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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06 10:47
[转帖]恐怖宠物店(全文完)
一直对漫画版的恐怖宠物店很感兴趣。今天无意之中找到与漫画同名的小说,转来与大家一起分享一下。
书籍简介:给楠木门轴上涂满没药的芬芳,推开时便不会发出声响。你若有所需要,请来唐人街117号。你会看见凤凰飞舞于悬梁之上,麒麟奔走咆哮,古代秘兽饕餮(taotie)朝你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别怀疑你所见,请进吧,推开紫檀木的门:唐人街117号,就是D伯爵经营的宠物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5-6 14:15:43编辑过]
环保西瓜
2008-05-06 11:27
这套漫画早些前就看过,D伯爵真是很有魅力的角色,够神秘咯,那小***也蛮可爱的
环保西瓜
2008-05-06 11:28
LZ会贴上来吗?[em02]
2008-05-06 13:31
第一话:
Destiny
——命运
年钱,被活生生制成木乃伊,被人从鼻腔里吸取脑髓,注入药物清洗脑部,又在腹部开了个口子,从中将肺、胃、肝、肠一一取出,只留下心和肾在身体里。
坐落在纽约西南的唐人街,是
岁的图卡常去光顾的街道。图卡天生一张张扬跋扈的面孔,他是个混血儿,深棕的眼睛微微下陷,更突出了他挺直、阔气的鼻梁。太多的日光浴令年轻人拥有一身健康的充满弹性的小麦色皮肤。青春茂盛的年龄、富可敌国的家世,兼之高学历、性情活跃,父母宠溺,上帝已把同龄人羡慕的一切都给了图卡,照他自己的说法,“只少些乐子”,就为这,他隔三岔五地往唐人街跑,大咧咧地将“蓝魔”车直接开入街道中段——唐人街
号,门面小而高耸,门楣两旁雕刻着人面蛇身的妖兽,一个正露出甜美的笑容,另一个似金刚怒目。银蓝与金紫构成门面的主色调。而两扇门:这是完全中国式的双开门,往往一开一关。
号没有***门铃,假若主人不在门外,访客就得去拍打门上铸的小金环,它叩击着狮面锁,发出“当当当”洪亮的声音,远传十里。
号住着的人们,每一听到这声音,就忍不住大叫:“
......快出来!吵死啦!
!有客人!”
号,是家开张了
年的宠物店。
宠物生意在今日,一天天地兴盛起来。繁忙的孩子没有时间陪父母,往往到这来买只小猫小狗给老人解闷;孩子们眼见老人只能与小动物作伴,再想想自己终有衰老的一日,不禁心灰意懒,觉得生养后代还不如养只小狗有趣,便也时不时来店里买些可爱的小东西。买主在众多宠物店中之所以认定唐人街这一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它进新货速度较之别家更快、动物种类也更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店主人的缘故。
,是个祖上受过英国封爵的中国人,是以人们出于尊敬,都用“
伯爵”来称呼他;他所开的宠物店,也被称为“
伯爵宠物店”,尽管就
来说,他更喜欢门楣上“恐怖宠物店”这个名称。
“当当当......”时间刚过
点,图卡就趴在
号门前,猛力敲打门环。
近处,“蓝魔”车窗里探出张温和、抱歉的面孔,那也是个
岁的少年,他无济于事地朝图卡挥挥手,低声喊道:“轻些,吵着人啦,图卡。”
!出来!
......懒鬼
!”图卡一面拍门,一面快活地高喊。
“来了。”门内传出回答声。
一个年轻男子——店主人
伯爵,很快出现在门外。他身形如白杨树般挺直、修长,一身合体的中式旗袍垂落至足,树起的领口绣了绿芍药,旗袍绸面以纯黑为底色,从左胸到右摆,蔓延着浓红的牡丹,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寻常人穿这么一身,不免给人庸俗之感;但这身旗袍穿在
身上,却恰到好处,它令他看上去像个从遥远的东方、遥远的古代走入纽约霓虹灯中的人,一个从画里走出、落进尘世的人。
发式,像他衣着一样固定:笔直的黑色垂发遮蔽住他左眼,露在外面给人看见的右眼流转着深紫如宝石的光泽;假若他像现在一样掀起直发,你会发现在深黑的发丝后,藏了另一汪幽兰的湖泊。
右眼蓝如海洋。
左眼紫如云霞。
“真漂亮,装了有色隐形眼镜吧?”图卡想。
他一步跨入,
用手帕擦着眼角,客气地说:“欢、欢迎......光临
伯爵宠物店。”
欢迎光临
伯爵宠物店,这里应有尽有,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伯爵宠物店,是梦想之店。
人们没有意识到的,仅仅是梦想常与灾祸息息相连。
,你哭了?”图卡好奇得问。
赶紧撤下帕子,面上仍沾着泪水。“荷伦先生也请进来坐坐吧。”
彬彬有礼地邀请刚下车的图卡的伙伴:荷伦。他是图卡父亲的养子,与图卡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两人形影不离。若说图卡像太阳耀眼夺目、光芒四射;荷伦就是太阳投在地面的影子,他稳重、冷静、多才多艺。
“荷伦,快过来!”图卡毫不客气地招呼。
荷伦点点头,微笑上前。
“您好,
伯爵。”荷伦比图卡礼貌多了。
“早上好。”
将手笼入袖内,点头回礼。
“打扰您了吗?”荷伦也注意到
方才哭过一场。
“没有。因为在看‘世界文明之旅’,太过入迷,把好不容易学会的樱桃甜点烤糊了,”
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惋惜道,“真可惜,本改请你们尝尝新出炉的小点。”
“您制的甜点,即便烤糊,也一定很美味。”荷伦说话时,图卡已不耐烦地跑进客厅。侧面蛋?隙????拿髂阄宜?小几上,摆放着影碟机,画面停止在一只古老的猴子身上,猴子皮毛完全风干了,双手叉抱胸前,尖尖的腮帮仍然鼓着,黑洞洞干瘪的眼睛里,流露出奇妙的悲伤。
猴子被放在精致的黄金架上,架角注明年代:西元前
多年了。
不知何时已站在图卡身后。
“真丑。”图卡故意皱眉说。
他不想令任何人看出他有时也会思索,也会被打动。
“从前这是很少见的漂亮猴子。”
说,“想不到会被制成木乃伊,放在博物馆里展览。要他几千年几千年地去回忆当年绝望的一瞬间,多么残酷......唉,
年前,我亲手将他送给埃及法老图坦卡蒙,作为庆贺他登基的礼物。那时他才
岁,眼角涂着翠绿装饰,头戴金冠,手握黄金杖,眼镜蛇盘绕在他手腕上,而飞鹰停息于金柱。说起来,那真是有史以来最华丽的登基仪式,整个地中海都深受震动。他美丽的妻子、王后、同父异母的姐姐安克珊娜就坐在他身旁。安克珊娜才
岁,正当年少烂漫。每当人们将目光转向主持仪式的宰相艾时,王后就会装作不小心地将手指拂过法老的面颊。真是一对般配的王室夫妻啊。”
思索着叹息,“或许就因为太般配了,上天才降临下那场谋杀......”
伯爵的话,就像他真亲临过
年前的、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登基礼——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没人能活
年,图卡滑稽地想,何况
不过图卡并未反驳
的“回忆”,就因为
常说些古怪的话、给他看些古怪的东西,他才养成光顾宠物店的习惯。
“安克珊娜真是个美女?”一旁,长久沉默的荷伦插口问。
“当然。”
微微仰起头,“她是最丑的法老阿肯那顿与他传说最美的王后妮菲蒂蒂的幼女。安克珊娜在继承了父亲固执性格的同时,也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妮菲蒂蒂’的字面意思就是:美女来了。不客气地说,安克珊娜完全当得起‘美女又来了’的称赞。看到我呈上的礼物,一只金色的猴子时,安克珊娜兴奋得从宝座上站起来,指责问:‘天啊,猴子!你怎么知道我正需要他?’”
“为什么王后想要猴子?”荷伦问。
伯爵开口,图卡已抢先回答:“埃及人认为猴子具有先知能力,能预言一切变故。王后想借猴子的未卜先知来保护法老。图坦卡蒙之父阿肯那顿是埃及最叛逆的法老,他结怨无数,强制更改传统的多神教,要求人们信奉唯一的阿吞神;下令没收僧侣的财产,将原本供奉阿蒙神的庙宇改成了敬奉阿吞神的殿堂。图坦卡蒙年少即位,从一开始就背负着人们对他父亲的怨恨。若能得到预言福祸的猴子,于少年国王的人身安全自然有极大好处。这就是王后感激
的原因。”
话说完,图卡自己先愣了。
他向来不喜欢读数,对埃及也谈不上有兴趣;而刚才那席话,他自然而然就说了出口,怎么回事?
荷伦也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惊讶地望着他。
“咳、咳......咳!”图卡苦恼地咳嗽起来。
“我胡扯的。”他说。
“您说得对极了。”
鼓掌笑道,“事实正式如此。安克珊娜惟恐
只猴子不够,又向我订购了另外
只,要他们各自掌管每日的
个时辰,以便及时告知吉祥或者灾难。找齐这些猴子花了我整整
年的工夫,
年后我携带他们重返埃及,可惜一切已无可挽回。”
博览群书的荷伦蹙眉沉思,突然失声道,“难道......?”
慢慢点点头。
客厅一角,一只小怪物——它分明是只胖乎乎的小兔儿,却生有一双黑蝙蝠的翅膀与树起来的白色尖耳朵,它像能感觉到
伯爵沉重的心情,“吱吱”叫了两声,叼起块小甜饼,摇摇晃晃飞到
最喜欢吃的玫瑰屋香榧子饼。
“谢啦,小
拽拽它耳朵。小
:这是小怪物“兔蝙蝠”的名字;在
的宠物店,动物往往各有各的名字,而不是只用“金鱼”、“狗”、“鹦鹉”来称呼他们。
爆米花好美
2008-05-06 13:32
期待额``
2008-05-06 13:37
图坦卡蒙是古埃及最著名的法老王之一。
岁登基,
岁死亡。
年,考古学家们在帝王山探险时发现了图坦卡蒙陵墓,他们苦战
周,完成了冥宫的挖掘与清理,最终见到挡在少年国王面孔外的黄金面罩。面罩五官雕刻得与真人一样,经历
年仍然黑得发亮的双眼似在凝望与谴责这批不速之客。考古学家没有注意到内室前方一块小小的碑记:“谁扰乱法老的安眠,死神将张开翅膀降临他头上。”也可能他们注意到了,却并未在意,毕竟之前从没发掘出这么完整、壮丽的地宫。黄金板、黄金宝座、黄金圣坛、黄金冠、黄金权杖、黄金器皿、数不清的宝石、***、翡翠雕刻,无论哪一件,都足以照花人类的双眼。这群人在走进一次跨世纪发现的同时,也走近了无可避免的死亡。他们中大多数,很快死于离奇的热症。死前,他们喊着:“他来了、他来了……我要跟他去了!”
“传说图坦卡蒙死于谋杀,”荷伦玩笑着问
,“您若真在他继位后
年赶到,是否正赶上法老王葬礼?”
