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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接下来有请北京网络媒体协会会长闵大洪先生做主题演讲。他的演讲题目是“主流网络媒体的重要任务,搭建好网络议政、网络问政的平台”。
发表时间:
2009-06-19 10:5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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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发表时间:
2009-06-19 10:55:20
指点P民,变态文字,扭曲的民族心理和民族文字.
第3楼
发表时间:
2009-06-19 10:56:05
尤其是上有金吨,下有绿霸,中间有五帽的平台
第4楼
发表时间:
2009-06-19 10:58:31
是讲文字改革吗?
第5楼
发表时间:
2009-06-19 10:59:45
是"平台”还是陷阱?
第6楼
发表时间:
2009-06-19 11:05:02
复兴论坛曝河北两地级市中级法院长勾结枉法办包工头请托案,京冀高院指令当废纸,四年移送七法院,最高院认定裁判于法无据后升邢台人大副主任! 页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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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信箱:海誓——北洋舰队 第二部旭日东洋、第三部菊花文章、第四部 明治天皇 第41节:督抚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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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8-10-1 15:5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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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横空出世
第11章:海防大筹议
第41节:督抚议政
人物简介
1. 魏源:(1794年—1857年)字默深,湖南邵阳人,道光进士。清代著名思想家。与龚自珍齐名,为经世致用之学的代表人物,时人并称龚魏。著《圣武记》、《海国图志》、《古微堂集》、《元史新编》、《老子本义》、《诗古微》、《书古微》等。他的思想对近代维新变法思想有一定的影响。1857年,他病卒于杭州。
2. 杨昌浚:(1年—1年)字石泉,原为湘军罗泽南幕僚,罗泽南战死后入胡林翼幕,胡林翼病亡后,又转入左宗棠幕。
3. 丁宝桢:(1820年—1886年)字稚璜,贵州平远人。在山东巡抚任上,因计杀西太后心腹太监安德海而名重一时。后在四川总督任上政绩斐然,还发明了美食“宫保鸡丁” 。
4.曾纪泽: (1839年—1890年),字吉刚,湖南湘乡人。曾国藩长子。1878年为驻英、法公使。1880年又奉派兼任驻俄公使,与俄国谈判改订崇厚与俄国擅订的《里瓦几亚条约》,经反复交涉,于1881年签订中俄《伊犁条约》(又称《中俄改订条约》),收回伊犁和特克斯河地区。中法战争时期力主抵抗法国入侵,反对言和。1884年初反对李鸿章与法国签订《中法会议简明条款》,4月被免去兼驻法国公使。同年晋升兵部右侍郎,与英国议定《洋药税厘并征条约》。1885年,清廷召其回京供职。1886年帮办海军事务,旋为兵部左侍郎,命在总理衙门上行走。有《曾惠敏公全集》、《出使英法日记》书等传世。
1870年8月, 李鸿章接替曾国藩出任直隶总督,接着又任命他兼任钦差大臣(即后来的北洋大臣)。而曾国藩仍回任两江总督。至此,他的权势和声望已在曾国藩之上了。1872年,李鸿章又被授予武英殿大学士,仍留任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至此,李鸿章的权势和威望如日中天,成了清廷眼里最有用的人。
直隶总督, 为全国的总督之首。历来都是清廷最信得过的人才能担当这一重任,同时担当这一重任的人,也是北洋大臣的侯选人。那更是清廷的半个臂膀,掌管着洋务、海防等诸项内外要政。若非才智超群,与朝廷肝胆相照的出类拔萃之辈,绝不能胜任。那时的中国, 风雨飘摇,内外交困;朝难虑夕,西方列强虎视眈眈,借机寻衅,图谋不轨,清廷就没有片刻地安宁。
北洋大臣干的就是这个最麻烦的差事, 它既是朝廷对外周旋,折冲尊俎的利剑与盾牌;又是大清对内洋务自强的首脑与脊梁。它不仅要面对虎狼般的流氓列强,而且还要时时防备背后的明***暗箭。因为在那个连天文学、算学也不让创办,连铁路也不许修建的时代,迂腐、守旧、顽固的传统势力,是足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这个最麻烦的差事, 也给李鸿章提供了一个广阔的活动舞台与优越的历史机遇。他利用手中的权利,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换***换炮,提高作战能力,巩固海防。原先对付“安内”的功夫,现在要面对洋鬼子了。他要利用天津这个华洋杂处的有利环境,抓紧更新武器装备,以备不时之需。这就需要一批洋幕僚、洋朋友、洋顾问,需要一批属于自己的翻译人才和擅长洋务的干才。
在当时,没有一个督抚大员像李鸿章那样,敢于在身边聚集那么多的洋幕僚和洋技师,他把他们当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窗口,天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能很快知道,以至于人们现在能看到的李鸿章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照片,几乎没有一张身边没有洋人的,这在“教案”迭起的时代,需要多大的勇气!洋幕僚们则有意无意地,客观上也常代表本国的利益,在向李鸿章施加影响。这样的“朋友、客人和同事”的关系,是晚清七十年中的新鲜事物。但是买什么品牌的大炮小炮才最经济致用,清廷开头心中并不很有数。 为此,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提出加强海防的六项紧要措施(即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六条),征询各军政重臣的意见。经恭亲王奏请,1874年11月,同治皇帝颁发上谕:“着令议政王奕忻尽快知会沿海十五省督抚大员,立即就购买兵舰、造船、用人和筹款等海防急办事宜悉心筹议,限期一月之内覆奏,不得以空言塞责。”
这便是中国近代关于海防建设的一次著名的大论事——1874年“海防大筹议”。
一个月内奏折如云。
天津—海河之旁的直隶总督府,此时门可罗雀,没有往日的车水马龙和喧嚣。穿过总督府办公事的签押房,来到后院可以看见东西两侧各有一排房子。西侧的一排房子是客房,安置总督大人众多的幕僚与临时造访的贵客。还有一间大厅名为“话雨轩” ,乃闲适之所,也是总督大人设宴招待贵宾的场所。东侧的一排房子,也有一间名为“花厅” 的大厅,是总督大人休憩与会见私客的地方。
花厅明亮宽敞,四周为透雕乌木墙,间有通风采光的框扇。地上铺着油光锃亮的铁木地板,一尘不染。入侯拜相,享有“总督之最”美誉,肩负京畿安危重任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舒舒服服地坐在雕有蟒蛇图案的红木太师椅上,就着熊熊的炭火美滋滋地品着黄山毛尖。他的好朋友江苏巡抚丁日昌与幕僚薜福成、周馥、吴汝纶,也围坐在火炉旁。
“这天可真冷啊!”李鸿章自言自语道。
“不过,眼下朝廷上下可是热火朝天的呀!”
丁日昌看着李鸿章话里有话。
李鸿章好象充耳未闻。
薜福成耐不住了“中堂大人,皇上和总理衙门限时一个月内就筹议海防作出明确答复。现在时限已近,而大人只字未动,不知….”
“不急、不急。”李鸿章摆摆手“叔耘,各地督抚有何动静?”
“一个月内奏折如云。浙江、湖广、两江、安徽、福建、山东、闽浙、江西、湖南等地的奏折都已经送达京师。就连远在陕甘的左大人也有专奏。”
李鸿章笑笑“这个左骡子,什么事都想插一手,朝廷要的是海防筹议,他陕甘距海十万八千里,干他甚事?也要来凑热闹。他们在奏折里都说了些什么?”
“哦,安徽巡抚裕禄奏曰……”
吴汝伦翻动着手中一叠邸报,插话说:“合上游之力固长江,则财力易集;合长江之力以防海口,则事机易赴。”
“哼, 他这是从他的辖区出发,力主扩充江防。”
薜福成不满地说:“光守海口,就能保证江防?这样的教训还少吗?两次鸦片战争、马江之战、台湾事件,不都是因为没有海防,才吃了大亏吗?俗话说得好:‘吃一堑, 长一智。’可是有些人就是榆木脑袋,死不开窍。”
“山东巡抚丁宝桢奏曰:‘ 海疆之事,能守即为能战’。”
吴汝纶接着说。
“丁大人读书涉猎很广啊!”
薜福成笑着调侃道。
“叔耘,你这话是何意?”
丁日昌不解地问。
“丁宝桢说的毫无新意,他的这一说法不过是延续了魏源在《海国图志》中提出的‘守外洋不如守海口’的思想罢了。”
众人细细一想可不是嘛?!于是哄堂大笑。
丁日昌一边笑一边说:“ 何为能守?何为能战?拿什么守?拿什么战?全无交待。与裕禄大人的主张有何区别?”
“甚至还不如裕禄大人的主张。裕禄大人起码还提出了守江防,保海口, 可丁大人并未提出具体举措。”
吴汝沦接过话题。
薜福成忧心仲仲地说:“ 以往的失败和教训,就在于大清朝没有一支强大的海上力量,才致使万里海疆门户洞开, 任人欺凌、宰割; 如果我们建筑一道海上长城,别说小日本要俯首称臣, 就是西洋各国也不敢窥视。”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浙江巡抚杨昌浚奏曰:‘日本以贫小之国,方且不惜重赀,力师西法,岂堂堂中夏乎?必须扩充轮船,购置铁甲, 不可因循坐误,以受制于人’。
代理湖广总督李瀚章奏曰:‘铁甲船为屏蔽全军,冲击敌军之具,亦属万不可少。’
湖南巡抚王文韶奏曰:‘天下事有本有末,而本中之中又有本。’他认为海防问题‘至其大本,则尤在我皇上之一心。’他请求皇上‘以雪耻复仇为继志,清心寡欲,节用谨身’。”
“好, 说得好!大清督抚如果都能象石泉兄、瀚章兄、文韶兄这样识大体、痛国忧,何愁国家不能强大,民族不能振兴!”
丁日昌拍案赞道。
“天下事有本有未,而本中之中又有本。海防问题,至其大本,则尤在我皇上之一心。”
李鸿章口中喃喃,心里细细品味。“好, 果然说得好,海防问题,至其大本!说到点子上,根本上了!”
“福建巡抚王凯泰奏曰:‘洋人议论,谓中国人无定见,又无恒心…..’”
“王大人的意思是,提醒朝廷不可用此类人物。这倒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事。不过何止是中国人,洋人中不也一样有无定见,又无恒心的人吗?”
吴汝纶嘟嘟囔囔地说。
“看看这个,” 薜福成从吴汝纶手中捡出一份邸报大声说“江西巡抚刘坤一,向皇上堆荐了普鲁士军官希理哈的著作《防海新论》称‘采择是书,不无裨益’” 。
“各位读过这本书吗?”
李鸿章忽然发问。见众人摇头,他又说“这可是一本好书啊!值得一读。刚由江南制造局译出,我已经叫沪局加印,不仅你们都要好好读一读,而且方面大员,每人我都要送一本。”
两江总督李宗羲奏曰:“外国造成一船,皆以自备战守, 其损坏不堪用者, 乃以售之中国…..”
