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不是开心星球发放汽球图片的日子啊?

今日出门昨夜归
作者:竹林
今日出门昨夜归
作者: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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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2-02
今日出门昨夜归
作者:竹林 一、朝见无限空间之王
  2002年8月15日上午10点,浙江大学邵逸夫体育馆内,座无虚席。当代爱因斯坦、剑桥大学的霍金教授正在讲学。
  声音,是通过特殊的语音合成器传来的,带一点金属味,奇妙而空灵,如天使的号角突然吹响。   四壁大屏幕上的影像迅速刷新--一个新奇的"膜的世界",犹如来自未来岁月的一朵白莲,在人们认知山谷的河水里,逆流漂来,诱惑地绽开。
  这位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把时间当作一个饱满的鸭梨,把拥有地球、太阳、茫茫室女座星系、猎户座星系……的我们的宇宙比成一只绚丽斑斓的大汽球!
  这一刻,王东泪流满面。他觉得霍金的轮椅仿佛时间机器,而轮椅上的人是上帝之子,一个圣洁的婴儿。他情不自禁地拼命鼓掌,把手都拍痛了。他想他要好好看他,看清他,看懂他,哪怕一点点。
  他看见他的米色长裤,同样米色的带小格子的西装;他看见他金***的头发,柔软地垂在明净的前额;他看见他白皙的脸颊上,透出嫩嫩的粉红,好像是一个孩子,沉浸在自己幸福的游戏中的孩子。
  王东想,这是一个接近宇宙本质的孩子,窥见宇宙来历的孩子,告诉蒙昧的大人人类存在宇宙中的意义的孩子。
  而他自己,滨州一中高二(3)班的学生,一个真正的孩子,却无法做他想做的一切,除非在梦中。
  在他的梦中时间流逝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作为第一代飞出太阳系的地球新移民,他用机器在一颗冰封的星球上制造温室效应,在慢慢融化的永冻土层上播撒地球植物的种子。
  可是,当他驾着新型探测器回望故乡地球时,蓦地一惊。俯视大地他看见了一片绿绿的麦田之上,很突兀地矗立着七棵银杏树。
  七棵银杏树守着七口水塘。
  七口水塘排列成北斗星的形状。北斗星怎么会落在了地球上?那儿显然深藏着秘密!
  "七星窟!"不知为什么他脱口而出。他以新新宇宙人的智慧参透了那秘密---这一定是地球和外太空相连的秘密通道---虫洞的出口。
  唉,早知有虫洞,也不必坐那架老掉牙的等离子火箭飞离太阳系了。
  不过,也许他可以利用这虫洞迅速返回这颗令他魂牵梦绕的蓝色星球,看一眼爱他和他曾经爱过的那个女孩。
  想到她,他的泪水涌出来,像珍珠一样,在失重的空间四处飘动。
  好了,别这样,他对自己说,不会再有一万年的等待了,穿过虫洞,我们可以在星系间拍拖,就像月上柳梢头时我在樱桃树下等你。他好像看见了她的微笑。她的微笑好迷人。
  可是刹那间万道金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以为有一颗超新星爆炸了,睁眼却见语文老师怒不可遏的目光正像航天飞机般俯冲过来。在枯燥的语文课上做一个梦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梦醒之后,他居然在当天日报上的一篇文章里看见了"七星窟"三个字!
  几乎是屏住呼吸,他把那篇短短的报导看完了。那篇报导说:
  有一所民办中学,位于距繁华的滨洲市不远的石背镇。校长办学的思想很特别,对于家庭困难、交不起任何费用的那类学生,经过考试可以免费入学。考题有二十道,都是校长亲自出的。二十道题做完以后,校长还要面试,大约提五个问题。
  二十五道题共计二百五十分,满分的穷孩子马上就可以搬进学校来住、来吃、来上课了。这无疑给他们那藏在艰辛与苦难背后的不可知的未来照进了一道曙光。所以这些免费的特殊生又被称作"二百五"……
  文章写得倒不枯燥。只是对于在两年前就有能耐混进大学听霍金讲演的王东来说, "二百五"们的生活于他比隔着一光年还远。吸引住王东眼球的是那些"二百五"们拥有一个农场,据说是这个农场支撑了他们所有的生活费用,还让他们赚到了零花钱呢。而那个农场的地点就在---"七星窟"!
  怎么会这样?地球上真的有一个"七星窟"……竟跟他的梦不谋而合!或者说,自己的梦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先验性?
  那么,梦中的女孩呢?她又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其实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曾对哪个女孩动心过(当然迷他迷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倒不在少数)。班级里那帮女生,平时眼睛生在额角头上,可要是谈起什么星来,高贵的头就低下来了---她们能看到的都是地上的"明星",可对于布满苍穹的真正明亮的星星呢,对不起,光盲!
  梦中的女孩,她有一双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她还穿着银色的衣服,像是来自过去,又像是来自未来的女神;她飞翔在时间之上,美丽而圣洁。
  王东想入非非,思绪汹涌。
  世界有多么奇妙!宇宙间的一切都在史前的一声大爆炸中诞生。大爆炸之初的原子就在我的体内,也就是说,我身体里的大部分原子就在那个时刻诞生了。可是,如此伟大的诞生,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每天应付那些枯燥的习题吗?我究竟是谁?我要到哪里去?我应该做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孤独?
  梦中的女孩,你能告诉我吗?
  遥望星空,城市的灯光遮掩了天上的星星,他找不到女孩那星星般的明眸。
  他决定去石背镇探访七星窟。他要到一个最接近星空、接近宇宙深处的地方---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
  他要去追寻那个梦。
  他急急地查地图,发现石背镇离滨州市并不远,有火车可通,当然,七星窟在地图上是 没有的。
  从石背镇下了火车,已是傍晚时分,黝黑的田野从脚下展开,仿佛连着头顶上的星空。
  王东决定找当地的老乡问路。他心中惴惴不安。到底这神秘的"七星窟"在什么地方?他怕那报导是道听途说,讲的那故事子虚乌有,他怕被问的老乡答复他一个茫然的表情 。还好,老天开眼,王东在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农民就给他指明了方向,好像梦幻中的七星窟只是外婆的澎湖湾那么平常。王东兴奋得加紧了脚步。天渐渐黑下来,王东觉得他背上的行囊越来越沉了。
  行囊里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品和一个特别轻软的睡袋,当然,还有梦想。
  梦想本是轻柔的,不该有分量。可他的梦想总是跟时间、空间,以及遥远恒星爆炸后的尸骸纠缠在一起,所以那梦就变得像黑洞一样具有了无穷的能量。
  月亮升起来了,与自己的影子同行,飘逸的头发在夜风中飞扬。
  路在脚下渐渐升高,但没有爬山的感觉。相反,王东觉得自己似乎正向天上走去。在这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指引下,突然,他发现了---屹立在旷野上的第一棵银杏树。
  他几乎是一头撞上去的。他伸手摸了摸那树干,疙疙瘩瘩,被夜雾浸得冰凉。他又捡了一片落叶。低下头,他就看到了一泓清水。水面上有碎碎的银光在闪烁。他还听见了水边草丛里的蛙鸣声。天上的北斗星很暗,像一把长柄勺。
  他激动地跑开去,竟又发现了另一棵银杏树和另一口水塘!
  简直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他一口气找到了七棵树和七口水塘。尽管有几口水塘比较小,差不多只能算一口大井,但确确实实,这些水塘以长柄勺的形状排列着,而且无一例外。它们嵌在隆起的山腰间,像一只只半开半合的眼睛;在岩石洞口的上方,茂密的蕨类植物纷披下来,像低垂的眼睫毛。
  最先发现的那口水塘最大,位于长柄勺的勺柄上。
  他的心跳得好快。他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他后退到一座不高的土坡上,以便看得更清楚。
  月光泛滥的夜空下,梦中的"七星窟"就像天上的七颗星,闪着幽深的微光。
  万籁俱寂,连忽忽吹来的风都透着神秘。
  "七星窟"默默无语,固守着永不为人所知的奥秘。
  但是王东站在那里大声说:"我来了!"他要用自己的一双黑色的眼睛,洞穿它的一切秘密。
  他的双脚站在孤岛般的土坡上,意识已经漂到了数亿光年的宇宙深心。他觉得此刻无数天体正旋转着离他而去。
  忽然,他眼前的"七星窟"也旋转起来了。
  尽管他相信奇迹,渴盼奇迹,可他还是感到了惊讶。他目不转睛地盯牢了它们,但似乎他盯得越牢,它们就转得越快。每一口水塘、每一棵树都在转,在旋转中渐渐升高,而且散发出淡淡的白光。这样,四周显得更加宁静、幽暗。
  这时,王东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月亮,见月亮被一片浮云掩去了。
  过了一会,浮云散尽,皎皎弯月重新出现在朗朗的夜空中。王东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叫出声来,是上弦月耶!
  有上弦月的日子,是月亮对地球引力最大的时候。
  他想,难道这里是又一处"死人之脸"?
  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在巴基斯坦的大沙漠深处,有一堆巨石组成的巨大的人脸的图案。但那"人脸"虽然有高高隆起的鼻子,眼睛却是半闭的,活像一张死人的脸。所以人们叫它"死人之脸"。
  这"死人之脸"是一座迷宫,一些考古学家走进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见了。每当上弦月升起的时候,整座迷宫就在一阵隆隆的声响中开始旋转起来,一面旋转一面升腾。似乎这里面装着一个巨大的机关,利用月球的引力在启动!
  148个小时以后,"死人之脸"转回到了原处。
  面对这样怪异的情景,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科学家目瞪口呆。 因为这种启动方式,我们现代人还根本做不到。后来考古学家又发现,"死人之脸"是一座高度现代化的城市的遗址。这里有纵横有序的街道,有雄伟的巨型建筑和许许多多漂亮的二层楼复式建筑,还有复杂的地下管道。甚至在住宅的浴室里,至今还能借助机械喷出水来,随时供人洗澡。
  可是考古队员对整个"死人之脸"进行同位素、磁场和天文对照考察之后却发现,该遗址建于公元前6000年。也就是说,距现在已经8000年了。
  8000年前,人类还未进入原始社会哪!
  所以惟一的解释就是,"死人之脸"曾经是外星人建立在这里的空间站。
  那么,七星窟呢?
  王东正在喃喃自语的时候,突然天被打开了。也许科学的说法应该是天上划过了一道闪电。可是星月当空,以科学的常识来判断是不该有闪电的。所以当那道恐怖的白光一闪之时,王东的直觉就是:"哇,天打开了!"
  七星窟显然已不再旋转,因为在白光的映照下,池塘、老银杏树和岸边的草丛,全部清晰可见,鲜绿得像一幅刚上了颜色的水彩画。
  可是,这刹那间的静穆之美突然被一声惨叫击得粉碎:"救命,救命啊---"
  声音尖锐而短促,不像人发出来的,倒像是电钻在金属上打洞。
  可不是人声怎么会喊"救命"?王东感到毛骨悚然。他用力睁大眼睛朝前望去,只见水塘边的银杏树下,有一个橘红色的火球在那儿跳。难道火球会呼救?它是外星人的飞行器? 可这个念头只在他的头脑里一闪即逝。因为这时他已经看见,在距火球数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在狂奔。而火球,则不离不弃地追着他飘啊飘。他往东,火球便往东飘;他朝西,火球就朝西飘。那人一身肥肉,脚步跌跌撞撞;火球则轻盈得好似没有一丝分量!
