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英雄转生2什么时候出转生给不给转生石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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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转生
作者: 绿痕 发表时间: 2011-2-17 20:27:00 所属类型:言情小说 ( 本章字数:11915 更新时间:2011-2-17 20:27:00 )
  桃花过渡后,
  山曾隐过,云曾飘过。
  百年前后,月色如酒,
  一去千里,沧桑如旧。
  过眼种种,终已成空,
  只是前缘未尽,
  今生,只好再次相逢。
                
  「我的人头值多少钱?」
  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语气里饱含恐惧的问句,在空无一人的林中回荡。
  早春初临,远处的山头还披覆着残雪,在这天方破晓时刻,林间草叶窸窣作响,快步奔跑中,迎面而来的新枝划破了聂向阳的面颊,弥漫在林中的白雾,令人一头栽进这林问后就难辨方向,放眼看去,仿佛四处皆可逃离这片密林,又四处皆无路可出。两肩负伤,已在林间逃了一夜的他,在体力已耗尽,再也找不出力气逃跑之时,一手按着受伤的肩头颓坐在地,并不时神色紧张地看着四下,当细微的足音又出现在他四周时,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循音看向又再次朝他逼近索命的人。
  「不多。」自雾中走出的段天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刻意让他跑了一夜的目标。
  休息了一会的聂向阳,在她走上前时,勉强地再次站起跑向林间,急着想跑离这片林子去求援的他,在身后的脚步声又跟上来时,边问边回首。
  「是谁要妳杀我的?」
  「这可就多了。」她笑了笑,随手自一旁的叶片上沾来一点露珠,弹指将它射向一直在林中闪闪躲躲的男人。
  尖锐的啸音划破林问,疾射而出的露珠准确地命中他的大腿,奔跑中的聂向阳顿时重重摔了一跤,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始终像个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天都,已无声地站在他的面前。
  「妳开个价……」他忙不迭地朝她抬起一掌,「我可出双倍的价钱!」
  闻言的她挑挑两眉,随后自腰际取出一颗小碎银,将它盛在掌心中递至他的面前。
  「问题是,你只值这点。」
  他不甘心地瞪大眼,「就这些?」太瞧不起人了,他就只值这些?好歹他爹也是迷陀域里地大势大、门下弟子上百的一门之师,他这个被视为天骄的独生子,在她眼中却只值颗小小的碎银?
  「因此就算你给我双倍的价,我照样赔本。」天都合上掌心收回那颗小碎银,小心地将她的报酬收妥后,以看猎物的眼神将他扫视过一回。
  「慢……慢着……」在她的目光变冷时,霎时他面上的怒气消失无踪,一脸惶然地频往后退。
  不想在他身上再耗时间,天都将两袖放开,过长的两袖随即垂曳至地,聂向阳看了那两段水袖,霍然明白追杀了他一整夜,将他身旁所有护卫都撂倒的这女人是谁。
  「妳……」他颤颤地指着她,「妳是鬼伯国的……」
  「算你运气不好,逼得那些人不得不找上我。」若不是他做得太狠,把人逼绝了真,她才不会接下这桩吃力又不讨好的生意。
  「哪些人?」冷汗布了一面的他,两手撑按在地不断往后退,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那些人要他的命。
  她索性让他死得明白点,「贵堡临近四周曾因而你受害的苦主们。」
  「我不信,那些穷民居然请得动妳……」他怔愕地张大了嘴,半晌,在他眼中随即换过一片狠光,「无论多少钱我都出得起,只要妳替我——」
  「抱歉,但我就只要这么点钱。」她冷声打断他,并缓缓扬起一袖。
  他凝聚所有的勇气向她大吼:「妳若杀了我,我爹不但不会放过妳,更不会放过鬼伯国的段重楼!」
  「这你就不需替我烦恼了。」她一脸有恃无恐,还轻声提醒他,「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吗?」
  「妳……」
  「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她偏首想了想,「在我数到十前,你若能逃离我的面前,我不杀你。」
  「当真?」大喜过望的他,忙站起身问清楚这一线生机。
  「不假。」她款款颔首。
  立即把握住这个机会的聂向阳,唯恐她会反悔,于是在她话落之后,立即拔足奔逃。
  站在原地不动的天都,默默在心底数算到十后,动作缓慢地举起双手,扬袖朝两旁一震,飞窜而出的水袖,当下将她左右凝结在草木上的露珠震得纷纷坠落,就在露珠坠地之前,她旋身朝聂向阳奔跑的方向扬袖奋力一击,受她所控的露珠,犹如疾射出的箭朝目标飞射而去,沿途中,颗颗露珠穿透树梢的嫩芽软枝,有的则钉打在林间树干上,当天都手上两段舞动的水袖垂下之时,远处亦传来倒地之声。
  倒在草地上一身血湿的聂向阳,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费力地抬首看着收拢好两袖走至面前的她。
  「妳怎会……」他想不通地问:「妳是……雨神的谁?」三道中,能够操控雨和水的,只有鬼伯国的雨神雨师,可她的身分分明就不是……
  「雨神后补,王女段天都。」在他断气前,天都好心地为他一解疑惑,再缓缓对他说着:「你放心,你爹会来这为你收尸的。」
  间歇的喘息声愈来愈小,不久之后,清晨的林间再次恢复了宁静,天都弯身取走他腰间的令牌,在将那沾了血的令牌收起时,她叹了口气。
  若她没料错,只要这姓聂的已死的消息一传出,定会有一箩筐的人前来找她报仇,她还得赶在这家伙的亲爹率众去鬼伯国找段重楼算帐前,再额外去解决另一批因这桩生意而惹来的新仇家,可只要一想起那些住在聂堡附近,东凑西凑半天,却只能拿出这一小颗碎银雇她杀人的佃农们,他们那既无助又渴盼的目光,她就没法不接这桩既亏本又会为她惹来麻烦的生意。
  曾有人说过,迷陀域是个谁强谁就能吃人、谁有本事谁就能生存的地域,武艺不济、或无法自保的话,那就最好别留在这个地域,因这里,根本就没有法纪可言,而居处在迷陀域里的人们,大都是自中土流放至此,与遭三道各国逐出的罪犯,生生死死在这个地域里是家常便饭,同时因无法可束,杀人与劫掠更是这儿的常态。
  因此当那些整村里有一半村人都遭聂堡杀尽的佃农找上她时,她头一个反应,就是劝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少与那座人多势大的聂堡为敌,偏偏那些只想在迷陀域里生根落脚的佃农,非但舍不得离开,还打定主意就是要守住耕耘数十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家园,害得已经休息了一个冬日没接生意的她,才一开春,就不得不主动替自己惹来麻烦。
  天色已亮,远处的朝阳将璀璨的金光投映至林子里,满林翠色,绿意直沁人眼,缓步离开林间的她,在抬起一掌以遮住刺眼的日光时,猛然一阵不快的感觉袭上她,令她不禁浑身寒毛直竖,这种曾经深刻体会过一回的感觉,使得她当下防备地握紧了两袖四下探看,然而在这片晨间的林子里,除了早起的鸟鸣声外,再无其他声响,亦无半抹人影,而那份令她感到不快的感觉,亦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她转身寻找后立即消失。
  满面讶色的她,定看着那份感觉消失的方向。
  女娲……出现了?
  她没记错的话,雨神雨师曾说过,这种会为她与雨师带来不快的异样感,只属于女娲,而距离她体会到这种几乎令人觉得战栗的感觉,是在她与雨师联袂在九原国举行祭神的那回。
  生来即是神女后补的她,在雨师接下雨神之职后,当不成雨神的她,凭着高超的舞技与差了雨师一截的神力,成了神宫中的舞姬,多年来她总是在神宫中为女娲与地藏众神献舞,甚少与雨师一般出宫为地藏各国祭天,但那日负责筹办祭天大典的九原国二王子阿尔泰,派人将请帖送至神宫时,在那帖上,添上了她的名字。
  艳红得像是血日的夕阳下,九原国高耸的祭台上,主祭的雨师站在众神的神像前,合眼喃声祝祷,而她则在曲调听来有些哀怨的笛声中,迎着草原上的晚风翩翩起舞。
  她还记得那日她舞的舞名叫飞天,伴着笛声,一双任她操控的红云水袖,衬着远处红光漫天的夕照,时而在风中纵飞而过,时而旋绕成一圈圈缤纷的涟漪,头一回在神宫外见她为众神而舞的九原国国人,哑然无言地站在台下,丝毫无法将双目离开她的身上片刻,就连受邀而来的段重楼与马秋堂,亦与九原国国王一般看得目不转睛,但就在人人都看向她的这当头,她意外地发现,有三人的目光并不在她的身上。
  一个是邀她前来,坐在九原国国王身畔的阿尔泰,他甚至连一曲都没看完就先行离席,另两个人,她则不认得也没见过,其中一个站在远处草原上背对着她的男子,身后一头醒目的白发,在风中不住地飘扬,她努力地想看清他的模样,却怎么也瞧不清,就在他回首时,她瞧见了在他那张与他身后那头白发不衬的年轻脸庞上,有着一双写满沧桑的眸子。而另一个同样也站在草原上的男子,则是背对着漫天红霞,身上背着个篓子,一身打扮得像是个小贩,在他转过身离去时,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他头上似乎也有一绺白发。
  当站在原上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抬首看向天际时,一阵令她心绪大乱的不适戚,顿时冲向她的脑际,她忍不住停下舞蹈也抬首看向天际,就在她微瞇着眼适应了刺眼的天光时,她在云间见着了一个身上长了翅膀的男子振翅飞过天际。
  自瑶池飞来的谕鸟?
  一段段杂乱无章的影像,突地窜进她的脑海,她张大了眼,怔看着一张张她不熟识的面孔,疾光掠影般地自她眼前一闪而过,而后是大片泛着异香的花海,与一面面在沙尘中翻飞的军旗,争先恐后地挤入她的眼眶中,感觉身子所有力气一下子全被抽空的她,痛苦地跪在祭台上喘息,这时似乎也察觉到异样的雨师,飞快地自祭台前起身,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不确定地开口。
  「女娲?」这种感觉是……神降临了?
