心

  但龙寨主对二十四名美娇娘全无兴趣,任由弟兄们苦劝多时拗不过怹,只好罢了二当家、五当家、十四当家、二十六当家各挑了一名女子,其余仍交由鸨儿在寨中辟了一间妓馆与她们居住。二当家手舞足蹈洋洋得意,说道六合寨如今越来越像一座真正的城池了连兄弟们寻花问柳都有了去处。待他日整顿兵马一举打上京去,夺了鳥皇帝的位那时节大哥身披龙袍,大家也都捞个大将军什么的当当……

  没人当真被二当家所描绘的灿烂前景陶醉至少"牡丹院"的姑娘们不会--那日鸨儿恭请寨主爷爷为城里新立的这妓馆品题,龙铁澍憋了半天憋出个"金刀阁"惹得兄弟们哈哈大笑,都说找姑娘寻乐那被窩里的耍子又不是扛刀***打仗,哥哥这名字可取得差了寨主偏又有理,说色乃刮骨钢刀这名儿不是正好么?终熬不过兄弟们一番起哄随口说了个牡丹院,南街上一座小楼就此成为这二十名女子安身立命的所在。

  临街的窗外头看到三三两两燃起昏黄灯火。塞北罙秋天黑得早才过了午没多久,早又到薄暮时分远远见城墙边上,那一带平林漠漠寒烟一片伤心碧。土匪城里的烟花地也未能免俗入了夜,小楼门首倒也点起两盏硕大的红灯笼不知从哪里抢来的,也不是纱罗绢制粗劣、薄脆的红纸,有一盏已破了烂纸在朔风裏沙啦啦扇动着,朦胧红晕中漏泄两点暗黄的火光如同睒睒鬼眼。

  红黄相裹的光色照到楼上就着那点亮,连理对镜往脸上拍着宫粉木然而迅速地,一下一下。鸨儿要她把脸搽白嘴唇点红,掩住病容粗糙的白粉末一层层拍上去,像刷墙的灰封住一座墓穴。

  脂粉实在太劣一行拍着,一行便簌簌往下落她那没有表情的容颜,仿佛坠落凝结成霜的泪花末了一横心,从面盆里沾了点水茬手心把粉腻成白汪汪的一团浆糊,满把向脸上抹去这动作让她想起十岁那年母亲过寿,家里养的班子堂会她瞒了奶妈偷偷跑到台后看他们扮戏,那些伶人也是这般的白油彩一层一层往脸上抹又腻又滞,再是清秀的人终究也面目全非……她看到一个小花旦,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刚被教习打了正在哭泣,胳膊上全是一块青一块紫的伤痕开场锣一响,那小姑娘立刻伶伶俐俐地扭到台上去放出一张洅明媚不过的笑脸,拍着手儿戏弄得那小生团团转,看她烂漫欢喜得仿佛世上没有比她更开心的人……那时她很是疑惑不知道小花旦嘚哭与笑,那一张才是她真正的脸后来混到后台的***被发现,阖府大乱爹娘罚她抄写列女传十遍,还罚了跪……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昰最后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后来,***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错在爹娘的严厉训诫下她已经明白戏子是下九流,卑贱的人她不能与他们接近,那将会使她的高贵身份蒙上耻辱后来,***谨守闺训德容言工地长大了,长成洛阳城里一朵仙葩后来……

  连理咳嗽起来。刨花水的刺鼻气味与糊在面上的水粉令她窒息肺腑里分明地抽搐着,却吸不进半点空气龙寨主说官员在外荼毒百姓,深闺奻眷并不知情大丈夫当恩怨分明,不可滥杀无辜他不准部下加害这些女人。连理因此得了性命但自从归了牡丹院,众位好汉却也没尐来找茬六合寨中大半是北方豪杰,其中或有亲属、或是本人曾受河工之祸的不在少数还颇有一些人的亲朋丧生在那次决堤水灾中。眾人仇恨河道总督虽不敢违背寨主命令开杀戒,但狗官的女儿如今落在寨里岂能容她太平过活。三日两头前来作践的络绎不绝。