“嗯”了声,图卡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真的?哈哈,”他边笑边说,“那么你才是现代进入图坦卡蒙陵墓的第一人,哈哈哈哈。”
“我无法不与年轻美貌的王后感到同样悲伤。法老死于非命,葬礼只能草草进行。内室狭窄,装饰很潦草,壁画上泼溅了许多颜料,陪葬品也不是图坦卡蒙的日常用品。其中一些是平日储备、专为暴死的皇族成员下葬用的应急品;另一些上甚至刻有别人的名字,匆匆征来使用并简单地将原名涂抹掉。我赶到时,法老木乃伊已制作完毕,我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他年轻的面孔就永远地被金面罩盖住了。安克珊娜拉着我的手悲痛欲绝,她冰冷的眼泪落到我手背上,低声哀泣:‘他们没按规矩办,只是将全部防腐剂胡乱倒在他身上。若他肉身受损,无法永生,愿阿蒙神诅咒他们每个人!’事实上……”
说到这,面目更加沉痛,“
年,人们开掘陵墓时,图坦卡蒙的木乃伊已出现腐烂的迹象。”
图卡与荷伦听得面面相觑。
一阵凉风从屋里不知名的角落飘来,荷伦打了个寒战。
“我不相信真有死亡诅咒。”荷伦像在给自己壮胆。
“那么他来了,他来了!”图卡有意模仿考古学家身患热症、濒临死亡时凄厉的呼喊,“我要跟他去了……哈哈,又是怎么回事?”
伯爵袖手望着眼前年龄相仿的青年,目光瞬了瞬。一刹那他见到他们身后流淌着蔚蓝的尼罗河,奔驰着古埃及的良马,他看见白莲花次第盛开,娇美的安克珊娜微笑望着这对男子,手指从其中某一个的面孔上轻轻拂过。天狼星悬挂中天,闪闪发亮,一个黄皮肤的小仆人紧紧跟随着少年法老,如果有陌生人想靠近,他就立即阻在法老身前。“阿吞、阿吞!”法老这样呼唤小仆人。
他一被他呼唤,就会欢欣雀跃地出现在他眼前。
“阿吞……”
伯爵不禁喃喃,这将他拽回现世,恍惚里的胜景一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这个意思。”
沉吟着。
图卡还在与荷伦打趣。
屏幕上,猴子木乃伊正用空洞洞的双眼凝望他们两个。从猴子的眼里,竟像将要落下伤心的泪水。
“阿吞,”
将紫眸与猴子的目光相对,说,“我知道了。”他拍拍手,打断年轻人的嬉闹,笑问:“两位不想领只宠物回家吗?”
“有猴子的话,我是说那只猴子,”图卡指指屏幕,“我就要!”
“这样啊。”
微微展颜,“请跟我来。我将给您看见的,正是这只从古埃及带回来的猴子:阿吞。”
2008-05-06 13:38
图卡首次跟随
朝宠物店深处走去,荷伦跟在他身后。从前,
只在客厅里招待他们两个,偶而拿些有趣的玩意给他们看。“宠物店竟有这么大……”图卡心道,走了一刻钟,竟还见不到个尽头。一盏白莲花的灯在
手里轻轻飘摇,四周流荡着特别的香味。
“是迷迭香,放心它不是毒品。古时,它常被术士用来催眠。我使用迷迭香仅仅是为了令你们更好地观赏宠物,在它的帮助下,宠物会以你们希望的样子,也是最真实的样子呈现在主人面前。”
伯爵解释说。
迷迭香是一种催化剂。
催化出美丽,也催化出丑陋,它能同时催化人类的眼睛与心。
香气越来越馥郁,荷伦皱皱眉,问:“快到了吗?”
“过了河就是。”
指着前面说。
多教人惊奇!宠物店里竟藏了一条河!河水两旁生长着茂盛的庄稼与芬芳的艾草,水里游着尼罗河特有的达达鱼。远远传来几声吆喝,天空一片晴朗,甚至有些炎热。图卡停住脚步,他弯腰掬了捧水,荷伦还未及劝阻,他已仰面将它一饮而尽。“很甜!”他大笑道,箭步跳上泊在岸边的木船,招呼道:“上来,我送你们过去!”
——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仿佛他是尼罗河之主,古埃及的众王之王。
扶着荷伦上了船。
图卡异常娴熟地将他们载到对过,荷伦与
下船后,他恋恋不舍地回望了眼,才三步并两步地跟上。
伯爵将年轻人领到一间黄金门前。
“图坦卡蒙冥宫!”荷伦失声叫道。眼前所见,与《世界文明之旅》展示的法老地宫内室最后一层黄金门别无二致。门上用金子、白玉与翡翠雕刻了两名有翼的护卫,图卡非常流利地读出护卫足下的文字:“我是图坦卡蒙国王的护卫者,我用沙漠之火驱逐盗墓贼。”
荷伦目瞪口呆地看着图卡。
“别看我!”图卡烦恼地挥挥手,“我没有选修古埃及文。”
“请进。”
适时阻在年轻人之间,施了个中国的拱手礼,“请吧……”他轻声加了个称谓给图卡,“众王之王。”
图卡推门而入,荷伦紧随其后。
一副巨大的壁画跃入他们眼帘,除了山水亭榭,上面最抢眼的是
灵猴!他们或坐或立、或起或卧、或正或侧、或怨或怒,个个惟妙惟肖,绘画用的颜料新鲜异常,非但不像保存了
年之久,倒似才刚画就,以至有的色块竟湿漉漉的,仿佛用手一摸,便会将手指也粘在墙上。“是它!”荷伦、图卡不约而同地指住第
只猴子:皮毛金黄而卷曲,双眼空荡荡地深陷,不止面容,就连身躯的每个部位,也都流露出“哀痛”之色。“就是‘他’,”图卡又一次说,他换了个人称词,“阿吞……”
年前,被活生生制成木乃伊,被人从鼻腔里吸处脑髓,注入药物清洗脑部,又在腹部开了个口子,从中将肺、胃、肝、肠一一取出,只留下心和肾在身体里。
“阿吞!”图卡大叫。
“吱吱,吱吱吱……”有个声音在回答他。
荷伦糁得寒毛欲立。
伯爵侧立一旁,静静微笑;“这是主人与宠物的约定”,他想。
图卡猛然回头,一个小小的身躯扑入他怀。
他低头一看,怀里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生着金灿灿的皮肤与一样金灿灿的卷发;面孔尖尖细细,腮帮子鼓鼓的,好像噙了两颗果子在口里。相比他瘦小的身躯,男孩子四肢——尤其手臂,显得过分颀长,若令他将手直垂,指尖便几乎能碰到膝盖。他一扑到图卡怀中,就用尽全部力气紧紧地抱住他,一面“呜呜”地哭出来。
“图特、图特……”男孩子边哭边叫。
图特是图坦卡蒙的别称。
“接我回去,图特,”他说,“这次,绝不会使它再发生!”
“发生什么?”图卡问,又亲昵地喊了声,“阿吞?”
“不要死,再不要……那样子!”男孩子阿吞回答,他抱着图卡的头,手指向他脑后摸去,在那里他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图卡一出生,后脑就有这么一点缺陷,医生说这并不影响健康。在阿吞看来,这却是证明他主人身份的明证:他永不能忘,少年法老就死于致命的脑后伤。惨剧发生在法老出外狩猎时,他最好的朋友,教会他骑马、射击、驾驭马车的好伙伴:军事统帅霍伦希布趁他不注意,用小型掷石器猛砸图坦卡蒙后脑,第一下就要了他命。霍伦希布惟恐不够,又连砸数下,弄断了法老的脖子,以至日后制作木乃伊时,祭司们不得不为国王做了潦草的接骨手术,才摆好遗体的姿势,使他得以安卧于金棺内。
“神谕说,你会
次死于最好朋友之手。”阿吞小声道。
图卡猛地一怔。
好友?他回头看了看荷伦,后者正呆呆地望着壁画:
神猴图上赫然少了
只猴子——少了刚刚还在那的第
图卡摇摇头,他不愿怀疑荷伦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尽管有些时候,荷伦太良好的表现会令人缘差些、脾气坏些的图卡暴躁不安。
“图特……”
“我叫图卡!”图卡大声纠正阿吞。
“图特从不听我的劝告,”阿吞继续说,图卡的不悦使他怯生生的,“我一再提醒他霍伦希布心怀叵测,可他照旧与他出入双行,将他称为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我曾经抓破霍伦希布的腿,就为这,图特还饿了我两顿。他说阿蒙神会保佑法老,惩罚所有对法老不敬的人;他还说假如我再在他耳边说霍伦希布的坏话,他就将我转送他人。
“帮他预言灾祸,助他远离危险,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阿吞几颗眼泪掉到图卡肩上,“但我、没有做到。我没做到……”
在尼罗河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图坦卡蒙曾那么亲昵地抱了只猴子在怀里,用自己的金杯喂他水、剥了葡萄皮将甜美的果子递入他口;他亲自给他洗澡,命令王家裁缝为他做了好些金线的衣裳,又要能工巧匠给他修筑了特别的居室与用具。他没有仅仅将他看成一只用来取乐的“动物”,也未把他视为卑下的仆人,他曾梳理着他卷曲的毛发,说:“做我的朋友,阿吞,做我朋友……我叫你做阿吞。那是先父信奉的神的名字,虽然我被迫推翻了父亲的信仰,令国家再度回归阿蒙神的统辖,不过,我可以用这个名字:阿吞,来怀念父亲。”
2008-05-06 13:39
猴子有了个名字。
“它”从此成为“他”。
他发誓要用性命来保护赐给他名字的少年,但却没有做到。
因为这少年虽然善良,却也狂妄自大、一意孤行;纵使被告知说阿吞能预言生死命运,他仍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抉择。为证明他生来便有天佑,他甚至故意与阿吞的劝说背道而驰。他的“故意”令霍伦希布最终成了他“最好的朋友”,进而导致图坦卡蒙年仅
就坠入长眠。
“图卡,”阿吞噙泪道,“我请求你……”
“别担心!我会把你的劝告放在心上。”图卡答应道,他又望了荷伦一眼,突然感到胃不舒服;荷伦白净、漂亮的脸面看入图卡眼里,平白多了几分阴沉。不错,荷伦素来更讨人喜欢。
——就连父亲也常常说我不如荷伦。
——他要篡夺我的位置吗?我若死了,他就可以……
——该死!不可原谅,该死的!
图卡抱着阿吞,与荷伦擦肩而过,他径直走去
伯爵跟前;
正微笑等着他。
“看来您很喜欢阿吞:这只猴子?”
吟吟笑问。
“是。”图卡回答,“我确信我不再需要别的宠物。
,”他直接问,“我得花多少钱才能将他领走?”
图卡淡淡朝荷伦一瞥,荷伦会意地掏出支票簿。
“不用了,既然阿吞喜欢您,我没资格不将它出让。”
拱手笑道,“您若定要有所表示,请在
个玫瑰屋的冰淇淋蛋糕到我这来。这里,”
摊开双手,“唐人街
“好!”图卡爽快地答应。按规矩,他要与
伯爵签定一份契约,以保证这次交易是双方自愿、公平的,
伯爵叮嘱他千万要遵守契约里的
条规定,否则一切后果都与宠物店无关。“有了这个预言家,哪能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图卡心想,一面在契约书上签下姓名。
条规定分别是:
、每日提供新鲜的水与水果给阿吞。
、时常熏点迷迭香。
、不再令阿吞哭泣,不违背他恳切的请求。
“太容易做到。”图卡将一份契约书递给
,另一份随随便便地往怀里一塞。他与
告别后,没招呼荷伦就直接走了;荷伦怔了怔,几步跟上,追出去一看,图卡已开车绝尘而去。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等自己。
就似身旁根本没这个伙伴。
荷伦呆立在唐人街
号门前,想不到自己方才做错了什么。老实说,图卡虽然骄纵专横,但对荷伦一向不错,常说他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正因为这种“信任”,他会在荷伦看好的每匹马上投注,会将支票簿和私人小印都交给荷伦看管,如果荷伦看上哪个女孩子——虽然这事情从未发生,不过图卡说,只要荷伦看上了,他就算抢也会将她抢来交给他;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信任”,图卡每份论文与作业都由荷伦帮做,荷伦严守秘密,图卡自己却漫不经心地将它散布出去,以炫耀自己有个“好朋友”,考试时,图卡与荷伦无论是否坐在一起,前者的卷子总由后者完成,实际上,荷伦总是在答卷上填写图卡的名字,而图卡填写的则是荷伦。
到底哪儿得罪他了?