“李大人建议不可轻易购买铁甲舰,这倒给我们提了个醒,到时具体办事的人选一定要慎重,最好是这方面的专家,可惜这方面的人才实在太少了!”丁日昌感叹道。
闽浙总督李鹤年奏曰:“请饬下南北洋大臣督办海防以事重权。”
“这件事倒是要好好忖酎,要划清南北洋大臣的责权利。”
薜福成提醒说。众人都点头赞同。
“曾纪泽也有奏折。”
“哦,他怎么说?”李鸿章关切地问。
“嗯,他说……”
吴汝纶看着手中的邸报说:“ 本朝士大夫大多只知固守着‘夷夏之辨’的老皇历,仍旧津津乐道什么‘中国地大物博,礼仪之维,为四海万国所宗仰’的传统观念,不注意观察社会,正视现实。他认为:中国因积弱致贫,深受列强侵掠之害,巳形成一种 ‘古未有之奇局’ 。这一后果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当道者昧于洋情,不了解西方实情所致。如果再‘闭关自守’ 盲目自大, 后患无穷,极力主张吸取西方有用之物。对颃固派昏睡于‘朝上国,世界第一的梦幻中,百般阻挠, 攻击事夷,视西方世界为异端邪说’ 的论调进行了有力的批驳。指出: 吾华清流士大夫, 高论唐、虞、夏、商、周糟粕之遗, 而忽肘腋腹心之患; 究其弊不独无益, 实是贻误事机, 挫壮健之躯, 以成赢旭之疾。同时有人盲目崇拜西方, 对洋人一味迁就, 原因就在于并不真正了解西方, 缺乏应有的民族自尊心, 对洋人‘或畏之如神明, 或鄙之为禽兽, 皆非也。’正确的态度应该是实事求是。”
第11章:海防大筹议
第42节:海军与海防
1.唐廷枢:(年——年)唐绍仪家族的前辈,近代中国的第一代买办,原英商怡和洋行的总买办,后来被李鸿章“挖”来为清廷办事。
2.刘铭传:(年——年)
3.黄爵滋:(年——年)鸿胪寺卿
“这里还有一份郭嵩焘大人的奏折。”
薜福成从一堆邸报中翻出一张。
“筠仙是怎么说的。”
郭嵩焘的奏折引起了李鸿章的极大兴趣。
“郭大人在《条议海防事宜》折中的意思是:我们不仅要认识. 重视西方科学技术的先进性和实用性,而且应该认识. 重视西方国家政府政治. 经济. 法律制度的文明与先进; 同时还要觉察西方思想、道德、风俗、人文、伦理、文明社会的先进性。”
“唉呀, 筠仙这是想要做什么?改变国家政体吗?”
李鸿章皱着眉头说“议海防就议海防嘛, 扯那么远干什么?这会惹出麻烦的!那些清流健将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整治筠仙的。”
李鸿章有些担心起来。
“说到这, 我倒是弄不明白,正好借此机会请教各位,”
吴汝纶问道:“时下流行的所谓清流、 浊流之说,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众人乍一听, 觉得吴汝纶问得有些好笑,眼下在社会上, 还有谁会不知道清流浊、流之分呢?可是细细一想,一下子还真不好做解答。因为所谓清流浊、流之说,不过是官场上的戏说,畛域并不分明。大家一时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众人一起把目光集中在了李鸿章身上。
李鸿章看着众人疑惑的神情, 搔了搔光光的脑壳笑了:“你们别盯着我看, 我也说不好。不过, 大体上可以这么说: 凡是主张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和戌外交、兴办洋务的就是浊流,也可称之为洋务派; 凡是主张对外用强、攘夷卫国、恪守中道和祖宗成法的就是清流,或者称之为保守派。”
众人听了这才恍然大悟。
薜福成调侃道:“ 如此一来, 中堂大人和他们就成了一伙浊流派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不对呀!”吴汝纶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攘夷卫国, 是保国护民的义举, 难道浊流派人士不爱国吗?”
“唉呀,挚甫兄为何迂腐起来?”薜福成笑眯眯地说:“清流爱国, 但是方式方法不对头,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误国; 浊流爱国, 但不轻言开战,民谚说得好: ‘没有米山面山盖不起房; 没有金山银山打不起仗’。因为国家积贫积弱, 你拿什么去打仗?所以才要和戌外交。倘若一旦开战, 浊流断不会落于清流之后。”
吴汝纶听了连连点头:“ 高论、 高论!”
丁日昌也议论道:“ 浊流、清流,畛域并不分明。而且双方并不是门户之见,只是政见不同罢了。只是清流健将大都居职于朝廷要津,今后要注意把关系处理好。”
李鸿章点点头说:“雨生所言极是。清流之中也有出类拔萃之人。鸿胪寺卿黄爵滋就是其中之一。鸦片战争使国防的形势大变,大海失去了以往的宁静、和平的面貌,西方列强纷纷从东南沿海竞相涌来。东南海疆门户洞开,海防的重要性也日益突出。早在鸦片战争前,以‘遇事敢言’著称于世的黄爵滋就向朝廷提出:‘清朝水师成员都已成为老弱病残,兵器也残缺不全,甚至战船都是用旧钉子和薄木板钉成’,这样的水师如何能拱卫大清国门?”
“中堂大人,第一份奏折是总理衙门上的,11月5日就递上去了…”
薜福成急急地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恭亲王职责所在,岂能落于地方之后?!”
李鸿章应道。
“大人,直隶就在天子眼皮底下,近在咫尺,不争第一倒也罢了,可不能落在最后哇!”
丁日昌也有些急了。
“知道朝廷海防筹议的动因吗?!”
李鸿章问。
“直接的原因,应该是日本侵台事件,这次的海防大筹议,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揭幕的。”
丁日昌答道。
李鸿章听了点点头“诸位说得极是。”
忽然话题一转地问:“诸位对中国历代版图有什么心得体会?”
李鸿章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使丁日昌、薜福成、周馥、吴汝纶等都愣住了,一时大眼瞪小眼,不知总督大人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看着面前僚属及好朋友一脸狐疑的神态,李鸿章开心地笑了:“我在这上面没有多少知识,真真应了读书人的一句老话:书到用时方恨少。据说中国的版图在古时候,看上去好象一朵盛开的莲花。不过,历史上我国的疆域确实是在经常变动。但是不论怎么变化,西北接陆、东南邻海的空间格局却一直没有改变。中国在明代虽然曾经有过三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的壮举,但是到了本朝,中国的航海技术反而没有明代发达,海洋的阻隔远远大于联络。鸦片战争前,本朝防御体系主要是针对西北边疆。在国人与朝中大佬们看来,茫茫大海本身就是天然的防御屏障,最多只是倭寇和海盗偶尔借机兴风作浪,成不了什么大气侯。”
李鸿章停了停,看到大家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又问:“知道‘海军’这个词吗?”
看到众人纷纷摇头,又接着说:“德国有一个叫恩格斯(即马克思的战友, 共产主义运动的创始人之一。)的大学问家,他在1860年11月给《新美百科全书》写的〈海军〉一文中,是这样定义的:‘海军是一个国君或一个国家拥有的军舰的总称。’那本朝有多少海军?不错,本朝有福建水师、长江经制水师,可是这些水师与海军筒直就是蚂蚁与大象,所以认真说起来,本朝从根本上说,就没有海军!”
言毕,李鸿章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众人。
还是薜福成反映快一些:“大人的意思是:我们的奏折就应该从这上面切入,大做文章?!”
李鸿章听罢哈哈大笑,伸出大姆指说:“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说过:‘谁能控制海洋,谁就能控制世界’。”
李鸿章转而问丁日昌:“雨生,你还记得那个条款吗?那时我还在湖广总督任上。”
“大人说得是1867年12月31日给朝廷上的,《湖广总督李鸿章附呈藩司丁日昌创建轮船水师条款》奏折吧。”
“正是,正是。那可是向朝廷提出的第一份建立海军的计划。当时还未使用‘海军’一词,而是叫做‘轮船水师’。”
这一份计划的主要内容有以下几点:
1.分析了形势:李鸿章认为,中国历史上防御外敌入侵,一是西北边防,以长城为藩篱;一是东南沿海。自明朝以来,设立炮台以为经,设立师船(水师)以为纬。自鸦片战争以后,中国水师,无能御敌。其原因是战船和炮台皆陈旧不堪,战斗能力很差,而西方侵略者,却有近代海军舰队,可以集中兵力,攻击我沿海任何一个地方。中国海岸线绵长,必须处处设防,正犯兵家务多兵少之忌,所以难以取胜。但外国的海军舰队,在海面上可以自由机动,到了岸边,则受潮汐水位、地形种种限制,因而失去机动自由,故其巨型舰船,不敢深入,我国如采取近海防御方针,专守内港,这既有好的地形可以固守,又能得到陆军的接应,才能防御和战胜从海上入侵的敌人。
2、根据上述形势:必须建立新式轮船水师,用炮艇装备起来,分驻内洋港口,在陆军协同配合下,依靠近海自然地势,采取近海作战的方针,保卫海防。
当时,清政府缺乏重工业和先进的造船技术和装备,不能制造远洋巨舰和远程大炮来装备和建立强大的远洋舰队,因而,采取了上述作战战略方针,这是从实际情况出发的。晚清政府着手把海岸从无防务为有防,把旧式水师改造为近代海军,把沿海陈旧的防御变为新式的海岸防御,从战略方针上来说,是积极的。
3、组建海军的兵力编成和任务区分:将整个中国海岸,划分为三个战略区域,由三支海军舰队各负责一个区域的责任。
一是北洋海军:驻泊大沽,管辖直隶、盛京、山东沿岸区域。
二是东洋海军:驻泊吴淞口,管辖江苏、淅江沿岸区域。
三是南洋海军:驻泊厦门,管辖福建、广东沿岸区域。
指挥:三支舰队,各由一名提督(省一级的高级军事长官)负责指挥。
任务:三支海军“无事则出洋逡巡,以习劳苦,以娴港汊,以捕海盗;遇有战事则一路为正兵,两路为奇兵,飞驰援应。如常山之蛇,首尾交至,则藩篱之事成,主客之形异,而海氛(外敌侵略)不能纵横驰突矣”。
李鸿章认为先建造三十艘炮舰,分为三队,每队负责一个战略区,平时各自负责辖区治安,战时互相协同配合,就能有效防御从海上来的武装入侵。
4、建立海军的经费来源:李鸿章提出由各海关税收中拨出几成,作为海军经费。
以上几点,就是清政府初创海军的的蓝图。
1874年11月,清政府签发了江苏巡抚丁日昌拟订的《海洋水师章程》,对前述建设海军的蓝图,进行了补充和发展。他建议沿海建立北洋东洋南洋三支水师。
在海军装备舰船问题上:他主张不仅需要炮艇,更需要铁甲巨舰。一旦有了这样装备的海军,则沿海的旧式水师都可以裁撤掉,把旧式水师的经费用作海军经费。
在海岸设防问题上:应在沿海择要构筑炮台,样式仿效西方,配备最新式的大炮,与海军协同,互为表里,相为奇正,构成坚固的海岸防御阵地。
在军事训练上:他主张沿海陆军应当进行海上战斗训练,将一定数量的陆军训练成海军预备队。在沿海地方官员的配备上,应选仁廉干练的人担任,修筑城堡,编行保甲,教育训练乡民,成绩突出者,调去邦办水师,不断选拔培养海防所需人员。