  也许这是球状闪电,具有穿墙透壁的本事,一个不经意的接触就是死亡之吻。王东想。
  呼救声显然是那人发出来的,他无疑是在逃避这个火球。
  王东顾不得多想,拔腿就朝他奔去。
  与伟大的霍金先生不同,王东是个运动型男孩。区区几百米距离,根本不在他话下。所以转眼之间他差不多就追上了。
  说"差不多"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还隔着大约二十米。
  这时,他看得更清楚了。只见那火球刚才还像只足球在地上滚,现在忽然变成一串风铃的样子在那人耳旁妖妖地摇曳起来了。那家伙吓得连声音也发不出了,只是抱紧了脑袋绕着七星窟的第一个大池塘一味乱窜。
  王东真想上去帮他一把,可奇怪的是,自己与这不足二十米的距离之间好像存在着无法突破的"光障"。他无论怎样增加速度,都无法赶上前面那个被火球追逐者的蹒跚的步伐。也就是说,他根本无法接近这个可怜虫!
  王东还在跑,很拼命,很努力。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徒劳地迈动两条矫健的长腿,徒劳地摆着双臂。他这么跑即使在校运动会上的百米赛也能夺冠了,可前面的人和火球还是可望而不可及。
  他觉得他被时间挡住了。
  也许,他所经历的是一种时间流;而绕着七星窟转的那个火球和那个怪人所经历的又是另一种时间流。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时间流,但彼此之间是看不见的啊!
  也许,七星窟是一个神秘的"场",光线在这里是弯曲地穿透了另外一个世界。所以,他想他所看到的可能并不是我们自己的宇宙世界。
  忽然,前面传来了"啊---"的一声怪叫。
  定睛望去,那人已仆倒在地,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被球状闪电击中了,而那火球也是在倏忽之间熄灭了。
  奇怪,王东只觉得眼前一暗,已到了那人跟前。他弯下腰去摸那个人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阻隔,显然自己已穿越了刚才的时间"屏障"。
  倒在地上的人身体是热的,鼻子里也还有些微的气息,但意识全无,怎么喊也不答应。
  惟一能救他的办法当然是立刻将他送到医院去。
  可王东不能想像在这荒凉得仿佛宇宙洪荒时代的地方会有医院。估计最近的医院也是在石背镇了。他目测了一下这堆肥肉的分量,自知不是对手。但救人心切,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背起来,可惜全做了无用功。就在他气喘吁吁的时候,无意中抬头一望,竟发现不远处有一道晕黄的灯光。
  有灯光必有人家!他赶紧跑过去,果然发现前面有一间祠堂。房子已经很旧了,后面是大片的麦田,前面正对着七星窟。谁会孤零零地住在这里?只怕是《聊斋》里的鬼怪狐仙吧!
  他急急地敲门,心里忐忑不安。他估计开出门来的,不是白胡子老头儿就是驼背的老媪。
  门开了,有人走出来,还微微低了一下头。
  虽然昏暗中看不出对方的年龄,但显然是特别的高大结实,白白的牙齿和炯炯的目光一闪一闪。王东反而吃了一惊:"你是……"
  "我是这里的学校的校长。"声音也好听,富有磁性。
  王东这才想起,报导中是说这里有一所民办中学。可校舍呢?学生呢?难道在另一时空里?
  但现在不是满足他好奇心的时候,他什么也顾不上问,只朝七星窟那边指了指:"有人遭电击,快死了!"
  后面的事就变得十分简单。孔武有力的校长先生给这个倒霉鬼做了人工呼吸,然后又在王东的协助下把他背到了大路上。校长推来一辆自行车,与王东一起将他送到了石背镇医院。
  医院抢救了一夜,校长就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一夜。王东因为无处可去,也坐在校长旁边迷迷糊糊地打盹。
  天亮时分,医生宣布病人已脱离危险了。
  医生这么说的时候,校长立刻站起来,显得很激动,好像他是家属似的。
  他问医生是否可进去跟病人说几句话。医生说没问题,去吧!出于好奇王东紧跟校长进了病房。
  病人见他们进来,就摇着头坐起来道谢---原来是想点头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脑袋直不起来了,就只好一个劲摇头。
  校长的两道剑眉微微一皱:"我想知道,昨天晚上你到七星窟去干什么?"
  "七……星窟?"这回他看上去真想摇头,却摇不动了,"什么七星窟?七星窟在哪里?"
  "别装了,这里谁不知道七星窟?我们就是在七星窟旁发现你的。"看校长的神色,好像把七星窟当作了圣地,不容别人染指似的。
  "可我是……我是滨州人,我到石背镇的诚信制药厂来联系工作。我有介绍信,我、我是好人。"看那人歪着脑袋急忙辩解的样子,真是很好笑。
  "眼下没人说你是坏人。"校长先生依然严肃,"可你在诚信药厂联系工作,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了七星窟的呢?"   "风?没有风。是力……一股力把我吸到了七星窟。"那人像在装傻,又像是一本正经地解释。
  "岂有此理!"校长恼火了。
  "真的,我说的全是真的。我好好的在制药厂里,正在……在工作,忽然一阵眩晕,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那里了,有火球在追我。我……对天发誓,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那急吼吼竭力辩白的样子,王东很同情他。他觉得自己能理解。他很想帮这个歪脖子的人说几句话,但一看校长先生的脸色,觉得还是乖乖地闭上嘴不出声为好。 楼主热贴
2005-01-21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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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麦田怪圈
  当王东因为旷了一天课而被家长、校长轮番批评时,在拥有七星窟农场的那所民办中学里,六名本该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学生,这一刻却坐在田埂上———他们在守望自己的麦田。
  阳光无边无际地泼洒下来,那耀眼的光点在每一片嫩叶,每一朵将绽的花蕾上跳跃,不是温存的抚摸,而是肆意的烧灼。在蓝天下,在透明的空气里,好像藏着看不见的巨大引擎,随着时间莫名的流失而即将点火———届时我们的星球也将如飞蛾般张开翅膀,扑向那燃烧 着的恒星。
  “要是有云就好了!”人的希望有时就这么简单。
  是的,有云就可能下雨———当那湿漉漉的饱含水分的雨云沉沉下坠,亿万雨点就会像数不尽的千纸鹤,轻盈地飞向大地渴望的怀抱,河流会因此而满涨,阡陌纵横的田野会因为吸饱了水分而显出浓浓的翠绿。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有整整五个多月没下过雨了。自立中学后面石背村的大小河道都已断流,农田焦渴得冒烟。奇怪的是,在七星窟———特别是位于七星窟的勺柄上那口最大的池塘里,却永远水波盈盈、深不见底。全村人倾巢而出朝这水塘涌来,小水泵“啪啪啪”地从早响到晚。于是,家家户户的土地又有了绿色的生机,可是校农场里正茁壮成长的麦苗却凄惨地一片片倒下了。
  “喂,请你们往那边走,往那边走!” 班长石春生一站起来 ,就显得比他的同学整整高出一头。这个来自贫穷乡村的孩子,小学毕业在家放了一年羊,又到屠宰场宰了一年羊,要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碰见自立中学的路校长,恐怕现在两只手还浸在滚水里泡羊头呢。
  从清早到现在,石春生吼得嗓子都嘶哑了,却收效甚微。有一条路,从农场的外围绕过来直通麦田中间的池塘。可是精怪的农民似乎数学学得比中学生还要好,认定了两点之间的直线最短,无论如何也不肯多付出一点点力气去走现成的路,弄得这些可怜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只好眼巴巴望着那些绿色的生命的小苗,纷纷被踩扁、踏烂,有的甚至成了一摊绿色的浆液。望着这样的情景 ,坐在地上的另外几位同学,至少有一半人鼻腔里的PH值巳经小于七了。
  原来王东在那篇报导上看到的“二百五”,这里就有四位———石春生、石洞花、雷摩斯、温晓云。还有两位自费生———王大漠和乐华生。
  厄运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在那个晦暗的雨季,校农场饲养的兔子被罐头厂全部拒收了。拒收的原因是兔肉罐头在出口时被发现兔肉受化学物质严重污染。罐头厂是与外商定了合同的,质量达不到要求被退货得赔偿。而自立中学与罐头厂也有合同在先,造成罐头厂损失的根源在于自立中学提供的兔子。所以,厂方又要求学校赔偿。赔款以后的自立中学再也不能自立了。因为发不出工资,多数教师走了,许多学生也走了。但无路可去的“二百五”们,只好都在这里坚持。
  现在,又有几个农民用拖车拉着水泵,来到了麦田跟前。石春生早已明察他们的企图,所以不顾一切地奔过去阻止。女生石洞花也甩着长长的大辫子跟过来了。可是那些农民睬也不睬,只顾走自己的路。石春生急了,眼看又是车子又是沉重的机器,所剩无几的好苗又得倒下一片了。其实池塘本在校农场内,打开校农场的篱笆门让他们进来取水的决定是他们的路校长做的。谁知门一开,却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一样!
  说实话,以石春生本来的脾气,这一刻要做的,就是冲上前去,挡住那些人,然后脚一跺手一伸,双目怒视一声吼:“你们谁敢从这边走?谁敢!有种的就从你小爷爷身上踏过来!”但他忍了又忍,硬把这口恶气咽下,却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爷叔、伯伯,求求你们,不要从麦田里走了———你们的小麦要活,我们农场的小麦,我们学校的学生,也要活啊!难道你们就不能脚下留点情,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另外几个孩子惊呆了。他们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是真实的情景。是的,他们所尊敬的班头,年年考分第一,还捧回过省里数学竞赛奖杯的石春生,竟会向那些乡下人下跪!
  而最惊讶的还是石洞花。她的家和石春生在一个村子里,从小就像尾巴一样跟着他。他烦了,喊她狗尾巴草,她干脆叫她“狗哥哥”。这个狗哥哥放羊时看书,羊跑丢了,被他那有暴力倾向的爹打得皮开肉绽,也是梗着脖子一声不哼的。可曾经连脖子也不肯弯一下的英雄居然弯下了自己的膝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石洞花真想扑过去放声大哭,就像小时候看见狗哥哥挨打那样。可她知道,现在的石春生已不是当初的狗哥哥了,况且在这样特殊的时刻。于是她咬咬嘴唇,低头站到了石春生旁边,也屈膝跪了下去,虽然一声不吭,但是她相信石春生会感到来自她的气息,她的目光,她心跳的力量,她默默无言的支持。他会知道,无论怎样尴尬痛苦的境地,她都和他在一起。
  这样一想,一种悲壮的感觉从石洞花的心底升起。真的,悲壮!这种感觉使她原本黝黑红润的脸显出了一些苍白,两只浅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畏地、愤愤地瞪着那帮农民。
  果然,正起劲地朝麦田里推抬机器的人止住了脚步,其中一个老者好像还吓了一跳似地朝后退了一步:“你……你们这些小鬼想要拜死我们呀!算了算了,我们就绕点路从那边走吧!”