  雨师脱口而出的这两字,令台上的天都怔了怔,当雨师推开涌上前不明所以的神宫宫女们,四下寻找着这种感觉的来源时,天都转过头去,想再看看那两个夕阳下的陌生人影,但在原上已无那两人的踪影,而那种类似神临的感觉,也伴随着他们的离开一闪而逝。
  「殿下?」
  为了突然中断的祭天仪式,不知发生何事的众人,在台上与台下乱成一团,当神宫的宫女扶起她时,她转首看向与她有相同感觉的雨师,不经意瞧见了雨师身后座上众神的雕像,登时漫天盖地的黑暗朝她笼罩了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踩没了,以疾快的速度跌陷进无止境的深渊中,尖锐的啸音穿窜进她的耳里,她忙不迭地捧按住极度刺痛得像是快裂掉的脑袋,在她因疼痛而忍不住叫出声时,她看见了心忧如焚的段重楼快步朝她奔来,并大声叫唤着她的名字,但接下来夺去她所有意识的痛楚,在段重楼揽住她时随即令她昏厥在他怀中。
  至今她仍是不知在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自那日起,她就常看见一些令她摸不清头绪的幻象,一些,明明她不曾经历过,却再真实不过、像是属于她记忆的东西,同时也是自那日起,她这地藏的首席舞姬,再不为众神而舞。
                
  风声呼啸而过,高站在山崖上的廉贞,一头醒目的白发在风中不断飘动,两眼迷茫,看似神智不清醒的他,一个劲地瞧着山崖底下好一会后,他朝崖边跨出一脚。
  就在他准备往下扬身一纵时,冷不防地,有人自他身后以指轻点着他的肩头,他才回首,就遭来者一手拉离崖边,另一手以扁担给一担重敲在头顶上。
  「醒了吗?」手拿扁担的封诰,慢吞吞地蹲下身子,亮出五指在他面前摇晃。
  脑袋被结结实实敲了一记的廉贞,挣扎地自地上站起,一双像是视而不见的眼瞳里,并没有封诰的存在,他一把推开碍路的封诰,执着地再次举起双脚迈向崖边,封诰忙不迭地使出全力拖住他的脚步,在拦不住他时,封诰再拿起扁担加重力道再敲他一记,但这回却似乎不再管用,因眼神同样迷茫的廉贞依旧还是想往下跳,封诰没好气地撇撇嘴,扔下扁担东看看西看看了一会后,干脆就地搬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往廉贞的头上一砸,决定先把这个执着到不行的男人给砸晕再说。
  闷钝一响后,在封诰扔掉手中的大石时,廉贞的身子亦朝后倒下,卯足全劲这才终于成功砸晕人的封诰,弯下腰拖着被砸昏的他离开山崖边,一脸无奈地边拖边向他抱怨。
  「你就行行好,别每年都来一回成不成?」每年都想死,每年也都有新死法新花样,而且还百死不厌、不死不爽快,时间到了就自动自发的想自尽,这家伙不烦,他这负责救人的都快被烦死了。
  将他拖至山崖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后,拖人拖得热出一身汗的封诰才坐下来想喘口气,被他砸晕的廉贞却在此时张眼坐起,封诰慢条斯理地瞥他一眼,在见他还是那副梦游似的神情时,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而后赶在廉贞默不作声地拔出腰际的大刀,准备往自己的心窝用力捅下前,动作快速地抢过他手中的大刀,并用刀柄再敲他脑袋一记。
  「已经三次了,你给我克制点!」将手中的大刀扔至远处,并顺道替他搜身搜过一回,将他身上具有危险性的东西全都扔光了后,救人救得满肚怒焰的封诰指着他的鼻尖对他警告,在他又想起身时,撩起两袖的封诰,火气旺旺地再痛快揍他一拳。
  目光始终飘无定根,模样看起来似在神游天外天的廉贞,在封诰自竹篓里取出一瓶水打湿了汗巾,并将它覆上他的头顶时,终于回神地眨了眨双眼,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他,在两眼能够看清眼前的东西时,他疑惑地皱着眉,一头雾水地看着就近在咫尺,脸上表情看来似乎很毛火的救命恩人。
  「封诰?」他抚著作疼的脑际问:「你怎会在这?」都已经数个月不见了,而他又刻意隐瞒行踪,这家伙是怎么找到他的?
  「还能做什么?来救你呀。」封诰自鼻孔中用力噌出口气,「认识你这死性坚强的顽固老头子,算我倒了八辈子的楣!」
  「我做了什么?」脑海里纷乱成一团的廉贞,只记得他上回清醒时,他原本还安分地待在他的宅子里,可醒来后就在这了。
  「你这回想试试跳崖。」他凉凉地指向崖边,「比起你上回拿刀子把自己捅个十洞八洞,这回算我走运了。」上次他玩的花样,可把阿尔泰给忙得人仰马翻,被他气得五脏六腑都走了位的阿尔泰,事后还发狠撂下话说往后再也不救他了……啧,救人居然救到还得排值每年互轮?这种事说出去绝对不会有人信。
  「反正我又不会死。」廉贞抬手摸了摸肿起来的头顶,而后深感多此一举的他取下头上的汗巾。
  「是不会死,但会断手断脚!你想扮鬼出门吓人吗?」封诰一手扳回他的脸庞,再将那条汗巾敷回原位。「要不是今年是我运气不好轮到我,我才懒得理你!」
  神智全部回笼的廉贞清醒了些后,他先是低首看着完整无缺的自己,再看向前方陌生的山崖,而后努力地回想着他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寻死的。
  「还想再来一回吗?」封诰一手撑着下颔问。
  面上表情恢复一贯冷然的廉贞,只是不语地看着远处的山崖。
  「我说……」深怕死性不改的他又再来一次,封诰用力转过他的脸庞朝他大嚷:「你可不可以戒掉每年时间一到就想死的老毛病?你就体贴我们一下成不成?救人也是很累的好吗?」
  「我说过我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还有,你们每年干嘛要这么白费功夫?」廉贞挥开他的手,脸上的神情是半分感激也无。
  每回他都这么说,每回也都这么不知感恩……瞪着眼前这个每年时间一到就主动失忆的男人,封诰不禁再次在心底大叹交朋友前千万要张大眼睛,因眼前就有个麻烦的典范,谁交了他谁倒霉,可偏偏又不能赖掉装作不认识!
  「我要走了。」弯身收拾好被封诰扔掉的东西后,他转头就想离开。
  「慢着。」封诰忙拉住他,去背来自己的竹篓后跟在他的身旁。「我要进城,一道去吧。」
  「我不想去。」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也不喜到人们聚集的地方,只想回宅的廉贞立即回拒。
  「不想去也得去。」放心不下的封诰紧拉住他一绺白发,「反正这七日内你得待在我看得见的范围内,我若是没看紧你,万一在这七日过完前你又跑去玩那套怎么办?」
  「我不会。」他随口敷衍着。
  「骗死人不偿命的老头子,你敢说你不会?你自己算算这十几年来我们总共救了你几回?你要是不会才有鬼!」有过太多教训的封诰在他耳畔拉大了嗓门,轰得他一耳嗡嗡作响。
  「封诰……」廉贞掏掏耳,才想打发这缠人的家伙时,冷不防地被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瞪得头皮发麻。
  「还是说,你又想让我把你打晕整整七天?」冷冷咧笑的封诰,不客气地朝他扳了扳两掌,「相信我,我会非常乐意成全你的。」晕七天,省事七天,他也不需在这七天内救人救到又再一次忙翻天。
  回想起前年封诰将他打得七天下不了床的往事,不想再体会那种惨烈经验一回的廉贞,一手抚着自己这颗迟早有天会被封诰打爆的脑袋瓜,再看向眼中全无讨价还价余地的封诰,过了许久,他不得不忍让地退一步。
  「我跟你去就是了。」
  可就在与封诰双双踏入这座位在地藏一带,属于迷陀域的小城后,廉贞很快就为此而感到后悔。
  一头雪白有若银丝的长发,搭衬着一张年轻的脸庞,任人怎么看就怎么觉得古怪,大街上行走的人们,与街两旁各式摆摊的小贩,在廉贞一出现后,讶异与不解的目光,纷纷朝他集中投射而去,引人注目的他,只是木着一张脸,一脸不痛快地陪着封诰朝市集中心走去。
  封诰在他脸色愈来愈难看,也因此愈来愈吸引了更多好奇的目光时,没好气地伸手推他一把。
  「甭摆着一张臭脸了,那些人不是在看你,他们是因我生得俊长得俏,所以统统在瞧我行吗?」招招摇摇的逛过街又怎样?反正又不会少块皮肉,他又何必总是那么介意?
  「你的脸皮愈来愈厚了。」廉贞瞥他一眼,在注意到他身后背的竹篓后,有些纳闷地问:「你今日卖柴?」他记得这小子上上回是在靠近天宫的迷陀域里开馆为人看相,上回则看他在路边代人书信,而现下他又成了卖柴的?他怎么老是换工作换得乐此不庋?
  「我对任何行业都有兴趣嘛。」封诰随口应着,接着突然凑近他的身旁,一脸神秘地对他压低了音量,「喂,想不想听个消息?」
  「不想。」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廉贞,在四周盯着他瞧的人愈来愈多时,径自迈开长腿将封诰扔在身后。
  「我找到她了,现下她就在迷陀域里。」封诰不疾不徐地在他身后劈下一记响雷。
  当下在人群中紧急止步的廉贞,满面诧愕地回首看向封诰,半晌,他以疾快的速度奔回封诰的面前,一手拎起他的后领,飞快地将他往一旁的小巷里拖。
  「等、等等……」压根就敌不过他力道的封诰,只能像个行李般地被人大剌剌地拎走。
  「你肯定?」一将他拖进无人的小巷内,廉贞随即面色凝重地将他抵按在墙上。
  「没人能比我更肯定了。」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的封诰,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自顾自地整理着衣裳。
  一手悬在空中的廉贞,怔怔地收回掌心,原本静如死水的心房,因封诰的这句话而泛起阵阵的涟漪,他努力试着回想起记忆中的秋菊与别离,和那张在经历了岁月的冲刷后,唯一还留在他记忆中的容颜,他不禁回想起,他曾在多少个秋日里,忆起那双等待他归来的眼眸,和那张总是埋藏着千言万语,却从不对他说出口的脸庞……
  一直以来,她就像个浅浅的印子,无论时光如何变迁,依旧丝毫未改地浮印在他的心坎上,从不曾离开,也不曾被覆盖在过去的尘埃下,但在这日之前,早已习惯了不对这人世怀抱任何期待的他,从没指望能够再见她一面,也从不曾想象过,他们会有再聚之日……
  「你还好吧?」封诰担心地问。
  他深吸了口气,「她是谁?」该来的总是会来,现下,就等着看总是与他作对的众神,当年究竟对她做了何事。
  「鬼伯国王女,段天都。」封诰边说边奉上自己的速言,「我的建议是,你还是别贸贸然找上她较好,若是可以的话,永不见她会更好。」
  廉贞拢紧两眉,「为何?」
  「你搞清楚众神对她下了什么诅咒了吗?」封诰朝他伸出一指,一脸成竹在胸地看着他。
  「还是不清楚。」他两手环着胸,「你查出她被诅咒了什么?」
  花了好些年才查清楚来龙去脉的封诰,朝他勾勾指要他附耳过去,廉贞配合地凑上前,在听了一会后,霎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瞳,然而早已接受这事实的封诰只是朝他颔首。
  他迟疑地拉长了音调,「你……能解这个咒吗?」
  「能,但得花点时间先查清楚。」
  「那就好。」稍微放下心的廉贞,一手抚着胸口,沉沉地吐出一口大气。
  封诰搔搔发,「我是觉得,与其指望我能不能破解这个诅咒,还不如你别接近她比较妥当。」
  他也这么认为,「我尽量。」
  「除此之外,我之所以不要你去见她,还有另一个理由。」封语清了清嗓子,极为慎重地朝他点点头,「我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他朝天翻了记白眼,「我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安危这两字。」反正横竖都死不了,他还能为他的性命烦恼些什么?