海军任务区分:主张三洋海军,联成一气,各由大兵舰六艘,炮艇十艘编成。每支舰队配提督一人统率,可以直接向皇上报告和请示事宜。三洋提督半年会哨(集中演练)一次,平时负责政府的运输任务,战时执行作战任务。
在军工生产问颢上:每支舰队各设一个兵工厂,下辖造船. 造***炮子弹. 造机器三个生产分厂,将军工与民用结合起来,在生产过程中,物色和选拔海军骨干。
从同治六年到十三年,清政府虽然同意李鸿章等高级官员提出的创建近代海军的主张,但雷声大,雨点小,海军建设,进展缓慢。
第11章:海防大筹议
第44节:清流乎浊流乎
在全国一片讨论、筹议声中,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和正负责西北边塞防务的陕甘总督左宗棠的奏折最为引人注目。
经过众人的集思广益,李鸿章看到的不仅是日本,而且是世界,那个在两次鸦片战争以来对中国变得日益严酷无情的世界。
“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客主之形,皆适相埒,且犹有中外界限。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麋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数国构煸,实为数千年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器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陆关隘,不足限制,又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
李鸿章指出:处理国际事务最根本的是要凭借实力,“洋人论势不论理,彼以兵势相压,我欲以笔舌胜之,此必不得之数也。”
他坚决拥护恭亲王关于紧急整顿海防的主张,认为不可一日延缓,同时一矢中的地指出中国军事改革的症结是:
“人才之难得,经费之难筹,畛域之难化,故习之难除。如再因循下去,所谓海防只能是画饼充饥。所以今日所急,惟在力破成见以求实际。”
李鸿章说:“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见其效也。”
李鸿章提出六条建议:
一、选汰陆军,改为洋***炮队,改练洋操。
二、添购机器,仿造***炮***。
三、定造铁甲舰,裁撤旧船。
四、暂弃新疆,严守边界,以停撤之饷,匀做海防用(这一条后来被认为是李鸿章卖国的证据),并拨海关洋税,开矿兴利。暂弛鸦片之禁,加重洋药税厘。
五、变通考试,专开洋务一科取士。海防省份设立洋学局。
六、坚持必办洋务,于洋务开用人之途,使人才渐进。
李鸿章向皇上慷慨陈言:“总之,居今日而欲整顿海防,舍变法与用人,别无下手之方。伏愿我皇上顾念社稷生民之重,时势艰危之极,常存歃然不自足之怀,节省冗费,讲求军实,造就人才,使天下有志之士无不明于洋务,庶练兵制器,各事可期逐渐精强……”
李鸿章这篇议论奇警的奏折,可视为中国近代一份旗帜鲜明的改革宣言书。他是从实用的角度即国防危机提出命题的,然而它的意义无疑超越了军事范畴。李鸿章对于“变局”与“强敌”的著名论断,代表了近代中国士大夫对于时代激变的前所未有的清醒认识。而且不管他本人有什么样的历史局限,他所置身中的军事改革一旦启动,军事现代化的规律之轮就必然要拉着他走出更远。“开矿兴利”在中国经济史上意味着什么?“变通考试”在中国政治史上又意味着什么?数十年后,戊戌变法遭到失败后的梁启超,在重读这篇“其言沉痛”的奏折时,还“泪涔涔其承睫焉”。他说:“李鸿章因知今日为三千年一大变局,因知古方不可医新症,因知非变法维新,则战守皆不足恃……”
在这场举国上下大讨论,大筹议中,主张变法维新的有识之士们,因为立场. 观点. 举措的截然不同,又分成了两大阵营:归纳两派的主张,以李鸿章为首的海防派认为:
1. 新疆对国家来说是无用的,收复新疆不仅不能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反而会造成财政上的巨大“漏卮” 。
2. 在俄. 英帝国向新疆扩张侵略势力的情况下,大清不可能收复新疆,即使勉强收复新疆,也无法保持,势必旋得既使。
3. 大清实无力量兼烦沿海和边塞两方面的防务,而比起新疆来说,海防更为重要,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舍弃新疆,集中人力. 财力. 物力去专备海防。
以正在西北负责边塞防务的陕甘总督左宗棠为首的塞防派, 在全力支持大办海防的同时, 坚决主张:
1.中国的国防是一个整体,海防与塞防互为表里,互相影响,
缺一不可。片面强调海防而忽视塞防,“扶起东边倒却西边。”恐怕到头来是“西边必倒,东边亦未能扶也。”因此海防与塞防应当并重。
2. 新疆是国家的西北屏障,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一旦失守,则“不独陇右堪虞,即北路科布多. 乌里雅苏台等处亦未能晏然。重新疆者所以得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
3. 外国势力,特别是沙俄在我国西北的侵略威胁日益严重,加强塞防以抵御沙俄,乃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
4. 认为大办海防, 会导致减少西征需要的大量军饷开支。
参加海防大筹议的十余名全国的各地督抚,因为是大清的封疆大吏,他们所担负的职责,使他们了解和知晓更多的实际情况,所以易于变通与务实,从而在整体上他们是倾向和乐于兴革之事的。只不过他们又各怀鬼胎,希望在变革中使自已,使自已的小集团与管辖的地方,能在变革中获取最大的利益。也即是说:如果变革有利,他们则拥护、支持;反之,则是反对、抵制。
在恭亲王等的推动下,海防大筹议进入高潮,——“廷议” 。也是由于上述这一本质的原因,进入“廷议”后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廷议”,就是由各亲王、郡王、大学士、六部、九卿……这些朝廷重臣元老,一起讨论来自各地的数十件奏片。
在1875年仲春的那些日子里,这些对海军海防昏昏无知却又俨然主宰的高层人物,每日悠闲地踱到内阁政事堂,正襟危坐地审阅奏折。他们每人都握有否决权。都精于把关之道。
沉闷地厅堂里,礼亲王世铎率先打破沉寂:“这铁甲船太笨重,不能入口收泊……”
醇亲王奕缳接着说:“花费太大,不可轻于一试……”
最激烈的抨击出自通政使于凌辰和大理寺卿王家璧。他们都把矛头直指李鸿章。
关于海防,此二人颇似“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其落伍与聋瞽令人啼笑皆非。
于凌辰提出:“修我陆战之备,不必争利海中也;固我士卒之心,结以忠义,不必洋人机巧也。不可购买洋器洋船,为敌人所饵取。又不可仿造制造,暗销我中国有数之帑项,掷之海洋也”。
王家璧称:“本朝以弓马开基,文德武功,岂可全忘?”他认为敌人军舰闯入长江内河本无须过虑,“敌舰出江口,处处有矶石,遇矶石则磕损,遇洲滩则搁浅……”
真正“击中”李鸿章“要害”的,是指责李鸿章企图变法,“用夷变夏”,从道德人心这个根基上动摇国家民族。
李鸿章复请各督抚设立洋学局,并议另立洋务进取格,至谓舍变法用人断无下手之处。是古圣贤所谓用夏变夷者,李鸿章、丁日昌直欲不用夷变夏不止!臣惟海防乃大局攸关,始基一误,万事瓦裂。人才是今日做事根本,如李鸿章、丁日昌讲求洋学,实愈加败坏,尚何人才之可言?……洋人之所长在机器,中国之所贵在人心。……窃恐天下皆将谓国家以礼义廉耻为无用,以洋学为难能,其从而习之者必皆无耻之人,洋器虽精,谁与国家共缓急哉!寡廉鲜耻之徒日以多,正人君子日以少。
在中国历史上,不乏此类目光锐利嗅觉灵敏的卫道士。他们似乎比一切人都更加热爱这个民族和这个国家,向一切企图“用夷变夏”的人发出义正辞严的警告。
就在海防大筹议期间,中国政治舞台发生重要事件:刚刚亲政不久的十九岁的同治皇帝患“天花”而死,慈禧立醇亲王之子载
为光绪帝,开始第二次重垂帘听政。
同治死讯传出,李鸿章遣淮军健儿星夜赴京,并亲自去“叩谒梓宫”,受到西太后三次召见。据李称,“太后悲伤迫切之中,大有励精图治之意”。
这种情绪显然对洋务派有利。海防大筹议进入到“决议”阶段时,恭亲王奕诉站出来保护了李鸿章,提出对于凌辰、王家璧等人的激烈抨击“勿庸置议”。
权力!权力是改革中最重要的杠杆。恭亲王趁风扬帆,不失时机地于1875年4月26日奏请西太后批准了他的海防建设方案。其中最重要的决策有:购买一二艘铁甲舰;试开煤矿;着李鸿章、沈葆桢分别督办北洋、南洋海防事宜,并先在北洋创立水师一军,俟力渐充,就一化三,择要分布。
海防筹议的轩然大波把李鸿章推上了时代的浪峰。
李鸿章自称“谤满天下”。他是于凌辰、王家璧一类人物眼中的叛逆,“媚夷”的汉奸,败坏世风的首恶。“任他危疑震撼,老僧不见不闻”,李鸿章却我行我素,志在必行。
中国儒家知识分子有两类人:一类人,食古不化,抱残守缺,高谈误国,每每以正统卫道士自居。另一类,重经世致用之学,标榜“以天下为己任”,有“事功”的欲望。清初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后来的龚自珍、林则徐、魏源和李鸿章等就是后一类人的典型代表。
李鸿章的信条是“求是求实”。他绝少书生气,把“实用”的原则永远看得比繁文缛节清规戒律重要。 帮他作战的外国军官也是他“实用”的工具,曾国藩称他“驾驭洋将,擒纵在手,有鞭挞龙蛇,视若婴儿之风”。
重实用的人易变通。在祖宗之法和虚礼空论窒息生机的中国,实用主义常常是改革的先导。
第11章:海防大筹议
第44节:海塞之争
在海防问题上,李鸿章与左宗棠的意见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收复新疆无疑是正确的爱国壮举。李鸿章在新疆问题上同左宗棠意见相左,但两者的分歧并不是爱国与卖国之争?
李鸿章懊恼地对幕僚和朋友们说:“我并不是说不要新疆,而是暂时放弃,因为当前海防问题更加紧迫,更加危急!怎么就被人指骂为卖国贱了呢?我在奏折上是怎么说的?”
周馥应声道;“大人在奏折上说:‘近日财用极绌,人所共知。欲图振作,必统天下全局通盘合筹而后定计。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间始归版图,无论开辟之难,即无事时岁需兵费尚三百余万,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而论中国目前力量,实不及专顾西域,师老财疲,尤虑生他变。曾国藩前有暂弃关外、专清关内之议,殆老成谋国之见。今虽命将出师,兵力饷力万不能逮。可否密谕西路各统帅,但严守现有边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图进取;一面招抚伊犁、乌鲁木齐、喀什噶尔等回酋,准其自为部落,如云贵粤蜀之苗瑶土司、越南、朝鲜之略奉正朔可矣……况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只此财力,既备东南万里之海疆,又备西北万里之饷运,有不困穷颠蹶者哉?’”