  老农民似乎还有点权威,另外几个虽然骂骂咧咧的老大不情愿,可还是抬上机器调转了方向。
  石洞花不禁有些高兴,她说:“他们走了。”
  可是石春生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依然跪着不动。
  大地好像一个巨大的烘箱,散发着只有盛夏才会有的热气,似乎要把一切生命的汁液连同希望、信心、尊严……统统烘烤得干干的。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赤裸的天空。可天空却穿透眼皮,在他的视网膜上倒映成像,是红色的,火一样的红……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炼狱般的金星上:高温、高压、热风里弥漫着有毒气体,一切发出令人恐怖的红光……为了驱散这梦魇般的感觉,他把自己的手背搭在眼皮上。可是他的手背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好像下了雨一样。
  广袤的蓝天下,起伏的旷野上,一阵一阵干燥的热风吹着他那一头粗黑的乱发。石洞花伸手去推他,他突然跳起来,作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灌篮动作。
  但紧接着他就倒下去了,好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石洞花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他居然不晓得眨眼哎!她“哇”地一声哭了:“狗哥哥,你可不要吓我!”
  什么?连“狗哥哥”也叫出来了。在确信自己的耳朵没出毛病以后,乐华生乐不可支地拍拍石洞花的脑袋:“至于吗?不要这么三八好不好?”
  “三八是什么意思?”石洞花绝非大智若愚。
  “三八就是八卦啦!”乐华生算是秀才遇见兵了。
  “自立中学真棒,骂人都是数字化的。”石洞花还在抹眼泪,石春生已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你们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我们看见你了,班头!”除了冷眼旁观的温晓云,大家异口同声。
  班头的小豆眼睛,瞪得要爆出来了,一个个扫过来,都是浑然不觉的面孔。他气得大叫一声,蹿了出去。
  蹿出十多米,他上了一座高坡,一条长臂猿般的胳膊直直伸出去:“你们看,你们看———”
  老实人作起怪来,也真是莫名其妙。
  王大漠想冲上去,绕到这家伙的背后,对准他的腿弯处给他一脚,让他结结实实趴下去———他不是爱下跪么?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了。但一想那三个女生,就不敢造次。当然石洞花他是不怕的。去年才插班进来的“二百五”,满脑袋高粱花还没摘洗干净。
  那姓温的小女子也是他所不屑的,同学数年,他从未对她闪生出过一丝好感。如果温晓云是个机器人,可以大卸八块分开来组装的话,那么每个零件确实漂亮得无可挑剔,脸是瓜子型,五官秀美而精致,身材纤细而苗条,可以说是魔鬼型的一级棒!问题是设计程序出了差错,她似乎从来不笑,白皙的脸冷若冰霜,那种漠然的样子真让王大漠头大。她以为自己是谁呀?难道是落难的豌豆公主?
  王大漠在意的是乐华生。
  乐华生虽然如此不幸地被缺少文化的爹妈取了一个中性化的名字,实则女孩子气十足。她的声音总是嗲嗲的,神态总是娇娇的。嗔怒的时候像撒娇,而撒娇时候呢,很可能是……娇里藏刀。
  王大漠不怕那把“刀”,相反由衷地喜欢。乐华生是一瓶“爱之味”甜辣酱,明明辣得要命,骨子里还是甜的。他总是惦着辣味里的那份“甜蜜”。
  偏偏乐华生对王大漠最为吝啬,别说不肯给他尝尝甜,连辣味都不想让他舔一舔。她对他的话根本没反应。
  吸引她眼球的是雷摩斯。
  从早上到现在雷摩斯一直金口紧闭,这一刻也追上了土坡:“班头,你不要告诉我们,你看见了小绿人?”
  石春生激动得“哇哇”乱喊:“雷摩斯雷摩斯,知我者雷摩斯也!你也看见小绿人了?!”
  雷摩斯潇洒地耸耸肩膀,“我看见小绿人?见鬼!我……”突然间,音节定在0上,张大的嘴巴收不拢了。
  好家伙,那个0简直就是沸腾旋转的银河系中间那个超级黑洞,把乐华生以及另外两个女生加上王大漠的目光吸进去了。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平平展展的校农场的麦地上,真的躺着一个怪怪的“生物”!
  块茎状的大脑袋,几乎是横贯额头的两只巨大的眼睛,配着相对细小的躯体和四肢,作出一个很古怪的姿势———双唇紧紧地抿着,仿佛很痛苦的样子。
  雷摩斯突然撇下众人,朝那片绿得邪气的麦田,朝躺在麦田中间的那个小绿人奔去!
  “雷摩斯,回来,回来!”乐华生狂叫,可也无济于事。
  雷摩斯果断地张开两条细细的胳膊,似乎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鹰,一只有翅膀飞翔的雄鹰,扑向那可怖的小绿人!
  乐华生紧张得心要跳出喉咙了。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所有的人都注视着他———
  雷摩斯踏上了小绿人的身体,朝他的同学们挥舞他那顶鲜红的棒球帽:“没有小绿人,只是一个……”
  “麦田怪圈!”恍然大悟的石春生一拳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好痛!
  可不,别人不识麦田怪圈也罢,他石春生可是从小生长在农村里,而且是博览群书的高才生!
  当然那个麦田怪圈也太怪异了,那人形的图案如此逼真和富有质感,在风的吹动和麦子的烘托下,它竟然蒙蔽了这么多双天天做眼保健操的眼睛!
  “妖,真妖,太妖了!”乐华生死死盯着在麦田怪圈上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的雷摩斯,眼睛发直了。
  “你是说有妖精?”石洞花傻傻地凑过来。
  可怜的“数字化”,连“妖”这么火爆的形容词也不懂。
  本可以开导她一下,告诉她“妖”不过是表达一下特别前卫的感觉而已。但这时乐华生没那个心情。她深深吸气,眸光闪闪,全身心都在体味着从雷摩斯那儿发射出来、满大街的前卫男孩都无法比拟的、真正的“妖”气!
  “要是没有妖精,谁会在麦田上弄出这么一个图案呢?”石洞花喃喃自语。
  不能不承认,石洞花提出的问题很重要。
  越来越猛烈的阳光在空气里闪动,静得仿佛能听到空气里有丝丝的爆裂声。这突然排山倒海般袭来的静谧把大家弄得心慌意乱。
  还是班头厉害,他像小狗一样抽了抽鼻子:“咦,抽水机怎么停了?”
  原来,一直不绝于耳的“突突”的机器声不知道在何时已经消失,难怪四周一片沉寂。
  让那些农民停止抽水,只怕比杀头还难。莫非麦田怪圈的魔力使机器坏掉了?王大漠下意识地抬腕看表,因为他想起有一篇文章里说,发生麦田怪圈的地方,会使罗盘转向,钟表停摆,电池自动放电,点火装置失灵……甚至,人的身体里会有一股热流通过,男孩女孩会突然相爱,最后喜结良缘。
  如果时间真的在此停顿,那么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
  可惜,手表走得好好的。
  身体里倒像是有股热流,但他的青梅竹马乐华生已经跟着雷摩斯他们走远了。
  他赶紧追过去,怪了,一个老农民跪在地上,对着班头等人磕头如捣蒜。
  王大漠兴奋不已,一巴掌拍在石春生的背上:“哈,一报还一报,现在该他们拜你了。”
  “去———”石春生压低了嗓门,一把将他推开,“人家是在拜那个麦田怪圈。”
  果然,那老农民虽说跪在银杏树下,但面向东南,遥遥对着那片出现怪圈的麦田,一面拜一面嘴里还念念有词。水塘边几个中年农民,正在动手拆掉刚才费了好大劲才安在那儿的水泵。
  石春生跑过去问:“机器坏了吗?为什么不抽水了?”
  有个农民重重地叹了口气:“机器倒是好好的,但小阿弟你有所不知,这个七星窟,传说是通天的,水是神水,不好随便动的。这次大旱,热昏头了,我们跑来抽水,你看,报应就来了……”
  “这不是报应,”石春生还想开导他,“那个麦田怪圈,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你们不要这么迷信嘛!”
  “这可不是迷信,”那人正色道,“文革的时候,有一对知青夫妻说是不信邪,买了潜水衣下去探险,后来就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你们学校的钱教导还来向我们了解过这件事呢。”
  “钱教导?”石春生微微一愣。
  “帮帮忙,钱教导哪会跟他们一般见识!”王大漠冲过来,一脸的不屑。
  “可是没有水,他们的麦子……啊,我们的麦子!”原来,打道回府的农民抬着机器,又在故伎重演了。石春生痛心疾首,大叫着前去阻止。
  王大漠是石背镇上小书商的儿子,对麦子可不感兴趣。星期天他回家往肯德基店里一坐,薯条、可乐、香辣鸡翅、汉堡……折合成小麦,要多大一片地啊!换言之,屁颠屁颠跑一天,保护下来的小麦还不够他吃一顿肯德基,犯得着吗?这么下去,帅哥都要变成***了,想想也恶心。
  为了有别于他的***同学,他任别人跑断腿,我自岿然不动,一只手叉腰,一只手伸出来,弯起食指勾了勾:“华生,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本姑娘洗耳恭听。”乐华生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眼角的余光还在雷摩斯身上流连。
  王大漠见扮酷不起作用,干脆跑过来,揪住乐华生的胳膊就跑。
  “救命,恐怖分子投人体炸弹了!”乐华生拼命甩开他的手,可是已被拖了有十几米远。她也顾不上回头看了,只好一个劲地揉胳膊:“搞什么搞,你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啊?”
  王大漠一点也不窘迫,大嘴“巴嗒”了一下,进攻提前:“哎,你是否感到有一股热流,从身上通过?”
  “神经病!”乐华生弯弯的嘴角虽然像菱角一样往上翘,但露出的却是冷笑,“我身上有一把鸡皮疙瘩往下掉。”
  这个话题无法深入了,王大漠只好另辟蹊径:“听说你要上网,我帮你起了个网名———彗星,怎么样?这个名字很妖吧?”
  “什么彗星呀,还流星呢!”乐华生只觉得好笑,“谁要你瞎操心?我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好,就是上天我也用真名。”
  自以为聪明过人的王大漠一点也不在意乐华生说什么:“彗星在太阳的光和热的作用下,放射出长长的金***和蓝色的光芒,像孔雀开屏一样,简直是美不胜收。你知道吗,哈雷彗星的彗核,就像一颗花生核……”
  王大漠只顾自己卖弄,忘了乐华生是妈妈生在花生地里的,小时候大家都叫她“花生”,直到上学读书后才由老师大笔一挥改成了华生。华生的妈妈是从四川来的打工妹,既漂亮又能干,因为自己丈夫腿有残疾,无论做工还是务农都难以胜任,就在石背镇上开了个书报摊,让丈夫看摊,自己批发进货。没多久,书报摊发展成书店,虽然规模不很大,可一家人从乡下搬到了镇上,生活也富裕了。而王大漠就跟华生住在一条街上,华生的老妈常找他那位当书商的老爸批书,两家走得很近。像“花生”这类纯属内参性的秘事,也只有他知道。可他不知道自己正在犯一个严重的错误———无意中把她拉到了童年时最不堪回首的一幕!她的脸阴沉下来:“懒得理你!”