  「慢。」封诰在他欲转身就走前一掌按在他的肩上,「你可知道她是从事哪行的?」
  「哪行?」廉贞侧首看着他,为他脸上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不禁感到有些好奇。
  封诰微笑地拍拍他的脑袋,「猎人头的。」
                
  解决完手边聂向阳这件生意所带来的部分琐事后,知道自己已揽上麻烦的天都,还来不及去解决这件生意所带来另一部分的棘手处,在她方返回她位在迷陀域的别业时,她就发现,可为她解决困境的下一单生意,已主动找上门坐在她家的厅内。
  「我想请妳替我杀个人。」大剌剌闯进他人宅里的陌生男子,在天都一踏进厅里时,即坐在桌畔对她微笑。
  天都淡淡瞥了这个顶着一头乱发,浓眉大眼粗胡的男子一眼,默然想了一会后,她缓缓在他对面坐下。
  「人子或神子?」没有询问来者底细的她,眼下只对能让这男人找上门的目标感兴趣。
  「人子。」没想到她竟肯谈这笔生意,原有被拒准备的他忙再道出:「他叫廉贞。」
  她有些好奇,「为何要杀他?」没听过的人名,在她记忆里,这名字也跟地藏搭不上半点关系。
  「因他的生辰到了,这是我赠他的生辰贺礼。」
  「贺礼?」她不解地挑高黛眉。
  他笑咪咪地解释,「他是个很想死的人,但总死不了,所以我才找人成全他的心愿。」
  踏入这行以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生意,各式各样的杀人原由她皆听过,但就是没听过像这款这么怪的,对于他这独特的杀人原因,天都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头一回领教到这么与众不同的友情。
  「听说妳生意做得不错,妳不会失手吧?」靠近地藏一带的迷陀域里,就属她这什么生意都接,连杀人这事也肯办的鬼伯国王女名声最是响亮,听人说,她接不接生意得看心情,心情若好,她可只取连塞牙缝都不够的小钱,心情若不好,她所开出的天价可以吓跑一堆子人,只是纵使她的性子难以捉摸,她却是迷陀域裹最好的一名猎人。
  「看情况。」天都想了想,一手撑着面颊问:「这个廉贞是何人?」她是不介意接些古怪的生意,但她很介意,方才他话里那很想死,但总死不了这几句话。
  他挑高朗眉,「妳有打听生意目标的习惯?」
  「我喜欢把事情弄清楚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才招惹完一个麻烦而已,要是又没想清楚,贸贸然地就接下生意,只怕她的日子会继续热闹下去。
  「这个廉贞嘛……」他挤眉皱脸地沉思了好一会,「近来在靠近地藏一带的迷陀域出没,年约三十,生得一头醒目的白发,功夫很不错。」
  她不满地问:「只这样?」啧,有说等于没说,这岂不是要她大费周章的先去把那个人挖出来,然后再去碰碰运气?
  他摊摊两掌,「我不能透露更多。」给她搞清楚了状况那还有什么好玩的?他就是要趁她还不知道时把她给拖下水,省得廉贞在那边磨磨蹭蹭不肯见她,而她则是迷迷糊糊地错过一回。
  端详了他脸上充满虚伪的笑意许久,打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想接这生意的天都,本是很想就此回拒他的,但当她思及他话里那个受托的目标生了一头白发时,她不禁回想起当年在九原国祭天献舞时,曾在夕阳下见过那个有着一头被霞色衬亮的银发,站在草原上仰望天际的年轻男子,她还记得,就在见过那名男子与另外一人后,她往后的人生就彻头彻尾地改变了……
  「这单生意妳接不接?」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出声提醒想得出神的她。
  深怕这只是她的误认,为求慎重起见,她再问得仔细些。
  「这个廉贞,他可曾去过九原国?」
  他点点头,「去过一回。」
  「何时去的?」
  他边搔发边回想,「大概在两三年前吧。」那么无聊的事谁还记得清楚?
  时间、地点与外貌皆吻合,那么,这个名叫廉贞的,真是她当年所见过的人了?心中已有七成笃定的天都,双目一转,将目光缓缓移至眼前这个可为她带来一笔不小财富的男人身上。
  「这生意,我接。」虽然说,她对探究当年的往事只有一丁点的兴趣,但就在她上回杀了聂向阳后,眼下的她,迫切需要一大笔款子,好让那些雇她杀人的雇主尽速搬离家园,她的手脚若是不快些,只怕那些居住在聂堡附近的佃农,一旦在聂堡堡主聂春秋查出爱儿死因后,就将会被那个刚死了儿子的聂春秋杀得一个也不剩。
  「这是订金,事成后,我再付另一半。」男子微笑地拎起搁放在地上的包袱,将它摊放在桌上后,一锭锭澄黄硕大的金元宝即自包袱里露了出来。
  「慢。」在他转身想告辞时,她不疾不徐地叫住这个出手阔绰的雇主。「你与这叫廉贞的人,是何关系?」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朋友。」
  「朋友?」天都一脸不置信地对他露出冷笑,「我怎从不知道阿尔泰有真正的朋友?」他不就一直是个双面人,骗过所有九原国国人十来年,演戏绝活更胜真正戏子的伪君子吗?他会交朋友?是天下红雨,还是他在去了中土一回后就变了个人?
  双脚成功被她拖住的阿尔泰,懒懒回首看着这个早就看穿他的易容术,并把他给认出来的女人。
  他嘉许地朝她拍拍两掌,「没想到妳还记得我。」他记得他们只见过一面,况且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认得出来?这点是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当然,你是个让人很难忘的九原国王子。」尤其是他在九原国一遭孔雀所灭后,立即抛弃九原国遗民的作为,这教她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妳也同样令人很难忘。直至现在,我仍是很怀念妳在神前曼妙的舞姿。」他边说边撕下脸上所贴的浓眉与大胡,并顺手拿下头上自制的乱发,转眼间他又换回原本清清爽爽的模样。
  「下回撒谎前请先打个草稿。」她不以为然地摇首,「那回你连看都没看完。」那日不赏她面子的,除了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外,还有这个中途就离席的九原国王子。
  他蒙混地搔着发笑笑,「是吗?」
  「告诉我,这单生意可有时限?」不想再与他叙旧的天都,换上一副正色的神情,公事公办地问。
  「妳有七日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是廉贞老毛病发作的头一日,在这七日过完前,她有很充裕的时间可下手。
  「事成之后我会通知你,不送。」她收好一桌黄金,急着将他打发走,好赶着出门先去办办聂堡外的急事。
  「看在咱们以往曾见过面的份上,我给妳个忠告。」停下欲走的脚步,站在门边的阿尔泰,语带保留地对她叮咛,「妳若要彻底杀死廉贞,那么最好是有耐性点,等亲眼看他断了气后才离开,不然,妳可能将会白忙一场。」
  人死不就是死了吗?什么叫做彻底杀死?
  「什么意思?」她被他脸上神神秘秘的笑意给弄得一头雾水。
  「等妳杀过他之后,妳就知道了。」他也不想给***,朝她挥挥手后便踱出门外,「我等妳的好消息。」
  杀过他之后?这话说得好像还可以再杀个第二、第三回似的,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他以为那个叫廉贞的人能活几回?
  伴随着他的离开,一腹疑惑都遭他勾起的天都,百思不解地皱着眉心,怎么想也想不出他的话裹究竟是藏了些什么,半晌,她甩甩头,一手拿起那只沉重的包袱,决定把这些都抛在脑后,先去救救那一票害得她既做了赔本生意,还得接另外一单生意再来事后补贴他们,免得他们将会死于非命的雇主们。
] ( 本章字数:16058 更新时间:2011-2-17 20:27:00 )
  划破清晨早风的长剑,在天都的掌心中翻出朵朵剑花。
  晨雾笼罩的清晨里,天都熟稔地握着长剑使出一套近来常用的剑法,并明显地察觉到,手中的长剑似乎比刚开始练剑时轻盈了许多,同时她亦发现,随着她离开地藏的时间愈久,她的剑技也就愈好。
  细微的足音止顿在近处的院内,没停下手边动作的天都,头也不回地问向一早就登门的访客。
  「六哥,你找我有事?」
  站在原地一径杵着下颔的段重楼,百思不解地看着练剑的她。
  「妳的功夫似乎比我上回来时又精进许多了。」怪了,他记得她自小可没学过这些来路不明的剑法,而她又没在迷陀域里拜师学艺,她是怎习会这种类似中土人士才用的剑法?
  「有吗?」她耸了耸香肩,顺手收起手中的长剑。
  「嗯。」是他家有武术天才的血统吗?
  「你怎会有空来找我?」他近来不是忙得焦头烂额吗?
  满腹辛酸无处泄的段重楼扁着嘴,「我是专程来避难的……」
  说起他这鬼伯国国王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那就是投错了胎。
  出生在那个女人远比男人多的女人国里,他从不觉得自己像个一国之君,他更不觉得自己有半点王上的威严与自尊,瞧瞧人家马秋堂,只是皱个眉头就可让黄泉国的人们吓出一身冷汗来,而他呢?身在鬼伯国这重女轻男的国家里,甭说多没地位就多没地位,堂堂一名王上,却成日被上头的五个王姊给吆喝来使唤去的,最令他痛苦的是,那票女人生来话又特多,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吱吱喳喳的,吵得他简直片刻也不得安宁,他要是想让耳根子能清净些,最妥的法子就是借口公事开溜,躲来排行老幺的天都这避上一避。
  天都好笑地看着他那张苦瓜脸,边问边走进宅子里。
  「你还没找着女娲?」看样子,八成又是上头的那些姊姊把他给整惨了。
  「唉……」至今仍是找不到女娲的他,现下是一听到这两字就一个头两个大。
  打从那只谕鸟出现起,四处寻找女娲的他,也找了有好一段时日了,只是在这期间,他在地藏各处找着了一大堆想冒充女娲的假女神,就是找不到那个能让雨师与花咏点头认定的正主儿,眼看天宫都已有了天孙,而他却是翻遍了地藏还是找不着,被王姊们命令就算是跑断了两条腿也得找出女娲的他,只好继续像个傻子般在地藏里不断寻人,唯有还算有点良心的马秋堂颇为同情他不幸的遭遇,看不下去的马秋堂甚至叫他干脆放弃算了,要他甭再去找什么转世投胎的女娲。
  虽然说,屡屡受挫的他也很想照马秋堂所说的放弃,但,他仍旧不能抛开寻回女娲这回事,因他深深知道,这百年来,地藏的神子们是多么希望能够再见女娲重返地藏。
  「雨师呢?她也没找到女娲吗?」能够认出女娲的,除了她外,地藏也只剩雨神与曾侍奉过女娲的花咏这两人能认出,光是派他这个外行人去找有什么用?他怎可能分辨得出女娲是真是假?