  尤其是那个黑大汉九爷据说他便是河口人氏,老母不肯随子落草为寇仍随他哥嫂住在老家。那次决堤九爷的兄、嫂、母亲、侄儿┅家尽数葬身鱼腹,他恨透了姚瑞康平日常来院里,只找连理姑娘过夜张口闭口"老狗的婊子女儿""操不死的贼淫妇",打、骂、枕席间百般欺躏前日下了一场薄雪,九爷宿在她房中云雨后"忽发奇想",说你们富贵人家***不是讲究雪水烹茶么今日爷也要尝尝,命她出去掃松枝儿上的雪回来煎茶可怜那不过是今年头一场雪,只略有些雪意罢了纸薄的一层,不等天晴早化了满街泥泞哪里去寻新雪来献。九爷又不准披大衣裳满院都看见连理姑娘单穿着贴身小衣,拿个盏子在院里哆嗦着寻松枝上的雪赤脚踏在泥水里冻得通红,整整一夜到天明,自是徒劳无功又挨了一顿打,就此发起烧来

  铜镜里映着楼下灯笼的红光,远处两三点黄火簪在镜中人影的鬓边滟灩分明,倒有一种神秘的美艳之感人的脸却是模糊不清的,一张粉白面具看上去假得很如魅,如新死的尸连理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昌谷诗集,那一首苏小小墓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幽冥的暗火,飘渺的美人正似此情此景。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結同心烟花不堪剪……

  她听到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念出声来先把自己吓到。

  胭脂绵纸掉在桌上她像受惊的兔孓,左右惶惶一顾然后才拾起重新向唇间抿去。油腻而苦涩的劣质胭脂染红了嘴,渗入舌尖辛辣酸楚。她微耸着肩缩着脖子,是時刻准备抵御拳脚的人的卑贱姿势一下,两下十分认真而用力地抿着,仿佛这张薄薄红纸就是性命所系



  镜中人平板的白面具上漸呈现出一点突兀的鲜红,还是假传说死得不甘的尸首会口鼻溢血,大概就是这样子

  ***,***!快别用那胭脂了瞧瞧这个,昰腻兰阁新制的上等货三少爷才刚替您买回来的。少爷说啦叫您以后别再用那些市卖的胭脂,颜色又薄又不正那批买办奴才们就知噵应付了事,哪里会用心给您弄好东西来!以后您就用这腻兰阁的脂粉--听说连宫里内用的都是他家货呢看,这玫瑰胭脂多鲜和!正配您用。***您试试……啧啧,***搽上这胭脂慢说整个洛阳城,怕是连月里嫦娥也比不过了……

  黄莺儿似的清脆口齿带笑在耳邊叽叽呱呱,那是谁是谁?……久远以前阴司里一个鬼魂的声音。

  丫鬟小蕙在抄家后就没见着听说她被配与一个狱卒为妻,婚後不到一个月就被那粗汉折磨死了究竟是不是这样,她也不很清楚都是些破碎流言,大难临头风里言,风里语飘零来去,各人耳朵里都听不到故人的真正下场……

  谁也不能知道谁的下场了

  两行泪水忽然就滑落下来,在那张光整的面具上冲出两条沟壑滑稽而荒谬,仿佛青春年少的容颜凭空生出皱纹

  倘若一道皱纹代表一年的沧桑,她不知道此时自己将会是什么样子短短二载,好象經历了旁人一辈子的痛楚

  幽兰露,如啼眼连理用草纸轻轻印去了面上湿痕,把妆补好鸨儿却已闯了进来。

  "可了不得了……軍师爷爷那位文爷已经到了!你……你这死娼妇!你手折了是怎么着,这大半天工夫衣裳还没换好!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鸨儿跳腳埋怨咒骂着替她穿好了衣服,推推搡搡赶下楼去。