  她转身要走,王大漠赶紧一把拉住她:“告诉你,都是那些‘二百五’,把学校拖垮了,我们凭什么要给他们当垫背?走吧华生,我们走,中午我请你吃肯德基。”
  乐华生虽说是付了学费在这里读书的,可从未想过要离开这儿:“你要走你走好了,我不走。”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走?”王大漠追着问。
  “为什么?不为什么!”乐华生突然脸红,转身朝雷摩斯他们走去。她真担心王大漠刚才说的那些话被他听见了。还好,雷摩斯浑然不觉,眉宇间凝滞着深奥莫测的神情:“同学们,你们听说过七星窟的传说吗?”
  “好了,我的福尔摩斯,”班头心痛地瞪着那片被踩烂的麦子,“虚无缥缈的传说当不了饭吃,你就不要白白消耗卡路里了。”
  可温晓云突然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麦田怪圈跟七星窟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神经搭错了,乐华生不无怜悯地想。但她马上发现,雷摩斯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赞赏来:“是啊,你想七星窟为什么叫七星窟?窟明明是洞穴的意思,为什么水塘会用这个名字?想必水下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你们没听见村里人说,当年有两名知青为了探索水底的秘密而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吗?现在村里人那么害怕麦田怪圈,连水也不敢抽了,连麦子干死也不顾了。我看他们怕的不是别的,而是那个怪圈上的图案,那个捂嘴的小绿人!所以七星窟很可能跟外星人有关,说不定……”
  “说不定是外星人的空间站!”温晓云脱口而出,脸一点点地变得生动而有光彩了。
  “完全有这个可能。”雷摩斯大言不惭,“因为七星窟对应的,本来就是天上的北斗七星嘛。”
  “也许有一天,外星人会从七星窟里出来。”温晓云又说。
  乐华生在旁妒火中烧,恨自己平时太小家碧玉,只关心梁咏琪剪了什么发式,F4又有什么新动静,头脑里缺乏脱离现实的胡思乱想,以致失去了一个在雷摩斯面前表现的机会。
  尽管如此,咬牙切齿的表情也是不可取的,聪明女孩不如暂且作温柔的淑女状。幸好,王大漠如大侠般横插一杠:“麦田怪圈有什么稀奇,诺查丹玛斯说,恐怖的大王要从天而降。恐怖的大王是什么?很可能就是飞碟呀、核武器呀,还可能就是外星人!外星人好厉害,地球人给他们当试验室里的耗子恐怕还不够格。他要我们地球人死,我们谁也活不了。同学们,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21世纪是人类的科学发展到顶峰,同时也是走向灭亡的世纪。我们……何不潇洒走一回!”
  最后一句是唱出来的,高亢激昂加上手舞足蹈,一点也不像末日来临的样子。
  只有乐华生心里明白,王大漠又在吹他那个过了气的法国老头儿了。上小学那会儿,王大漠捧了一本皱巴巴的书来找她,说到1999年,“恐怖的大王”将从天而降,地球要灭亡了。他兜里揣了一千元压岁钱,想跟她到小镇上惟一的一家婚纱摄影店去拍一套照片。那时乐华生不像现在这么臭美,对拍照不感兴趣。她有兴趣的是一种名叫哈根达斯的冰激淋,小镇上没有,听说奇贵。王大漠只好乘火车去省城滨州,为她去买回了哈根达斯。
  现在,1999已过去好几年了,地球转得好好的。他还好意思再吹!
  但她并没有去揭穿,毕竟,溶化了的哈根达斯,留在心底的,还是有一些暖暖的感动。
  别人也都不出声。这使得王大漠很不习惯。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理”,也该引起一场反对的暴风雨呀!
  石洞花慢慢抬起头来,两只大大的眼睛茫然望着前方:“要是我们自立中学散伙倒闭,那才真是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了。”
  “不,”温晓云说,“我们的学校不会倒闭,路校长会有办法的。”
  是的,为了业已瘫痪的自立中学重新站起来,路校长出去筹集资金了。可是,如果资金筹不来,如果自立中学真的不能自立了,那她又会向何处去?想像着路校长在校园外面,在低垂的蓝天下,在灼热的阳光中,在蜿蜒不平的小路上,肩负着沉重的使命风风火火的样子,一股亲切的酸楚之感涌上她心头,眼泪也快掉下来了,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绷着。
  王大漠不看也知道,温晓云那副高傲的表情,又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了。那种漠然的样子最让他头大。他忍不住顶撞她:“哼,路校长有什么办法?难道他是外星人?”
  他的话,与其说是恶意,不如说是出于一种习惯,所以谁也没理会。惟有温哓云,恶狠狠地盯着他,并回了恶狠狠的两个字:“就是!”
  好像生怕别人不理解,她又说:“路校长就是外星人,他无所不能!”
  王大漠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放声大笑:“什么?路校长是外星人?笑……笑死人了。外星人无所不能,还会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样子,像天神一样变化无穷,路校长他能吗?真……真是笑死人了!”
  很奇怪,没有人跟他一起笑。独自笑了一会,不见一点反应,他觉得无趣:“怎么了,你们都丧失理智了?”
  不过,从大家望着他的怪怪的不满的目光来看,丧失理智的倒像是他自己。雷摩斯甚至一脸冷傲地扬起了下巴:“从理论上讲,人类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形体———我们已经发明了毫微技术,可以给自己装一个循环肺,或长一对翅膀,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显然,这家伙为了温晓云而在偷梁换柱,混淆视听。王大漠刚想反驳他,忽听石春生说:“人们早已从火星陨石里发现了有生命的细菌的化石。当年探路者号登临火星时,就发现火星的地表曾是水底,整个火星平原覆盖着浩大的海洋。现在机遇号和勇气号的探测结果也证明,火星上曾是个水世界。你们看到过火星南极白冠的照片吗?好壮观哦。南极有三种状态的冰冻水呢。水是生命之源,也许很久很久以前,火星就像我们现在的地球一样充满了喧闹的生命,于是火星陨石把火星生命带到了地球———于是就有了我们。这就是说,我们都可能来 自火星,我们是来自火星的外星人!"
  “哇,我们来自火星,我们都是来自火星的外星人。这感觉真棒,棒极了!”乐华生拍手称快,笑得似风中乱颤的花枝。
  王大漠终于愤怒了:“哼,来自火星,还来自花生地呢!你们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慢慢幻想吧。本少爷我失陪了!”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并没有来一个潇洒的转身,而是望着乐华生发呆。
2005-01-21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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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钱德拉灰
  “王大漠,”石春生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还是艰涩地说下去,“如果你要离开,谁也不能阻拦你。可是我们没有退路。我们的一切都是自立中学给的。如果没有自立中学,我,石春生,就只能像地上的一只蚂蚁,水里的一条鱼,不管外面的山有多高,天有多广阔,甚至天外有天,还有宇宙和外星人,但我都够不着。自立中学是我———我们很多贫困生的家,是我们步入科学殿堂、走向未来人生的家。只要地球不毁灭,我们现在就不会离开这个家!”
  大家惊讶地发现,班头的嘴角在抽搐,一些晶亮的液体在发红的眼底闪烁。最先跟着抹泪的是石洞花。班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家乡太穷了。如果自立中学解散回家去,她爹没准会拿她去为痴呆的哥哥换个媳妇回来。
  呈现在温晓云脸上的是谜一样的表情。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让悲伤的眼泪流在心里,就像潇潇春雨溶入深深的水潭,了无痕迹。雷摩斯收起了端着的架式,显出了一副慽慽然的样子。乐华生的脸上也充满了感动。王大漠一时有些难堪,愣了一会儿,终于以一种嘲弄的口吻打破了沉默:“喂,来自火星的外星人们,那么,今天的午餐在哪里?探路者号会给你们送来吗?”
  话不中听,可也道出了一个基本事实。一星期前,自立中学的食堂就告急了。勉勉强强撑到了昨天,据说是仓库里连老鼠也跑光了。今天又是周末,开饭的可能性更小了。
  去食堂打饭,只怕是需要“勇气号”和“机遇号”联袂出行,才有希望。石春生只好硬着头皮说:“还是我来当探路者号吧!”
  这是一次超低速的“航行”,原本十分钟的路至少走了二十多分钟,石春生才来到真正意义上的校园———在路的东侧,是教室和办公室的所在地,西侧分布着操场、食堂和学生宿舍。
  他愣愣地在操场上站了一会。不知为什么,他不想马上去食堂,却很想到教室后面的办公室去看看班主任童老师在不在。
  可越是想去,他的脚步越是迟疑,最后干脆在一排空荡荡的教室跟前停下来了。
  不久前,许多老师相继离开了学校,可童老师没有走。过去她只教语文,现在连英语、数学都要上,每天的课程排得满满的,上课上得嗓子都哑了。有时因为对某些内容比较生疏,偶尔还会引起哄堂大笑。这时她就跟着她的学生一起快乐地笑。石春生最喜欢童老师的笑声,那么亲切、开朗、透明,好像无忧无虑的一束阳光,驱散了他心头的阴影。自立中学有这样的笑声支撑,也许是不会倒闭的。可是童老师她———她会不会离开学校呢?
  一阵恐惧袭来,他不敢再向前走,而是朝西一拐,往坐落在操场北边的食堂去了。
  他跟那个外号“太平洋”的烧饭师傅很熟。“太平洋”本姓戴,今年入春以来,学校越来越困难,每日早晚食堂里熬的粥越来越稀,同学们戏说这不是粥而是“太平洋”里的水。于是掌勺的戴师傅就得了这个雅号。
  石春生真担心“太平洋”不在。早上他就听人说看见“太平洋”出去了,现在学校这种情况,“太平洋”不可能出去买菜买肉,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也回家去了。
  不过厨房的门虚掩着,并没有上锁。石春生一推,就推开了,只见“太平洋”坐在灶前的一张板凳上。
  原来“太平洋”没走!石春生心里一阵高兴。他刚想喊,不知为什么没有喊出声来。他发现“太平洋”垂着头在抽烟,神情落寞,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在石春生的印象里“太平洋”总是戴着白帽子在蒸汽里忙碌,他的手下也洗的洗切的切,哪个想偷懒抽支烟,他马上一顿训斥:“去去,这里的饭菜要给学生吃的,是让你过烟瘾的地方吗?”
  虽然条件不够好,可“太平洋”总是尽量把伙食搞得卫生、可口。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天中午,他还能熬出一锅“太平洋水”来吗?
  石春生不敢上前,他真怕“太平洋”抬起头,明明白白地对他说:“对不起,学校断炊了。”
  如果真的断炊了,他该怎么办?如何回去对守望在麦田里的同学们说,又如何面对大家———饥饿的身心?