  「甭提了。」段重楼趴在桌上哀怨地朝她摆摆手,「自上回她去海道被那个叫爱染的巫女用雷给打过,回到地藏后,她的火气就一直没间断过,哪还有什么心情去找女娲?」他是不知天打雷劈是何滋味啦,但他可怕了女人碎碎念的功力,偏偏雨师生性就爱记仇,也总爱把他当成是出气对象,不时向他抱怨那个爱染是如何对她恩将仇报,搞得他近来一见雨师就是抱头忙不迭地逃。
  「噢。」她意兴阑珊地应了声,其实并不怎么同情他的处境,也对那个目前在地藏炙手可热的女神不感兴趣。
  找神找得疲惫不堪的段重楼,怀抱着一丝希望地看着她。
  「***,有空的话,妳就帮我找一下女娲吧。」好歹她也在迷陀域里待了一段时间,人脉甚广、又接过不少生意的她,若是肯出马帮他探听一下消息,他或许就不需再那么苦命的四处找神了。
  天都朝天翻了个白眼,「我才懒得理那尊神到底有没有投胎。」
  「自谕鸟出现后,天孙已返回天宫,因此女娲也必定转世了。」他不死心地继续把希望放在她身上,「与其在这接些古古怪怪的生意,妳还不如就做个好心帮妳家哥哥办一下正事。」
  「别再把我扯进地藏的事里搅和。」软硬都不吃的她,两手环着胸再对他重申一回,「我说过,关于地藏的一切,我不想过问,也不想知道。」
  再次碰了一脸钉子的段重楼,挫折地搔着发,哀声叹气了一会后,他冒着将再次吃闭门羹的风险,将他来此的另一个目的带到。
  「雨师要我转告妳,祭天的日子快到了,她想请妳回去为神献舞。」
  「替我回了她。」不出他所料,当下就回绝的天都,就连雨师的面子也不给。
  「理由?」想到回去一定又会被雨师轰上一顿,他苦哈哈地问。
  她摆摆手,「我说过了,我只是不想再为神而舞。」
  看着眼前这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完全换了个人的亲妹子,段重楼至今仍是不姑爷双往那佰他疼爱的***,自那日她在种前献舞,并在他怀中昏厥之后,她为何就变了个性子,毫无预兆的,她一个理由也不给地就离开了长年所居的神宫,也不肯回王宫,反倒是跑到了迷陀域里躲着所有人,原本就武艺不凡且还有些许神女神力的她,竟弃舞从武,还在迷陀域里当起了什么生意都接的猎人。
  这些年来,他虽常来看这个有意与所有人疏离的***,也努力想自她的口中套出些口风,然而至今他还是无法理解她为何不干舞姬、不当鬼伯国尊贵的王女,反而在这替人接一些寻人找物、杀人报仇等等五花八门的生意,就因她的改变来得太突然,让她身边的人都措手不及,使得他始终都弄不明白,曾立志与雨师一块守护地藏的她,为何会在突然间像是要斩断她与地藏所有关系,彻底将地藏自她生命中拔除。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
  在她走至他的身边,这才注意到她那一身非神子而是人子的衣裳后,段重楼更是满心不解地看着这个似是彻头彻尾改了性子的妹子,并且因此而皱眉再皱眉。
  「天都,我能不能在这住个几日?」无论他与其他五个姊姊再怎么疼爱这个么妹,但他真的不能再任她这样毫无道理,又继续我行我素的下去了,因此这回他说什么都要留在她身边,好将反常的她给弄清楚。
  天都还是千篇一律的回答,「不能。」
  他垂下两肩,干脆在她面前扮可怜,「妳就同情同情我吧,妳忍心不把我自那个女人堆里救出来吗?」
  「我这没空房。」她边说边放下挽起的两袖走回厅中。
  「妳不是还有间客房?」跟进里头的段重楼,半转过她的身子,一手指向外头院里另一问从没人住过的客房。
  天都毫不犹豫地拍开他的手,「就算有,也不能让你住。」开什么玩笑,要是她收留他的消息被上头的姊姊们知道了,那些姊姊肯定会来这掀了她家的屋顶。
  「妳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老实地承认,「对你,完全没有。」她要是帮了她,那票姊姊定会把唠叨的箭靶改定在她身上,她当然要牺牲他!
  「天都……」当她穿起那件有着一双长长水袖的外衫,并走至一旁取来另一柄用惯的旧剑时,段重楼不禁深深锁紧了眉心,「妳要出门?」看她这副打扮,按往例来猜,十之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事。
  「嗯,接了个新生意。」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那个廉贞的消息,她要是不快去办成这件事,阿尔泰所给的期限就要过了。
  「天都,妳能不能别再做这一行了?」劝过她不知几百回的段重楼,实在是很不愿见她继续做这性命就在刀口上的行业。
  她不以为意地耸着肩,「我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那妳也不必特意挑这行——」紧跟在她身后的他,苦心不改地再次劝着,然而不想再听他唠叨的天都,在他一路念至屋外时,回过身朝他抬起一掌,制止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
  「你要走时,别忘了帮我把大门带上。」她指指远处的大门对他交代,并在把话说完后就先行离开。
  「那我呢?」被扔下的段重楼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
  她回过头,诚恳地向他建议。
  「有机会就快逃吧,姊姊们很快就会找到你了。」
                
  晨雾中,银白发丝在清晨微凉的风中飘扬。
  高坐在树梢上的廉贞,抬起一手看着手腕上由他所制造出来的伤势,再抬起另一只刚由封诰为他包扎好的手腕,没半点记忆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何又会做出这种自尽的行为。
  或许在下意识里,他是真的很想死,也不想再活了。
  聆听着林间不知已听过几千个岁月的鸟鸣声,对于人间的时光变迁早已感到麻痹的他,总觉得这些总是站在枝头暸声繁唱着清歌的鸟儿,这么多年来歌声始终都没有变过,可那些曾出现在他周遭的人事与物,却无一曾抵挡住时光的洪流而留在他的身畔过。
  若是当年他没那么做,或许他今日就不会落到这等下场了。
  曾经在他心中出现过不下千百次的问句,在他漫无目的的瞧着林间时,又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一声又一声地问过他自己,一颗悬在叶梢的露珠,无声地自他的身旁跌坠而下,落在一地的青草中,他低首看着满眼的绿意,犹记得上回他留心到四季的变化时,仍是个孤寂锁清秋的秋日,怎在他的一个不注意间,大地又已披上了新衣?仔细想想,在他的记忆里,四季中的三季似乎都在他的脑海里缺席,唯一亿得起的,只剩下那个无法遗忘的秋日。
  每年当草地上沾满了深秋的初霜时,他偶尔会想起,曾有个女人,远在沙漠的另一边等着他回家……
  思绪被林间一阵轻响拉回的廉贞,不动声色地将眼眸瞥向远处林问密生的草丛,定看了一会后,他又回过眸,继续装作没发觉林间人的存在。
  他是不是发现她了?
  藏身在草丛里的天都,在他不经意的一瞥后,赶忙压低了身子,在见他闭上了双眼似打算小憩一会时,她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再一次打量起那个高高靠坐在树梢上的目漂。
  找了他一日,也跟了他两日后,她能肯定她绝没找错人,因树梢上的那个男人,还真如阿尔泰所说的……不想活。
  这两日来,躲在暗处的她,就只是看着他一直在尝试自尽,然后总是跟在他身边、头上有绺明显白发的男人,则是不断地救他,一次又一次地将死意坚决的他自鬼门关前给拉回来。在连续看了两日后,原本满心纳闷的她,渐渐对他们这死来救去的戏码感到有些不耐了,她实在不懂,既然叫廉贞的这家伙真这么想死,为何负责救人的那个男于就是不肯成全他?
  相形之下,身为她新雇主的阿尔泰,在这件事上就显得痛快多了。
  趁着那名老待在廉贞身旁的男子不在,不想再浪费时间的天都,算准了这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后,她将一箭架上弦,稳稳地张开携来的大弓,挽弓一箭将他给射下树梢。
  胸口中了一箭,自树梢上重重坠地的廉贞,就连吭个声也没有,即掉落在遍地绿意的草地里。待在远处的天都,在过密的草丛遮去视线,看不见此时他的情况,但她却没忘记阿尔泰的叮咛,决定如阿尔泰所愿,在看见他断气后才离开的她,放下手边的大弓自林子里走出,但还未走至他的面前,她即愕然地停下脚步。
  他没死?
  很确定方才一箭正中他心房的天都,眼中盛满了意外,只因眼前这个整张脸庞都被披散的白发覆盖住的男人,不但还有气息,躺在地上的他甚至还抬起一掌,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拔出那柄仍插在他胸口的箭。
  天都讶异地眨了眨眼,在确定眼前的景况并不是她的错觉后,她立即转首看了看两旁草丛中,凝结在草叶上颗颗硕大的朝露,而后她无声地放下一双水袖,扬袖奋力朝正准备坐起的他一击,密集的露珠立即飞上前去,以强劲的力道颗颗穿钉过他的身子,令受袭的他,在身子被穿钉了无数个孔洞后,当下往后一倒再无动弹。
  漫开的血水,缓缓染红了在晨风中舒展新叶的绿草,天都收起水袖,瞬也不瞬地瞧着他那不再起伏的胸膛一会,再缓慢地将目光移至上头,仔细地瞧着他的脸庞。
  就如阿尔泰所说,有着一头银丝般白发的他,的确是个年轻的男子,曾在夕阳下见过他一回的她,此刻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模样。在那张紧闭着眼睫的面容上,五官线条深刻优美的他,清俊尔雅得像是哪国王都里出身的翩翩公子,可他身上的衣着,和腰际所佩的那柄看似来头不小的长刀,却又和他那头白发一样,与他一身尊贵的气息格格不入。
  这张脸……除了那回在九原国外,她是不是曾在哪见过?
  愈是看着他,天都就愈觉得他给她一种十分熟识的感觉,虽然记不起,但他却像个烙过的印痕,浅浅地浮印在她的心坎上,她一手扶着脑际,感觉某种隐隐欲发的记忆,像颗深埋在沙漠里多年的玉石,在蒙尘多年后,即将破土重见天光。
  没来由地觉得整个人有些昏沉的她,不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股些微的痛意,亦开始在她的两际扩大蔓延开来,深感不适的她咬紧了牙关力抗这股熟悉的疼痛,然而就在这时,那每回都来得很不是时候的幻象,又再次硬生生地插入她的脑海、出现在她的面前。
  亮眼的黄沙中,曾经出现在她脑海中的人子军队旗帜,就近在咫尺飞扬,旗面遭风儿吹打所传来的声响,清晰地在她的两耳里回荡着,在燠热的风沙中,遭风儿吹动的发丝覆盖住了她的脸庞,令她看不清前物,她忍不住将它拨开,而后怔怔地直望着眼前高坐在马背上,手中挥扬着一柄名刀,正与地藏神子们作战的廉贞。
  刺眼的刀光映入她的眼里,但瞠大了眼眸的她却不愿眨眼以错失眼前的种种,她屏息地看着一头黑发,面貌与现今无异的廉贞,在跃下马背斥走了周遭所有的下属后,站在原地直视着前方一名身着红色战甲的女子,并在那名女子冲向他时,扬刀一刀挡下朝他重重劈下的双斧。
  有着火焰标记的金***双斧一进入她眼中,她立即认出那与马秋堂所拥有的冥斧如出一辙,只在造型上略有些微不同的双斧拥有者是谁。
  「女娲?」她震惊地低喃,然而就在她一出声后,原本即将要见到女娲脸庞的她,随即被拉离这片真实的幻景再次回到现实。
  早已自地上坐起的廉贞,不发一语地看着一时片刻间犹回不到现实中的天都,过了好一会,当她终于能够重新再转动水眸时,她的下一个反应,即是动作飞快地抽出腰际的佩剑。
  无法掩饰脸上讶色的天都,怎么也不相信她以为已死的他,此刻就静坐在她的面前,他不但还有气息,令她觉得诡异的是,他的面色看上去虽是苍白了点,但他身上却找下着半点受伤过的痕迹,而那曾经流淌了一地的鲜血,更是不知何时早巳停止不再流。
  映在瞳中的容颜,与印在心坎上的那个淡印,并无二致,在近望着她的这一刻,廉贞忆不起封诰先前曾经提醒过他什么,为了她着想,他又是该如何避开眼前人,他只是恍然的以为,曾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儿,摆脱了时光的控制、走出了他梦境的门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再次回到了他的面前,只是一身尚未离去的痛意,又硬生生地提醒着他,这并非是梦,而是他必须清醒面对的现实。
  在重新见着这张久违的脸庞之前,他原以为,将往事都已忘得差不多的他,并没有那么的想念她,他也曾以为他并没有将她记得很仔细,可现下将她与脑海中的记忆两相比对后,他才发觉,他所记住的她,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专注到似要将她看穿的目光,像是追人不放的七月流火,静静徘徊在她的面容上,在他将目光降至她手中所握的佩剑上时,他想起了方才她曾对他做过什么。
  持剑在手的天都,愕然地看他突然对着她一把扯开衣领。
  「这里。」廉贞拍拍自己的颈项,主动为她提供目标,「要砍,就砍这里。」
  聆听着他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她不禁深吸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像是完好如初的他,此时此刻,在她的脑海裹丝毫找不出个合理解释,好让她接受眼前的异象,在他等得不耐烦站起身时,她又忙不迭地扬剑对准他。
  「你是人是鬼?」她不信……受了一箭和露雨之后,在那种伤势下,他怎可能还活着?况且她方才分明看他已断气了,为何他能在下一刻又活过来?