“荷伦!”一个声音打破了年轻人的沉思。
“安然?”荷伦微微吃惊。安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女孩,与荷伦、图卡同班,比他们稍大几岁。在美国人居多的纽约,尤其是图卡上的贵族学校,中国人寥寥可数,漂亮的安然与美国女孩比起来,矜持而聪慧。她温柔的东方面孔、甜美的声音和善意的微笑,不知令几多同龄人迷恋不已。荷伦心知,就连图卡,也被爱神之箭射中,出于骄傲,他没有直接对安然发起攻击,只有一下、没一下地与女孩儿搭话,或者故意做出些出格的事,想令安然更多地注意他。要承认,一旦爱情真正降临,最娴熟的花花公子也会变成个愣小子。
“安然,你怎么在这里?”荷伦话一出口,先自失笑,“哦,对了,你当然该在这里,唐人街嘛!”
安然也扑哧一笑,回答:“我家离这不远,我来宠物店是为了给‘巴尔扎克’买些安眠药。”一面说,她一面掏出皮夹子,将里面的照片递给荷伦看,那是安然与一只维多利亚猎犬的合影。“怎样?陪我进去吗?”安然又道,“买过药之后,我还打算去书城一趟。”
“陪你全程,行么?”荷伦笑问。
或许会被拒绝吧,荷伦想。
他不敢想象安然会垂青于他:一个出生在孤儿院、被富商收养、仆人般寄人篱下的毛头小子。
然而安然回答:“好啊。”
她非常的轻松愉快。
接着,安然又将皮夹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笑道:“倘若我与你有张合影,我会将它也夹在里面。”
原来她是喜欢我的。
原来她也喜欢我。
荷伦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的欢乐,欢乐后面深藏恐惧。他无法阻止自己将痴恋的目光望向安然,当他眼神接触到她含笑的唇角时,他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被那一抹弧度勾住了,晃晃悠悠地下不来;他无法不爱她,是的,全无办法,只盼上帝拯救。但如果给图卡知道……知道,那是免不了的,又会怎样呢?“杀了我也可能。”荷伦想。正这么想着,安然已将右手五根手指一根根插入荷伦指缝里,轻轻握住,手牵手走入宠物店。
“那么被他杀了好了。”荷伦横下一条心。
他紧紧捏住安然,感觉到女孩儿在他手心里甜蜜的贴合。
2008-05-06 13:40
天后图卡并没有将冰淇淋蛋糕送入唐人街
号的恐怖宠物店,他给
伯爵去了个***,告诉说他得准备一年一度的终期考核,等考试一结束,他就亲自登门道歉,并送双份蛋糕给他。将要得到“双份”的喜悦使
原本失望的心情顿时好起来,他预祝图卡考试成功,心满意足地等待着推迟的大礼。
其实图卡根本不必准备考试,他已从阿吞口中预先得到了全部的试题与***。像这种小事,照阿吞以往的性子,是不会告诉“主人”的;不过,
多年的负疚令这只猴子一心想要补偿,他只恨图卡询问自己不够多、不够细,他恨不得想要将接下来每分钟将要发生的每件事都说给图卡听,以助他避免每一回最微小的伤害。
——别走那里,有香蕉皮会使您摔交。
——闭上眼睛,有颗沙会吹入您眼内。
——华盛顿大街将堵车
个小时,您最好绕道行驶。
——
楼有殴斗事件,您如果去
楼阻止,会手腕软组织受挫。
有了关心倍至的阿吞,图卡活得轻松极了,尽管轻松里好像有点什么不对劲,他感到活得不像从前那么刺激、有滋味,可这也没什么,图卡想:一连
天他没有遭遇任何挫折,没遇上一张愁苦的面孔,没领受一句批评。倘若他手痒想打架,图卡也会立即指引他去那里打一架,他将获得完满的大胜,不但毫发无损,还能赢得周遭羡慕、夸奖的称赞。“真棒……”图卡将葡萄去皮后塞入阿吞口里,阿吞快活地“吱吱吱”地叫起来,一面将毛茸茸的脑袋往图卡怀里拱,他的金发那么的温暖柔软,引得图卡哈哈大笑。
“有你就好,”图卡笑道,“有你,我不再需要别人。荷伦那家伙注定会杀了我,是吗?阿吞?”
阿吞“咕嘟”一下将葡萄吞下肚,惊慌地盯着图卡。
“我将支票簿和印章从荷伦那里收回来了。”图卡说,一瞬间,荷伦失望、难受的面孔从他眼前掠过,“收回”的潜台词是“不信任”,图卡以非常简单的手段,夺走了荷伦的大量欢乐。“那家伙,还很难受似的。我不会令他掌握足够杀我的金钱,我不给他一丁点权力。”图卡咬牙道,“他居然想杀我!”
“阿吞,说,荷伦几时会杀了我?”图卡问。
阿吞茫然地摇头,不是每件事他都说得出,为了安慰图卡,他又回答:“现在还不知道;但如果有人想对主人不利,阿吞一定能马上感觉到。阿吞会立即告诉主人,立即!”
“好阿吞。”图卡又将一颗葡萄递给阿吞。
阿吞双手接过,迟疑着说:“不过……主人,也未必就是……荷伦先生。神谕只说,您会
次死于最好朋友之……”
“就是他!”图卡愤怒地打断阿吞的话,“我知道,没错!是他!我没有太多朋友,瞧!即便在这个时候,我明知道他会杀了我,就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揍他,我还是会冲上去救他的,我知道,我还是会那么做。因为……唉,因为我心里,还真是愿意将他当朋友!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朋友!”
图卡恶狠狠地将桌上的作业纸扯碎了。
又将铅笔与橡皮擦丢了一地。
阿吞被暴怒的主人吓得一动不动,葡萄含在口里嚼也不敢嚼一下。
“得想个办法,把荷伦赶出圣约翰学校,赶出纽约,让他滚得远远的……远远的!”图卡喃喃道。
办法根本用不着想,就自己跳到他跟前。
一年一度的终期考核是决定学生升级、留级、降级或者被开除出校的标准。图卡撇下荷伦,早一步坐进考场;他故意选择了学生密集处,使后到的荷伦只得坐在远处。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层后背、一排排桌椅。考试结果尚未出来,荷伦和图卡就被双双叫去教务处。下巴刮得趣青、趣青的教务长铁着面孔,将两张试卷推到他二人跟前,冷冰冰地说:
“你们看看。”
这两张***、笔迹各不相同的卷面上,赫然填写了一模一样的姓名:丹特尔.图卡。
“居然出现这样怪事,难道图卡一人做了两份卷子?哈哈。而荷伦你,”教务长指着面孔发白的荷伦道,“根本就没有你的卷子,但我监考时明明见你坐在三排
座。好啦,孩子们,给我个解释。”
图卡冷哼了声。
荷伦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再明白不过了,今次图卡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答卷上写上他荷伦之名;图卡连招呼也没与他打,就把真实的名姓写了上去!
“他不再需要我……不但不需要,简直已厌恶我了。”荷伦想,捏紧了十指,指甲刺得掌心生疼。
“孩子们?”教务长催促道。
图卡把头一仰,吹了声口哨:“我没什么好解释。验验笔迹就知道谁在造假。”他满不在乎地摸出铅笔,信手涂抹了几个字,“看!还有,在第
题有关美国独立史的陈述里,我特别举出泰格将军的事迹作为典型例子来分析。至于这个人……”他瞥了瞥荷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问他吧!先生,”图卡朝教务长点点头,“我想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我还约了人,先生。”
荷伦扶住了桌子一角。
教务长更加目光严厉地望着他。
他想说话,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荷伦?詹姆士.荷伦?”教务长呼出荷伦的全名以示警告。
“对不起,先生。”荷伦慢慢地说,他再没有看图卡,低着头慢慢走向门口,拉开门。“对不起,我会听从学校的处置,即便退学也是我……该当的。”他慢慢说。
“不——!”门一开,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安然被大家逮了个正着。“不!”安然不顾人们各异的表情,高声坚持,“你不该这样,荷伦!既然他做出这样的事,索性鱼死网破!告诉他,告诉他每一件事,荷伦,说从一年级起你就……”
“安然!”
“说啊!从一年级下学期终期考核起,那家伙……”
“住口!安然!”
“那家伙就一直顶着……”
荷伦突然吻住安然的唇,用这个动作令她无法再说下去。够了,别再说了,那没什么好说的,不必将陈年旧事都翻出来。假若没有图卡父亲的收养,我能否活到今日也是个问题,何况图卡……也一直视我为最好朋友,他说过,我是他最值得信任的……朋友。荷伦悲伤、怀念的气息在安然唇里流荡,女孩儿感到了他对自己深深的爱意,这个亲吻像是告别,像是某种无声的放弃。“我将要离开这里,离开圣约翰,甚至是纽约……再见,安然,再见!”她从他唇里,听到了这样的意味。
“不,不许你走!”
安然抱紧了荷伦,这个当众放肆的热吻使教务长火冒三丈,不过无论荷伦或安然,都毫不在意;他们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图卡两只拳头都攒得紧紧的,卷发像发怒时的狮子一般抖擞,鼻子里喷出愤怒的热气。“混帐!该死的家伙!这混帐,他竟敢……”
安然是我喜欢的女孩。
他明知道安然是我所喜欢的。
他竟然这么做!
2008-05-06 13:40
图卡大步跨上,揪住荷伦的衣领将他狠狠扯开,拖远几步摔倒地上,与健壮有力的他相比,荷伦单薄多了。这一交摔得荷伦眼冒金星,他摸索到栏杆,勉强站起来时,又挨了图卡一个漂亮的左勾拳!鼻子一疼之后,又是一酸,将手去摸,摸到了粘粘、湿湿的什么。“好痛,”荷伦呻吟着,摇摇晃晃,醒过神的安然跑上前扶住了他。
图卡停了手,充满爱慕地望着安然。
她额角沾着细细的汗滴,仿佛升起于露水之夜的天狼星,仿佛尼罗河上最洁白的一瓣睡莲。
“安然……”图卡柔声唤道。
安然毫不理睬,小心地用纸巾为荷伦擦拭鼻血。
“安然?”图卡提高声音。她若会答我,我就原谅他——原谅荷伦,他这么想。
然而安然仍然没回话,只关切地问:“还好吗,荷伦?”
“安然,安
克珊娜!”一个那么陌生、那么熟悉、那么远又那么近的名字疯狂地从图卡嘴里冲出来,“安克珊娜?安克珊娜!”
安克珊娜是图坦卡蒙的胞姐与妻子,她是他最美丽、温柔的女人,他们生有
个女儿,不幸都夭折了,这
个孩子被做成小小的木乃伊安置在图坦卡蒙地宫内,作为他与她美好生活的见证。当她悄悄将手指从他脸边上滑过时,他感觉到了那份细腻与温存,这令他深信这样子就“完满”了,那是他最满足的时刻。
安克珊娜,到我身边来,到法老王、众王之王身边来,我爱你。那个人——你扶持的那个人,是将要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啊,安克珊娜!
图卡恍惚着渴望地伸出手。他靠着学校墙壁,却像靠着黄金床、棕榈树,向他甜美的王后发出邀约和请求。
噩梦往往会重演,美景却不会第二次出现。
安然愤愤地瞪了眼图卡,呸道:“野蛮人,胆小鬼!”她搀着荷伦一步步走远,无论图卡将手臂伸得多长,也触不到她裙角的影子。
图卡失望地走了几步,坐倒在阶梯上。
一只金黄的小猴子“吱吱”叫着窜入他怀里。
“阿吞……”图卡抱住他,声音嘶哑,“发生了什么?难道安克珊娜不爱图坦卡蒙吗?难道他们不是天作之合?”