  “石春生,你来啦!”“太平洋”巳经看见他了,还大声地喊他,好像突然高兴起来了似的。
  石春生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怯怯地叫了声“戴师傅。”他以前也与大伙一样都叫他“太平洋”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不好意思再叫这个外号了。这时“太平洋”也站了起来,来到灶前,伸手掀开了锅盖。
  一股特殊的香味扑鼻而来,石春生连吸了好几口,觉得那香味实在是闻所未闻的诱人,尤其是那浓浓的肉香和饭香中还包含了一股嫩莴苣的清新气息,让他感到馋极了。
  “太平洋”很满意自已的杰作:“这是我用嫩莴笋叶做的咸肉菜饭。”
  石春生瞪着菜饭的两只眼睛,大得简直像牛眼,同时他感到自已的肚子也真具有了牛肚般巨大的容积,把这一锅饭吞下都没有问题。但是他却不安地问:“饭够吗?童老师他们还……还没吃过吧?”
  “放心,”“太平洋”说,“童老师他们的饭我己经留好了,还另外做了鸡蛋汤。”
  “太平洋”以一种慈祥的眼光看着石春生,似乎很满意他的周到和懂事。
  石春生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就问:“现在学校又有钱了吗?”
  “太平洋”摇摇头:“路校长还没回来,学校哪有转机啊!”
  “可今天的伙食……”石春生不解地望着“太平洋”。
  “太平洋”轻轻地“哦”了一声,颇不在意地说:“是这样,我回家去了一趟,用自行车驮了些米,又拔了些莴苣笋,捎了一点咸肉回来。反正都是自已家里的,不用花钱。”
  尽管“太平洋”轻描淡写,但石春生还是意外地被震动了:原来是这样,想不到是这样啊!
  “太……戴师傅!”他叫了一声,就呆呆地站住不动了。“太平洋”有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儿子, 早几年得白血病死了,为此家里欠了几万元债。
  “太平洋”并未注意到石春生的异样表情,还在唠唠叨叨地抱怨:“饭早就做好了,你再不来,菜焖黄了,就不好吃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喷香四溢的咸肉菜饭打松,盛到一口大铝锅里:“今天你们班有几个同学?我都打在一起你给带去吧?”
  盛好饭,他看见石春生还愣愣地呆站着,不由得问:“你这孩子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晓得饿?”
  石春生把热乎乎的大铝锅抱在胸口,想说声“谢谢”,可是这两个字梗在喉咙里,沉甸甸的吐不出来。
  “太平洋”瞅见石春生难受的样子,摆了摆手:“不要说,孩子,什么也不要说。日后你们上了大学,有了好工作,可不要忘掉今天的艰难。”
  石春生紧紧咬住嘴唇,一个劲地点头。“太平洋”撩起围裙擦自己的手,酷似土豆的脑袋上盖着几绺业已花白的稀疏头发,脸上的皱纹似一圈圈水波柔和地漾开。望着这张脸,这张善良的充满慈爱的脸,热浪一阵阵在石春生的心头翻滚:“戴师傅,我……我们一定不会忘记,我们会争气的……我们过去不该叫你‘太平洋’。”
  “叫我太平洋?嗬,太平洋!”“太平洋”突然开心地笑出了声。笑着,又不住地摇头,“不不,这么有派头的好名字我可配不上,配不上……要我说,配得上称太平洋的,只有路校长。别看人家年纪轻轻,可那气魄,那见识,那胸襟———那才是太平洋,真正的太平洋!”
  “这……”石春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而眼中两颗晶亮的水珠,随着笑声溅了出来。
  “谢谢,太平洋师傅,谢谢你!”石春生终于顽皮地、感动地叫着,然后转身跑了出去。石春生喜欢在银杏树下晨读。那棵与七星窟相伴的老银杏树,树干上布满了黑色的疤痕,可满树精致的小扇叶是那么青嫩,无论在清晨的风中还是在黄昏的夕阳下,那些小扇叶总是像轻盈的绿蝴蝶一样不安分地翻飞着,舞蹈着,渲染出一派蓬勃的活力。
  可是今天早晨,银杏树下一片狼藉,有烧剩半截的香烛、有纸钱的灰烬。石春生小心地避开这些东西,另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黄巴巴的一叠纸,好像是农民遗弃在这里的符咒之类的玩艺。出于好奇,他捡起来翻了一翻,发现是本有字有画的线装书,书名叫《推背图》。
  他把《推背图》揣进了口袋,回到教室就忍不住掏出来看,顺手翻下去,突然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老天!”
  石洞花凑过来,也只看了一眼,竟也下意识地按住了厚厚的嘴唇:“这———这不就是麦田怪圈上的外、外星人吗?”
  王大漠见班头和石洞花头碰头地在看一本书,还按着嘴唇好似在作“飞吻”,就趁石春生不注意,一把将书抢了去。
  王大漠抢到书,就像中了魔 ,整整一节早自习课没干别的,把书看完了。合上最后一页的时候,他觉得如果不发出一个疯狂的叫声,自己就要疯掉了。于是,他就哇哇乱叫。雷摩斯在他背上拍拍:“喂,镇定,镇定一点好不好?”
  “我们昨天看到的麦田怪圈,早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就有人预测到啦!”王大漠不管不顾地大叫,“不信你们看……看看这张图!”
  他翻到一幅图,粗疏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怪怪的人,像极了昨天看到的那个麦田怪圈。旁边还配了一句诗:“闷去门头问主人”。
  “怎么会这样?”雷摩斯拿过书,见书上的人抿嘴闭鼻,一副屏住气息好像在躲避毒气的样子,就觉得憋气、头胀。
  “这可是唐朝的大预言家李淳风先生对我们当今世界的预警!”王大漠已恢复了洋洋自得的神态。
  “你那个预言家不是叫诺查丹玛斯吗?”有人提醒他。
  “诺查丹玛斯算老几!”王大漠不屑一顾,“李淳风才厉害。知道李淳风吗?他是唐朝开国皇帝李世民的太史令,此人能掐会算,料事如神,可厉害了!”
  “怎么个厉害法?”大家好奇地问。
  “让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王大漠神采飞扬,“话说隋朝末年,隋炀帝穷奢极欲。为了到江南来旅游,他让全国几百万民工开凿了一条从北到南横贯大半个中国的大运河。在动身前三个月,他又命太原留守李渊在太原建一座与长安皇宫一模一样的行宫。Oh,my god!与皇宫一样的行宫,别说三个月,三年也造不好。可隋炀帝是暴君,任你呼天抢地也没用,造不好就‘喀嚓’———脑袋搬家了。当李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李淳风来到了太原。他跟李渊、李世民父子一向要好,知道这件事后,就请李渊去下棋、喝酒。李渊哪有这等雅兴?他都恨不得一头栽到河里去自杀了。李淳风说不要这么没出息好不好?你看这春光明媚,赶紧享受人生啊!来来,只要你陪我喝酒、下棋,你那点破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李渊知道李淳风非等闲之辈,就放心大胆陪他去玩了。好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只差三天就满三个月了,隋炀帝的使者也来到了太原,李渊想这是要验收行宫了。可李淳风还是只顾喝酒,别说行宫,连块砖头都没影子。李渊问他,他却叫李渊大胆去见使者。李渊以为这下自己死定了,却不料使者对他说,三天后皇帝御驾路过太原时不在此停留了。李渊一听真是大喜过望,可没等他笑出来,使者又说,皇上要他准备好十石绿豆。
  “三天内从哪里去弄这么多绿豆呢?李渊只好又愁眉苦脸地去找李淳风。
  “李淳风一见李渊就笑了:‘嘻———快收起你那张苦瓜脸,绿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李渊将信将疑,不要是画‘豆’充饥吧?
  “李淳风把酒临风好不得意:‘老实告诉你,去年我家的十亩地根本没种粮食,我让他们全部都种了绿豆———我就知道今年你要用的。’
  “这番话李渊听不懂了:‘你……怎么知道的?’”
  “是啊,李淳风怎么知道的?他有特异功能?”王大漠的全体Fa 也都听不懂了。他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连高傲的温晓云也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生怕漏掉半句。
  王大漠爽呆了。
  爽呆了的王大漠欲擒故纵,不肯轻易将谜底揭出来。
  “可是隋炀帝要那么多绿豆干什么呢?”石洞花还有不解。
  “这还用问,肯定是皇帝老儿生怕南方天气热,想喝绿豆汤消暑嘛。”乐华生想当然地说。
  “皇帝会喝绿豆汤?”王大漠冷笑一声,连乐华生是谁都忘了,“也不嫌寒碜!”
  “寒你个头!夏天我妈烧的绿豆百合汤都喂狗啦。”一支钢笔,怒不可遏地戳到了那个发昏的脑袋上。
  “在下失言,在下失言……在下说的是皇上,皇上再蹩脚也要喝一盅燕窝汤什么的嘛。”王大漠心里美死了。
  “Stop!” 雷摩斯突然竖起英语课本,把手里的《推背图》盖住了。
  “为什么?”王大漠料想这小子一不小心被自己抢了风头,心里不平衡, 所以故作姿态。他决定不予理睬,继续咧开大嘴朝乐华生笑,却见乐华生着急地把手指压在嘴唇上,拼命摇头。
  “Why?现在果真流行捂嘴巴了?”王大漠莫名其妙,“我还没说完呢。难道你们不懂,广告以后更精彩……”正得意间,突然他把自己的嘴也捂住了:“钱德拉灰!”
  “钱德拉灰”就是钱教导。三年前,钱教导走进课堂,向刚刚进校的初中生自我介绍时说,我叫钱德拉,比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钱德拉塞卡的名字少了两个字。知道钱德拉塞卡吗?他1910年生于印度,二十四岁就挑战权威,在白矮星和恒星死亡的研究领域有了新的发现。但也因此受到了他的导师、当时号称英国天文学伟人的爱丁顿的攻击。在以后差不多四分之一个世纪里,钱德拉塞卡生活在爱丁顿的阴影里。虽然他在另外的领域为现代天体物理学作出了许多贡献,但内心一直很痛苦、抑郁。他总是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那些年轻的学生和博士后把他穿的这种颜色称为“钱德拉灰”……
  说到这儿,下面骚动声四起:“哇,好酷的钱德拉灰!”
  原来钱教导本人正是一身灰:灰色的西裤,配灰色的衬衫,连一本正经系的领带上也有暗灰色的条纹。
  如果说,衣服的灰色调尚能演绎出让人心酸的悲伤情怀,那么,灰暗的脸色和阴郁的眼光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大多数同学看见“钱德拉灰”,一个头就变成两个大了。
  “班头,他站在窗外好像不是一小会儿了。看来居心不良,我们怎么办?”雷摩斯悄声请示。
  “还能有什么办法?”石春生苦笑,“传口令,叫大家闭嘴!”
  钱德拉灰进来的时候,教室里已是一片肃静,连同王大漠在内,每个人都闭紧了嘴,就差没用手捂住了。
  钱德拉灰谁也不看,迳直走到雷摩斯面前。可怜雷摩斯还在装模作样念单词,钱德拉灰伸手掀起英语书,把压在下面的《推背图》拿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推背图》拿在手里,翻了翻。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石春生自忖是罪魁祸首,只有在心里祈祷:“《推背图》要是真有魔力,就让他快快放手!”
  可钱德拉灰不但没放下书,还干咳了一声:“不错,王大漠同学知识面很广嘛。”
  声音也是干巴巴的,连王大漠也不敢相信钱德拉灰在表扬自己。
  “隋炀帝是个荒淫无耻的暴君。他让人把绿豆撒在路上,命一些年轻美貌的宫女脱光了衣服为他拉车。宫女因为赤着脚,踩在圆溜溜的绿豆上就不停地摔跤,那昏君坐在龙辇里乐得哈哈大笑……”有没有搞错,“钱德拉灰”在接着王大漠的故事往下讲耶!