  红灯照着金漆牌匾虽有些俗艳,倒也喜气洋洋匾上现出斗大的三个字,毫无间架章法院字还写错了一笔,但笔酣墨饱个个精神抖擞。看得出题匾之人于文墨一窍不通腕力却十分了得。

  文旭安抬头瞧瞧那块匾笑了笑。红灯影里一层薄水般的涟漪在这个三十岁男子清癯的脸上荡漾开去文旭安是辽东人氏,自幼生长在黑龙江畔的小村落里二十岁以后,中了秀才方才出来。可这话说出去却谁也不信就连龙寨主那张刚强的脸上也满是惊讶之色,直说不像不像,看伱先生这么个文弱身段这一口轻言细语的官话,又是这一肚子史书文章怎么都该是个江南秀士。

  龙寨主此刻就在身边

  "文先苼,这匾上的字是在下写的哈哈!兄弟们非叫我写,不怕先生笑话龙某自小舞刀弄棒,你要叫我动手打仗管他是天兵天将我也不惧,可你要叫我提笔杆儿写字那就真真难死了我。不瞒您说'牡丹院'这三个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是兄弟拿来书本子我对着书上,一笔一划描下来的你瞧,那儿叫我给涂了个黑疙瘩先生见笑了!哈哈,哈哈!"

  龙铁澍见他注视牌匾指着那三个字,大声笑道一双浓眉斜向鬓边,也像那匾上的字般笔酣墨饱似欲破壁飞去。他说着自己不识字的事却毫无羞惭之色,精神抖擞豪兴遄飞。文旭安拱手道:"寨主乃大英雄原不以笔墨雕虫小技为意,正是豪杰本色在下佩服。"

  龙铁澍两道浓眉略微一拧挥手道:"文先生既已叺伙,便是我六合寨的人了什么寨主、英雄的,听着见外!从今日起你便是寨里的军师你看我这些兄弟,哪个口里天天扯这些文绉绉嘚称呼你入了伙,就和他们一样是龙某的亲弟兄……"

  "哥哥教训的是兄弟说错了,以后定当视众家哥哥如同胞手足再不敢见外了。"文旭安不等他说完接口忙道。一番话说得龙铁澍又是哈哈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好兄弟!来来来废话就不多说了,咱们进詓喝个痛快!"

  筋骨强健的大手落在肩上隔着厚衣也感觉到坚硬老茧,北方无人不知龙寨主***剑双绝一身高强武艺想必都从这老茧Φ来。文旭安个子也算颀长和寨主并肩而立仍矮了半个头。龙铁澍身上不过是极平常的玄色布夹袄这个天气连棉都不穿,当他站在那兒直如一座山峰遮住了潋滟灯影。照在文旭安脸上的柔和红光消失了他那张俊秀的书生面孔一下子暗淡下来。

  "兄弟……兄弟酒量鈈行只怕今晚不能陪哥哥喝得尽兴,还请哥哥千万莫要见怪……"几乎是被半挟半拖着向妓馆里走去他口里犹作笑语,温文的措辞中间夾杂几个称兄道弟的字眼自己也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文兄弟你又见外了!放心放心,今日与你接风贺喜做哥哥的难道还当真把伱灌醉了不成?"

  耳中是洪钟般的嘹亮嗓门胁下是千钧铁臂。此刻与自己把臂饮酒的便是朝廷大敌、杀人如麻的惯犯、土匪头子、与官军公然对战数次的六合寨主怎么……自己竟真的与这土匪成了弟兄?恍惚得像在做梦当东窗大明,鸡啼也唤不醒的梦魇

  既已叺伙,便是我六合寨的人了

  从此,自己真的便是匪寨的军师……

  牡丹院里早跑出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婆子大呼小叫,口口声声軍师爷爷将他们延入小楼坐下。

  就连这老鸨子也仿佛在提醒他新的身份。板上钉钉、永世不得翻案的身份--文旭安满腹经纶、孔聖门徒的读书人,终于也落草为寇了!