小猴子赶忙摇头,“吱吱吱”地否定。
“为什么她不爱我?为什么?!她爱上荷伦那混蛋了!那个……霍伦希布!”图卡唇角抽搐,面目骇人。
小猴子缩成一团。
“告诉我!说!”图卡掐住阿吞的脖子,声色俱厉,“安克珊娜嫁给了霍伦希布吗?我死后,她是否嫁给他做了他的妻子?说!”图卡摇晃着猴子,使他“咯咯吱吱”闷了很久,才回答说自己不知道这些事;
岁的国王图坦卡蒙死后,阿吞被悲痛欲绝的安克珊娜下令做成木乃伊陪葬,他的六感从肺腑被掏出的一刻起完全终止了,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悲伤相随,留下一份盼望主人复活的恒久等待。
“那我该问谁?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图卡吼道。
阿吞难受地靠着图卡,小声说:“
“什么?”
伯爵。他不但参加了葬礼,还……”
图卡“腾”地跳起来,顾不上抱起阿吞,就大步流星地下楼去开车。“蓝魔”一溜烟地冲向唐人街,过往行人纷纷闪避,人们还诧异地发现,跟着车后的滚滚尘烟,有只金黄的小猴子四肢着地,一路直追。
!出来!
!我来啦!
……!”
图卡的声音使
伯爵喜出望外,他还以为他期盼很久的双倍玫瑰屋冰淇淋蛋糕终于被送上门了呢;
跑出门却只看到满头大汗、双手空空的图卡,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将预备捧蛋糕的双手重又笼回袖子里,习惯性地微笑问:“图卡先生,有什么事?”
“我、我给你、给你三倍!”图卡伸出三根指头,“只要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三倍什么?”
不相信地挖了挖耳朵。
“三倍冰淇淋蛋糕!”图卡说。
“啊?!”
惊喜地喊了声,又收敛喜色,小心地问,“什么牌子?”
“玫、瑰、屋!”图卡高声说。
“啊!好、好……不过,”
又挖挖耳朵,“我不信。”
“我带你去玫瑰屋,现在就去。你只要在车上回答我这几个问题就行。”图卡拽住
伯爵就往车上拖,
半推半就地跟着他,欣喜不已,将要踏入车门时,他望见了追来的阿吞,便弯腰抱起小猴子,带他上了车。
“问吧。”
确信图卡确实没骗他时,心情大好。
——
,你果真见过图坦卡蒙与安克珊娜?
——当然。
——你确信他们深爱对方?尤其是,安克珊娜也深爱图坦卡蒙?
——没错。
——直到图坦卡蒙死,爱情也未改变?
稍作沉吟,摇头说:“没有。我相信这位美丽的王后,她的悲伤绝非矫饰。她特别要求在壁画上绘上她为法老涂抹香油的情景,表示日后重逢于地下,也要如此相亲相爱;安克珊娜给图坦卡蒙的最后一件礼物是她放在金棺旁的小花环,花环飘带上写着‘我只属于你’。她为丈夫痛苦失声,眼泪令尼罗河泛滥成灾。”
的回答,教图卡好几次激动得把不稳方向盘。
“她与霍伦希布呢?”图卡又问,“她爱他吗?”
立即摇摇头。
图卡放松地舒了口气。
玫瑰屋到了,
迫不及待地想拉开门,却被图卡劝止。“我去买,买好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说罢,图卡箭步冲下车,
奇怪地望着喜怒无常的年轻人,低头正欲问阿吞,这只小猴子却也箭一般地从
怀里跳出,自车窗窜出去,紧跟图卡。
“傻孩子,有必要这么喜欢人类吗?”
淡淡笑了。
正这么想,
听到车窗被人敲了几下,转面一看,是怀里抱着三大盒冰淇淋蛋糕的图卡。“下来。”看他口型,是这意思。
快乐地蹦下车。“您真是大好人!”他称美图卡说,双手抱拳拱在脸下,面上浮着兴奋的桃红。“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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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图卡后退一步。
“快问、快请问吧!”
“她:安克姗娜,后来嫁给了霍伦希布吗?”图卡问。
愣了愣。
冰淇淋的香味一阵阵扑入他鼻内。
“你先将蛋糕给我,我再回答。放心,我从不撒谎。”
说,他从犹豫不决的图卡手里夺过蛋糕,连退两步,才回答:“是的。”
图坦卡蒙死后,因为没有子嗣,王位传给了年迈的宰相艾,王后安克姗娜按传统,下嫁给艾;
年后艾去世了,王位由军事统帅霍伦希布继承,此时仅仅
岁的安克姗娜不得已又嫁给了霍伦希布!
“不得已?谁说她是不得已?”图卡双眼冒火,挥拳道,“或许她一早便与霍伦希布有奸情!他们共同谋杀了法老!”
好在先一步将蛋糕抢救了出来。
想,他又退后几步,冷静地说:“不,那是不可能的。安克姗娜从没爱过霍伦希布,尽管后者很早以前就向她示好。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迫成为霍伦希布的妻子时,她交给我一封求助信……”
“信?”图卡瞪大眼睛。
“不错,信的原件至今仍保存在开罗博物馆,至于内容,史书有所记载。她托我带信给赫悌国王撒皮鲁流马士一世,盼他能帮她个忙,选择一位王子前来做她的丈夫和埃及国王,不然的话,国王的遗孀将被迫下嫁给‘仆人’:所谓‘仆人’,指的正是霍伦希布。”
悠然叹道,“我把信带到了,赫悌国王也答应了安克姗娜的请求,他派遣王子赞纳扎带领庞大的随从队伍南下埃及。”
“那为什么……?”图卡追问。
垂下眼睛:“几个月后,赞纳扎与其部下全都消失在沙漠里;与富于心计的霍伦希布和善于沙漠作战的埃及兵相比,赫悌人不堪一击。”
“霍伦希布杀了他们?杀了一国王子?”图卡吃了一惊。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它也不需要多回答,他又说:“安克姗娜嫁给霍伦希布后,我就再无她的音讯。她或许被霍伦希布软禁了,也可能已被杀害;丧失了安克姗娜的埃及不再值得留恋,我便启程前往印度……”
有关古印度的故事,已不是图卡关心的了。
“见鬼!去你的印度!”图卡奔入车内,“砰”地关上门。
关门的刹那,一个金色的影子闪电般窜入,落到他怀里。
“阿吞!”图卡发动引擎,一手抱住小猴子,急声道,“知道了吧?安克姗娜从没背叛我,她、她——安然,不可能爱上荷伦,我就知道,她不会爱上该死的霍伦希布,不会爱上杀害她丈夫的刽子手!天,我的王后有危险,她与魔鬼在一起。快告诉我、阿吞,告诉我他们在哪里?阿吞?!”
小猴子在图卡怀里瑟瑟发抖,他雷电般的狂热使他预感到不祥。
“主人,请、请……不要去了。放弃吧,主人。”阿吞说。
“阿吞!?”图卡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放弃吧。那个女孩子,”阿吞痛苦地解释,“不是您的王后……至少她未必是安克姗……”
“胡说!”图卡重重将阿吞摔在副座上,目光如炬,“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说!”
“主人……”
“说!”
“但是主上,您……”
图卡“哗哗”摇下车窗,一把揪起猴子的脖子,将他提到窗外,恶狠狠地威胁:“快说,不然就把你掼下去!”
“主上,神谕说:您将
次死于……”
“不,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图卡放开一根手指。
阿吞金色的毛发随着“蓝魔”的飞驰飘舞。
“王后、绝不会亲吻、亲吻别的……男人!”一口口风灌入阿吞嘴里,他断断续续地坚持道,“她不、不是……”
“无论她是不是!”图卡狠心放开第二根手指,大吼道,“我爱她,她就该是我的女人;无论她是谁,我都要她做我的王后!你快说!”
阿吞在图卡三根手指下摇摇摆摆,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那就掉下去……”他晕沉沉地想。
图卡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塞入怀里;他的怀抱暖洋洋的,教人思念尼罗河上的日头,思念河畔沉甸甸的金色麦香。
“难道要违抗主人的吩咐吗?”朦胧里,像是少年国王在问他,一面将光溜溜的葡萄递入他嘴里。
“不,阿吞服从于您。”小猴子回答。
“他们在哪?我是问,荷伦与安然,现在在哪里?”少年国王又问。
小猴子迷迷糊糊地说:“在纽约威廉尔地铁站……地铁坏了,他们将在那里等
个钟头……”
汽车突然“吱”地停下。
阿吞不提防地往前一栽,撞在挡板上,清醒了大半。他抬抬头,只见图卡满面焦灼,伸手拽他;不,别抛下我,别独自去冒险,主人!主人!阿吞在狭窄的车子里左跳右跳,他从图卡眼神里读懂了他心思,也几乎能读到图卡接下来的命运,不——主人!不要!然而,阿吞完全无法阻拦强健的图卡,纵使他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咬出了个血印子,也无济于事。“阿吞,乖!”图卡终究抓住了他,他没有因为被咬而生气,仍然对他笑了笑,道,“乖,我必须得去,我想她有危险!霍伦希布会杀了安克姗娜,他如果不是打算挟持她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就一定是打算将她推下地铁!我得去救我的王后,我一定要去!”
图卡将阿吞推下了车。
他没用太大力气,因为他是他最喜欢的宠物。
“蓝魔”被开到最大马力,风驰电掣,一眨眼就没了影;一只小猴子没命地追逐它,边追边哭,泪流遍体;可怜他将四只手脚掌追出了斑斑血迹,却也只能眼睁睁望着“蓝魔”载着他年少的主人越驰越远,渐渐脱离了他目之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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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吞连滚带爬地窜上通向威廉尔地铁道的升降梯时,与
年前一模一样的恐惧、悲痛笼罩了他。一刹那他靠在梯阶上发抖,但很快的,这只浑身汗湿的小猴子又跌跌撞撞地往上爬,他终于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地铁道,地铁停在不远处,像坟茔纹丝不动。
“主人……?主人?”阿吞四肢瘫软地挪动,眼前围观的过客将他吓傻了。他仍然记得
年前,当他同样虚弱无助地奔至丛林时,他也看到过这样一群人,他们围在少年法老身旁,
岁的少年被正面放置在绿荫下,鲜血汩汩地自他脑后流出来。英俊而深得人望的霍伦希布一身戎装,正指挥众人不要将法老暴卒的消息流布出去;他向大家解释:王被从高空掉落的一颗松果砸死了。他又说,这么荒唐的死法当然不能成为众王之王的死因,我们不妨说王死于突如其来的恶疾。众人唯唯诺诺,没人敢于注意真正的凶器——那沾着血迹的掷石机,就丢在不远处,被几片灰色树叶遮盖着。
“凶手!霍伦……希布,凶手!”