  “钱老师,这么***的故事,我们可不敢听。”谁都觉得,“钱德拉灰”这一刻有点可爱,虽然他自己并不笑。
  不笑的钱德拉灰一脸严峻:“就这样,李渊、李世民父子乘机起兵造反,建立了唐朝。李淳风也当了太史令。李淳风是唐朝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同时又是个预测学家。贞观六年,他曾对唐太宗预言了以后武则天称帝乱唐的事。唐太宗对他十分欣赏。后来,他根据《易经》八卦和自己掌握的天文地理知识,决定画60幅预测以后社会和国家未来变化的图象。当他画完最后一幅画时,他的好朋友袁天罡从背后推了他一下,于是他就吟了一首诗:‘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接着两人哈哈大笑,一同下棋去了。这60幅预测未来的图象,从此就命名为《推背图》。王大漠同学,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对!”受宠若惊的王大漠,要是此刻有人问他姓什么,他准犯迷糊。
  全班同学跌破眼镜。钱德拉灰今天换衣服了?不,还是那一身灰,那么,是地里冒出来的麦田怪圈,还是从天而降的《推背图》点了他的穴?
  “钱老师,您是说李淳风的预言真的很准确吗?”已把书看过一遍的王大漠忍不住发问。
  “这个嘛,”钱教导沉吟了一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应该说,历代发生的大事他大致都预见到了,比如清兵入关,太平天国,辛亥革命……一直到现在,你们看———”他向大家展示了“闷去门头问主人”这幅画。
  “钱老师,刚才您说的都是国家大事。我们自立中学发生的麦田怪圈,那个李淳风怎么会算出来呢?”石洞花憨憨地问。
  “好,石洞花同学问得好!”不知何故钱德拉灰今天不吝表扬,“有些奇怪的自然现象,往往是人类社会重大灾变的前兆。有时,即使是局部的小小信息,也许会预示着整个地区、国家,甚至整个人类的命运。”
  “那么,‘闷去门头问主人’是什么意思?”大家在下面交头接耳。
  “也许预示着小行星撞击地球。”王大漠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灾难。
  “撞你个头!”乐华生好笑,“头都撞烂了,哪里去找嘴巴?”
  “我想会是一种呼吸系统的疾病,空气里传播的,所以要捂住嘴。”沉默寡言的温晓云突然开口了。
  “难怪我一看这图就感到憋气。”雷摩斯恍然大悟,“也许是某种可怕的病毒,在空气里传播———钱老师,有这种可能吗?”
  雷摩斯说着,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是当他说完后抬头注目钱教导的时候,就更加毛骨悚然了———钱德拉灰的脸色为之一变,“好了,无轨电车不要开了,我们还是谈谈眼前自立中学面临的困境吧。”
  一时间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再提问了。每个“二百五”的心上都压了重重的石头。
  “坦率地告诉你们,路校长出去筹款,至今没有消息。” 钱教导的脸板得像块生铁。
  “钱老师,您是说自立中学真的要倒闭了?”“二百五”们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没有这么说,路校长正在努力。不过,你们大家都应该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突然,他话锋一转,“即使这样,即使有一天我们各奔东西了,我还是希望我们的同学不要意志消沉。你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新时代,应该比我们这一代有更大的前途和希望。我们的目光应该超越我们这所学校,看看我们身处的时代,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以至我们这颗星球———”
  一些“二百五”在下面交头接耳,如果书也没得读了,大话有什么用?
  石春生心情沉重,鬼使神差地给雷摩斯递了一张纸条:“钱德拉灰大概是想乘路校长不在的时候把我们吓走。”
  雷摩斯略一思忖,在反面写道:“联系到麦田怪圈,似乎确有不祥之兆!”
  石春生瞥了一眼讲台上的钱教导,见他口若悬河无休无止的架式,决定笔谈Go on:“哼,说不定是他故意弄出来的。”
  雷摩斯:“不至于吧?”
  石春生:“我仔细观察过那个‘小绿人’,发现麦子的主茎有许多断裂的痕迹,边缘也很粗糙。据说自然形成的麦田怪圈因为受到的是一种旋涡力的作用,边缘是光滑的,不会有重力的损伤。我曾看到一篇文章上说,1991年英国的一块麦田上出现了许多奇妙的图案,引来无数人观赏。后来两个退休的老头跑出来说这是他们创作的。”
  雷摩斯:“那么《推背图》呢?”
  石春生:“这是我在银杏树下捡到的。他对内容那么熟悉,肯定早就看过了。也许这本书本来就是他的。”
  雷摩斯:“也许你有成见……”
  正在奋笔疾书的雷摩斯没有想到,危险正在袭来。
  “把纸条交给我!”钱教导说。
  雷摩斯想把纸条揉成一团往口里送,就像电影里那些临危不惧的英雄那样,但他还是乱了方寸。
  “钱老师,会不会有一种由病毒传播的疾病,将要危害我们的地球?”温晓云突然提问。
  她怎么那么傻?刚才他就是因为无意中提到病毒,钱教导才沉了脸。
  可奇迹就在这个瞬间发生。钱德拉灰转过身去看温晓云,把雷摩斯的纸条忘在脑后了。
  “能给病毒下一个定义吗?”他不仅不凶,而且可以说是和颜悦色。
  温晓云显得有点茫然。钱教导就很有耐心地讲解道:“病毒是一种介于生命和非生命之间的物质,我们要借助几万甚至几十万倍的电子显微镜才能看到它。它的一切生命形式只有在进入其他生命的细胞后才会表现出来。当它一旦进入细胞,就把自身的基因嵌进宿主细胞的DNA中,然后大量复制自己。我们知道许多跟病毒相关的疾病,提起来,就觉得它是人类的头号大敌。但事实上,生物的进化、生态的平衡都离不开病毒。病毒究竟对人有益还是有害,从某种意义上看,取决于什么样的人来操控它。我们可利用病毒作为载体,完成基因的改造,培养出人体所需要***。我们可以利用病毒创造花卉新品种,比如16世纪荷兰最珍贵的郁金香,就是因为受病毒感染而变得美艳无比。可是,如果人类把眼镜蛇的毒素基因与流感病毒拼接,培育出一种有剧毒的流感病毒,那么,感染者就会立刻瘫痪死亡;如果有人在酿酒菌中接入非洲裂谷热细菌基因,那么,一杯酒就能消灭人类……人啊人,人创造了科学,也可能被科学毁灭,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雷摩斯和石春生也交换着茫然的目光。
2005-01-21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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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间是个圆
  从容、镇定,还带点儿严肃,一切仿佛都在迎接一个最隆重的场面:合体的淡紫色西装套裙勒出她美丽苗条的身材,清秀端庄的脸上化着淡妆,举手投足透着优雅。童老师走进教室。
  每当这时候,石春生总是心跳加剧。在他的想像中,童老师随时都会像都德的《最后一课》中那个热爱法兰西的哈迈尔先生那样,转身朝着黑板,以娇小身躯里的全部力量写出了 “自立中学万岁”这几个字,然后无力地倚着墙,不说话,用手势表示:“课上完了,你们———去吧!”
  幻想着这一幕,他的视线所及之处都变得模模糊糊,而讲台上的童老师,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远得已变成未来梦中的一个影子,被流逝的时光所埋葬。
  所以,他宁愿时间是个圆,不要向前流淌,只愿不断地回复到过去。
  虽然最近路校长已汇了一笔钱回来,但这笔钱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比如化学老师就不肯回来,只好由教语文的童老师来兼了他的课。
  化学是令石春生着迷的一门功课。他对物质与物质相互反应会产生新的物质,使世界变幻无穷而感到不可思议。当这节课还剩最后十几分钟,童老师要布置作业时,他突发奇想:“既然酸和碱能起中和反应,我们能不能根据这个原理来治理诚信制药厂排放的污染物,使我们学校后面的石背河变清?”
  说完,他有些忐忑不安,因为钱德拉灰坐在最后一排听课。
  当他腼腆地望着童老师时,发现童老师正亲切地望着他。于是信心陡增:“我想知道,诚信制药厂排放到河里的废水的成分是什么?”
  “他们排放的废水,路校长拿到地区环保局进行过分析,主要的有害物质是苯和醋酸。苯对人体和牲畜的毒害很大,它可以破坏人的造血机能。”童老师回答。
  “童老师!”雷摩斯突然怒发冲冠、拍案而起,“既然药厂排放有毒物质,毒害了一大片土地,还破坏我们的兔肉出口,使我们学校濒临倒闭,我们应该到法院告他们,要他们停止排毒!要他们赔偿!”
  这样高分贝的音量震得简陋的教室都发抖了。
  随之而来的是寂静。似乎每个人的心都跳得有点异样,乐华生那颗心尤其在“咚咚”乱响:雷帅哥在课堂上一向斯文儒雅,乖得像只猫,却原来可以这么酷!这么桀骜不逊!这么……富有正义感!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声援他,忽然听见了一声轻叹:“诚信制药厂是我县的重点企业,县里的纳税大户,受到各方面的保护,凭我们一个民办学校,无法同人家打官司;而且路校长的确也向法院起诉过……”
  这是童老师。她目光忧郁,心情沉重,显然,现在与学生们讨论这个问题是不合适的,只好转换话题说:“如果我们有办法治理这些废水,使兔肉可以重新出口就好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治理废水,就凭我们这点可怜的知识水平?
  当然,童老师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聪明的学生谁都看出来了。唉,这就是生活的无奈,无奈的生活啊!
  可偏偏有人傻,给个棒槌就当针,石洞花乖乖地举手,问:“苯是酸还是碱?或者是盐?”
  意想不到的微笑,在童老师眼底一闪:“好,问得好,这说明石洞花已经把无机化学中关于酸、碱、盐的知识掌握了。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的石洞花同学在想是不是可以用酸碱中和或氧化还原反应将苯变成无毒物质?”
  呵呵,谁说我“数字化”笨,爱因斯坦小时候还被老师称为“笨小孩”呢!
  石洞花激动得满脸通红,一面点头,一面偷窥石春生。
  狗哥哥伸出小拇指一转———小时候常做的手势———狗尾巴草!
  石洞花想生气,心里却蜜甜。她控制不住地又看了他一眼,可人家早已正襟危坐,两眼盯着童老师,像要把她说的每个字都吃进去:“苯不是酸、碱、盐,它是一种有机物;你们现在掌握了无机化学的有关知识。将来在有机化学中就会学到关于苯、关于塑料、关于农药、关于生命等等的许多化学知识。不过,现在我可以简单地告诉大家,苯虽然是有毒物质,但它又是制药工业的重要原材料。”
  结果是,这棵狗尾巴草还在沾沾自喜,她的狗哥哥已经根据童老师提供的有关知识信息,把思路理清楚了:“我们虽然还没学过有机化学,但我们能不能用物理的方法,将苯从废水中分离出来,让它重新变成制药原料呢?比如利用物质加热后膨胀系数的不同造成的比重差异,把它们分离?”