“这不,说得很清楚吗?”李鸿章无奈地摇摇头。
吴汝纶愤愤地打抱不平:“什么是卖国?那就是说背叛国家,或者是为了个人及小集团的私利,出卖国家的权益,这可是严重罪行!我们奉旨参与海防筹议,不过是说一说自已的想法和主张,背叛国家了吗?出卖国家权益了吗?要说卖国,我们这一屋子人都卖国,因为我们的主张与中堂大人是一致的,上的奏折也是大家伙一起商议定的嘛。”
“是啊,卖国是有严格界说的,怎么能这样武断地妄下评论,随意混淆视听,别有用心地恶意中伤,毁人名誉呢?”
丁日昌也生气地说。
薜福成在一旁冷静地说:“中堂大人与左大人,不过是提出各自对时局看法的主张,暂弃新疆,其出发点也是两害相权求其轻嘛。这些都同为了私利向敌人投降和出卖国家利益的卖国勾当毫不相干,绝对不能混淆。”
“叔耘说得对,不能笼而统之把任何放弃某些边疆的主张都说成是卖国行为。”丁日昌评论道“我们不想做什么民族英雄,暂弃新疆无非是基于集中力量,确保核心地带的战略思想,与个人或小集团的私利无关,更不是媚敌求荣求利。不知大伙儿还记得魏源说过的话吗?”
“魏源是怎么说的?”吴汝纶好奇地问。
众人也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丁日昌身上。
“那是鸦片战争后,”丁日昌缓缓开言“他说‘浙海岛屿林立,而舟山居其一。以险则非门户,以富则非沃壤,以大则仅弹丸。明代汤和经理沿海,并未收入内地。
顺治八年,议政王大臣奏言:舟山乃本朝弃地,守亦无益,其命副都统率驻防满兵回京。此皆开国老成,瞻言百里。故康熙以前皆弃化外……重兵以守孤悬之岛,使外夷得以挟制,此不得地利者一。然而如之何?曰:弃定海,移其兵民于南田,严守宁波。’”
“嘿!原来如此。”吴汝纶叫道“始作俑者原来是……弃边守本的主张,发明权应属名声甚佳的魏源嘛!”
薜福成道:“这次是朝廷就重大问题征询臣子的意见,不管说得对不对,都是为朝廷或国家筹谋。说白了海防也好,塞防也罢,双方分歧的焦点不就是战略部署和有限的财力如何分配嘛!”
凭心而论,这不过是书生议政。也就是说,这些人不论地位高低,都有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使命感;不论其主张正确与否,都是出自为国筹谋的赤诚。
这同文化背景和所受教育有很大关系。他们通常是当时对中西文化和国内外局势有较深了解的政治家或思想家,敏锐地感受到国家正岌岌可危,往往也因而会提出一些偏颇的建议。与此同时,他们都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从特定意义上说,都是处于传统到现代的过渡型人物。
因此,他们有几个引人注目的特征:一是:还没有确立完整的现代主权观念。在魏源的脑子里恐怕还没有“领海”的概念,所以他才从文化的角度视舟山为“化外”。新疆在曾、李心目中也有化外之感。
二是;华夏观念仍程度不同和自觉不自觉地影响着他们的言行,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现代观念仍若明若暗甚至全未确立。他们最关心的是“本部十八省”,也就是华夏文化的核心地带,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出让或出租边远地带的意念便出现了。
三是:知识不足。他们往往只看到边疆的荒凉,不了解那是中华各民族后代子孙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宝地。
把海防与塞防的分歧判定为爱国同卖国之争,也与文化背景有关。在我们这个古老国家的历史上,以言贾祸的记录不绝如缕,这是思想文化上以圣人的言论或经典为是非标准、政治上缺少民主和法治的必然产物。
李鸿章堂堂正正的给朝廷上奏章,筹划如何富国强兵,怎么也不会想到还会因此背上“卖国”、“投降”的黑锅。历史的真实,其实要比戏台上的红白脸谱复杂和丰富得多,神化和鬼化历史人物终将戕害民族生机!
朝廷既没有采纳李鸿章的意见,也没有赞同左宗棠全力注重西征的主张,而是倾向于海防塞防并重。而左宗棠在稍后的覆奏中看似支持朝廷意见,实际上还是主张全力西征。因为在他看来海防没有现实的危险:“窃维泰西诸国之协以谋我也,其志专在通商取利,非必别有奸媒……商贾计日求赢,知败约必碍生计也,非甚不得已,何敢辄发难端。自轮船开办,彼挟以傲我者我亦能之;而我又博心抑志,方广求善事利器益为之备;谓彼犹狡焉思启,顾而他之,似亦非事理所有。此皆人臣谋国之忠,不以一己之私见自封者也。”
既然西方各国无意侵犯,而自己也已有足够的准备,海防不足为虑,言下之意就是应该全力西征。
而李鸿章则认为当时的主要危险来自漫长的海边,而这个地区尤其是京津和泸宁是国家的腹心所在,所以一定要以海防为重点。应该说作为战略方针,这个主张是正确的。
鸦片战争以来,侵略者主要来自大海,丧权辱国,衅端屡起,以海防为重点有什么不对?但是,李鸿章在坚持这个正确主张的同时却陷入片面性的另一极端,他没有考虑到,在一个短时间内,西陲有事,集中人力物力先行解决也未尝不可。左宗棠的成功就是适应了后一需要,虽然他对海防形势的估计未免过于乐观。李鸿章反复强调他所以提出这么一个主张根本原因在于财力不足,左宗棠也一再为军饷不足叫苦不迭。他们分歧的实质在于这个贫弱的国家如何分配极其有限的财力最为有利。左宗棠曾直言不讳:“饷事奇绌,实缘时论正急洋防,所有各省关常年协款均被占去。大抵财源只有此数,海防不减,塞防增无可增,将来非从此着想,别无生发。”
李鸿章也认为:“西师不撤,断无力量兼谋东南。”
只要看看西征和海防费用支出的实际情况,就不能不承认他们说的都是老实话。清廷原来打算海防、塞防兼顾,但这个看似全面的主张在一个时期内不过是一纸空文。原定每年拨给海防费用四百万两,但自光绪元年(1875)七月至六年底“共出银四百八十二万六千六百十八两有奇”,而其中近81万挪作他用,即平均每年不到73万两(按五年半计)。西征军的情况又怎样呢?从光绪元年至三年已支银2645万两,还欠下内外债务1077万两,两项合计共3722万两,平均每年1240多万两。如果加上赔付俄国的900万卢布(合银510多万两),则为收回新疆而付出4200余万两,其中包括两次借外债共800万两。(这里没计算四年、七年续借的750万两,而且这些外债的利率都比正常的高一至三倍。)这些枯燥的数字说明,那些年清政府的财政非常困难,力不从心,只好把能够动用的财力主要用于西征。
西征军统帅是左宗棠,肩负国家领土统一的重任;而北洋大臣李鸿章筹办海防也义不容辞。他们关于海防、塞防何者为重的争论说到底就是争军费。这里有谁是谁非的问题,却绝对没有爱国与卖国的鸿沟!
1874年11月5日,总理衙门在《奏拟筹海防应办事宜折》中明确指出:“人人有自强亡之心,亦人人为自强之言,而迄今并无自强之实。”根源就在于“歧于意见,致多阻格者有之;绌于经费,未能扩充者有之;初基己立,而无以继起久持者有之。”
奏折总结了七八年来清政府对海防建设的情况,其认识是非常实际和深刻的。恭亲王力排众议,认为加强海防和海军建设是当务之急,久远之图,制定了五条措施:
1. 训练海军,先立一军,随立随练,以次增办。
2. 向外国订购铁甲巨舰十艘,运兵船若干艘。
3. 向外国购买堪攻铁甲巨舰的远射程火炮。
4. 扩大军工厂和造船厂。
5. 筹划海军经费来源。
要求上下一心,内外一心,局中局外一心,自始至终,坚苦贞定,以达“自强有实,外侮潜消” 的目的。
当时,清政府兴办军工企业,蔚然成风。崇厚在天津筹建天津机器局(简称津厂),其他如西安、兰州、广州、济南、成都、长沙、吉林、杭州、北京等处相继建成十余个中小型军事工厂。其中沪厂、闽厂、宁厂、津厂四个局是我国最早建立的、规模较大的近代化军事工业。江南制造局和福建船政局主要任务是制造军舰,规模最大,设备最好,当为创建近代海军的基础。
当海军人才和舰艇的来源有了解决办法之后,如何筹建成立近代海军舰队的计划也就应时而生了。
1875年(光绪元年)5月,清政府正式任命李鸿章为北洋大臣,沈葆桢为南洋大臣。从此大清朝整个海岸,划为南北两大战略区,在这两大战略区内,举凡组练海军,海岸巡逻,建立军事工业,筹办和调度海防经费,整顿税收以反华侨事务等等,均由督办大臣负责。这是有利于统一领导沿海各省海防建设的。同时,派彭玉麟. 杨岳斌会同长江水师提督李成谋,对长江旧式水师进行整顿和训练。清政府对近代海军经费在原规定由海关税收提四成用外,又追加海防经费220万两。此后,近代海军的造船. 购舰. 人才培养. 组识训练等工作全面展开,快步发展。
1876年,福建海军舰队初步建成,拥有军舰11艘,总吨位9877吨。其中除“福胜. 建胜” 两舰购自美国外,其余都是中国自行建造的。这是一支由中国自办,以中国自制舰船为主的近代海军舰队,也是清代以蒸气发动机装备起来的第一支近代舰队。舰队建成后,担任巡守台湾. 厦厅及琼廉海面和守卫福建沿海各海口的任务。
南洋海军舰队因经费不足,组建缓慢,至1884年才初具规模。南洋海军舰队拥有舰艇18艘,总吨位22064吨,分驻江宁. 吴淞. 浙江等地,负责东南沿海的海防任务。
1884年8月23日,法国远东舰队突袭南洋海军舰队,这就马江海战。不到一小时,南洋海军舰队主力便覆没殆尽。另有五艘军舰北上驰援,在浙江石浦海面与法国远东舰队遭遇,两艘军舰被困自沉。南洋海军舰队遭此损失后,因缺乏经费,无法补充更新装备陈旧落后的舰艇,整支舰队建设陷于停滞. 没落的境地。
清政府在筹建海军之初,是南北洋并重的。1879年南洋大臣沈葆桢死于任所,全国海军的组织领导和规划便由北洋大臣李鸿章大权独揽了。他趁此机会集中一切人力. 物力. 财力,重点建设北洋。设立海军营务处于天津,办理海军事务,以道员马建忠负责日常工作;开办各种海军学校,培养海军的指挥人员和技术人员;抓紧向外国订购各种军舰,更新装备;勘查和构筑船坞. 军港;拟制《北洋海军章程》,对北洋海军的军制.官制. 船制.仪制. 钤制. 饷制.武备. 事故. 经费. 考核. 校阅等十四个方面,参照西方各国海军,拟定了初步的规章制度,这是中国近代海军的第一个海军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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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回 引经典皇心难改变 说前事兄弟再联手