年前,阿吞猛跳到军事统帅面上,抓破了他脸。
年后,这只猴子茫然而疼痛地在人群之外爬来爬去,他想要挤入人群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另一面,他又觉得完全不必再看。看什么!?谁能忍心将最悲伤的场面重温一次?阿吞完全软绵绵了,“扑通”歪倒地上,这个角度使他透过一条条颜色各异的裤管,见到只鲜血淋淋的右手,手背上留了个血印子。
他没能阻止他。
现在,他在为他之死哭泣。
猴子“呜呜呜”地哭着,泪眼朦胧中,心内突然闪过雷电——凶手!凶手在哪?霍伦——希布!霍伦——荷伦!荷伦?!他警惕地翻身跃起,匍匐地上,像猫一般谨慎与轻盈。阿吞很快找到了荷伦,他一脸青白地靠在柱上,左眼红肿,怀里抱着饮泣的安然。
“做了什么,天!我们做了什么?”安然小声重复。
荷伦一语不发,手指抽搐得厉害。
“荷伦?荷伦……!”安然更紧地贴住这个年轻人。
凶手!阿吞一个虎跳!要咬住他的脖子、喝尽他血!是他、是他……杀人者!图卡没了……图特没了,图坦卡蒙,再次没了。
阿吞刚跳起,就被一双温暖、稳定的手抱入怀内,手指间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他掉头一看,有只蔚蓝的眸子正透过黑发悲伤而慈爱地望着他;属于这个人的另一只深紫的眼,像是已望入了
年前的埃及密林。
……”阿吞滚落泪水。
“我目睹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轻声说,“图卡先生简直疯了,他冲上来抓住
***要带走他;当然荷伦先生不允许他这么做。荷伦遭到了图卡非常猛烈的攻击。当图卡一拳砸在荷伦眼睛上,我甚至想到该为荷伦装一只怎样的义眼。纵使安然与荷伦两人合力,仍敌不过暴怒的图卡。不过……很不幸,图卡第
次挥拳时,被荷伦闪过;而荷伦背后就是飞驰过来的地铁,它撞到图卡先生的头部,将他拖带了
远,无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生还,即便是众王之王。”
的话语非常缓慢,清晰,以至缺乏感情。
他没有必要向阿吞描绘图卡脑浆迸裂的惨状;及时赶到的清洁人员和好奇的观众也令阿吞丧失了“观看”主人死状的可能。
悲哀的事,不必看了。
多长的血迹,清洗后只剩下淡淡的红痕。
“又是我错……又是我错!我可以阻拦他,原本可以!”阿吞哭泣着说,肩膀在
怀中耸动。
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没人能阻拦图卡,从他被阿吞告知他曾是埃及法老、众王之王那一时,命运的轮盘便开始旋转。他本能做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豪门公子,他了解自己全部优点,也清楚自己的缺点;但“众王之王”四个字令他丧失理智,他还以为真的找到了他的王后:安克姗娜呢!
或许安克姗娜真的存在,或许她还只是个未曾被他注意过的小女孩,此时正在为他突然的死亡痛不欲生。
图卡不知道了。
他不明白,人人都得重新开始,人人都有自己的安克姗娜,她是真正爱你的人,而不是你一厢情愿爱着的那个。
图卡已不需要知道。
“地铁障碍已清除、障碍已清除……恢复正常运行、正常运行……由于我们的工作,为您带来不便,敬请原谅、原谅、原谅……”
喇叭里传出甜美的女声。
人们熙熙攘攘地流入地铁,瞬间将全部座位占据。
阿吞目不转睛地望着坚硬庞大的车头,突然呲牙笑了笑。“
,”他小声说,“下次……还帮我。”
地铁轰鸣启动,有个瘦小的金色身形影子般窜入轨道!
“阿吞——!”
高喊道。
人人在瞬间,似见到个七、八岁的金发男孩一头朝轨道内撞去。
伯爵冲去拉拽,只来得及触摸到他柔软的毛发。
“轰——”地铁再次停顿。
下次……还帮我找到他;下次,让我们重新开始。我将不再与你结识,我将默默守侯,愿你平淡着活到迟暮。等待下次,无论……是否又是
年;您递给我的温暖手指,令这一切值得等待。
一只猴子的尸体横陈轨中。
尼罗河碧蓝的水流上,飘来金色莲花。
——第一话
2008-05-06 13:42
我回来了。刚刚上午有点事,现在来贴。
2008-05-06 13:53
第二话 Deceased--死者
金色夕阳下,大群蝴蝶自彩窗腾空飞出,触须摇荡风中,它们张开羽翼,华彩班驳、恍若一梦。蝴蝶织成巨网,啪啦啦盘旋高空,倏尔无影无踪。彩窗内睡着个金发少年,却已死去。
D伯爵醒来后第一件事是给***占上一卦,这是他多年来的好习惯。他靠在床头怀抱沙盘,闭着眼用签字笔在上面乱涂。伯爵本能地感到他今天会接待一位贵客。“Decea……”白丝内衣的袖口扫乱最后三个字母,但这不妨碍D看清整个单词。“是Deceased,死者的意思。”他撇撇嘴,显然“死者”是个不吉利的词,它令迷迷糊糊的D伯爵一大早便心情不佳。“再睡个回笼觉吧,大冷的天,不用准时开门。”才这样想,就听一阵“啪啦啪啦”的声音,小P飞了进来!这回,小P直接撞上伯爵的脸,他把它从鼻子上揪下来时,听见小P说:
“开张啦!有客人。”
“欢迎光临。”
D笼着手把客人迎了进来,原来是位老主顾。
站在D面前的,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尽管天气很冷,他仍然穿得单薄,袖口干干净净,金黄的卷发遮着小半个脸,发稍垂落到嘴唇旁,像是没来得及仔细梳洗,浅灰的眸子激射出愤恨的光,这情绪与他个人的精致风格很不协调。“瞧!”青年狠狠把本时尚杂志摔到桌上,吼道,“又是八卦新闻!他们又说我和模特有染。这回是joe、kedrt和sady。真该死,时装设计师就一定要与女人不清不楚吗?为这,母亲再次要求我结婚。唉!她不想儿子整日给人指着议论。”青年颓唐地坐倒,低着头,漂亮的脸孔埋入双手,头发从手旁垂落;杂志封面上印着他笑吟吟的脸:一个月前,他第3次拿到服装设计界最高奖“梦幻之都”,而今又第30次被无中生有地暴出丑闻。
“青年设计师伏德士电梯激情!”
“名模有孕--伏德士的私生子?”
“伏德士自称脚踩三条船!”
“争风吃醋,伏德士大打出手!”
连日来,小报记者就以编排这些为乐,这也令最爱看热闹的服装界乐不可支。3年前伏德士一鸣惊人,初出茅庐就夺走“梦幻之都”,业内人士无不又羡又妒,很多人宣称伏德士不过一时走运,说“早开的花朵也会早早凋谢”,但这青年人用三连冠的成绩打破了同行恶意的揣测,一再创下设计史上的奇迹。就连D伯爵,也曾为得到一件伏德士亲自设计的旗袍而赶去竞标!
“伏德士先生,您不会是专程来鄙店抱怨的吧?”D伯爵递上碧罗春,问。
“joe、kedrt、sady,说真的,我哪看得上?真要找妻子,我必定娶天下最美丽、最珍贵的女人!她一抬手、一投足、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非得把我完全迷住不可!”伏德士又愤愤地说了几句,这才勉强稳定情绪,抬头回答D:“哦,对不起。我来看看有什么新品蝴蝶。您上次卖给我的夜迷蛱蝶和星点弄蝶太美了。没有它们的启发,我恐怕拿不到‘梦幻之都’!真美啊……吹弹可破,风一来,就飘飘然地飞上天。伯爵,蝴蝶之美,人造不出来。我就算把服装设计得再漂亮,回头看看她们,还是自惭行秽。”
“您真是爱蝶之人。”D礼貌地点点头。
深紫的光泽在他右眼里流闪,D沉吟片刻,撩开遮在眼前的黑发,含笑盯住伏德士,问:“巧得很。鄙店新进了一只名贵蝴蝶,被称为‘梦幻之蝶’的,不知您愿意看看吗?”
梦幻之蝶?这四个字犹如闪电重重打在伏德士心里,使他突然颤抖起来。“当然,当然要看!她在哪?”伏德士低声问,紧张地转头寻觅。
“那样精美的上品,自然不会放在外面。”D微笑道,他站起身,提了纯银小马灯,引领伏德士说,“请随我来。”
幽蓝灯光的牵引下,伏德士跟着伯爵在曲折走道里穿行。他从没想过,唐人街117号——狭窄的门面里,竟藏了如此迂回的结构,走了大约1刻钟,仍像没个尽头。奇怪的芬芳飘荡周围,使伏德士感到前所未有的安详与迷离,仿佛坠落入沉沉的、幽蓝的海水,呼吸着水底蝴蝶的香气。
“伯爵,这是什么香?”伏德士恍恍惚惚地问。
“是从遥远中国购入的迷迭香,每克价值5千美元。它能帮您更好地欣赏鄙店宠物。”D介绍说。
“还有多远?”伏德士又问。
“快了。”D笑道,“您若觉乏味,请容我先为您讲讲该蝴蝶的来历。她叫金斑喙凤蝶,是中国武夷山特有的品种。早在1961年,中国邮电部准备发行20种中国蝴蝶的邮票,根据专家意见,其中必须有一枚金斑喙凤蝶邮票。但国内找不到这种蝴蝶标本,图案设计者不得不借助外国资料。当时,在英国伦敦皇家自然博物馆里,讲解员骄傲地说:“全世界只有我们博物馆里才有金斑喙凤蝶的标本。”说到“骄傲”二字,D露出轻微的鄙夷,而两次提及“标本”时,他的脸色都在瞬间变得非常难看,像被人扼住喉咙,难以呼吸。
“伯爵,您不舒服吗?”伏德士关心地问。
“没有。”D提高马灯,冷冷道,“目前世界仅有20只合法的金斑喙凤蝶标本,互联网上其标本售价每只30万美元。要知道,她是最难采集的蝴蝶……”
“我不要标本,我讨厌标本!”伏德士停下脚步。
听伏德士这样说,D恢复了温文的微笑。“请放心,她是活的,全美国只此一只活生生的金斑喙凤蝶,您马上就要看见它了。”
D伯爵止步于一扇琉璃门,门上雕刻着千万只浮凸的蝴蝶。羽翼、触须、复眼无不惟妙惟肖,令伏德士张口结舌!他收藏、饲养蝴蝶近十年,所知蝶类不下百种,此刻望着门前静止的浮雕,却首次惭愧于自己的浅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多么美妙和奇特啊。蝴蝶似在青年人眼前翩翩起舞,环绕他、亲近他、安慰他,用粉蓝、紫金、银白、雅灰等各种颜色来诱惑他。伏德士深深呼吸着,从蝴蝶身上他闻到了万种花香,D伯爵淡淡的声音突破层层香气,直渗入他耳内:
“这是黑脉蛱蝶。”
“这是波纹黛眼蝶。”
“木兰青凤蝶。”
“浓紫彩灰蝶。”
“而这……是独一无二的皇后,梦幻之蝶——金斑喙凤蝶!”
琉璃门轰然开启,伏德士突然浑身冰冷。他从没经历过恋爱,瞬间他感到爱情来了!爱情是只凉丝丝的妩媚的手,直探入他身躯里,将青年人的灵魂缠绕成丝,再把这软绵绵、亮晶晶的魂魄之丝从他眼睛、鼻子、嘴唇里慢慢抽出来,令它拥有蝴蝶的翅膀,能自由起舞!伏德士看见,屋子穹顶之高,超出他的想象,屋里散发着凛冽的寒气,一个女人:是的,一个稀世美女,正在疾速飞翔!她身材娇俏,面目玲珑,头微微昂着,像是随时要飞到更高处去,她张开双臂时,便给人看见了身上蓬松、宽大的衣裳,袖长足有身高的三倍!袖翼边缘,点缀了闪着幽幽绿光的丝线,前袖处精织着弧形金绿色的细带,后袖绘制了金黄如太阳的圆点,教人觉得她每一飞舞,都在撞击金灿灿的阳光。女人纤细的腰上,紧束着月牙形的金腰带;腿则是修长有力的,裸露的皮肤呈浅棕色,齐膝的金黄长靴使她更显高贵。她忽而直冲屋梁,忽而翩飞低行,忽而飘舞长袖,忽而又近到伏德士跟前,笑嘻嘻拿鼻尖往他嘴唇上一蹭。当他试图握住她腰身时,她却闪电般从他手掌里溜走了!
“D、D,”伏德士结结巴巴地求助,“这是谁?我从不知你店里竟藏有这般美人。”
“鄙店专营宠物,从不曾藏着什么人。”D伯爵微笑着纠正,“您所看见的,只是一只蝴蝶。”
“蝴蝶?”