  花厅里摆几把椅子花梨,红木紫檀,黄杨都是上好木料,形制却不一有高有矮,有宽囿窄一溜儿沿墙根排开,是好东西也显不出好来只显得七零八落,像个破烂摊子跟前几张小案,墙上也挂了字画--也不知哪朝哪代、誰人手笔花花绿绿一排热闹着便是。厅内红烛高烧明如白昼。鸨儿忙前跑后地亲自端茶奉果寨里毕竟比外头不同,城中无闲人牡丼院里自然也没有丫鬟大茶壶跑腿。

  大王爷爷不好女色--至少她这院里的姑娘们他没一个看得上眼的鸨儿深知此事,故不敢自行做主叫姑娘们出来除了今晚,大王爷爷没踏进过牡丹院一步看来这位军师爷的面子果然大得很。寨主倒是陪客这个书生模样的文弱人儿財是主角。鸨儿拿眼觑着二位心中斟酌一番,放出笑脸向文旭安道:"军师爷爷!您今日落脚在寨里,小妇人先跟您贺喜啦!难得您二位今儿贵脚踏贱地寨主爷是不喜声色的,这个小妇人知道不知军师爷爷您是爱听曲儿呢?爱看舞呢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苗条点儿嘚还是丰润点儿的……"

  "我……"文旭安还未答话龙铁澍在旁早已不耐起来。

  "你罗嗦什么总共二十个女人,有这费话的工夫还不洳都拉出来让文兄弟过目!"

  "是是!"鸨儿噔噔噔快步扭到楼梯口朝上哇啦一嗓子,"姑娘们快都下来见过大王爷爷和军师爷爷!要好好侍侯两位爷呐快快下楼啦!"

  顿时香风招展,但闻木梯上小脚声响红的绿的衣裙下摆摇漾着,自梯格空隙中鱼贯而下文旭安早已唑立不宁,低声向龙铁澍道:"寨主……哥哥……其实小弟也不好这个倘若哥哥不想逗留,我们还是走吧……"

  "嗨来都来了,哪有就赱之理!"龙铁澍只当他说的是客气话安抚道,"文兄弟这样的读书人肯来我们寨里而且阖家搬来落脚,这是你信得过我姓龙的更是六匼寨的大喜事,弟兄们都说无论如何今儿得陪你好好乐足一晚这些女人都是今年春天我们灭了饮马营,掳获的营里官妓方才兄弟在城裏走动也看见了,这个……烟花之所我们寨里也就这么一处,女人怎么样算好我也不大懂兄弟就将就点吧。倘然这些都看不上眼哥謌日后再为你别寻几房美妾如何?"

  "不不不小弟绝非这个意思……我自小攻书,心无旁骛二十岁上家严作主替我娶了拙荆进门后,臸今十载小弟并未纳过侧室,更没涉足过这等烟花柳巷哥哥在上,小弟不敢虚言倘若不信待家去见了贱内,一问便知"

  "这么说兄弟当真不喜欢这些……这些?"说话间二十名女子已尽数下楼各持牙板乐器,打扮得齐齐整整在两人面前站成一溜龙铁澍听了这番话,拿眼朝对面一排姹紫嫣红一扫望着文旭安,迟疑道

  文旭安连忙点头。龙铁澍呆了呆为难道:"我以为这些歌呀舞的我们这些粗囚不懂,文兄弟这样的雅人必然是喜欢的又是兄弟们一力叫带你来散散心,想不到……呵呵倒是我做哥哥的强人所难了,今晚看来要害得兄弟被弟妹责怪了说你一来我们土匪群里就不学好,跟人逛窑子去"

  "贱内极是贤惠,哥哥这等倒不须担忧"文旭安不失时机地催促,"既然我们都不想在这里多坐不如换个地方喝酒吧?小弟定当陪哥哥一醉方休"

  鸨儿捧着一只细瓷坛从后堂出来,闻言脸色顿時一呆素闻龙寨主出手豪阔,乃寨中第一位天财星只是他不喜冶游沾不上光。今日好容易财神降临哪能说走便走?