雍正惊得呆住了,他想不到引娣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哦,你有这样的心吗……你如果死了,朕定要下令处死允禵,绝不宽容!”说完这话,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便惶惑地向乔引娣看了一眼,又转身走了……
雍正皇帝冲风冒雪在半夜里来到允祥这里,是因为前晌在乔引娣那里受了冷遇,又不能发火,他睡不着,也坐不住,这才拉着张廷玉出来的。听见允祥在问他,他像是被恶梦惊醒了似的说:“啊?你刚才说的什么……哦,对了,你说的是兄弟之事……朕何尝不想兄弟同心?要知道,他们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呀!你们看看这几年里,想作乱的有多少?隆科多、年羹尧倒也罢了,如今老八又提出‘整顿旗务’了。好啊,既然他们这样地锲而不舍,朕也只好奉陪到底了。”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包药来,李卫连忙给他倒好了水送来,看着他把药吃掉。却见他苦笑着摇摇头说:“唉,这药可真苦啊!可是,不吃又不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嘛。廷玉,李卫,你们有什么也索性全说出来吧,不管你们说了什么,朕都许诺言者无罪。”
张廷玉神色庄重地说:“皇上既然这样诚恳地求谏,老臣就放肆直言说说心里话。老臣知道,当皇帝难,难得很哪!李世民曾经说过:‘人主只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馅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而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从皇上还当着皇子的时候,您不就是总在受着攻击吗?但臣以为,只要皇权不旁落,人臣们的‘勇力’就难动其心;而人主聪察明断,那些所谓的‘辩口’,‘谄谀’、‘奸诈’也难施其伎。唯有这‘嗜欲’二字,是天性中自带的,如果不在‘克己’上下真功夫,就难免要堕入小人们的迎合之中。”
雍正含笑地问:“廷玉,那你就说说朕有什么‘嗜欲’。你不妨明说,朕绝不会怪你的。”
允祥和李卫听到这里,都觉得张廷玉一定要说乔引娣的事。不料张廷玉却说:“主上的‘嗜欲’就在于‘急于事功’。下面的臣子看准了这一条,也就会千方百计地投主所好。藩库亏空,是几十年积下的,主上下令要在三年内还清,这就是急于事功之一例。先是湖广虚报亏空补完,李绂一本奏上,几个方面大员被罢了职务;山西诺敏假冒邀功,又死于非命。他们当然是罪有应得,可是,朝廷逼得太严,也不能不说是其中的原因。还有,皇上曾说过,‘不言祥瑞’,也确实对下边说的好听话不予理睬。可是,皇上的心里却是在盼着祥瑞的。鄂尔泰上书说,古州一个月之内,七次见到‘卿云’,皇上表示了惊奇和赞叹。十三爷这里的刘统勋当时就在古州,臣问他:‘卿云’是什么样子,他却说哪有那事儿啊!还有人报称某地万蚕同织一茧,长五尺八,宽二尺三,这明明是在说假嘛,可皇上还是让宣布了!田文镜本是清廉的官员,最近也来凑热闹,他奏报说‘河南嘉禾瑞谷,一茎十五穗’。可是,河南不是还照样荒欠吗?老臣不是说不该报这些祥瑞,而是说,只要主上心里稍有嗜欲,就会使下边的人想方设法地来迎合。时间一长,哪是真的,哪是假的,谁也难以分辨了。”他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下,看了看雍正的脸色,便接着又说,“嗜欲有各个方面。老臣是从小就看着主上的,深知皇上不好酒,更不贪色。最近外面传言很盛,说的全都是乔引娣的事。臣不信,也不愿信!但臣还是要说,天子无私事!在国与家上面,皇帝与平民是绝不相同的。老臣这话,敬请皇上参酌。”
张廷玉说完,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李卫在旁边不禁暗自佩服:好,张廷玉从小事入手,渐渐地说到本题,确实比别人说皇上是“好色误国”要有用得多,这姜还是老的辣呀!他一边恩忖一边说道:“张相说的那些,真让奴才长了见识;奴才是在主子身边长大的,这些年在外头做官,也确实看到了官场的积弊。比如这‘揣摩’二字,奴才就对它没辙。你能献四个穗的谷子,我就能给你弄来个二十四个穗的。反正只要哄得主子高兴,就是不能升官,起码也不会被罢了官。我也说过假话,后来才与主子交了底的,主子也没有怪我。再比如,早年间,我曾经把八爷府上的照壁都卖了,八爷也没有生气,因为那是私事,是小事。可现在遇上了国事、大事,八爷可就不肯让步了。奴才识字不多,只是看到戏文里说:女人祸国。奴才就想,哪朝哪代不全是男人当家呢?男人们要是不愿意,女人能替你办事儿吗?她能拿着你的手写圣旨?就算乔引娣的事是真的吧,奴才看皇上也犯不着为了她和十四爷闹生分。不说别人,我看着这丫头就觉得别扭。我是审过诺敏一案的,天天都能见到这个毛丫头,塌肩膀,水蛇腰,大脚片子足有四寸长,有什么好看的?”李卫心里明白,反正他识字不多,皇上又说了言者无罪,于是,他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棰地胡说,但句句说的都是讽劝。一直说得连张廷玉都笑了,他才住了口。
他们这里说得热闹,可没想到雍正的心里是多么难受。雍正一想到早上的情景,就忍不住要掉眼泪。他不易觉察地蹙了一下眉头说:“你们都在与朕闹弯弯绕,朕怎么能听不出来?允禵咆哮先帝灵堂,不遵太后教令,他不守法,不敬上,是有罪的人。从公的方面说,朕应当换掉他身边侍候的人;从私的方面说,他是朕的兄弟,朕也不愿他过份地伤情。朕体谅你们的好心,就再放他一马。允祥可以写信告诉他,他愿意在那里守灵也好,愿意回到京城来作事也可,三年之内,只要他能自省改过,朕都把他看作好兄弟,万事都可商量。可他要硬往那个‘党’里钻,一味地和朕唱对台戏,朕也就对他无可救药了。”他说完就站起身来,李卫连忙上前,扒了许多烧红了的炭火,替雍正装好了手炉,又护送着他离开了清梵寺。
外面雪下得很大,地上的积雪也已有半尺来厚。可是,李卫和允祥等人却没有想到,就在今晚,就在雍正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一些人也是在通宵达旦地计议着!这就是八爷允禩、九爷允禟和他们的几个亲信。
这里是八爷府的一座暖阁,它的一半压在水面上,另一面则建在水里。靠水的三面,全装着落地的双层大玻璃窗。冬天,坐在花厅里就可以欣赏到雪景,夏天则可临窗垂钓。为了保暖,这厅里的柱子全都是空心的铜板,地下通着熏笼,熏笼通着铜柱。允禩是很会享受的,他又爱暖和又爱赏雪,为了不让这花厅显出雪化了的情景,他又特意让工匠们在花厅顶上苫了半尺厚的黄笔草。所以,哪怕再冷的天,花厅里却仍然是温暖如春。据说,光这座花厅,就化了四万两银子。这样的屋子,不但别的王府没有,就连皇宫御苑,也难得一见。
此刻,这里的人们都早已是酒足饭饱,但等着听八爷的训话了。允禩清了清嗓子说:“诸位,今天我再说什么全都是多余的,我们已到了图究匕首现的时候了!我们这些‘鱼肉’,眼见得已被送上砧板成为刀俎,就是不想跳也不行了。”他说话的语气还和平日一样,话虽尖刻,但却说得极其平和,丝毫也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八贤王”的名气,朝廷上下,人人皆知,他的沉稳平和,在朝中也一向是为人敬佩的。
允禟就坐在他的旁边。他比允禩只小两岁,可看上去却要老得多。不但又黑又瘦,说出话来也特别的老辣:“八哥说得一点不假,老四既然一心让我们过不去,那就和他老账新账一齐算吧。内廷有人送信给我说,一开春允祥就要把我送到岳钟麒的大营去。所以,这事一定要赶到正月十五之前。刚过完新正,人心正散。葛达浑管着礼部,又是文华殿的大学士,你就趁着那时候,把来京的王爷们请去。题目一摆出来,他雍正不想见也得见。”他站起身来,在花厅上踱着步子说:“我们错过了多少机会呀!圣祖殡天时,我们之中如果有一人在外面,还能让允祥到丰台去杀人夺兵权?允祥后来去哭灵时,我们要趁机大闹一场,隆科多敢宣布那份假遗诏?允禵要是不奉诏进京,而是驻在西宁按兵不动,或者带兵视事,八哥再在朝堂上一呼,他雍正能坐得稳皇位?隆科多那次搜宫,如果再早上一天,雍正还不就得当流亡皇帝?我在西宁军中时,如果狠一下心,亲手杀了刘墨林那个浪荡钦差,年羹尧也可能早就在西宁自立为王了。我这样说,不是在指责谁,而是说我们把大好的机会全都错过去了,按理说,上天早就该厌弃我们了。可是,他还在给我们机会,还在鼓励我们继续努力地干下去。我们难道能再一次失之交臂吗?”
“老九,你别再说下去了。”允禩的脸色通红,心中好像充满了悔恨,“以前种种,全怪你的八哥心太软,总想平平稳稳地干,不要弄乱了朝局。再说,我们手里也缺着一个能翻天覆地的孙大圣,一个敢为天下先的勇猛之上呀!我仔细地想过了,这次只要闹起来,就不要轻易罢手,看他雍正怎么来收拾这个混乱的局面。”
葛达浑眼睛熬得通红,他抚摸着脑门子说:“我管着文华殿,那里的太监们也都肯听我的。皇上无道,他擅改先帝的遗法,欺母逼弟,暴虐群臣,早就激起大家的不满了。可我担心的有三条:一,我们没有兵权;二,如今君名份已定,我们这样做是不是造逆?万一有的督抚要起兵勤王,我们拿什么去抵挡?三嘛,人旗旗主现在只找到了四位。这些人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管,只敢在背后发发牢骚,一旦到了和皇上对阵之时,他们会不会下软蛋?这些假如不事先想好,预备得不充分,失利事小,正如九爷所说,我们可是赢起输不起了啊!”
允禟却笑着说:“老葛,你太多虑了,我们只是把这些旗主们拿过来用一用,并不是叫他们上阵的。这棋,要分作几步走呢!整顿旗务是老四亲自下的旨意,我们按照他的意思叫旗主们来京,有什么罪过?雍正整顿旗务的宗旨是两条:一条是让旗人自谋生路,接着就削减旗人的月例钱;二是怪下五旗披甲人统属不明,不务正业。我们就先从第二条做起,在京各旗营的牛录管带的名单我早备齐了。旗主一来,先通知他们去晋见各自的旗主。旗主不是能对下属施行赏罚之权吗,只要他们见了旗主,谁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样,下五旗的兵权我们就拿到手了一半!就说毕力塔这小子吧,他是汉人,可他下边的三个佐领都是旗人。旗人一见了旗主,毕力塔再说话还能有分量吗?然后,我们再推动第一条,让旗人们反对分田自种,因为这是坏了圣祖的成法。你们别看这些王爷平日里任事不管,可他们一旦到京,又听了奴才们的撺掇,不跟着造反,那才是怪事呢?如今朝廷上布满了干柴,到时候,八哥出来一声招呼,看谁能收拾了这个局面?”