  他扯了扯嘴角,「都不是。」
  一股最深沉的寒颤自天都的背后窜起,她紧握着手中的剑柄,进退不得地站在原地思索着,究竟该不该再对这应当已死过两次的男人再下一次手。
  「妳不动手?」在她迟迟不能下个决定时,廉贞轻声催促着她。
  怎么动手?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像阿尔泰所说的让他彻底死去?面对这杀不死的男人,没有过这等特殊经验的她,就算挖空脑袋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奉劝妳一句,若想活着,就别再跟着我。」廉贞深深地再看她一眼,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后,毫不介意地带着一身的血湿自她面前转身离开。
  望着那具被染红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林子的另一头时,这才有法子喘口气的天都,一手按着胸口,她低首看着自己犹抖颤不止的掌心,回想起方才的种种,与看见他与女娲交战的幻象后,接下阿尔泰这单生意的她,开始有些后悔。
                
  那个阿尔泰究竟是害她接到了什么鬼生意?
  亲手把昏睡不醒的廉贞给拖回宅子里,并费力将他给搬上她的床上安睡后,天都满腹火气地坐在床畔盯着他的睡脸之余,暗自在心底将害她接下这笔生意的阿尔泰给痛快地骂过祖宗十八代一逼。
  自那日行刺不成后,为保生意招牌,和另一半事成后的报酬,已被廉贞死后还可以复生吓过两回的她,不顾他的警告,硬着头皮继续紧跟在他的身后寻找下手的机会,只是接下来的两日,她再次发现她的计划与现实似有点出入,因她砍也砍过好几回了,可他老兄说不死就是不死,就算她用尽任何法子杀他,他还是照样不死!
  倘若一次只是意外,两次可算是巧合,那第三四五六次呢?
  每一回,她都亲眼确认廉贞的的确确是断了气,但没过多久,他又像个打不死的千年妖怪般,再次恢复气息又重新活了过来……她发誓,打她进这行以来,她从没接过这么难缠的生意,也没杀个人杀得这么疲惫过,最凄惨的是,眼下的她,完全不知该怎么结束这单好似永远都没完没了的鬼生意!
  不干了,姑娘她再也不做阿尔泰的生意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匀匀的呼吸声自身旁传来,令正在心底痛快骂人的天都忍不住侧首看他一眼,在见着他那副疲惫的睡脸时,她一个头两个大地搔着发。
  真是要命,生意做不成就算了,她没事干嘛把他拖回家?
  原本她是没打算这么做的,但就在第七日来临时,同时也是阿尔泰给的最后期限,这个让她大开眼界,并且严重怀疑起人到底有几条命的廉贞,突地一反前态,眼神不再时而迷迷茫茫,也不再有那些奇怪的自尽举动,好像不想再死的他,就只是坐在林间的大树下一股劲地睡觉。
  这辈子,她从没看过一个人可以毫无防备地睡得这么熟,也未看过如此倦累又伤心的睡脸,站在树下的她,本来是想就这么将昏睡不醒的他给扔在路边算了,反正太多的事实已证明他不会死,无论她再怎么做,她恐怕也捞不回另一半的报酬,可就在她转身欲走时,一股寒颤窜至她的心头,不但令她停下了脚步,还让她一改初衷,辛辛苦苦地将怎么也叫不醒的他给一路拖回她家,只因为……
  在她转身的那瞬间,某种让她不快的异样感,立即占满了她的心头,当下令她头皮发麻地想到了女娲,即使是现下已将他拖回来了,但只要近坐在他的身畔,她还是能够感觉到那虽淡,却仍存在的神临感。
  为什么这男人会给她这种怪感觉?
  她伸手推了推活像是几百年没睡过的他,想叫他起来别再睡了,可毫无反应的他仍旧是沉沉地睡着,脑里疑惑愈塞愈多的她,痛苦地抱着头,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她打算放弃理清这古古怪怪的男人时,她弯身将他垂落至床畔的一手捞回他的身上,而后她如遭雷击地瞪大了眼瞳。
  清清楚楚的火印纹绘,在窗外日光的照映下,静静呈现在她的面前,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开……开什么玩笑?
  全地藏神子热烈期待转生重临人世的女娲,在转世投胎后,不但是个人子,而且还是个……男人?!
  备感震惊的天都,一手抚着额,有好阵子都不能自这来得太过突然的冲击中回过神,等她终于能稍稍静下心再度思考后,她像是想证明是她弄错了般,急忙地再次拉过他的掌心,小心翼翼的仔细再审视一遍,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无论任她再怎么看,她都无法否认,他掌心中那浑然天成,没丝毫造假、更纹绘得一笔不差的火印,的确就是女娲所有。
  可是,怎么会是个男人?苦等了百年,期待与现实间的这落差,会不会也太大了点?
  不过话说回来……似乎,也没人规定女娲在转世投胎后,就还得继续是个女人。
  顿坐在床畔,天都无言以对地瞧着一脸睡容安详的廉贞,她不知是该帮找神快找疯的段重楼感到庆幸,还是该为不小心找着了女娲的自己而感到头疼,就在她烦恼地纠结着眉心时,她不确定地再瞧他一眼,总觉得这男人带给她不快的异样感,好像有点古怪。
  虽然说他给她的感觉很像女娲,他掌心上的焰纹也确实不假,但他却好像还欠缺了什么般,那感觉,就像个不完整的圆,缺了个开口并没有填满,比起上回她在九原国感觉到女娲时的明确与笃定,这廉贞,给她的感觉似乎太过淡了些。
  几不可闻的步伐声,突地渗入了一室的宁静里,天都侧耳听了一会,而后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旁的佩剑走出房间。
  算算时间,也是该来了。
  亲眼见过爱儿的死状,向人打听这是何人所为后,亲自登门找上杀子凶手的聂春秋,两脚一踏入她的宅门,就发现天都已在院中恭候大驾。
  「有事?」早等着他上门的天都,还以为他要花上更多时间才能找到她家,好让她把上一单生意带来的最后一摊烂摊子给收拾掉。
  「是妳杀了我儿?」气怒至极点后,夹带着颤音的问句自他的口中进出。
  「没错。」她点点头,面色不改地在他面前承认。
  浑身气抖不止的他,眼中的恨意登时表露无遗,「我要妳一命偿一命……」
  「行。」天都并不反对,「只要你够本事。」
  「别以为妳是鬼伯国的王女我就不敢动妳,这里可不是鬼伯国,这是迷陀域!在迷陀域里,妳什么都不是!」有备而来的聂春秋忿忿地朝后一扬掌,与他一道前来的聂堡家卫,立即手荷刀剑冲入宅院中将她包围。
  敛去了笑意后,一脸冷色的天都缓缓高扬起右手拖曳至地的水袖。
  「刚好,我也从没打算在迷陀域里攀亲带故。」
  阵阵吵杂的声响,自屋外飘进方醒的廉贞耳里,他睡眼惺忪地自床上坐起,习惯性地在醒来后先检查自己一回,在发现他仍活得好好时,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半晌,屋外众多的脚步声与此起彼落的喝声大喊,令他有些好奇地看向窗外。
  起身走出房间来到厅门处时,廉贞猛然停住脚步,怔看着天都正挥舞着一双水袖,独自面对院中二十来个身穿同样衣着的男人,当其中一人以欲置她于死地之势,扬刀欺近她的身后时,廉贞不假思索地立即跃出屋外,一手拉过已到了刀口的天都,另一手飞快地夺来一把刀,眼尖的他,旋过身子,头一个就将手中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向站在远处指使的聂春秋,在众人讶然回首探看之时,他飞快地以一掌将天都给推到厅门前,再弯身自地上拾起另一柄刀后,他挺直了身子,站在原地迎接那些朝他冲过来的人。
  被踢出战局的天都,愣愣地看着那个本来还在她床上千唤不一回的廉贞,此刻正以她从没见过的利落身手,替她打发她所惹来的麻烦。
  她要杀的人……在救她?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况?
  弄不懂他老兄在想什么的她,讷讷地看着伤人却不杀人的廉贞,将院中每个不速之客都给赏过一刀后,再抬起一掌,以可媲美帝国四域将军的掌劲,一掌将众人全都轰出她家大门,而在打跑了他们之后,他侧首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子也准备要离开。
  「慢着。」她扳扳颈项,慢吞吞地开口。
  廉贞回首瞥她一眼,「我说过,妳若想活着,就别再跟着我。」
  比起上一回,这回音调明显低沉许多的他,口中的警告,让天都忍不住感到有些害怕,尤其是在看过他亮的那一掌后,她更是怀疑起,她是不是不小心把帝国的第五个四域将军给拖了回家……
  「相信我,我也不想。」不想遭他报复的她,乘机向他解释以免日后倒霉遭殃。「之所以会找上你,是因有人付了我一笔钱要你的命。」
  他的脸上顿时写满了纳闷,「谁?」他有得罪过人?
  她没好气地搔搔发,「你的朋友。」
  朋友?这世上他只有两个朋友。
  「阿尔泰?」在封诰与阿尔泰间二选一的他,毫不考虑地就选阿尔泰。
  天都感激地向他颔首致意,「你很了解你的朋友。」果然,她就知道阿尔泰所交的朋友也不会有多正常。
  总算弄清楚她为何会主动找上他后,心火暗生的廉贞,愤然地悄悄握紧了拳心。
  那个无聊透顶的阿尔泰……都说过八百回他不要接近她了,谁教他们一个个都闲着跔来插手管他的事?