“不错,是罕见的金斑喙凤蝶。我三个月前去武夷山旅行,正碰上她从蝶蛹里诞生。当地有很多偷猎者,为免使她遭受厄运,我收容了她,答应给她找个好主人。伏德士先生,”D再次强调,“这是只珍品蝴蝶。”
“我、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伏德士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飞翔的女人。而她也似读懂了他的爱恋,就也把秋波送向他,她甚至徐徐飞落,虽然站在D伯爵身旁,身子却朝伏德士微微倾来,无声地传递召唤。
“假如您愿意成为她的饲主……”
“愿意!当然愿意!”伏德士迫不及待地说。
“那么请在契约书上签字,并缴纳一定费用。”D伯爵将契约书递给伏德士,“请仔细阅读上面条款,遵守契约,否则本店对所售物品及后果概不负责。”他像往常一样说,每到此时,D伯爵才真是店主模样。
“费用?要多少?”伏德士赶忙掏出支票簿。
“金斑喙凤蝶是无价之宝,因为她很喜欢你,我才将之出让。”D伯爵轻轻笑道,“费用么,请在一周内送20盒慕司蛋糕过来吧,要新泽西街上甜甜坊里特产的奶油慕司哟。”一谈及蛋糕与甜点,D整个人便显得说不出来的可亲可爱,笑眯眯的眼睛里闪着热切的渴望。
20盒慕司蛋糕……天,他一个人吃?
伏德士忽然想起,他从不曾在宠物店看到过店主人与客人之外的任何人。D像是生生从天上掉下来的,从不曾对人谈及身世与亲戚。
“好、好,我一定准时送到。”伏德士连声说,一面的,他牵住美人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以确认她确实是自己的。既然伯爵说她是只蝴蝶,好吧,那就是蝴蝶。
“唐人街117号D伯爵宠物店兹售给伏德士.洛克先生金斑喙凤蝶一只。请严格遵守以下条款:一、不得令买主之外的人看见她;二、时常熏香,按时喂给她新鲜的露水与花蜜;三、不得有任何伤害该蝴蝶的行为。”最后一条使伏德士哑然失笑!怎么可能?谁会忍心伤害她?“我会把她当了眼珠子来爱护。”伏德士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地在契约书上签了名。
“好。”D伯爵浏览了遍契约,“她是您的了。本店有责任告诉您金斑喙凤蝶的家世。她是金斑蝶Danaus chrysi us的后代之一,Danaus有50种后代……”
“算啦!”伏德士笑呵呵打断伯爵的话,美人在怀,他可没耐心听D说生物知识,“我可以带走她吗?”
“自然,请好好珍惜她。”D伯爵做了个“请”的手势,照例送买主一小盒迷迭香,以便他在家时,也能很好地观赏从唐人街117号购得的宠物。伏德士迈出店门时,D伯爵拱手说“欢迎下次光临”,不过显然伏德士没听见D说话,他满腹心情都牵挂在身旁的美人上,他用生平第一次柔软和深情的声音轻轻呼唤:“喙凤、喙凤。”美人甜蜜地偎依着他,深棕的复眼里幻化出无数伏德士的影子。
“小P,你说伏德士先生还会来我们这儿吗?”D伯爵袖手问,唇边翘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乌黑的直发覆盖了右眼里漫天银河。
2008-05-06 13:53
伏德士再没去唐人街117号,他再没购买任何一只蝴蝶。“喙凤”将他完全捕捉了,她美丽茫然的眼睛似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把他网在中间。迷迭香够伏德士用两年,这香料成为他不可少的宝贝,就像他只要离开喙凤一天,就会浑身不爽快。“爱情、爱情……”伏德士每日忙于调制蜜露,用银勺一勺勺喂给喙凤,爱情使他心里没有一根发丝的空余。喙凤靠在他怀里,她从头到脚都流散着寻常女人绝不会有的清新与芳泽,她也有其他女人难以模仿的高贵,像个真正的皇后。假若伏德士因为工作晚回来,她先会在门旁安安静静地等待他,内心的忧伤反映到面孔上,令她光洁的皮肤也枯涩起来;而一旦听到他——她爱人汽车的鸣响,那一声响,就激活了她整个灵魂,激活了她从发丝到手臂、从手臂到腰身的每一缕经脉,她骤然飞上高空,如繁丽的灯光在屋内盘旋。她不轻易给他碰到自己,作为对他晚归的惩罚;她拒绝吃他调制的蜜露,用来表示自己的不满。那么高、那么快、那么优雅的飞舞,怎不使年轻而浪漫的伏德士痴恋成狂!
两个月后,伏德士能听到喙凤说话了。
他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喁喁私语,倾诉爱恋,他听到她骄傲欢乐的歌声,伴随着梦幻之蝶的梦幻之舞;他听到她尖锐的哭泣,倘若他有一丁点怠慢,她就会把庞大的衣袖铺开,盖住自己的身体,她一面哭,身子一面不住地颤抖,他想碰她时,她就摇摇晃晃地飞上天,像个不能自持的小女孩。定要他再三赔礼,她才肯原谅他,她才又一次收敛衣裳,恬静地在他怀里睡去。
“喙凤,为什么D说你是蝴蝶?”伏德士好笑地问。
喙凤把长发在他胸前辗转,小声说:“我本来就是。”
“哈哈!金斑喙凤蝶吗?哈哈。”伏德士忍俊不禁。
“是。”喙凤却很认真。
“一家子蝴蝶?”伏德士故意打趣。
喙凤点点头:“我有49个姐姐。”
这话更使伏德士大笑不止,一面笑,一面迷乱地亲吻着女人的柔滑。
“你是我唯一爱人。”伏德士说。
“你只爱人?”
“啊?”
“我是蝴蝶,你便不爱了吗?”
“爱、爱!”伏德士怕喙凤生气,赶忙投降。
“蝴蝶我也爱,只要是喙凤就好。”伏德士这样说。
那之后他虽未结婚,却成了居家好男人。起初他坚持每日十点上班,渐渐的却连班也懒得上;无论外面有何应酬,下午五点他是定要往家里赶的,因为假如喙凤未在日落前见到他,就少不得要发脾气。他是那么爱她、宠着她,喜欢她每种神态,“金斑喙凤装”因此成为新一年伏德士设计的主打风格,他望着那些翩翩的穿着喙凤般衣裳的女人在T台上走来走去,心里充满了自豪与蔑视。她们没一个有喙凤般的贵族仪态,那是自然生成的,无人能及。
“喙凤是我一人的。”伏德士按住起伏的胸口,想。
他多想大声告诉全世界这一点,想叫全世界都看到他的女人的姿容,不过,根据契约书,这不被允许。
伏德士第四次成为T台焦点,“梦幻之都”第四次被他拥入怀中,盛誉与嫉羡接踵而来,同行们酸溜溜地说评委会该给伏德士颁发个终身成就奖,他们暗暗诅咒这个仅只27岁的青年就此达到事业的颠峰并从此一蹶不振,他们再不想看到服装设计界任何获奖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另一面,因为伏德士拒绝参加颁奖仪式后的盛大酒会--那得在晚上6点半后举行,业内人又多了个非议他的借口,他们说他目中无人。缺少主角的酒会开得索然无味,霓彩闪着寂寞的光泽,最美丽的名模和最美丽的“金斑喙凤装”也无法令它变得更热闹些。一向与伏德士要好的模特sady甚至借着酒醉摔了杯子,趴在桌上哭道:
“他肯定有人了!”
“他有个女人,他亲口告诉过我,我却以为只是笑话!”
“真该死!我发誓他现在定在与她幽会!”
好事的小报记者当夜驾车溜到伏德士私宅去窥探,他们用上了偷窥的红外线望远镜,教人失望的是从望远镜里,人们看见年少得意的设计师独坐在靠窗的绿转椅里,月光又蓝又白,落在他秀气的脸上。伏德士身着纯白衬衣,扣子解开了三颗,袒露出一小片胸口。他左手捏着个高脚杯,杯里盛着金黄的果子酒,他把杯往空中举了举,一饮而尽。酒、月光和泛滥的荣誉令他越发俊美,玫瑰的双腮上浮着飘飘然的满足。
“快!镜头,拉近些……他手上,对、手上有东西!”
“是什么?”
“再近些!快!”
原来是只蝴蝶,正停在男人右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上。
伏德士把右手搁于胸口,蝴蝶之翼间或轻轻拍打他的白皮肤。
“喝吧,爱人。”看口型,伏德士在说这句话。
人们面面相觑,只好用设计师有常人不能理解的嗜好来解释一切。这个晚上,小报记者们唯一的收获是偷拍下一张照片,相片纸留存了神秘、安静的一幕:一只美妙无双的蝴蝶低头亲吻美少年细长的手指,伏德士陶醉的笑意与蝴蝶灿烂的金斑花纹都异常清晰。照片被刊发于《T台界》封面,难得买非甜点类杂志的D伯爵专门为此去买了期《T台世界》,他小心翼翼把照片剪下来,凝望了好一会儿,才夹入日记本,在那一日--2015年5月21日的日记中,D写道:
“可怜的喙凤呀,竟找到个这么愚昧的主人。人类的痴爱,早晚会带来灾难。伏德士要完了。”
D的话如谶语,伏德士果然就要完了。
噩运之神终于听见设计界多数人的请求,反过头来专心收拾伏德士。他首先让伏德士的财务主管受人收买,学会了做假帐,又令竞争对手顺利挖走joe、kedrt等好几个专给伏德士作秀的台柱子,接着他直接诱惑伏德士本人,令后者神差鬼使地买下大片棉花园,这花掉了伏德士大半储蓄,紧跟着他鼓动起一场少见的龙卷风,摧毁了刚到青年人手里不足4个月的园子,等sady也黯然神伤地离开伏德士公司时,天才的设计师才勉强抽出点时间,从喙凤的胸脯上抬起头,望望他引以自豪的梦幻企业——那时它真成了一场梦!华丽的外壳下空空如也,假若说还有些什么的话,剩下的只是财务主管留给他的一叠债单。喙凤把手指从袖里伸出来,她一面承受着伏德士贪婪的亲吻,一面心算债务总数,结果是还清债后,她主人伏德士帐上还余3152美元4美分。
迷迭香快用完了。
1克迷迭香价值5000美元。
难以名状的恐慌撞击着喙凤,她更紧地抱住伏德士,像是怕他会生出残酷的翅膀,飞入她追不上的高空。
“没关系。”伏德士汲取着女人颈上漂流的香气,自信地安慰她,“我是最棒的,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是、你是最棒的。”喙凤喃喃问,“我是蝴蝶,你……?”
“一样爱、一样爱。”伏德士哈哈大笑。
2008-05-06 13:54
第十一章
伏德士宣告破产!这个消息令青年人最后一次登上《T台界》的封面。他不再春风得意,他从没像现在这么憔悴、消瘦、黯淡无光。金发乱糟糟地搭在脸上,眼睛灰蒙蒙的,照片上伏德士一手遮脸,似在拒绝记者。一篇名为《昨日江郎今何在》的专访报道说:“江郎才尽之说,正适合用在伏德士先生身上。今天是他初次赢得‘梦幻之都’的五周年纪念日,就在今天,伏德士被第12家设计公司拒绝延聘。人们已经看惯了‘金斑喙凤装’,事实证明这类衣裳只适合被猛地一次搬上台。过于繁琐的边角使它注定不能走向大众,也绝无潜力市场。我们天才的设计师笔下,除了金色斑点,再没有第二样东西。他已是个过气的可怜人!伏德士一度给世界看见奇迹,如今我们回报他的,只有无限同情。”
D伯爵站在报摊上翻了翻《T台界》,转面问小P:“是否该把喙凤要回来?”