老八听到这里连忙接口说:“不不不,收拾局面的应该是八旗旗主,他们要共管朝政。我们不是乱臣贼子,我们也没有篡位的心,更治理不了这个天下。应该说,天下的事情要天下公管!下五旗的王爷能来四位,我自己是正红旗的旗主,下五旗可以算是全都齐了。上三旗归雍正统属,镶黄旗是弘历,正黄旗是弘时,镶红旗是弘昼。你们一定要记住,弘时才是我们要拥戴的新主子呢?他想的是夺位,我们要的是实权。这样号召起来容易,也没有后顾之忧。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阿尔松阿说:“这好办,我还是镶红旗的第二佐领呢,明天我就去见弘昼。别看他平时不管事,可谁也不敢得罪他。前年隆科多派人搜宫时,他正在家里忙着烧丹炼汞。弘时没和他打招呼,他火了,说东华门这里是他的丹炉罡斗正位,硬是不让兵士们进去。这位五爷后来还专门去向弘时‘请教’,问为什么要打搅他的静修?弄得弘时只好向他赔罪才算了事。”
允禩笑了:“那好啊,你就去和他好好聊聊,用不着扯正题,我们不要误了他的成仙之道。我这里正好有一本元版的《金丹正义》,你带去恭送给你家五爷吧。”
阿尔松阿刚随口提到了隆科多,倒让允禩心里好一阵惋惜:此人虽然被抄了家,可是京师旧部多得很哪,要是能把他也收拢过来,这是一支多么大的势力呀!就在这时,一个家人走了进来,在允禩的耳边悄悄他说了句什么。允禩高兴得大笑一声:“好,想曹操,曹操就来,这就是我们的福份,快请他到书房见面。苏奴,你是我的侄儿,和我一同去见他更好。”
允禩他们来到书房时,一眼就瞧见站在那里徬惶无措的隆科多。允禩叫了一声:“舅舅安好?”苏奴也连忙打下千儿去说:“给老舅爷请安!”
隆科多转过身来说:“不,这里只有隆科多,哪来的什么舅舅、舅爷的?不瞒八爷,我今天可是夜猫子进宅呀!”
允禩一笑说道:“舅舅不说我也知道,您一定是在怪我。上次皇上派兵抄您的家时,您叫人送来十万银票让我代为保存,我却又给您退了回去。这不是我不想管您的事,而是您不该送到我这里来。您想啊,在朝野的官员们都抄了上千家了,我这里还哪有安全可言?他雍正生就的是个抄家皇帝嘛!”允禩说着话,从书架里的一本书里拿出了一片小纸递给隆科多:“舅舅,这是我在顺义置办的一处庄子,十三万本银。按例,抄家是只抄浮财而不抄祖产的。所以,我把日期往前边提了十年,您留着它预防万一吧。谁能知道,明天又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隆科多接过来稍微一看,就收进了怀里:“八爷,这事虽不大,可它足见你的心田,我就大恩不言谢了。说实话,我今夜冒死前来,挂念的就是那份玉碟呀。现在我的家虽被抄了,可家私还都没动。我的情形八爷心里比我更清楚,只要皇上说句话,要杀要砍还不是现成的?那时,我要这房产又有何用?可是,那份玉碟是弘时从我那里借去的,我刚刚去了三爷府,他却说是在你这里。老奴才请八爷赏脸,把它赏还给奴才吧。内务府一旦知道了,连累的人可就多得数不清了啊!”说着,他的两行老泪已经潸然而下。
其实允禩带着苏奴一块来,就想到了隆科多非要提起玉碟这件事的。不过,他可不想就这样地便宜了隆科多,倒想借苏奴之口,试一试隆科多的心事。
他知道,别看苏奴这小子不是近支皇亲,可却是皇亲贵戚中有名的“闷猴”。这小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善于钻营,二十多岁时就被康熙看上了。老爷子当时说:想不到我们爱新觉罗家族里,还有这样一个天才。几年功夫,这个苏奴就当上巡抚了。今天他也在这里,拿他来做个***手,是最合适不过了。苏奴当然也懂得八叔的心思,便笑着说:“老舅爷,您要的那份玉碟,小的背都背下来了,它值得您这样害怕吗?”
隆科多惊得大叫一声:“怎么你也看过了?天哪……”
八十九回 隆科多夤夜索玉牒 八王爷入宫探皇图
隆科多到八爷府来索要那份玉碟,他一听苏奴说,连他都看过了,这可简直把隆科多吓死了:“怎么?你也见过它了?八爷,您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是从皇史馆里借出来的,那里还留着我的借据啊!老奴现在是什么处境,八爷您也不是不知道,奴才怎么能担得起这偷看玉碟之罪呢?”
允禩笑笑说:“舅舅你急的什么,我当然是要还给你的。”说着向苏奴递了个眼色。
苏奴起身来到书架前,在里边又找出一本书来从套页子里抽出了个硬折子,黄绫封面,周遭还镶着一圈金边。啊,这就是那个在当时密而又密的玉碟了。这玉碟上记录着皇子的生辰八字,皇族里又常常出现用它来魇镇阿哥的事,所以这玉碟就成了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如果不是隆科多那时身居高位,是“借”不出这玉碟来的。玉碟既然借了出来,隆科多就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现在一见它就在面前,隆科多的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可是,苏奴大概是有意要吊隆科多的胃口似的,毫不经意地随手就把它打开了。只见里面写着:
皇四阿哥弘历,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寅时诞生于雍亲王府(雍和宫)。王妃钮枯禄氏、年妃及丫头翠儿、珠儿、迎儿、宝儿在场,稳婆刘卫氏。
苏奴看完之后,并没有把它交还给隆科多,而是双手呈给了允禩。允禩又顺手将玉碟撂在了书案上,转过脸对隆科多笑着说起了闲话:“舅舅,你就要去阿尔泰与罗刹合议了,几时启程啊?”
隆科多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的,他恨不得拿上玉碟转身就走。但他又不敢,他知道他的这位“外甥”的手段,所以欠着身子回答说:“我原想立刻就上路的,但皇上很怜借我,让我再等些时。昨天我去陛辞时,皇上说接到阿尔泰将军布善的奏折,罗刹国使臣刚刚离开墨斯克。皇上说,你是天朝使臣,不宜先到。再说冰天雪地里也不好走,等到开春草发芽了再去也不迟。所以,我且得一时走不了呢。”
“那,你又是怎么回的皇上问话呢?”允禩笑着问。
隆科多回忆着昨天的情形,缓缓地说:“我说,我是有罪之人,怎么敢说怕冷呢?罗刹人阴险狡诈,想分割我喀尔喀蒙古,这百多年来一直也没有死心。如今策零阿拉布坦又在蠢动,反相已露。罗刹国使臣如果早到,二者勾结起来就后患无穷了。不如奴才先走一步,也好在军事上有所布置。一则震慑策零,二则可与罗刹国顺利签约。皇上说:‘你方才的话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布善也是钦差议边大使嘛,你可以把你说的这些写一份条陈来,朕发给布善,让他先未雨绸缪。你虽有罪,但朕并没有把你当寻常奴才来看。过去,你还是有功的嘛!这次差使办好了,朕就免了你的罪’——八爷,求求你成全我,过了这个坎儿,奴才为你效力的地方还多着呢!”隆科多的话很明白,他这是在苦苦哀求啊!
在一边听着的苏奴说:“舅爷,你如今简直成了认罪大臣了。你有什么罪?你是跟着先帝西征的有功之臣!皇上说你勾结了年羹尧,其实如果不是你坐镇北京,年羹尧早就反了。你辞去九门提督,原来本是为了避祸,皇上就着腿搓绳又免去了你上书房的职务。他说你擅自搜园,可又拿不到桌面上来,只好自己找个台阶罢了。如今八爷还在位上,如果八爷出了什么事,他又该算你‘勾结八爷’的罪了!”
隆科多知道苏奴的心眼灵动,他可不敢轻信这小子的话。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唉,我已是望花甲的人了。这一辈子,出将入相,也不算虚度。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事也不愿干,只求平平安安地过个晚年。说句实话,我老在家里想,还不如一了百了呢。八爷若能体谅我这点心意,就请你放我一马;如果办不到,我早就把丹顶鹤都准备好了……”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凭它们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允禩将那玉碟推到隆科多手边:“舅舅你不要这样……也许你会恨我,恨我把你拉下了水,恨我误了你的锦绣前程。不过,我也是不得已呀!有两层意思我要对你说清楚,一是,处在我这位子上,要和自己的亲哥哥斗心眼,这并不是我的原意,只是因为这个当哥子的容不下我!我想了,大不了是个死吧,再不就是高墙圈禁,我全都认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嘛!第二点我要说的是,我从不勉强人,也从来都不卖友。你和我是一‘党’这件事且不去说它,就是你和弘时之间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你所以败落下来,是因为雍正性子里多疑刻薄,不能容人。他连自己的一母同胞都容不得,何况是我,更何况是你!自从你被抄家以来,大理寺、刑部里动用了多少人来查你和我的事?可他们除了查出你转移家产之外,又查到什么了?没有!可见我老八是不会卖友的。”他用手指指那份玉碟说,“舅舅你把它拿走,好好地补一补你的漏子。放心吧,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添乱子了。”
隆科多小心翼翼地把玉碟取过来,又贴近内衣装好了说:“奴才谢谢八爷。老奴才是个无用之物,我对不起八爷。不过,奴才也请八爷放心,我隆科多半生英雄,也是从不卖主的。”说完,他一揖到地,老态龙钟地走了出去。
苏奴看愣了:“八爷,就这么把他放走了吗?这不太便宜他了?”
允禩却如释重负地说:“他早已是灯干油尽了,再留他又有何用?你强逼着他为我们出力,逼急了他敢把我们全都卖了呢!再说,他是当过宰相的,他被罢了官,免了职,可他的一行一动都有人在监视着,我们能不吃他的背累就算不错了。他不入我们的伙,雍正就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旦他要为我们串连人,反而会招来人们注意我们。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大年三十逮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照样过年!你明天去一趟三爷府,告诉弘时说,四位王爷现在都已来到了承德。这样的天气,没准能要了允祥的命,他要是一死,弘历就去不成南京了。弘历不离开北京,几个王爷就还得暂时住在承德。你还要告诉弘时说,他八叔这次是要破釜沉舟地为他争这个太子之位了!”
允禩说得虽然好听,可世事却并不能全都随了允禩的心意。三天以后,邸报发了出来,弘历以亲王和钦差大臣的双重身份巡视江南,已由张廷玉代表雍正皇帝亲自将他送到潞河驿;五皇子弘昼奉旨到马陵峪去“视察军务”,并以皇子身份拜祭景陵。三爷弘时又送来消息说,现在,不但允祥病得不能理事,就连皇上也身患热症,停止接见外臣了。这对允禩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不过,他还是照着自己用过多次的老办法,要亲自进宫去察看一下动静。
雍正皇帝在澹宁居接见了允禩。他的身子好像十分倦怠,眼圈有点暗,而且发黑,脸色苍白中带着青灰色,颧骨上又明显地现出潮红来。他躺在大迎枕上对允禩说:“老八;你身子骨也不好,难为你还惦记着朕。你就在那边的杌子上坐吧,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和朕讲那么多的礼数了。看上去,你的气色还好,朕赐你的药用了吗?”