  童老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柔亮的长发被她一古脑儿掠到了脑后,孩子般的喜悦在干净极了的脸上闪光:“同学们,智慧不光是看你们能记住多少知识和信息,还要看你能不能运用这些知识和信息进行综合和分析,以解决问题和获得新的信息。好吧,就让我们以石春生的办法来Try一下!”
  几十双眼晴闪出了特别的光彩,既新奇又大胆,大家跃跃欲试,不待举手,好几个声音议论起来了:“将废料在长颈容器内加热,苯的比重比醋酸溶液轻,就可以将它分离!”
  “好,非常好!”这位年轻的未经过专业训练的代课老师,一脸自信地加以鼓励,“苯分离出来后还可以利用,那么剩下的醋酸该怎么办?”
  石春生提议,让醋酸和纯碱(氢氧化钠)反应,这样生成的就是醋酸钠了。
  “很好!”童老师自己在黑板上写了一行醋酸和纯碱发生中和反应的方程式,然后转过身,纤长的手指捏着一小截粉笔,“如果醋酸钠是一种有用的物质,那么我们今天的探讨就有意义了。”
  在童老师微含笑意的眸光里,是青春的灵动和聪慧的闪光:“醋酸钠有什么用处,谁能回答?”
  如果有可能,石春生愿不惜一切代价知道这个***,然后从容不迫地、流利而准确地回答童老师。事实上几乎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回答,仅仅为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微笑。
  但是谁也答不出,只好都抱歉地把期待的目光投向童老师。而童老师在自言自语般地又问了一遍之后,摇摇头说:“真抱歉,我也不知道。”
  “童老师也不知道?”这个回答应该令人沮丧。可大家非但不沮丧相反还有些兴奋。也许是否懂得某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用自己的智慧开启了他们心灵之窗。
  她准备宣布下课了。就在这时从教室的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在纺织工业中醋酸钠通常用来作媒染剂。”
  这是正在后排听课的钱教导说的。
  这句话让童老师高兴得像个孩子。当然,这句话也确实解决了大问题。真的马上可以动手Try了,这是童老师宣布的。但不知为什么,石春生心里有点不那么舒畅:这么至关重要的话为什么是钱教导说的呢?不过当童老师说希望他牺牲一下晚自习,到实验室去帮帮她时,他那一点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自立中学的化学实验室很简陋,不过是座落在学校西北角的一间平房而已。开门出去,在它的北面就是被制药厂污染的石背河。在过去了的无数个夜晚,这条河泛着清波,在同样清朗的月光照耀下流经村庄和田野,绕过青翠的竹林和小岛……清澈的河水带给人们的祝福是稻谷、蔬菜和鲜果。而现在,河水散发出难闻的剌鼻的气味。
  实验室里的全部设备就是一些烧瓶、试管加上酒精灯之类。由于眼下没有现成的废液,童老师决定先用实验室里的材料做两个实验:一是将醋酸与纯碱进行中和反应制造醋酸钠;二是将醋酸与苯混合后再加热分离。
  童老师先把醋酸倒入烧瓶内,再让石春生加进一些纯碱,就用玻璃棒在里面搅拌:“呵呵,我们现在很像歌德在《浮士德》里描绘的情景哦!浮士德老博士把瓶瓶罐罐倒来倒去,说他在进行人造人。现在人类真的己经能够在实验室里克隆自己了。看来这世上没有做不出来的东西,只有想不出来的东西。石春生,我很欣赏你的想像力……咦,你在想什么?”
  童老师要把经过中和反应的溶液拿到酒精灯上去加热了,可石春生突然发现酒精灯还没点火呢,他赶紧低头忙碌起来。这时在他的想像中,身穿朴素白色棉布工作服的童老师,仿佛是来自未来世界的女神。他真不能想像,如果自立中学没有童老师会怎么样。当然,也不能想像没有路校长……突然,石春生想到自己已经很久不见路校长了———自从上次路校长出差,直到学校恢复上课一个多月以来,再也没看见路校长。他点好酒精灯以后忍不住问:“童老师,路校长怎么还没回来?”
  “他前天已经回来过了。” 童老师的目光在瞬间黯淡下去了,“我看他气色不太好,劝他去县医院检查一下,他昨天一早又走了。”
  石春生很担心:“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童老师的神思有些恍惚:“唉,好人一生平安嘛。我们还是抓紧做,等路校长回来,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见加热后的液体已经浓缩,石春生就灭了酒精灯,静待它冷却。不久,冷却后的溶液中有了白色的晶体析出。童老师高兴地说:“这就是醋酸钠!”石春生很绅士地说:“童老师,你休息一下,这个分离苯的试验我来做好了。”
  “好,那我就去查一些资料。”童老师真的捧起一本书,坐在旁边看了起来。
  石春生费力地注视着试管里的变化,可是被加热的醋酸与苯的混合液体好像没有任何动静。这时,万籁俱寂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童老师似乎懒得动,就叫了一声:“石春生!”
  石春生会意,放下试验打开门,笑意在他的脸上僵住了:“钱……教导!”
  钱德拉灰一只手拎着热水瓶,另一只手拎着大大的塑料食品袋,里面有速溶麦片、波力海苔、德芙巧克力、立丰牛肉干。他把这些东西放下,殷勤地笑着:“天晚了,食堂也不开伙了,我怕你们肚子饿,送点吃的东西来。”
  那么多可以垂涎三尺的好东西并未让春生高兴起来,相反他心里很不舒服。因为钱德拉灰看童老师的目光,直勾勾的,那么……不怀好意。他怎么可以这样看童老师?他感到非常愤怒。是的,像童老师那么高贵、文雅的女性决不可以被人这么看———当然,路校长例外。不过路校长那么潇洒大方,决不会用钱教导的这种目光看人的。
  钱教导走后,石春生的心思才回到试验上来:“童老师,试管里的溶液加热后怎么没有变化?”
  童老师过来看了看,也说不出所以然,耸耸肩膀作了个无奈的姿势:“也许刚才该问问钱教导的!”
  “钱教导?”石春生的两片厚嘴唇不由自主地噘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
  听他的口气,好像钱教导不配知道似的。童老师好笑:“人家在大学里学的专业可是化学。”
  这倒出乎石春生的意料。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试验差不多已经成功了,只是被加热的醋酸与苯的混和液好像没有任何动静。想想加热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他就灭掉酒精灯,伸手去拔密封试管的橡皮塞子。就在这个刹那间,“蓬”的一下,一股气体像神秘的精灵一样冲了出来。石春生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感到眼部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伸手捂住了眼晴。
  童老师转身一看,意识到是苯蒸气从试管里冲了出来。她顾不得许多,扑过去抱住了石春生:“你怎么了?怎么了?”
  石春生说不出别的话,只是痛苦地呻吟:“眼晴,我的眼晴……”
  童老师明白了,她急中生智,用自己喝水的杯子盛了一杯清水,对着他的眼晴冲洗。石春生咬着牙,忍住痛,坐下仰头靠在椅子上,让童老师冲洗。
  洗了一遍又一遍,童老师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石春生木木地没反应。童老师急得叫了起来:“石春生……春生……”
  石春生的脸色惨白,一个劲地摇头:“不,不……”
  这副惊恐的样子更使童老师心惊肉跳:“春生,你看看我,你……看见我了吗?”
  石春生突然像孩子一样“哇”地哭出了声:“我看不见,童老师,我看不见你了!”
  “春生,春生!”童老师乱了方寸,但嘴上还在安慰她的学生,“春生,不要急,不要怕,老师在这儿,老师送你去医院!”
  她又是拖又是拉,可哪有力气搬动这么一个重量级的大男孩?石春生反而镇定下来了:“童老师,这么晚了,又没有车,我们怎么去医院?”
  一句话提醒了童老师:“那么,你先在这儿别动,我……我去喊钱教导。”
  石春生一听“钱教导”这三个字,突然一把抓住了童老师的手腕:“不要去,不要去叫他。”
  “你这孩子怎么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犟!”童老师着急地说,“我让钱教导去联系车子,送你去医院。”可是石春生抓住她手腕的力量如铁钳。他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说:“我宁愿眼晴瞎掉也不要你去叫钱教导。”
  “那怎么办?怎么办?”童老师的心里又急又痛,她的手又被石春生抓住脱不开,竟叭嗒叭嗒掉下了眼泪。
  而石春生在这时倒显得很有主见,他低声说:“童老师,你扶我到外面去坐一会,也许让风吹一吹会好点的。”
  童老师也就只好迷迷糊糊地听从了他。她把他扶到屋外,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这时夜已深,满天低垂的星星眨着眼睛,似要窥探深夜的奥秘。四周传来一片蛙鸣。从田野里吹来的风,挟着青草的气息,还有河水的腥味。石春生像个真正的瞎子那样仰面朝天,让那风不住地扑打自己的脸。童老师进进出出,用干净的湿毛巾擦拭他的眼晴,同时也不停地问:“好点没有?好点没有?”
  每次石春生总是说:“好一点了,好一点了。”但事实上他一分钟比一分钟更焦急,他眼前的黑暗世界一点也没有消失。童老师其实也明白这一点,明白她的学生只是在安慰自己。她终于放弃了努力,把湿漉漉的毛巾咬在嘴里哽咽起来:“石春生,我对不起你,我太大意了,太冒险了,我不该随随便便叫你独自……做试验。”
  石春生见童老师急成这样,一股男子汉的力量又从胸中升起,他摸索着向童老师伸出手去:“童老师,不要难过。”童老师赶紧把自己的手交给他。石春生紧紧握住童老师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眼晴上:“童老师,你真的不要难过,我就是眼晴瞎了,也不会怪你,真的,这是我的真心话。我,石春生,如果没有路校长,没有你,没有自立中学,那么现在还在乡下放羊,哪怕有一双2.0的眼晴,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不知道科学、知识是什么,我活着,就跟一个瞎子一样。现在,哪怕我瞎了,我的心里也是明亮的,我知道自己要做一个怎样的人。童老师,为了自立中学,我们还要Try,我们不能灰心!童老师……”
  童老师已经泣不成声了:这孩子真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啊,她想不到自己教出了这么好的学生!不,他哪是她的学生?他那沉稳的气质,临危不惧的风度,那样的胸怀和心地———简直就是一个成熟而优秀的男子汉啊!如果他的眼晴瞎了,她将一辈子愧对他。不,他不能瞎,她决不能让他瞎!冥冥中忽然有道灵光在脑际一闪,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石春生,将嘴凑到了他的眼睛上———
  这个动作太不可思议,石春生吓坏了,下意识地把她一推:“老师,不,不要……”
  他的力气好大,她被推得差点摔一跤。老天,他误会到哪里去了?这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她的脸在发烧,可她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想像成一个老妈级的人物,然后洒脱地拍拍他的脑袋:“喂,小子,想不到你还挺封建的啊!我问你,是要面子还是要眼睛?”
  趁石春生还在犯傻,她一下抱住了他的头:“告诉你,唾液有解毒的作用,我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乖一点,别动啊!”