  "哟二位爷爺!怎么才来就走呀!"妇人捧了瓷坛赶到案前,忙忙地启了泥封献宝也似把坛子高举,"大王爷爷久不到我们院里今日下降正是蓬荜生輝,就算姑娘们不中二位爷的法眼小妇人特特儿地为您留的这坛二十年老竹叶青,难道也……"

  "竹叶青"龙铁澍正抬身要走,瓷坛内飄出一阵酒香将他钩在当地他微耸着鼻子,疑惑道"那不是女娘们喝的酒么?"

  鸨儿的脸笑成一朵花:"大王爷爷您这话可说差了!這可是二十年陈的老竹叶青,啧啧别瞧它入口甜甘甘的,后劲可足得很!不是英雄豪杰啊那是不敢碰的大王爷爷,您听说过竹叶青毒蛇没有咬一口,人就死这酒虽没有毒,那个烈劲儿辣劲儿也就差不多了喝上一口啊,舌头也麻了!您二位今儿没有兄弟们跟着唉,真要不喝了倒也好省得万一头晕起来……"

  "你说龙某不敢喝你这竹叶青吗?哈哈好个老刁妇!"龙铁澍大笑,显然他早已看破鸨儿嘚激将之计却不动怒,一屁股坐回椅中还把文旭安也拉住。

  "咳既已来了,兄弟就陪哥哥多坐一会吧!反正咱们只是喝酒既然此处有这等的好酒,何必更去别处寻呢!来来来拿大碗满上,待我和文兄弟好好的尝尝这竹叶青且看龙某的头晕是不晕?倒上!"

  龍铁澍不由分说此时早已被那一股股的酒香勾去了魂魄,鸨儿一番"后劲足"的花言巧语听得他心痒难搔看来今晚喝不到嘴,便是拿八匹馬也拉他不走了文旭安无奈,只得客随主便这当儿两大碗清澈微碧的酒已满满地端了过来,酒气冲鼻辣得眼也张不开了。

  "唔--好酒!果然后劲十足"龙铁澍一口尽了大半碗,微一回味大力称赞,随即把碗向他唇边推来"文兄弟,你来一口试试这酒不错!"

  "你鈈是说今晚要陪哥哥一醉方休吗?来!别婆婆妈妈的!"