允禩在座位上略一欠身答道:“托皇上洪福,这药还真是有效。只是这头晕的毛病,也不是能够一天两天就好的。臣弟本不想来打搅皇上,因见到邸报上说,皇上已经不见外臣了,使臣弟大吃一惊,这才急急忙忙地跑进宫来请安的。”
雍正坐直了身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一对兄弟从康熙四十六年到如今,已经斗了二十年了。唇***舌剑也好,正面交锋也罢,总算有了结果,分出了胜负,也分出了君臣地位。现在,两人极其难得地坐到了一起,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合适。允禩觉得,总这样干坐着也不像话呀,便主动地开言了:“皇上,臣弟听说,您最近身子不适是劳累过度所致,觉得很是忧心。你一天要见三个时辰的大臣,要批几千甚至上万字的折子,常常要干到子时才休息,这怎么能行哪!先帝在位勤政,已被人称作是千古难得一见了,您竟然比先帝还要劳乏。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皇上学贯古今,怎么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您能珍惜自己,也是天下万民之福嘛。”
允禩说得十分恳切,也十分动情。可雍正听了,却觉得他的心里恨不得自己眼下就死!他听着这些做作出来的话。像嚼着苦橄榄似的皱起了眉头。但他的嘴里也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朕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是能力和坚毅,都远远不如先帝,只好以勤补拙罢了。今天你既然来了,朕想问你一下,旗务整顿的事,办得到底怎么样了?”
允禩略一欠身答道:“皇上知道,臣弟有许多政见,常常与皇上不合。但唯独在整顿旗务上,我是打心眼里赞同的。开国才八十年哪,可瞧瞧我们的八旗子弟,全都成了什么样了?康熙五十六年兵败时,六万子弟片甲不回。后来有个别逃回来的人说,那哪叫打仗啊!有人听见战鼓一响,就吓得拉稀了。允禵进军西藏和年羹尧在青海打仗,用的全都是汉军绿营兵。京师里这些个旗人,只要是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忙着泡茶馆,养花喂狗,再不,就提溜个鸟笼子满大街转悠。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连满语都不会说了。所以,这件事,臣弟一直很焦心,也从来不敢懈怠的。”
高无庸送上了奶子,雍正说:“给你八爷——老八,你还接着说。”
允禩接过奶子,欠着身子道了谢,喝了一口又说:“万岁知道,这些旗人虽然无赖,却人人都不是省油灯。他们各有各的旗主,事和权总难统一下来。前次奉旨给他们分了地,让他们也学着干点正经营生。老实一点的倒是去了,滑头的把地租了出去,更有一些人,干脆把地给卖了!我追查这件事时,有人还堂而皇之地说,他们请示过本主。气得我肺都要炸了,可又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所以,我就和三阿哥商议了一下,把各旗旗主们叫到北京来,列出整顿的条例,由各旗旗主们自己管好自己的旗下满人,朝廷只是巡视监督。办得好的,予以奖励;办得不好,就重重惩处。反正这些旗主们在奉天也是无事可干,他们既然拿了俸禄,就应该替朝廷办点正经事,这就是臣弟想出来的法子,可行与否,还要请皇上圣裁。”说罢,低下头来吃着奶子去了。
雍正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你和弘时商量着办吧。朕这里的事情太多,下半年已经接见了全国所有的知府以上官员,开了春后,朕还要分批地见一见全国州县官员。州县是最亲民的官,百姓的甘苦他们心里最清楚,吏治刷新就要从他们做起。有人说朕太琐细,殊不知天下最缺的就是这个琐细。朕知道,你和朕政见不合,你不要为此不安。杨名时和李绂他们也都与朕政见不合嘛。只要能办好差使,不搞邪门歪道,朕还是有这点容人之量的。就旗务整顿来说,朕只有一句话,所有的旗人都要体念朝廷爱养的深仁厚德,努力生业,共建大清极盛之世。这是个宗旨,办法你们自己去想好了。”
这里正在说话,张廷玉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雍正忙问:“怎么?有什么急事吗?”
“回皇上,刚刚接到布善的军报,说策零阿拉布坦带了三千蒙古骑兵偷袭阿尔泰大营,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雍正高兴得笑了起来:“好啊,这是大事,好事,他的折子呢?”
张廷玉小心地说:“皇上,老臣正让下边誊写呢。这次交锋,我军死伤很少,只损失了七十三人。策零部却丢下了二百多具尸体跑了。
因为是夜战,敌军趁黑夜劫了我军的一座粮库,运走粮食三千石,还烧了大约七千石。阿尔泰大营里存粮不足,来春雪化泥泞又不便运输。请旨调拨一万石粮食以资军需。还有……随折有份立功将士名单,请朝廷议叙。”
雍正突然火了:“什么,什么?布善是统领三万人马的上将,被人家端了营盘,烧了仓库还带走了粮食,外带又死了七十多人,他居然还有脸来向朝廷请功?”他喘着粗气,脸也胀得通红,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说,“你来拟旨告诉布善,朕没有那么多的恩典施给他!让他暂时戴罪立功,限他在半个月内也端了一座敌人的粮库,也允许他死二百人!不然,朕就要下旨锁拿他进京问罪,他能不能保住首级还在两可之间呢,还想要朕给他‘叙功’,真是奇谈怪论!”
张廷玉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明鉴,这其实只是一次小挫,如果一定要布善去戴罪立功,或者在半个月内他立不了功,选谁去代替他呢?”
“朕不是生他这个气,朕气的是打了败仗就老老实实地回奏,为什么要欺君?朕不信就没有人能代替他,难道死了张屠户就要吃浑毛猪吗?”
坐在一边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允禩轻轻地说:“皇上,讳败冒功,边将的积习历来如此,您大可不必为此动那么大的肝火。”
“唔?”
“布善是位老军务了,也并非是无能之辈。在青藏西北阿尔泰这些寸草不生的沙漠瀚海、苦寒之地,能长期坚守在那里,已经可以说是忠勇之士了。请皇上不要因这点小事给予重罚,免得寒了边塞将士们的心。换一个生手去,威不能服众,指挥也不能如意,反而要出大乱子的。朝廷远在万里之外,臣弟以为更不要作这样琐碎的布置。再说策零阿拉布坦的蒙古骑兵本来就飘忽不定,剽悍难制,他那里也未必有什么粮库等着我们去端。硬要布善去将功补过,贸然出兵,又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如果再打了败仗,连隆科多和罗刹国的边界谈判,说不定也会吃大亏的。这件事本不该臣弟来说,我坐在一旁细细想了一下,这事恐怕只能假装糊涂。承认布善的小‘胜’,让他乘‘胜’追击,相机进剿就行了。皇上在朱批中则可以明白告诉他这样做的理由,布善也自然会感恩戴德的。这和政务不同,错了还可以更正,兵凶战危之时,可万万不能出大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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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称职∴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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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回 李巡抚坐堂审冤案 黄臬司当场出丑闻
这次,雍正没有发火。因为他听了还不到一半,心里就明白了,允禩说的全都在理,而错的恰恰正是他自己。他心里想,唉,这个八弟,从来都是与朕作对的,今天他却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他要是能够真正地臣服了朕,他的能力,决不在允祥之下。朕过去曾经抬举过他,以后他只要能顺从了朕的意愿,朕也一定会善待他的。可是,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八允禩一句话就说清了阿尔泰的症结,很让雍正觉得高兴。他们兄弟之间斗了这么多年了,今天老八还是第一次说出让雍正兴奋的话。激动之下,他说:“老八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就依他说的办吧。廷玉你下去以后,再和他们商议一下筹粮的事。你们都知道,朕常常有大喜大怒的毛病,这很不好。往后,你们只要见到朕发火,都可以这样地出来劝谏,朕断断不会为此恼人罪人的。老八.你说行吗?”
“是。臣弟自应努力巴结。”
“哎,话怎么能这样说呢?前天十四弟给朕上了一个请安折子,说他愿意回京来办事,朕心里也很高兴。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为什么总要剑拔***张的呢?他平常很听你的话,等他回来后,你再多劝劝他。以后遇到事情,我们兄弟间总这样商量着办多好啊!你身子也不好,就不要在这里多呆了,道乏吧。”
允禩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雍正瞧着他的背影对张廷玉说:“唉,老八是个人才呀,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只要他不再搞那个八王议政,朕还是可以容下他的。但他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朕也绝不原谅他。十三弟如今病得很厉害,朕自己的身体也支持不住。这朝廷上的一切事情,都要你这位老臣来担当,朕觉得很是心疼啊。李卫和允祥说的那个贾士芳到底怎么样?你给李卫写封信去,叫他再着意地寻访一下,多找几个人来。不要怕荐错了,朕自有试他之法。”
雍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没想到张廷玉却冷冷地回道:“皇上,请原谅臣不赞同这些事,也不愿奉诏。”
雍正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哦,朕把你这位儒学大家的事给忘记了。好,你不奉诏那就算了。但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办,就是赶快催促李绂进京来就任直隶总督。湖广那边的事也该完了吧?现在宝亲王去了,还有李卫也在那里,有什么办不下来的?”
“是,这事老臣立刻就办。”
李绂接到升任直隶总督的任命已有好几个月了,却迟迟不能上任。不是他不想马上进京,而是他的手上还压着一件大案没有清结。汉阳有个财主叫程森,为了夺佃户刘二旦之妻,夺佃烧房逼死刘家一门三口。本来这个案子汉阳县里、府里都已问明结了案的,可是,程家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案子报到省里时却被臬司驳了下去。臬司说:“夺佃非罪,因地产系程家所有;烧房不仁,按律并无抵罪之理。刘老栓祖孙三人身怀***在程家当众服药,是意图讹诈,也并非无罪。”所以臬司判程森枷号三月,就把案子了结了。刘王氏不服,在巡抚衙门击鼓喊冤,李绂接了状子,便叫臬司按察使黄伦来问。黄伦却也痛快,说程森固然不仁,可那刘家也不是好东西。程森说夺佃是为了加租,因为地租看涨,这是有据可查的。刘王氏去找程森理论,还说程森竟在大白天意图强奸刘王氏,但这“强奸”之罪却没有凭据。黄伦说的听起来也满有道理,这就让李绂为难了。李绂是张廷玉的门生,他的清廉自守也是全国有名的。就是在雍正面前的宠信,只怕也不亚于田文镜。所以,李绂就向皇上呈了密折,说要将这个遗案处置完了再去直隶上任。雍正在给李绂的朱批中说:“你作得对,疑得是,此案定要查明,不可掉以轻心。”
李绂有了这个朱批,也就有了上方宝剑。他干脆交代了差使,亲自下到汉阳私访了半个月,终于取得了结果。这时已经过了冬至了,李绂发出火票到汉阳县拿了程森,带了证人,又发文按察使衙门,请黄伦过来参加会审。
三天之后,巡抚衙门贴出了放告牌,立时便惊动了几乎全城的百姓。大冬天的,坐在家里也是没事干,这样的热闹还能不看?一边看,一边还在议论着:“哎,李抚台不是升了直隶总督吗,怎么还来管咱们这几的事?”