  只想去找人算帐的他转身就走,「抱歉,我不想成全我的朋友。」
  满腹纳闷都未解的天都,飞快地闪身挡在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并朝他摇摇一指。
  「但我记得你是个很积极想死的人。」也不给她个合理的解释,就想拍拍屁股走人?看在她在他身上白费这么多功夫的份上,他起码得给她一个砸锅的***。
  他皱眉地澄清,「那是前几日,现在的我并不想死。」七日的时间已过了,他才不会再继续那样反常。
  「你是女娲?」她挑挑眉,冷不防地冲着他问。
  廉贞愣了愣,从没想过有人能把他的身分看出来。
  「勉强算是。」
  她眉心打结地问:「勉强?」这算是哪门子的***?
  他有些不耐,「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不行。」天都将脸一板,边说边朝他摇首,「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给拖回来,在你没说清楚你为何老是打不死之前不许走。」她非得讨个她这单生意为何做不成的原因不可。
  在听完她说的话后,廉贞蓦地瞪大眼,以不置信的音调颤颤地问。
  「是妳……把我弄来这的?」
  她理所当然地环看着四下,「除了我外,你有在这宅子里见到第三人吗?」
  像是寒月冰霜突然降临般,下一刻天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在讶然过后,随即对她摆上一张阴寒得似要杀人的模样。
  「我……」在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时,她忙不迭地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妳不该接阿尔泰这单生意的。」强忍住怒气的他,忿忿地瞪视着视他警告于无物的女人。
  「因你是颗烫手山芋?」亲身体验过后,这是她得到的唯一结论。
  他冷冷哼了口气,直接给她另一个更让她头皮发麻的***。
  「因妳的命不长了。」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这下可好,她得拿命来赔了。
  「你可以走了。」虽然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一见苗头似不对,天都毫不考虑的就下逐客令。
  他厉瞪她一眼,「我不能走。」
  她头痛地抚着额,「为何?」这下可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说过,妳的死期就快到了。」他是忍住了冲动没去找她,也努力的想避开她了,可就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七天里,阿尔泰居然来这一招坏他的事?
  「谁要杀我?」看他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被他专注的眼眸瞧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的天都,顿时因他而正经了起来。
  功亏一篑的他,有些气恼地抚着额,「神。」
  天都朝天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吓掉她半条命的理由。
  「得了吧,我才不信这套。」她又不是被吓大的。
  「迟早妳会信的。」他也不急于一时,只是侧转过身子走向她从不给段重楼住的客房。
  「慢着,为何神要杀我?」先且别说她从前曾侍奉过神,无缘无故的,她会死在神的手上?
  廉贞顿住了步伐,背对着她许久后,他深吸了口气,缓慢地回首看向她,在他眼里,隐约地闪过了一丝愧疚。
  「因我。」
                
  「你何时才要走?」天都两手撑着脸庞,神情相当不悦地瞪着对桌那个强行留下的不速之客。
  「我说过,不走。」天天被她问这句话的廉贞,手拿着干净的布巾,无动于衷地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名刀。
  她毛火地拢紧了眉心,「我可没说过我愿让你住我家。」土匪啊?死皮赖脸的住下不说,还反客为主的把她家当成他家的厨房逛,要不是因为有着打不过他的自知之明,她老早就一脚把他给踹出去了。
  他凉凉瞥她一眼,「我可没叫妳把我拖回来。」多事的那个人又不是他。
  她怒扳着十指,「我要宰了阿尔泰那家伙……」自他鸠占鹊巢地住进来后,她就无一日不后悔接了这单生意。
  廉贞不但不反对,还不忘叮咛她,「记得到时顺道帮我捅一刀。」
  「你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我们的交情本就不好。」他低低冷笑了几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后,他再看向什么都还没做的她,「今儿个的午饭呢?」
  她忍不住扬高了音量,「你还想在我这搭伙?」住她的、用她的,还想吃她的?这男人的脸皮是牛皮做的吗?
  他恶质地对她笑着,「赚了阿尔泰那么多黄金后,妳不觉得妳该大方点?」也不知阿尔泰的成功标准到底在哪,那个嫌钱太多的家伙,居然昨日一早就托人把剩下的另一半报酬给生意没做成的她送了来。
  霎时一股火气直往脑门冲的天都,紧抿着唇,踩着怒气冲冲的脚步,二话不说地杀进房里,在她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只令他眼熟的布包。
  「拿去!」她使劲地将布包扔至他的面前。「统统拿去还给他,然后你也给我滚出去!」瞧他那是什么鄙夷的眼神?生意既然没办成,她本来就没打算收的,是那个阿尔泰自作主张要倒贴给她的好不好?她才不是什么黑商。
  「另一半的黄金呢?」廉贞瞧了瞧眼前的布包,而后微偏着脑袋问。
  登时表情显得有些心虚的天都,两眼不自在地瞥向一旁。
  「哟,已经用光了?」他问得很刻意,悬在唇边的冷笑刻薄得跟什么似的。
  堵不回去,又满腹苦衷说不出口,败下阵来的天都没好气地撇过头用力坐下,但在又瞄到他脸上始终滞留不散的笑意时,她忍不住气吼吼地指着他的鼻尖。
  「我先告诉你,我之所以让你留在这,才不是因为我相信你的鬼话!」
  他依然不愠不火地应着,「我也告诉过妳,迟早妳会信的。」
  天都闷闷地想着,这男人是存心想触她楣头,还是压根就见不得她日子过得太悠哉痛快?
  令她最懊恼的是,每每同他说上一回话,或是赶上一回人,她就得因他而内伤加郁闷一整日,而他却恰巧与她相反,就像是前阵子那个想自尽的人完全不存在般,现下的他,日日都以符合他外表的优雅姿态,以及平静无波的神态出现在她面前,不但对她的所作所为皆不以为忤,他甚至还很怡然自得。
  岂有此理,究竟谁才是这地头的主人?她决定再也不要跟这个男人再进行任何一回会让她呕得闷,他却照样天下无大事的不良沟通。
  但她的这个念头,并没有维持很久,因在廉贞擦好了刀收刀回鞘时,两眼不小心瞥见刀鞘上所铸徽纹的她,想不通地皱着眉,当下管不住一肚子的疑虫作祟,忍不住开口想向他一探究竟。
  「你是个武将?」那柄光是看上去,就觉得应当是价值连城的大刀,她再怎么看都觉得它来头不小,而能拥有这刀的他,肯定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曾是。」对于她反复不定的个性,廉贞只是挑了挑眉,并用一种颇难以接受的表情看着她。
  她愈问愈是好奇,「你的主上是谁?」
  「皇帝。」
  「你是帝国的武将?」这才发觉自己沾惹上个大麻烦的她,在想起他曾小露过一回的身手后,有些不安地问。
  「帝国百胜将军,廉贞。」他慢条斯理的应着,并像在左证他所言不假似地,自怀中掏出一面令牌搁在桌上。
  似乎……曾在很久前听说过这个名号,但问题是,若她没记错的话,目前帝国里并没有这位将军,反复在心头替帝国皇帝点人头算人名的她,在怎么也没法自脑海里找着这名号时,索性拾起那面令牌凑至面前仔细端详,半晌,她冷冷扬首瞪他一眼。
  「你在唬我?」虽然这面令牌上头所刻的印玺并不假,而这玩意,也只有帝国皇帝亲赐才能得到,但眼下在帝国能得到如此殊荣之人,除了四域与六器将军外,再无他人,而在那十个将军里,根本就没有叫廉贞的人。
  「有必要吗?」他耸耸宽肩,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总是将情绪写在脸上的她。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的天都,见他迟迟不肯挪开目光,她一脸纳闷地抚着两臂,有点想要从他的目光下躲开。
  「你……为什么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已不是第一回了,这几日来,他总是在有意无意中,用那种像是怀念,又像是藏了千言万语的眼神看着她。
  「因妳很像一个人。」他起身走至她的身旁,低首看着这张曾在很久以前深烙在他脑海里的容颜。
  「谁?」
  「我死去的妻子。」他一语带过,而后转身一手指向外头,「妳有客人来了,你们慢聊,我不打扰了。」
  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的天都,在他走出主宅步向一旁的客房时,仍怔怔地回想着方才他所说的话,而正巧与廉贞擦身而过的药王,则是一脸好奇地边问边走进厅门。
  「天都,他是谁?」
  「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及时回神的天都,在见来者是他后,忙走至门前将他拖进厅里,并一骨碌地推他坐下。
  「妳病了?」药王不解地看着将一手递给他的天都。
  她神色凝重地颔首,「很可能。」都拜那个廉贞之赐,这阵子来她不但是夜夜都一路梦到天明,就连醒着也三不五时地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瞧她说得挺严重的,药王忙照她所说地仔细替她诊起脉象,但不过一会,他又皱眉地向她摇首。
  「妳没事。」活跳跳得跟只虾似的,哪有什么病?
  「真的?」可她怎么觉得她近来反常得很?不只是那些怪梦和异象愈来愈多,她就连脾气似乎也变了不少,只要一见到廉贞的那张脸,她就莫名地觉得焦躁不安,火气似也愈来愈难以控制。
  药王不满地将脸一板,「不信就别找我看。」想拆他的招牌?她还早得很。
  她苦恼地以十指捉着发,「啧,想不通……」
  「难得妳这宅子里也会有男人。」药王才没管她在烦恼什么,他好奇的是那名陌生客。「喂,咱们的交情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妳要不要就老实的招认一下?」
  「他是我受托要杀的人。」天都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应着。
  他眼中盛满了诧异,「那他怎没死?」打她入这行以来,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她手下留情。
  「他死不了。」她闷闷地说着。
  「啊?」
  「无论我用什么法子,他就是不会死。」沮丧到极点的天都,趴在桌上直想着她到底该怎么送走那颗烫手山芋才好。
  他怎么想就觉得怎么诡异,「妳在同我说笑?」在迷陀域里会有她办不成的差事?
  「你看我的样子像吗?」她抬起头,再认真不过地指着自己已经好几日没睡,泛满血丝的双眼。
  「好吧。」药王深吸了口气,「告诉我,那家伙是人是鬼?」的确,她不是开玩笑的那块料,从小到大,无论做何事她都跟马秋堂一样的认真。
  「应该是人。」会吃又会睡,应该八九不离十。
  药王一手直搓着下颔,「这就怪了……」
  「别问我,我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天都告饶地举高两手,放弃再去探究那个不死男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他是何方神圣?」
  「他叫廉贞,是个人子,自称是女娲。」
  药王错愕地挑高眉峰,「女娲?」段重楼要找的神,就在她家?