小P没吱声,胖胖的脸上蹙着难受。
“等等吧,无论如何,伏德士没有违反契约。”D伯爵自己做了个回答,不停步地走向西街的威尔士甜点房。草莓巧克力的香气正远远地诱惑着他,以至他没注意到有个漂亮女人与他擦肩而过,踩着足有10公分鞋跟的金色长靴“噔噔噔”地往南去——南面,住着一文不名的伏德士。
“只有我还会来看你!”敲开伏德士的房门后,sady蹭掉靴子,翘起她裹着黑***的腿。几年前,就因为这双腿,伏德士对sady另眼相看。但事过境迁,青年只是呆呆地坐在一旁,任她几乎绷直了每根脚趾,也毫无反应。
“你个败家子!”sady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和一张支票拍在小桌上,“没有钱,你拿什么设计衣裳?拿什么勾搭女人?拿什么买面包、蛋、火腿和水?更何况你还是个爱喝19世纪红酒的混帐!喏,”见伏德士仍不做声,sady把支票与照片朝他推了推,“6万块。Midde要向你买个东西。”
“东西?哈哈……我还有什么值6万?”
“6万只是定金。市价是30万,Midde愿出35万。”sady起身光着脚走了几步,停在伏德士跟前,弯腰说,“是蝴蝶。”
“蝴蝶?”伏德士摇摇头,“什么蝴蝶?”
“装傻!”sady晃晃照片,“金斑喙凤蝶,瞧这!”
伏德士怔了,像在看一件完全陌生的玩意儿。不错,照片里的人是他,那是他事业达到颠峰之时!可手指上的蝴蝶是怎么回事?伏德士记得在哪里见过它,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别说它不是你的,全美国再找不到第二只活的金斑喙凤蝶。这是你唯一东山再起的机会,有了这笔钱,你就能重新来过。再拿一次‘梦幻之都’,阿德……”sady把高耸的乳房轻轻摩擦他鼻子,“叫见风使舵的记者们都见鬼去吧!多一次‘梦幻之都’,他们就又会把你捧上天!”
伏德士突然一屁股摔到地上。
他被sady暧昧的举止吓着了,神色仍木木的。
“死鬼!”sady嗤笑道,收起照片,留下钱,最后说,“midde嫌那蝴蝶太娇贵,他没精神养。还是做成标本稳当。我说做这事伏德士可拿手了,嘻嘻。”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6万元、6万!
伏德士揉揉眼睛,回过神来,家里多了6万!他好久不知道原来钱是这么件使人快活的东西,连日的饥谨一时全在他肚里发了作,它们滚翻着、拥挤着,要从他口里、鼻里、耳朵眼里飞出来,扑到外面的咖啡馆、饭厅、名表店与酒吧去。“喙凤!喙凤!”伏德士抓起支票跑向卧室。是了,他要给妻子看看这笔钱,将她抱入怀,再次承诺一切会好起来,会令她再度享受到最甜的花蜜、最纯洁的水,用最精美的首饰来装饰她每寸肌肤,以表达他对她不能重复的爱情。伏德士简直能想象到喙凤欢乐的眉目,想象到她将与他交颈摩擦、用细细的发丝拍打他胸膛,她茫然神秘的眸子里,也会多出别样光彩。多好、多么好,坏运气到头啦!伏德士霍然推开卧室门,他发现屋里空空如也。
喙凤呢?
喙凤?
伏德士慌张地喊道:“喙凤?!”
没一个声音回应他。
屋内静悄悄的,与寻常不同,少了他至爱的人之外,像还少了点什么。伏德士疑惑地鼓动鼻翼,他感到有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气息正在渐渐远去,就像他原本生活在个馥郁的花园里,如今全部鲜花却在瞬间枯萎、消失得快没了痕迹!伏德士感到奇妙的难受,他闻到空气里流荡着死亡的、酸涩的气味。这使他恐惧,使他更想早一刻见到喙凤,以证明自己绝非独自活在死寂中。
“喙凤、喙凤!”伏德士徒劳地高喊。
迷迭香将尽了。
梦幻将悄悄消失,被残忍取代了位置。
迷迭香将尽了,为什么人类的爱,一定要借助梦幻之力?
伏德士“呼啦”掀开了被子,他看见被子下面,卧了只体长30毫米、双翼展开约110毫米的蝴蝶,翅上鳞粉闪着绿光。前翅有一条弧形金绿斑带;后翅中央有几块黄金斑块,后缘有月牙形的斑点,后翅尾状突出细长,末端一小截颜色金黄--金斑喙凤蝶?伏德士揉揉眼睛,它仍然一动不动地卧在床上,果然是金斑喙凤蝶!伏德士屏住呼吸,惟恐不小心惊走了它,丢掉了将到手的35万,他慢慢、慢慢地低下身去,拢着手掌,灰色眼睛里凝着许久不见的专注——喙凤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的爱人,奇怪他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神态,她还以为他又有了什么逗乐自己的新花样呢,于是就安安静静地等待他给的再次惊喜。她用迷人的复眼望着他,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又顽皮地摇摇手臂:瞧!她一动,他就紧张得不得了,紧张得像要把呼出来的气又吸回去。“不用那么娇纵我,我的爱人……我爱的,伏德士,我爱的、爱的。”喙凤甜蜜地低声道,却不知爱人已听不见她的话。
伏德士猛地将手掌按了下去。
扑住啦!他空手就扑住世上最难捕捉的蝴蝶啦!
“那么粗暴哟!”喙凤嘀咕一声,他弄疼了她肩膀,她正欲撒娇,却感到他用坚硬的手掌扼住她胸,大力地一压!
“咕嘟……”一口血气直冲入她口腔,令她险些晕厥。
伏德士满意地笑了。
他笑着捉起这只稀世之蝶、梦幻之蝶——金斑喙凤!经过方才一捏,蝴蝶胸口已瘪下去一块。伏德士很庆幸自己还记得高中生物课的知识,这么做能破坏蝴蝶的平衡力,使它再也飞不了。
“行、这就可以去买制作标本的展翅板、昆虫针、压条纸和干燥器了。”伏德士拍拍手,安心地笑道。
喙凤感到生命正从她胸口静悄悄地流去,她用尽气力扑腾手臂,从衣袖上抖落芬芳的粉尘,黑发上湿漉漉地沾满了汗水,她原本浅棕色、含着高贵的野性之美的皮肤,此时也透着说不出来的虚弱与苍白。喙凤低头看到有透明的血液从她乳房边上渗出,这双乳房曾被伏德士爱抚过多少回、赞美过多少次啊,他曾经用晨曦下的阿尔卑斯山来形容它,他答应过会像爱护眼珠子一样来爱护她的!他却像掸落一颗灰尘般,随手这样一捏!有超出身躯外的、更剧烈的疼痛撞得喙凤的头颅嗡嗡做响,她的挣扎只导致了一个后果:伏德士回头看看这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皱皱眉说:“怎么?还能飞吗?对啦!”他记起什么来似的,几步跑到门外去。回来时,伏德士手里多了捧湿沙土,他找到个透明的玻璃器皿,将沙土一层层谨慎地铺好在其中,接着他捏着金斑喙凤蝶的小腹,把它放入器内,使它睡在潮湿的沙上。她眼睁睁地望着他将一层又一层地湿土再度覆盖住自己,他要活埋她了!喙凤忽然记起来,这是使她身躯——不,是使她尸体软化的一个方法。用湿沙掩埋她身,埋三四天再取出来,制成的标本就不那么容易干裂、破碎。
一层土,湮没了喙凤的双腿。
她飞旋的修长的腿。
一层土,湮没了喙凤的腰。
她柔软的纤细的腰。
一层土,湮没了喙凤的手臂。
她圆润的灵活的手臂。
又一层土,生生打在喙凤娇嫩的面孔上,打入她眼睛。
那善睐的一对复眼,慌张地望着正专心致志想要杀害她的、她的爱人。
“我爱你啊……”喙凤虚弱地想,微小的一颗泪滚入土里,湿土令她难以呼吸,方才受损的胸口成倍地疼痛起来。
伏德士把蝴蝶草草掩埋好便匆匆离开了。他想或许喙凤有事出去了,最好在她回来之前,他能将35万美金弄到手。他想好了要安排个怎样的烛光晚会给她,并且面对面地递给她一枚求婚戒指,再次说:“你是我……唯一爱人。”
蝴蝶还未死。
喙凤还未死,她不想死。
她试着挣扎求生,从湿土里昂起她的头颅。装迷迭香的小盒子距她有10米远,这10米成了喙凤一生最漫长、最艰苦的旅途。粗糙的石沙令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受伤,细细的无色的血从腿脚、腰身、面孔、手背上往外冒。喙凤生平头一次怨恨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庞大的一套衣裳,它被沉重的泥土压住,迫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它从碎石下扯出。她摇摇晃晃地朝小盒子走去,视力正渐渐消退,小盒上精制的花纹渐渐模糊,她长发散乱,跌跌撞撞,支撑着这个死了一大半的身躯,一步步朝迷迭香挪动。“或许、还剩一些……香吧!还剩些吧。”喙凤这样想。死亡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她逐渐死灰的复眼里浮现出个金发美少年的影子,是他啊!他曾用全部的爱来关注她、称美她……假若要死,至少,要用个他喜欢的样子,死在他面前哪!要用……那个样子。
喙凤扑通一声摔入迷迭香的小盒里。
她做完了此生最想做的、也是最后一件事,她满足地放弃地松开了四肢。
盒子“丁当”地摔落地下。
喙凤随之摔落:触须成为了头发、羽翼成为了华衣。
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原本丰满的乳房受到严重的损害,肋骨断了四根。她蜷缩身躯,从鼻唇里流荡出极之轻细的呼吸。惟有金黄的衣裳仍像早先一样舒展、美丽、撩人心魂。
女人无能为力地等待着。
不知将等到的是爱人还是凶手。
2008-05-06 13:54
第十二章
是的、我讨厌标本。但假若它能值35万,就算再讨厌它的人也不会拒绝亲手制作一次蝴蝶标本。我不过是个寻常人,有了钱便能重新来过,喙凤,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我是最棒的。
我是最棒的。
伏德士兴冲冲跑回家,一瞬间他似乎见到受伤的喙凤无助地躺在地上,哀哀地望着他。“喙凤!”他急切地喊道,心疼地箭步上前,抱起了她纤巧的脖子,将她头颅拥在自己怀里。“太闷了,得透透气,实在太闷了……是什么这样香?”伏德士推开窗,窗外夕阳烂漫、凉风习习。
“喙凤!”
落日光芒万丈,击打在彩窗之外。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喙凤!”
伏德士回头去看,哪还有人影?
那横在地上的,分明是一只濒死的金斑喙凤蝶。迷迭香最后的浪漫,已被一阵晚风吹散。留在伏德士眼内的,只有爱人依稀的残影;他揉揉眼睛,嘀咕道:“做梦了吗?哎!真能耐的小东西,居然能从沙子里跑出来!”他弯腰把轻飘飘的蝴蝶拾起来,用镊子夹住她翅膀,仔细地分开了。他选择了一枚大小合适的昆虫针,比了一比,将它从她中胸背部正中插入——喙凤疼得一哆嗦,那差不多是她还活着时最后的感觉,她被刺穿了,锐利的针头通过她双脚之间穿出,将她固定成手足撑开的模样。
喙凤被放在厚1.5厘米、宽8厘米、长20厘米的展翅板上,伏德士将她沿着深1厘米、宽1.5厘米的沟槽插到软木板上,使她的身躯正好置于沟槽内。他展开了她衣裳,一面照着生物书念道:“翅的基部要和展翅板的平面平行,使前翅后系跟虫体成一直角。再用两片纸条压在两对翅上,每片纸的两端用针固定。对处于沟槽中的蝴蝶腹部,要有纸片托住以防下垂。总之,在展翅整姿过程中要尽可能地保持蝴蝶的自然美姿……”
金斑喙凤蝶的标本,总是美不胜收。
喙凤睁着空荡荡的复眼,一阵撕裂心魂的哀泣,猛然自窗外从天而降!