“刘王氏的案子听说已经审结了,咱们李制台亲自跑到北京,向万岁爷说,案子里有疑点。所以皇上才让李制台复审的。李制台如今不是制台了,他是钦差大人哪!”
一个老头子喃喃地说着:“清官啊,难得一见的清官!老天爷保佑他来到咱们湖北,火耗只收到六钱……”
“咳,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你想让他留下,他就能留下下?”
这里正在议论着,突然,又是一阵乱哄,原来是湖广按察使黄伦的大轿到了。只见这座大轿后边,还跟着汉阳府、县官员的两乘轿子。他们走进衙门,按着差役们的指点,来到签押房里坐下等候开审。就在这时,只见衙门口众人闪出一条路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由一名师爷引导着走了进来。这个刘王氏打官司打了三年,都打出名来了,谁不想争着看看她长的是什么模样啊?看得她头也不敢抬,羞怯怯地走进了衙门口,按照李绂李大人的吩咐,拿起了那柄足有四尺多长的鼓槌。差役告诉她:“把胆子放开,照着大鼓上只管敲吧!一直敲到放炮升堂时,来人传你,你再进去!”
“咚咚咚……”这声音从门外一直传到了后堂李绂的耳鼓里。李绂站起身来吩咐一声:“升堂!”便向外走去。黄伦他们三个见主官已经过去,当然不敢怠慢,也紧跟两步走了出来。就在这时,三声堂鼓响过,三班衙役,巡抚衙门的几个师爷,和一群手执大棍的衙役们蜂拥而出。大堂上响起了震摄人心的堂威:“噢……”
刘王氏照着师爷事先教好了的一套,随着堂威声来到大堂门口,双手高举供状喊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作主啊……”
李绂沉静地站在那里,说了声,“传请黄大人和汉阳知府柳青、汉阳县令寿吾上来与我一同会审——把刘王氏的状子呈了上来。”
“扎!”
李绂将状子看了一遍,叫道:“刘王氏!”
“民妇在……”
李绂轻轻地说:“你抬起头来,不要怕。你的案子早已在臬司审明立卷了,本抚也曾明察暗访,今日就要将此案查明了断。本抚虽然已奉调回京,但也奏明当今圣上,此案不结,我绝不离开湖北一步,你尽管放心好了。来呀——带被告程森上堂。”
衙门外又是一阵躁动,两名衙役从西侧刑房里带着程森出来。这是个大约五十来岁的人,胖胖的脸上倒也五官端正。他却一点也不怯场,就地打了个干,又是一揖便站在那里静等问话。李绂知道,他是作过官的,便将手中惊堂木一拍问道:“你就是程森吗?”
“是,晚眷生就是程森。”
“你作过什么官?原来在哪里曾任何职,又为何故回到本籍?”
“回大人,卑职原在江西盐道,康熙六十年因亏空库银撤差追比。雍正三年亏空补完,起复为泰安同知,因母死在家丁忧守制。”
李绂惊觉地看了一眼黄伦,他记得黄伦也曾在江西藩台作过官,难道他要为程森翻案还确有背景吗?当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好一个‘孝子’,你热孝未满,就敢奸宿有夫之妇,你置孔盂之道和国家法度于不顾,岂不是也太大胆了吗?”
“卑职并没有奸污刘王氏。”程森抗声答道:“因卑职起复需要用钱,就随行就市,向佃户们加收一成租金,所有的佃户都答应了,只有刘王氏一家抗拒不交。下边的用人们气急了,才烧了他家的房子,我也已把犯事的人开革过了。刘王氏为了赖租来到我家中,她当众卖弄风骚,敞胸露乳,还说了许多疯话,被我赶了出去。我自己一妻二妾,又是这把子年纪了,怎么能上她的这个当?想不到,他的公爹也是个无赖,八月十六,带着他的两个孙子闯进我家中,并且当场饮药自尽。卑职虽然极力抢救,但已是来不及了。此案已经臬台黄大人多次审讯,证据一应俱全。卑职也是个读书人,不敢欺心昧理,求中丞大人明鉴识伪,这个罪名卑职是不敢承受的……”他说到紧要处。还扯出汗巾来拭了拭眼泪。
李绂转过身来问:“汉阳县,你是第一审官,程森当时是不是这样招供的?”
九十一回 是清官就得遵皇命 进考场不能说姓秦
县令寿吾坐在最下边,当时他接这案子时,还是杨名时在这里当按察使,黄伦还没有调来。寿吾万万想不到,这案子会越审越糊涂。今天一听李绂头一个就点了自己的名字,他脸上一红一白地说:“回大人,当时程森并没有到庭,是派他的管家程贵富代理的。还有几个在现场的佃户,他们说的和程森不一样。刘王氏的父亲和孙子,是在八月十五饮的药,而不是八月十六。八月十五程家设筵招待佃户,续定来年的租约。刘家乘机揭出程森欺孤灭寡,被程家庄丁们殴打,才吞药自尽的。这件事在场看到的人很多,卑职以为证据确凿,才当场就定了罪名的。”
坐在寿吾身边的汉阳知府也说:“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卑职所以就照准了。”
黄伦却一口就驳了回来:“程贵富既然不是正身,他怎么能替家主认罪呢?分明是那程贵富对家主心有怀恨,才有意诬陷的。”
程森立刻说:“对对对,就是这样。幸亏黄臬台明鉴,不然我就要死在自己的家奴手里了。”
李绂把惊堂木“啪”地一拍:“你与我住口,等问到你时你再说不迟!刘王氏,你说,事情到底是发生在八月十五,还是在八月十六?”
程森抢先说:“是八月十六嘛,庄户们都可以作证。”
说话间,几个衣衫蓝缕的人跌跌撞撞地爬了进来说:“我家程老爷冤枉啊,八月十五那天我们都在程老爷家里吃酒,刘老栓也在,没看见他吃了***啊!”
李绂严厉地问刘王氏:“嗯,这是怎么说的?”
刘王氏爬跪两步,指着几个证人连哭带说:“青天大老爷,他们都是程家买通了的佃户,程森说八月十六,他们敢说是十五吗?那天民女带着两个本家兄弟去抬尸首时,哭得满街的人们家家都过不成节了。老爷您问问村民们,这个日子民女还能把它记错了吗?”说着,她放声号啕:“我那屈死的老爹和姣儿呀……”
李绂把脸一沉问外边看热闹的人:“你们都是程家村的吗?有谁能证明刘王氏他爹是哪天死的?”
外面有几个小伙子挤进人群说:“老爷,刘王氏说得一点不错。我们几个全和她是同村,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她们家哭得一个村都不能安生,难道我们还能记错了?”
衙门外响起一阵喊声:“老爷,那天确实是八月十五啊!”
李绂一声冷笑,转过身子问程森:“全村的人证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兴许……是我记错了……”
“不,是你太聪明了!你把日子定到十六,就只有你家的佃户们在场,如果是十五,那么见到的人就多了!可惜呀,八月十五这日子太好记了,更可惜的是你不能一手遮天!你能胁迫你的佃户,却掩不了众人的口舌!”
程森像是被打翻了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李绂紧接着问:“刘王氏告你强奸了她,可有此事?”
程森低下头说:“大人,这可真的是冤枉啊……”
刘王氏跪在下边,一声大叫:“他……他真地是那样干了呀……”
这一声喊惊动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拥挤得更厉害了,谁不想亲耳听听这又稀罕又风流的事呀。衙役们又推又搡,仍然无济于事。最后,还是一位师爷有主意,他手端砚台拿着毛笔,向外头泼洒过去,人群这才散开了。李绂下令让他们全都站在一丈开外,这才对刘王氏说:“你知道,这是公堂,你必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才能为你结案。既然是他强奸了你,那就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史书上有多少女子受辱而死,《春秋》上是从不责备的。你只管如实地说,不要顾忌。”
刘王氏这才说了经过。原来是程森要让她去家中帮助缝补衣物,刘王氏也想借机免了自己家的佃租。那知,程森却趁她不备,先是动手动脚的抚摸,接着就勉强她做了那种事。刘王氏不从,还在他大腿上抓了两把,把他的血都抓出来了。
按察使黄伦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好啊,既然你在他腿上留了记号,那就当堂验证岂不更好。”
哪知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腔,刘王氏却突然转向了黄伦:“你你你,你这不是人的赃官,事到如今,你还要逼我吗?三年前的抓伤,如今怎么验得出来?既然你苦苦逼我,那我就把你的下作事也全说出来。那天,你在二堂密审我时,你说,只要我从了你,和你‘春风一度’,你就可以替我报仇。我……我早已不是人了……就,从了你……”
事出意外,更是炸了大堂,黄伦暴跳如雷:“好你个刁妇,竟敢诬陷大臣,你不要命了吗?”
李绂却十分地冷静,他慢慢地说:“刘王氏,你可要想清楚了,以民告官,这本身就是一条罪呀!”
刘王氏不顾一切地说:“我的脸已经是一文不值了。我要说,我看见了……他的肚脐下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他……他的‘那个’上边还有一块拇指大的黑斑。大人不信,可以当堂验证。”
李绂笑着走下堂来,把黄伦叫到后堂说:“黄大人,事情闹到这样地步,可真让学生为难。请你审时度势,从实说出来,我还可以保住你的面子。”
黄伦却恶狠狠地看了李绂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李绂仍是笑着问:“难道你想当堂出丑吗?”
黄伦还是一言不发。
李绂勃然作色:“好,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几名戈什哈应声而入,李绂狞笑一声说:“给黄大人去衣!”
这群戈什哈们还是有生以来第一回干这种事。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三下五去二地就把黄伦扒了个浑身精光。刘王氏说得一点不错,他的那两个地方,都长着明显的标志哪!黄伦像一个就要绑赴刑场的犯人一样,趴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了。
李绂兴致勃勃地回到大堂,端坐堂前说:“程森,黄某已经全部招认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勾结的,你与我老实招出来。说!”
随着他的这个“说”字,他手中的惊堂木猛地拍了下去,这两种声音又恰恰碰在了一起。只听“啪”地一下,像是击在了程森的头上,他,和他的同伙们,一个个全都蔫了。
李绂大声宣读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判决。一声令下,程森被押了下去,黄伦也被带走了。门外响起了一阵欢呼:“真是包大人重生啊!”
李绂退堂回来时,走过二堂门口,却见黄伦还跪在那里。瞧见李绂来到,他忙上前跪了一步说:“犯官有罪,请抚台大人念我十载寒窗,三下考场,熬到今天确实不易。请大人笔下超生啊……”
李绂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干的这事,大丢人,不单是丢了你自己,你先人的面子,连朝廷的脸面全都撑不住啊!当今万岁是最讲心田的,你坏了他的名声,断断没有轻饶之理。你下去后,先写一份服辩,我在奏请圣览时,附上夹片,请圣上裁决吧。认罪认得好,或者能保住不死,至于官职、功名等等,恐怕是连想也不要再想了。世上能够洗雪耻辱的只有时间,你拼得十年二十年的,好好干,或者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