  「他的右掌有着女娲的火焰纹绘。」针对这点,她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没撒谎,而就我的感觉,他也的确是女娲无误。」
  「慢着、慢着……」急急喊停的药王,扯大了嗓门不可思议地问着,「妳说女娲成了个人子,而且还是个男人?」
  她再把刚刚听来的消息转述给他听,「不只,这个女娲,同时还是个来自帝国的将军,他说他叫百胜将军。」
  突地一骨碌自椅里站起的药王,在碰倒了椅子后,瞪大了两眼,直在嘴边喃声念着。
  「不可能……」
  「药王?」天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古怪的模样。
  「百胜将军?」他一手抹去额上的冷汗,以难以置信的语气再问:「妳肯定妳真没说错人?」
  她不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天都。」药王迟疑地拉长了音调,「妳知道……女娲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
  「她死在百胜将军的刀下。」
  古老的战场上,身着红色战袍,手拿着双斧与廉贞交战的女子身影,突不期然地跃至她的脑海里,大惊失色的天都,一手掩着嘴,怔怔地回想着在头一回见着廉贞时,她所见过他与女娲交手的光景。
  一直都没有认真看待这件事的她,从没想过,那宛如亲身经历、又真实不已的幻象,很有可能会是真的,可就算那是真实的过去,那也已是……
  「这不可能……」她忍不住拍按着桌面站起,「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还活到现在?」
  「问得好。」深感迷惑的药王深吁了口气,「这谜团是妳找来的,我也很希望妳能告诉我***。」
] ( 本章字数:16014 更新时间:2011-2-17 20:27:00 )
  百花尽凋后,盏盏秋菊出落,独舞西风,照尽一江红。
  当年如不是那道命他回京的圣旨,或许这一切都会不同。
  在朝中与六器平起平坐的他,在得知妻子出云怀有身孕时,他本是想携着出云一块回京的,但就在人子与神子彻底决裂,并在各地掀起战火后,远在京中的陛下颁了道圣旨,命百胜将军速返京城,与六器将军一块商议如何将神子逐出中土的大事。
  圣旨到了的那时,出云已快临盆了,虽然所有人都反对他在这时回京,可没有人说出口,包括出云在内,每个人都知道在私情与家国之间他该如何选择,就是因为明白,所以他们不能要求他留在城中保卫家乡,因倚赖他甚重的陛下一日不将神子逐出中土,世上所有的人子就一日不能脱离奴制获得自由。
  充满离意的秋风,将一园的秋菊染成酡红的醉脸,出云亲手所植的牡丹早已凋萎,枯黄的叶片瑟瑟在风中颤摇。
  离家的那一日,他对向来总是沉默的出云说,等他打败了女娲他就会回来,直至攀上马背远赴战场,站在门外的出云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却始终都忘不了离别时她的眼眸。
  地藏女娲有着一双和出云很相似的眼眸。
  头一回在泛黄的沙漠里见着亲率神婢迎战的女娲,他有些怔然,或许是因为看似满怀心事的女娲,眼中也藏着一份总说不出口的孤寂,这让他竟有种错觉,错觉女娲根本就不愿与人子交手,更遑论是掀战,只是在他已率着大军深入西域,直袭向罗布陀时,女娲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为了地藏的神子,亲执双斧迎战他。
  即使在经过这么多年后,那日一战,至今还鲜明的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至今他仍清晰的记得,当他与女娲战了一日一夜后,身为神人的女娲逐渐力竭,而他想打败女娲也不再是个奢想时,逮着机会的他,一刀刺进女娲的身体里,就着夕阳的光影,在那剎那,他看见了女娲脸上如释重负的笑,他愣了愣,尚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时,一股烫热似火的感觉,借着他手中之刀,一路从女娲的身体里蔓烧至他的身上,那如遭火焚的烫意令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当女娲倒下,他将刀自她身上抽出并换手后,他注意到他的掌生里,出现了个与女娲掌心中相同图案的印子。
  脚边突遭一阵拉扯,廉贞飞快地转过身,正准备一刀劈下,那个原本他以为早就战死的神婢之一,此时竟口中涎着鲜血,伏在他的脚边紧紧捉住他不放。
  「你杀了众神对人间的仁慈……」断续而森冷的话语,缓缓自圣咏的口中逸出。
  极度刻骨森凉的寒意直袭向廉贞,他毛骨悚然地直想扯回自己的脚,只因这女人口中所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女声,而是众人的声音,且她的眼神凌厉得像两柄锐剑,似恨不得能刺穿他。
  她抬起一手指向他,「众神……诅咒你与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他心头一紧,忙蹲下身提起她的衣领,「牠们诅咒了什么?」
  圣咏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径地笑着,而后颈子朝旁一软,将他所不知也未解开的疑惑一并带走。
  虽然他并不怎么愿相信那女人所说的话,也不知他与出云究竟被诅咒了什么,可事关出云的安危,让忐忑不安的他直想抛下手边未完的战事先行返家,但碍于身分,他实在是不能就这样抛下与他性命相依,多年来总是相信着他的下属与袍泽们,于是他只能悬着心,继续追击逃窜至沙漠中的地藏神子,一路追至迷陀域外后,他才将手边的工作交给六器将军们,十万火急地赶回就在地藏边陲的故乡。
  但他没想到,他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快赶回故里前,逃出城外的家仆等到了他,听了家仆所带来的噩耗后,他带着不愿置信的神情进入再不复原景的城中,入城后,他抬首望去,所见的,不再是如故的家乡,往昔繁华的大城已在神子的进攻下被毁大半,用来防卫敌袭的城垛已倾大半,火光未熄的城中处处黑烟,心跳声大得什么都听不清楚的他,飞奔过半座城回到了自宅,找逼了整座被毁的宅子、翻遍了所有残砖片瓦,却都没有找着出云的身影,直至他由宅邸四处一路找至城内时,他才在城心中找着了出云残缺不全的尸首。
  听家仆说,城破之前,受全城百姓的所托,即将临盆的将军夫人率所有家丁抵抗神子,苦撑了几日,却迟迟等不到援兵出现,城破的那一夜,出云在阵前产下一子后,命家中的老管家将小少爷抱出城,之后不久,出云与所有家丁即遭攻进城内的神子们杀死。
  他只是晚到了一日而已……
  跪在城心中的廉贞,抖颤着手,泪眼迷蒙地将等不到他回来的出云拥进怀中,他伸手轻抚着她冰冷的唇瓣,怎么也换不回那迟来的一日,他只留住了家破人亡,和满腔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遗憾。
  犹燃烧的黑烟漫天盖地遮蔽了整座破灭的城镇,黑漆漆的,就算是日正当中亦见不着一丝光明,在那一日,他被困在由生死所筑成的黑牢里,不知该如何接受眼前已破碎如烬的一切,亦不知该如何定出这个负疚的罪责里。
  但,无论再如何悲伤,日子还是淡淡地过去。
  过了很久后,当廉贞终于能自家破人亡的伤心中站起,他先是回绝了皇帝命他返朝的圣旨,之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那个出云在战中所为他产下的儿子,几年过去,费尽了心血的他,并没有找到出云留给他的骨血,他却渐渐察觉到他的身子似乎起了异状。
  掌心中的印子,不知是在何时变得愈来愈明显,那宛如纹绘上去的火焰,就像真实的火焰般在他的掌心中燃烧着,他变得开始多梦,并在梦中看见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不属于他的故事,还有女娲对地藏神子所有的爱。
  十几年过去,他发现身边的人们开始逐渐老去,他却依然年轻如故,无一丝一毫的变化,总算明白了众神究竟对他下了什么诅咒。
  不老不死,他将永远如此地活下去,但他的妻子呢?他始终不知众神是对出云下了什么诅咒。
  随着岁月一日日的过去,渐渐的,生命遥长到看不见尽头的他,一年比一年麻木,也愈来愈心灰。
  出入沙场多年,再强再悍的敌人他都见过,但他从未想过要与时间为敌,亦不知时间这对手,竟是吞噬一个人心志最佳的蚀梦貘,这百年来,他的身边留不住半个人,时候一到,他就得快些离开已熟识的环境,像个逃难的流犯似的,流离到另一个不知他来历身分的地方去,不知不觉间,他再也嗅不出风的味道、尝不出泉水的甘甜,四季在他眼中只剩下回黄转绿,每一张曾经出现在他眼前的面孔,总在他不留意时逐渐老去,就算物换星移、沧海桑田,岁月如湍流一逝再不回首,他却还是站在人间的原点,不变不老,也永无法跨出众神为他所筑的牢栏。
  他只能咬牙地把日子熬过去。
  但,究竟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到何时才会有个止歇的终点?
  倘若命运真可以如两界之战般,可以清楚地分个胜负,那么在众神与他之间,他不知众神是否赢了,但这百年来,他很清楚,他输了。
  轮回再轮回,相聚再别离,去年曾缓缓流淌的轻烟,已成了今年的滂沱大雨,在今是昨非的岁月里,感情成了记忆里斑驳的颜色,再如何想找回些许过去回忆的温度,响应他的,却总是一夜的秋雨寂寥。
  他已经忘了他的眼泪是在哪一年流干的。
  一日之差所带来的遗憾,在他身上,竟成了天下间最是寂寞,倘若这人间的种种仅只是浮梦,若是能够醒来,那么,那些心酸与眼泪,孤独与等待,终将在天明时烟消云散,只是他不知这众神的诅咒将持续到何时,他亦不知,究竟要到何时,他们夫妻,才能摆脱这轮回不醒的噩梦。
  或许,就像封诰曾说过的,这一切只是场梦。
  众神的噩梦,还有他的。
                
  「妳的表情像是我会吃了妳。」廉贞两手环着胸,不怎么同情地瞧着那个视他宛若洪水猛兽的女人。
  自那个登门造访的药王走后,这两日来,原本急着想将他扫地出门的天都,却是一个劲地躲在宅子内不肯见他,在他终于忍不住亲自去找这个想把自己饿死在宅子里的女人时,她却一反前态,摆着一副像是活见鬼的表情来招呼他不说,还躲在角落里发抖给他看。
  蹲在屋内一角的天都,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你……会吗?」她是不是流年不利呀?怎么什么不拖,偏偏就拖了这家伙回家找麻烦?
  廉贞莞尔地挑高一眉,「妳再继续怕下去,我可能就会这么做了。」看她这样躲来躲去,其实也满有趣的。
  冷汗一颗颗往下掉的她,听了后,连窝也不要了,忙不迭地大步奔出厅门避邪去。
  「为什么躲着我?」轻轻松松就跟上她的廉贞,边跑边靠在她身边问。
  天都急着把他推远一点,「不是人又不是鬼的,你说我能不躲吗?」从百年前活到现在?姑娘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刺客,更不怕仇家,独独就怕这种类似死了后又从下面爬上来的东西。
  他登时停下脚步,飞快地握住她的掌腕,阻止她成功逃离自家家门。
  「看样子,妳已经找到***了。」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会后,他慢条斯理地将她政往自家厅门的方向拖。
  「放开我!」天都情急地想甩开他,却遭他牢牢扣住,因敌不过他的力道,只能眼睁睁任他将她给拖回宅内。
  一拖她进门,廉贞立即将大厅厅门一关,霎时厅内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中,唯有丝丝西天的红霞照入窗内,将雕功华美繁丽的窗棂,映成一地的血色骷髅手。
  「别……别过来。」在他愈靠愈近时,缩躲在角落的天都怕怕地抬起一指向他警上口。
  「我不会害妳的。」飘浮在夕色下的低沉嗓音,衬着他那一头银发,令天都全身上下的寒毛全都起立站好。
  她转身就跑,「我就怕你会说这句!」
  动作远比她快的廉贞,身形一闪就来到她的面前,在她还来不及反对时,他拉过她的两手,一掌贴放在他脸庞上,另一掌则贴在他的胸坎上。
  「慢着。」过了半晌,掌心下的体温让她不解地瞪大眼,「你是活的?」
  「我从未死过。」廉贞在她伸出一双小手,在他身上四处摸来摸去一探究竟时冷着一张脸再道。
  天都随即顿住手边的动作,在他的注视下颤颤地深吸了口气,然后不给面子地再度落跑。
  「这种说法更可怕!」这家伙是想吓死人不偿命啊?