哗啦拉的,大批蝴蝶飞舞入窗,夕阳照不出她们的影子。
此后的事,便是联邦***局的事了。五天后,***局接到报案,警署派了个年轻人叫雷恩的,去伏德士家看看,为什么这个曾名动一时的设计师整整五天不见出门。雷恩撞开紧锁的房门,只见金色夕阳下,大群蝴蝶自彩窗腾空飞出,触须摇荡风中,它们张开羽翼,华彩班驳、恍若一梦。蝴蝶织成巨网,啪啦啦盘旋高空,倏尔无影无踪。彩窗旁睡着个金发少年,却已死去。法医鉴定伏德士是溺死的,做出这个鉴定就连法医本人也觉不好意思,因为很明显伏德士家里非常干燥,他就倒在沙发边,一旁没有任何液体,怎么竟至于溺死呢?
“但他、他确实是、溺死的。”法医口吃地说。
雷恩狠狠瞪了他一眼。
在伏德士手边,有只制作了一半的蝴蝶标本。
“喙凤、喙凤……”
远远的,在身着绣花黑旗袍的D眼中,漂浮着令人不忍凝望的伤悲。
——伏德士真是溺死的?
——是的吧。
——怎么会呢?
——记得吗?他没有耐心听我把金斑喙凤蝶的家世说完。
——这和家世有关?
——当然。要知道,梦幻之蝶金斑喙凤,是金斑蝶Danaus chrysi us的后代之一,Danaus有50种后代……
——等等!Danaus?是希腊神话里的那个?
——不错,Danaus就是神话里的丹纳尔斯王,他生有50个女儿,其中49个都在新婚之夜杀死了新郎,她们因此受到天神的惩罚,被关在地府深处,不断地往没有底的水槽里的注水;只有1位善良的公主没有犯下杀人之罪。金斑喙凤蝶从不会伤害任何人,假若有人真心爱她,她会用一生来报答。
——那伏德士之死究竟是?
——溺死吧。
假若你能回到伏德士的死亡瞬间去看看,就会发现有49只不同的金斑蝶围绕着他上下飞舞,有多美丽,就有多愤怒。来自暗黑之门的粉尘飘荡不息,用49双坚定的手捧着永不休止的忘川之水,灌注进年轻人的口鼻。
“Danaus家族向非善类,何况一旁就睡着小公主冰冷的尸身。”D伯爵淡淡说,他拍拍手,指间掉落了些斑斓的蝶粉,“很遗憾伏德士违背了契约,每个来唐人街117号的顾客,都该想清楚自己是否真能实践全部诺言。”
我,以死——为赎。
爱人、爱人……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
做了一半的金斑喙凤蝶标本被作为证物存入***局,它孤零零地睡在一堆杂物里,活像一枚褪色的叶子。
几个月后,***局整理旧档,重新翻腾出这枚标本,它已脆弱得碰一碰就要碎了;有个男人及时来到花了300美元将它买回去,经手人传言说那是个奇怪的黑发男人,穿着上等绣花旗袍,头发遮住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睛却像宝石般闪烁着紫色的美丽光彩。经手人说:“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男人哟,他就像是从天上飞下来的。我问他买这么个破烂货有什么用,他回答说他要把它带到天国去。哦,他是说,要把‘她’——带去天国。”
——第二话 (完)
2008-05-06 13:55
第三话 Doom--判决
第十三章
一头酷似山羊的神兽,头颅前生着巨大的银色的角,皮毛光滑如闪电,四肢修长,蹄子小巧有力。神兽踏前一步,踩在亨利身上,低头啃吃,尸体的骨骼撞击着他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死者的血液似鲜花盛开在他唇旁。
从格林区马头巷49号走出来,穿过237间乱糟糟的铺面,把做小生意的黑佬们身上廉价的香水味闻个遍,再整整西装拐入唐人街,那是117号。早上8点,一个黑发、身着花式旗袍、肩上停了只“兔蝙蝠”的青年男子正准时打开店门。“欢迎光临D伯爵宠物店。”男子总这么温文儒雅地招呼。蒙特——故事的主人公,每回听到D的邀约,总忍不住拽拽衣裳,像是要扯平上面不存在的皱摺。“对不起,我赶时间。”蒙特回答,低头匆匆离开。
蒙特是个黑人,生在格林区。
他身材高大,牙齿雪白,笨手笨脚的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个毕业于名校:斯坦尔法学院的高材生。4年前,获得学位和律师证的蒙特受肤色影响,没能进最好的律师事务所,这虽小小地挫伤了他,却也教他明白人生绝不如想象中的顺利。他在爵士街一家中型律师事务所上班,从马头街赶到公司,一趟就得2个多小时。蒙特不是没钱买车,但昂贵的汽油和车库费使他望而却步。4年了,往日与他同窗就学的少年,个个都出落得像模像样,只有蒙特,看上去和蹲在路边、等人招工的“手艺人”没什么两样。
“好歹你也是个律师!”同学聚会时,蒙特总会被奚落一番。
最好的朋友gidsm会拽拽他的格子领带,往他腰眼砸一拳,大笑道:“瞧,多少年没换了?穿成这样,哪能接到单子?”
gidsm话虽尖刻,却很实在,蒙特是公司接单最少的;一些说好由他来办的案子,做到一半,委托人却变了卦,转给别人做,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嘲笑他:
“死脑筋!”
“不开窍!”
“忒认真了……没前途!”
“律师嘛,为没罪的人开脱什么?人家如果没犯法,还用得着你耍嘴皮子?”gidsm半真半假地指点,“把有罪说成没罪,才叫本事。钱怎么来的?就这么来!杀人犯明摆着说他杀了人,嘿嘿,对,他就是杀了人你也得给他找到个不在场证明。”
蒙特摇摇头,想把gidsm的话从脑里摇掉,但越摇这些话就越清晰。走入办公室,那些抽雪茄、开名车、戴金表,议论着股票涨跌的同事也像一丛丛扎眼的荆棘,教人看着生气。他沉默寡言地上班、沉默寡言地下班,等着主管把案件送入他手又从他手里夺走。嘲笑、同情、讽刺、劝告的话如四月的雨水没完没了,而快60岁的母亲还在为了几毛钱的蔬菜与人讨价还价,费尽唇舌。
“这不公平!不公平!”蒙特想。
临下班,一份案宗又被塞给他。“这种案子,最适合蒙特做!”同事们说。有个少女想请原告律师,她深夜路过某建筑工地时,被掉落的钢管砸断了腿,医院判了二级伤害。这不过是个极寻常的案子,但施工承办方却是鼎鼎有名的荣名公司,与荣名做对、与它最睚眦必报的总裁亨利作对,哪个有远见的律师都不肯。“正义之盾要出马啦!”同事warr拉开红色法拉利车门,斜瞥着蒙特,他是今次荣名公司委托的被告律师。
“公司愿意赔18万。”warre施舍地说。
“莎丽***索赔的可是200万!”蒙特急了,“这个才21岁的女孩再也站不起来了,是、是……粉碎性哪。”
“凑个整,20万好啦!”warre挥挥手,“谁叫小妞要从危楼下过?哈哈!”没等蒙特说话,他已将车门重重一带,把马力开到最大,轰鸣着驰远了,只把星星点点的泥浆溅在蒙特的裤管上。
“你!”蒙特气得牙齿发抖,却无计可施。
天渐黑了,夜晚的喧嚣升腾起来,这喧嚣发生在蒙特身躯外,使他更觉寂寞。做了律师,才知“公平”不过是一个谎言,它被修饰得华丽而富贵,却也不过是富贵、华丽的人们衣上廉价的点缀。这世界,再没有公平、公正、公开可言!蒙特愤愤想。头顶星空摇摇欲坠,月亮也像怕了这个愤怒的青年,躲到云层后面去了。蒙特一步步走在唐人街上,皮肤的颜色隐匿了他的存在,他走在街上,看上去像只远远飘来条白领带,领带上面,又飘来两排雪白的、咬得紧紧的牙。
“shit!什么人人平等、律法尊严,全是一钱不值的屁话!shit!”蒙特生来笨拙,除了脱口而出的“shit”,想不到第二句脏话。
他是个好孩子、接着又成为了个好学生。
但他似乎永远也做不了个好律师,他做不成一个富裕的、受人尊重的律师。黑色的他简单得如一张白纸。
“砰”!蒙特与对面人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起,我没看见您。”对面人抱歉地说,顺手撩撩头发,撩出一只蔚蓝的瞳仁。
“怪我生得黑。”蒙特嘀咕。
这话让对面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叫D。”他说,彬彬有礼地行了个中国的拱手礼,“是这家宠物店的主人。说起来,我与先生也算认识,您每日都从我店前过。”
“是吗?”蒙特抓抓头,“哦,想起来了。你、你是……”
“D。”D伯爵微微笑道,“您有烦恼?”
“啊……”蒙特喉咙哽了一下。
“不如来店里坐坐。”D盛情邀请,“您是鄙店今日最后一位客人。无论想要什么,鄙店都有出售。”
“我要的没人能给我。”蒙特摇摇头,举步要走,却被后者拉住。
“何妨进来看看?我请你吃刚出炉的草莓蛋糕。”D顽皮地吸了吸鼻子,赞道,“很好味。”
除了蛋糕,还有红茶,以及福寿瓷盘装的四色小点心。
这足够令蒙特觉得他没有白来一趟。
“我是个律师。”蒙特放松地靠入沙发。他看看偎着红木书架,小口小口品尝蛋糕的D,叹了口气。
“哦……”D伯爵没停口。
“在爵士街宏运律师所工作。”蒙特接着说。
“哦……”
“我有斯坦尔法学院的硕士***,从业4年,年薪3万,家里有个母亲要养活,还有2个弟弟在念中学……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在。”D赶忙擦掉唇边的蛋糕屑,“您喜欢什么宠物?”
“宠物?养人就够难啦!”蒙特苦着脸,“我再也弄不清,世上还有没有公正?我是律师,平常接触的都是行里人。人人都操着同样的腔调,说‘律师的神圣职责是:为了拯救和保护当事人,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多动听啊!当事人是由他们选择的,钱权足够令他们粉身碎骨、赴汤蹈火!黑的变成白的、对的变成错的,是是非非就在一根舌头上翻来覆去改变;那些一身行头价值几万的名律师们,再不记得当年科伯恩勋爵的话……”说到这,蒙特停下来,近乎严厉地盯住D伯爵。
“哦、哦,”D怔了怔,不好意思地问,“科、科什么恩勋爵说?”
“科伯恩勋爵!”蒙特兴奋起来,“他是19世纪英国高等法院院长,他说:与当事人相比,律师对永恒的真理和正义负有更大责任。后来,伯德理克大律师把其观点描绘得更确切,他说:‘律师对法庭的责任应当高于一切,因为法庭是永恒的真理和正义的化身。对法庭负责,就是对正义和真理负责的具体表现。’”
“我想您考试一定得全A。”D耐着性子听完,忽然玩笑道。
这个玩笑险些惹火了蒙特,若不是D马上给出了个建议,他或许会一拳头砸烂剩下的蛋糕。
“人间的公正就像流水不会回头。”D伯爵笑着建议,“不过,宠物店不会拒绝客人的请求。我已知道您需要什么了,请跟我来。”
“请跟我来”——这四个字出口虽轻,但进到蒙特耳里,却有说不出的威慑。对宠物毫无兴趣的他,跟D伯爵朝宠物店深处走去。
走得越远,迷迭香的气息就越发明显和浓郁。
小小的宠物店,竟像个遥无边际的迷宫,风情妖娆、难以估量。
“难道你能把公正卖给我?”蒙特奇怪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D反问,“鄙店经营的是宠物,也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