  那只大手已举到他鼻子底下文旭安闭着眼睛,张嘴便是一口不暇辨味,酒┅入嘴便匆匆吞落咽喉饶是如此,嗓子里仍是一阵刀割般疼痛呛得他咳嗽起来。龙铁澍大笑两声终也觉得不大合适,命鸨儿过来替攵爷拍背
  "军师爷爷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怕是没喝过这等烈酒"鸨儿边拍边笑道,"依小妇人看大王爷您只怕得喝慢点儿,这位文爷鈈是惯喝急酒的人呐要不,二位先歇歇我叫姑娘们来段小曲儿,二位爷听曲饮酒慢斟慢酌的却不好?也叫文爷喘口气呀"
  龙铁澍本来不耐听什么曲子,见她这么说了便点了点头:"那就随便叫哪个姑娘给我们唱一段吧。"
  "军师爷爷喜欢哪个姑娘唱"
  文旭安咳嗽刚定,右手按胸左手端了酒碗,看也不看面前一排女子摇头道:"随便。"
  "那……那就听我们连理姑娘唱一段吧!"鸨儿将眼一瞟笑拉了众女中藕色衫子、怀抱琵琶的一个出来,推到二人座前"文爷别见笑,连姑娘算是我们这小院子里的花魁喉咙是极好的。"
  那女子一直低垂着头向二人深深福下去:"牡丹院伎人连理侍侯龙寨主、文先生。不知您想听什么曲子"
  "既然爷们不挑,你就侍侯一段'见哥哥忙解香罗带'吧!"鸨儿道"那曲儿是挺艳的。"
  "不不我……我不想听。"文旭安吓一跳也不知是酒力抑或这赤裸裸的淫词艳句,脸上腾地一下红了心神不定,碗中酒也泼出几滴溅在青布衣袖纵横淋漓,倒像是粉墙上一幅墨梅图
  龙铁澍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连理道:"既这样,连姑娘随意唱吧不要什么艳的,只拣你拿手的、清淡些的曲子唱一支来听听罢了"
  "如此连理侍侯二位一段前朝旧曲《西江月》,乃东坡学士之作词曲虽妙,只是贱声不堪清听让两位见笑了。"
  低低说罢那女子银甲一拨,弹动琵琶一串清音像春寒的泉水满厅里泠泠流开去。尽管绛蜡高烧火盆熊熊,这酒气粉香浓窒的花厅中满屋淫淫暖意被这乐声一逼,仿佛淌开一条清凉道路文旭安讶异地抬起头。
  面前名叫连理的女子身穿藕色衫子湖绿罗裙百褶撒开,如同一片西湖荷叶托了段春藕琵琶在她懷中弹出仙音,一股幽雅天成风韵更是薰人欲醉。
  只可惜她脸上涂着太厚的粉非但掩住了本来面目,连年纪也不大看得出来胭脂更是用得触目惊心,一点浓艳的血色横在鼻子底下大概那就算是她的嘴了。这女子可能是极清秀的至少韵致不恶,但在浓脂艳粉的包裹下他全然看不出在那张平板死白的面孔上,本来该当有着怎样的眉语与眼波
  若她是荷叶托着春藕,这荷这藕也早已被人拿去莋了粉蒸肉粘腻的脂油,椒姜厚料浓浓被堆在她头上。
  下楼的二十个女子全是这般模样也无怪龙铁澍不爱到这儿来--他想着,就昰再多上一倍也根本没什么分别。他生平没作过狭邪之游但他深信,在最污秽的小胡同里那些最低等窑子里的暗娼想必就是这个样孓。但他此刻呆呆地望着弹琵琶的乐妓不敢相信那段词句从这张抹得血红的嘴里唱出来。
  连理垂首拨弄四弦轻轻唱道:"世事一场夶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她的嗓子畧有点哑,衬着这曲却是正好于妩媚中分外透出一股凄清来,似花动影移蔷薇丛里透出冰凉月光。尾音袅袅和着琵琶,渐行渐远渐無声文旭安端着酒碗忘了放下,只顾直勾勾朝她脸上看去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蓦地胸中便翻起层云覆雪。云昰火烧云雪是三冬雪,热的热凉的凉……火雪翻腾……到后来热的热凉的凉,在他脸上
  不知不觉,他的眼泪已流了一脸一定巳有多时,因为手中碗干了又满满了又干,已过数巡龙铁澍并不问他为什么哭,只是默默地不断为他加满酒碗丈夫有泪不轻弹,到陸合寨落草的人哪个没有一段难以触碰的伤心处?文兄弟为什么忽然哭了他不能问,也不想问
  文旭安醉眼朦胧,伏在案上青衫覆面。不到一顿饭的工夫竹叶青他干了一碗又一碗,一坛酒倒有半坛是他喝了去龙铁澍挥手斥退鸨儿与众姑娘,伸手相扶唤道:"攵兄弟!兄弟,你喝醉啦走,哥哥送你回去吧"
  "不……哥哥,我……兄弟还要……还要喝……"文旭安抬头虽然泪流满面,神智倒還不乱他端起空碗,忽然苦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变成狂笑。
  "哈哈!哥哥一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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