  她说着就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他的眼晴———那柔软的、湿润而温暖的接触好像一帖神符,慢慢驱散了石春生眼晴里火辣辣的疼痛,而一股清凉的舒适感渐渐漫延开来。刹那间,石春生的眼前,似乎见到了刚生下牛犊的母牛正在温情脉脉地舔吮自己宝贝的动人的情景。一种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感动使他热泪滚滚:“童老师,对……对不起……我感觉好多了,这是真的,不骗你。”
  童老师受到鼓舞,继续不停地舔着。石春生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变得像婴儿一样软弱,无比温馨的气息像海一样包围了他。他的身体轻轻地飘荡着,而心却甜蜜地震颤着。现在他一点儿也不疼了。沉重的黑暗正被击败,他的眼前晃动着一些奇异的色彩,时而金灿灿,时而银亮亮,时而蓝幽幽,仿佛是一些富有灵幻的彩线,在交织出一个幻境。在那儿,银河旋转,无数年轻的蓝星照亮了奔腾的旋臂;在那儿,光明升起,无限神奇的黑洞幻化成天堂的阶梯———时间变成了一个圆,首尾相接,重复着自己最华彩的美丽。
  童老师的努力一直持续到群星陨落,晨曦像灰白的小兔子一样在石背河的尽头轻轻跳出来。这时候,一个急急行走的人像稀薄的影像那样向他们飘过来。可他们无知无觉。直到那人在他们面前站定,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童老师才惊愕地抬起头。
  “你们在干什么?!”又是钱教导的声音。
  童老师从容地站起来,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钱教导的怒火压了下去,口气里有了焦急的意味:“嗨,怎么搞的……我去找辆车,送他去医院。”毕竟这是他学校里的学生,他是这学校的领导,出了这样的事故,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不必了!”石春生也从门槛上站起来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像初生的婴儿那样好奇地眨动着眼晴。这时,早降的黎明像童老师甜柔的气息那样吻着他的双眼,他又惊又喜:“我看得见了,童老师,我看得见了!”
  童老师欢喜得泪珠滚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钱教导显然也松了口气,终于想起了自己急匆匆来此地的目的:“童老师,我刚刚接到镇医院打来的***,说路校长……他死了!”
  “路校长……死了?!”
  无边的黑暗再次向石春生压迫下来……他的眼前突然又变得一团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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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远航的香蕉船
  燥热的风卷起尘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许多悲恸欲绝的脸。在同学们的眼中,那满目的灰暗好像是宇宙飘扬的丧旗,在表述着要毁灭一颗渺小星球的欲望。
  今天的课是没法上了。自立中学的同学成群结队步行来到了石背镇医院。
  医院方面见这么多人涌来,以为他们是来闹事的,院长忙下令门卫拦住不让进。
  大家原是怀着一腔悲痛前来见路校长最后一面的,想不到在门口就受到了阻拦,压抑着的悲愤顿时爆发出来,同学们又哭又喊,有的还硬要往里冲。可是医院已将安有铁丝网的大门关上了。看门的老头背着手在里面走来走去,不慌不忙地递出话来:“院长有规定,只有死者家属才可以进来。”
  孩子们突然愣了,是的,路校长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的家在哪里?他是否有爱他的父亲、母亲、手足兄弟?是否有相濡以沫的妻子、儿女?这一切的一切他们一无所知。而平常,他们已经习惯了路校长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习惯了有路校长的日子。有了他,大家就有了鼓舞自己前进的力量,有了奔向未来的希望———但他们竟不知路校长从何而来。对他们来说,路校长好像是从遥远天际飘来的一朵云,一朵纯洁无瑕、聚集了人类最美好精神的白云,阳光的照射使他辉煌,狂风的推动让他舒展成奇观,什么力量也不能改变他、摧毁他———除非为了久旱的大地,甘心情愿化做点点甘霖。
  在瞬间的沉默后,一个清瘦男孩奋力分开人流,挤到最前边,声嘶力竭地大叫:“我是路校长的儿子,快放我进去!”
  这是雷摩斯。看门老头满腹狐疑地朝他望了望,只见他那细细的胳膊扑在铁丝网上,手指抠在洞眼里,脸上灰一道白一道,泪流满面:“老大爷,我真的是他儿子,求求你放我进去。”
  老头动了恻隐之心:“你是他儿子,当然可以进来。可是你后面那么些同学……”
  站在他后面的正是石春生。石春生不仅比雷摩斯高出一个头,肩膀也宽出了一截。他听见门卫老头这么说,故意朝后退了半步,还伸出双臂往后挡了一下。老头见状放心了,嘟嘟囔囔地掏出了钥匙。门才开一条缝,雷摩斯就像机灵的兔子,一下子蹿了进去。“我是他女儿!”随着喊声,一个女生也紧跟了进去。大家一看,是温晓云。石春生紧随其后,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就干脆把门推得大开,然后壮实的身躯就像座小山似的压了上去。看门的老头眨着眼还有点儿迷糊,后面的男生又叫了起来:“我也是路云天的儿子!”“我也是!”接着女生们也喊:“我们是路云天的女儿!”他们一边喊一边朝里面冲,就像一群急红了眼的小牛犊。
  可怜的老门卫措手不及,愣愣地站在一边,惊讶得嘴巴张成了O形:“我的天,他是人还是神,养了那么多儿女?”
  同学们潮水一样涌进了病房。一个护士托着打吊针的盘子,气急败坏地说:“现在不是探病时间,你们进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我们要见路云天!”几十条嗓子齐齐地吼,外面走廊上也挤满了人。
  “路……不就是那个6床吗?半夜里就死了, 死人在太平间里!”护士不耐烦地轰他们。
  太平间?路校长在太平间?!这是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似乎直到现在,大家才明白,路校长真的已经死了。他被从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分离出去,关在一个名叫太平间的地方了。
  同学们转身冲向太平间———这医院的太平间,在最冷僻的西北角,两扇布满脏污的铁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
  悲愤交加的同学们聚在门前,用手敲,抬腿踢。雷摩斯更是不晓得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搬起一块大石头就去砸那把铁锁。石春生连忙说:“雷摩斯,让我来!”可是雷摩斯两眼红红的:“走开走开,看我的!”
  正在争执不休时,一声吆喝突然传来:“你们在干什么?回去回去,统统给我回学校去!”
  大家扭头一看,只见钱德拉灰正匆匆跑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医院领导。石春生悄悄咬着雷摩斯耳朵说:“不要睬他!”
  显然别的同学也跟石春生有同感,他们不但不听从钱教导,反而更加大声地喊:“我们一定要见路校长!”
  “同学们,同学们!”在谁也不注意的时候,童老师出现了,“我很理解此时此刻同学们的心情,我跟大家一样,心里也非常非常……难过。可是医院有医院的秩序。你们聚集在这里,会影响医院的正常工作,如果路校长在天有灵,他……一定也会不高兴的。所以我劝大家还是先回去,有什么事回去再商议,有什么话也回去再说好不好?”
  童老师声音沙哑,黑黑的眼晴像高烧病人那样发出火炭似的光芒,同时也显示出一种坚强、镇定和力量。
  站在童老师旁边的钱教导,一脸焦灼地瞪着这些学生,只怕闹出什么事来。还好,他们刚才还在哭喊着砸门,现在听了童老师的一番话,都垂下脑袋,揉着眼晴低低抽泣起来。
  童老师又劝说了一番,队伍就在石春生的带领下返回了。
  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也许是下午,也许是傍晚,但对这些悲痛的学生来说,时间已失去了意义。他们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又似乎尚未出门,已经要回去了。一支小小的队伍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行走,就像一条拉长的细线,被拉进一个无情的黑洞。
  从早上起来就滴水未沾的雷摩斯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仿佛那黑洞正在旋转似的。突然他想,这是不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恶梦?而当恶梦醒来时,路校长会出现在时空的某个交叉点上?
  “雷摩斯你看,你看!”乐华生的惊呼使他从恍惚中惊醒,转脸望去,只见那乌云密布的天际显出了一抹粉红色,像三月的桃花又像淡淡的血痕,倘若剥离了周围的黑暗,那是极娇艳的 色彩。然而当它从一派笼压的灰黑中透射出来时,却显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意味。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石洞花皱起了眉头:“我从来没见过天有这种颜色,太吓人了。”
  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那灰黑和粉红交映的古怪天空,好像在指示着一个末日的来临。同学们气喘吁吁,一步步朝前走去。而就在这一瞬间,昏暗天空的最后光线突然消失了,天边粉红的颜色也被野牛一样狂奔的黑云吞没了。平地旋起一股黑色的风。雷摩斯抬起头来,看见许多张嘴在动,可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震耳的怒吼———似乎只有星球之间相撞才会发出这样巨大恢宏的响声。风也在呼啸,在一团混乱的天空大地里推波助澜,无法分辨它从哪个方向吹来。在田野里,高高的银杏树被吹得枝叶乱颤,杨梅树的枝丫在咔咔地断裂,那些纤纤修竹几乎要伏倒在地了。人们抱着脑袋狂奔,骤雨却赶在他们到家之前哗然而降。
  雷摩斯落到了许多人的后面。他看见他的同学们弯着腰在铺天盖地的雨中奔跑,那样子好像是在战场的***林弹雨中徒然地挣扎。他也想跑,可暴雨像一堵坚固的墙竖在面前,风像一些强硬的手指扼着他的脖子,撕扯着他的衣服,使他喘不过气来。他那单薄的身躯好像一根脆弱的绿豆芽,随时都会在暴风雨的蹂躏中折断。
  突然,他放弃了奔跑的努力,站定下来,让来自宇宙的滂沱雨泪像瀑布一样淹没了自己,他甚至祈求瀑布将自己席卷而去。记得那一年,也是这样的暴风雨。他在雨中悲伤地哭泣,喊着:“爸爸,爸爸!”
  爸爸再也不会答应他了,他知道。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这样喊。沿着被雨水冲刷的肮脏的街道,他摇摇晃晃地走着,每当发现一个绿色的身影,他都要奔过去看个仔细。
  爸爸是一名英武的军人。爸爸在探家的时候,总是喜欢把他抱在膝上,给他讲福尔摩斯的侦探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管这小小的孩子是否听得懂。
  有时候,他似懂非懂地循着故事里的思路,提出一个幼稚的问题,爸爸就会高兴得一个劲地亲他,拿自己的胡子扎他:“我的好儿子,我的小福尔摩斯!”
  爸爸最崇拜的就是那个惩恶扬善的外国大侦探。他一再对儿子说,他要在部队学好过硬的本领,将来也做惩治恶人的工作。可是哪想到,爸爸在部队的一次演习事故中牺牲了。爸爸死后妈妈改嫁了,伯伯婶婶将他接到家中。然而伯伯婶婶想要的其实是那笔抚恤金和抚养费,并不是他。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们也不送他去学校,却打发他到街上去捡破烂。特别是逢年过节,家中做了好饭好菜,婶婶总是把门关得紧紧的,而他只好饿着肚子在外面流浪———如果稍有一点点不满的表示,哪怕只表现在脸部的表情上或眼神中,他都会被关起门来狠狠地教训一顿,屁股上、大腿上常常被婶婶拧得青一块紫一块。因此,有时他晚上也不敢回去,只好睡在汽车站,向过往的旅客讨一口吃的。
  那一天,婶婶的女儿过生日,婶婶买来了当时小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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