  备感无奈的廉贞一掌捞回她,一骨碌将她推靠在墙上后,伸出两掌挡在她的身侧,并欺近身于近悬在她的面前,阻止她再乱动分毫。
  「大家……」她看着他那张写满不悦的脸庞,边结巴边颤缩着肩头,「大家有话可以好好说……」
  「我是可以好好说,只要妳别再躲。」他皱眉地瞪着她愈来愈惨白的脸色,「够了,我都不怕妳了,妳怕我什么?」天晓得他在神智不清时究竟被她偷袭过几回?眼下这间宅子里,就只有她会对他人的性命造成威胁而已,而她居然还好意思躲?
  她很委屈地低叫:「谁教你都过了一百年还活着?」每个人生来都会有一两个罩门嘛。
  「妳以为我想?」被说到心头痛处的他,微瞇着两眼,神态冷峻地沉着声问。
  「好好好,你不想、你不想……」被他一吓,胆子马上再被吓掉一半的她,忙不迭地拾起两掌投降。
  眼看她都被吓得面无血色了,廉贞伸手抹了抹脸庞,力持镇定后,勉强对她放柔了音调。
  「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我被众神诅咒了。」
  「诅咒?」所有心绪都被他拉走的天都,霎时完全忘了先前在怕些什么,语带错愕地问。
  他似不愿回亿地别过眼,「两界之战中,我杀了女娲这众神对人间最后的一丝怜悯,因此我遭众神咒言,我将永远无法死去,永世都得在这人间徘徊。」
  回荡在空气中的话音,带了点孤寂的味道,天都凝视着他的侧脸,很难想象他说所的是真的,但他那努力想要在她面前隐藏的心痛,却在夕照下,沿着他的每一寸轮廓清楚地勾勒了出来,尤其是这头见证着时光逝去的皓发,像个证物般在霞辉下莹莹闪烁时,在她的胸口,忽地有种闷钝的感觉。
  永生不死,是什么滋味?是令他痛苦到不得不自尽?还是空白麻木到只能像抹游魂般在人间飘荡?而眼睁睁的看着所识之人尽皆死去,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心酸?时间与人这两者之间,若能选择的话,她宁愿无情的是人而非时间,无情的若是他的话,在对这人间厌倦了时,他大可转身就走,不必再苦苦纠缠,但若他说的是真的,对他来说,无情的则是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去想象,那种无止无境,生命永远都被留在原地的景况。
  侧首看着她那双盛满错综复杂情绪的眼眸一会,他撤开两掌,在夕色尽墨的厅里点上灯。
  当灯影下被拉长了的身影,缓缓映上天都的脸庞时,她无言地看着他隐隐透露着萧索的背影,而后丝丝的疑惑溜进了她的脑海里。
  「等等,照你这么说来……」她一手抚着额,愈想愈觉得不对劲,「你不是女娲?」既然他都承认神是他杀的了,他怎还冒用女娲的名?而他掌中的印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也不是。」察觉门外有人的廉贞,在桌边坐下后,刻意一手撑着下颔看着门扇。
  才因他这句话呆愣着的天都,下一刻就在厅门被一脚踹开后,老大不痛快地拢着胸瞪向不速之客。
  「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在收到药王的通风报信后,急着来这寻神的段重楼,像阵旋风似地冲至廉贞的面前,一改往昔斯文人的作风,一掌重拍在桌面上,劈头就问这个令他心急的重点。
  「这位是?」神色丝毫未改的廉贞,只是将眼瞥向地主。
  「家兄段重楼。」她没好气地拉着急性子的段重楼一块坐下,并简单地向他介绍,「他一直在打听女娲的下落。」
  段重楼心急如焚地摊着两掌,「老兄,你是女娲的话就快点承认,不是的话那就快点否认!」
  廉贞顿了顿,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不为所动地将脸转向一旁,摆明了压根就不想理会他,吃了一记大剌剌闭门羹的段重楼拍桌才想站起,就遭熟知他性子的天都给一掌按回原处。
  「你少不自量力。」人家身手好到可能跟四域将军有得拚,他是想在她家丢人现眼吗?
  「妳想知道女娲这一世的事吗?」视段重楼为无物的廉贞,只将重心放在她的身上。
  天都将头一转,「不想。」她才没兴趣。
  段重楼猛拍着自己的胸坎,「我想!」要是再找不到的话,他绝对会被上头那五个女人给烦到崩溃。
  「既然不想,那就用不着说了。」廉贞点点头,成全她心愿地在这话题上就此打住。
  段重楼随即转过身,两掌紧紧握住天都的肩头,那双写满恳求的眸子里,几乎快因此而急出泪光。
  她不甘不愿地启口,「好吧,我想知道。」
  廉贞当下态度就来个大逆转,配合地将她想知道的一切朝她缓缓道出。
  「当年在我杀死女娲的那一瞬间,女娲就已经转世投胎了,但透过我的刀,我在当下继承了女娲对神子所有的爱,以及部分的记忆。换言之,女娲寄生在我的身上。」
  低沉浑厚的嗓音缓缓沉淀在空气中后,厅中有片刻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天都猛然甩甩头,努力在接受这个震惊的消息之余,顺手帮身旁的段重楼合拢他张大的嘴。
  「妳有什么感觉?」一径瞧着她的廉贞,看不出此刻面无表情的她在想什么。
  「很讽刺。」这是哪门子的众神?不让人死就算了,还在他身上搞这套?明明他就是个奉命进攻地藏的人子,却要他对地藏的神子们有爱?
  「是吗?」他自嘲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寄生在我这杀她的人子身上,这也是神对我的惩罚。」
  魂游天外天的段重楼,在神智终于回笼时,讷讷地抬起一掌。
  「那……女娲究竟有没有转世?」有答跟没答一样,他想知道的重点到底在哪?
  「有。」在天都的点头示意下,这回廉贞就很干脆,「只是女娲在转世后,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般。」
  已经一头雾水的他,两手紧捉着发,「那到底是怎样?」
  廉贞朝他抬起三指,「除了我外,另一人在转世后,继承了女娲对地藏神子所有的恨与神力,以及另一半的记忆。而另一人,则是在转世后继承了女娲所有的武功。」
  段重楼错愣着眼,差点坐不稳地自椅上掉下来。
  「女娲共有三人?」难怪他老是找不到!
  「嗯。」他懒懈应着。
  「这两个转世女娲在哪?」为免段重楼老是往她这跑,天都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家哥哥的大困扰。
  廉贞笑笑地看着她,「地藏想迎回女娲?」
  「当然!」不待那个超没意愿的天都回答,段重楼立即抢白。
  「很遗憾,地藏不会再有女娲,而你,也永远找不齐女娲。」他起身理了理衣裳,说完话后即走向门边。
  「为什么?」整个人因他的话而紧张兮兮的段重楼,忙起身追在他身后。
  廉贞一手抚着门扇,事不关己地耸耸肩。
  「别问我,去问那两个任性的女娲。」
                
  「陛下宠坏他了。」
  专程进宫来找浩瀚谈谈的咏春王临渊,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长篇大论了一回,却发现浩瀚只是一径地下棋,而没专心听他抱怨时,忍不住对他大皱其眉。
  「破浪年纪还小嘛。」浩瀚笑了笑,还是千篇一律的说词。
  「还小?不小了,都过该有婚配的年纪了。」临渊不赞同地不断摇首,总觉得破浪在他眼中似乎永远都长不大。「说到婚配这事,前阵子太后才又对臣抱怨过。」
  浩瀚对这事早就习以为常,「谁又去太后面前告破浪的状了?」
  「这阵子在京里所有被破浪得罪过的大臣。」打从夜色被定罪后,谁要是上了离火宫谁就倒霉,运气好的,还能四肢健全地走出离火宫宫门,但运气不好些的……再加上近来破浪又上朝上得挺勤快,在朝上处处与六器针锋相对不说,下了朝后还刻意到处找六器徒弟们的麻烦。
  「破浪之所以会得罪他们是为了夜色。」浩瀚还是帮衬着破浪,「虽然那小子嘴上老说他与夜色不和,其实他还满有同袍情谊的。」
  「那他也不必弄得全朝鸡飞狗跳吧?」饱受众臣请托的临渊,想到那个么弟我行我素的作风就一个头两个大。「他也不想想,前阵子他才为了个海道的风神与六器弄得有多难堪,而风神之事他到现在也还没给太后一个交代。」
  浩瀚挑挑眉,「破浪并未与神子通婚是事实。」既然破浪都曾亲自跑来找他撂过话,说明绝不会有悖祖宗的规矩了,他当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但破浪留着风神也是事实。」临渊一掌重拍在桌面上,「小弟在朝中人缘本就不善了,再加上他又不顾忌身分地留着海道的风神,百官们对这事都颇有微词。」
  「小弟知道分寸的,所以皇兄就宽宽心,不必为他太烦恼。」他不以为意地低首再啜饮一口香茗。
  临渊一脸不满,「陛下……」就算是同母所生,他也不能这么护短吧?眼看破浪都快把朝臣得罪光了,怎么他还是不避嫌的站在破浪那一边?
  「皇兄今日不是还要进宫去见母后?早些去吧,别让母后等着。」不想再听他说教的浩瀚,说着说着就朝远处候着的日月二相招手。
  「臣遵旨。」本还想再多说几句的他,在日月二相已靠过来准备亲自送人时,他只好不甘不愿地告退。
  临渊一走,比临渊早来一步的西凉王丽泽,立即自花丛里冒出头来,大剌剌地走至亭中一***过浩瀚手中的茶碗。
  「亏得你有耐心听他啰唆。」坐在桌上一口气灌光了茶水后,丽泽消受不起地看着他。
  「谁教你一听到他来了你就急着躲?」浩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再把没大没小的他给赶下桌。
  「不躲等着听他念吗?还是等着看他在你面前扮苦口婆心的忠臣?」他摇摇头,走一至旁把先前与浩瀚下了一半的棋盘搬回桌上,再一手把临渊与浩瀚所下的那一局给推远一点。「开口闭口都是陛下、陛下,再不然就是臣遵旨、臣告退,他说的不累,我听了都觉得虚伪。」
  「皇兄只是很重视君臣之礼。」全中土也只有他这个西凉王半点君臣的分际都不懂,完全没把他这皇帝给当一回事。
  丽泽不以为然地横他一眼,「都是自家兄弟,讲礼数?」
  「这话你可别在皇兄的面前说……」浩瀚以指拧着眉心,「与破浪的我行我素相比,皇兄更担心的是你。」这宫里令人头痛的人物可不只破浪一个。
  他耸耸两肩,「我可没四处捣蛋。」虽然比上不足,但比起恶名昭彰的破浪,他这西凉王算是安分了。
  「前阵子皇兄还问朕究竟要放任你到何时。」不为官,也不做任何事,就只是专心当他的逍遥西凉王,搞得以兄长自居的临渊每来这一次就抱怨一回。
  「做人干嘛那么认真呢?」他哼了哼,在浩瀚神不知鬼不觉地提掉棋盘中的数子时,他才赶紧回神反攻。
  「你老是这么说。」不想学临渊一样也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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