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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满轩尼诗
作者:夜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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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就白白地浪费这烧完了我们的火花,
就凭空地虚渡了剩下的一点光阴。
这种蛊惑无比真实,真实得让人束手无策,让人战栗。让人觉得,与其要眼看着它终有一天会慢慢消逝,不如咬牙逼迫自己相信一切只是场虚构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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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情满轩尼诗(原名:《后来我们都哭了》)
作者:夜遥
  楔子+第1章
  楔子
  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时刻?
  当你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头,会突然有一刻怔忡失措,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越是繁华喧闹的地方就越寂寞,那些笑脸,那些幸福,那每一丝风里都闻得到的满足和欢乐……那些你最想得到的,却偏偏总是擦身而过。
  这条拥挤的道路有一个醉意熏然的名字,轩尼斯。漫步在这里,每一步仿佛都能闻得到酒香。就好象葡萄经过发酵、蒸馏之后,需要在橡木桶中贮藏很多年才能成为最好的白兰地,这一条一千多米长的道路,也许也要一步一步从头走到尾,才能发现最终得到的爱情有多美丽。
  不愿错过,就去寻觅。他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不要停,说不定下一步踏出去,就能看到他正等待着拥抱你的双臂。爱情并不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它需要你的努力,轩尼斯道上真情满溢,相信爱的人都能在那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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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世界上总有些人,天生就注定要活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
  陈与非就是这样一个人人称羡的女人,百分之九十以上现代女性的梦想,基本上都已经在她身上实现。家境优越,年轻漂亮,学历高,工作好,最重要的是爱情甜蜜,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杜尚文英俊多金、温柔体贴,宠她宠得没边,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
  这样的陈与非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口中最幸福的那一个,虽然及不上豪门富贵高干子女,但已经让不少人发出‘投胎还真是个技术活’这种感慨。甚至这次竞聘公司财务部经理落选后,公司里交好的同事丛小燕跑过来安慰她这个失败者时,说的话也是这样的:“人不能一直顺风顺水十全十美,偶尔受点小挫折其实是好事,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懂不?”
  陈与非笑着把电脑关上,办公桌清理清理,拿着包和丛小燕一起走出办公室。今天晚上财务部有个小型聚会,为了庆祝新任财务部经理上任。这个职位原本所有人都认为陈与非肯定手到擒来,没想来最后无论资历与学历与公司服务时长都比不上陈与非的张青青却后来居上拔得头筹。张经理走马上任第一天便邀财务部全体职员出去吃大餐,陈与非心里虽然不怎么快活,但还是满脸笑容地一同跟去。
  饭店很高档,菜肴很精美,觥筹交错间的谈话很亲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也貌似很真诚。陈与非有点坐不住,第二次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洗脸,深吸一口气再回来继续满脸堆笑。
  放在桌上的手机终于响起,是杜尚文打来的,陈与非刚喂了一声,同事们便开始打趣:“还是我们小陈有福气,男朋友对她那么好!”
  陈与非装模作样在***里推搪了几句,报歉地找个借口先离席。杜尚文的车已经停在饭店门口,陈与非迫不及待坐进去,按低车窗。杜尚文发动汽车,清冽的夜风吹在因酒精而有些发烫的脸上,陈与非长出一口气,埋怨道:“怎么来得这么迟!”
  “路上红灯太多,我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你陈大***一声令下,我还不立刻屁颠屁颠地赶过来给你解围?”杜尚文笑道,“怎么,还不高兴呢,不就是个财务部经理,咱不稀罕!”
  “这不是稀不稀罕的问题,我根本也就没想过要得到那个职位!”陈与非忿忿,“我就是不明白,大家都安安份份地各安本职不好吗?为什么总要有些人削尖脑袋到处钻营,以踩低别人抬高自己为荣。累不累?”
  杜尚文好笑地抬手在陈与非头顶揉揉:“傻姑娘,这个年头象你这么傻的还有几个?往上爬你以为容易啊?”
  陈与非从鼻子里嗤一声,拍拍肚子:“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想吃什么?”
  “馄饨,旺鸡蛋。”
  “好好好,馄饨、旺鸡蛋!你也就这么点出息!”杜尚文在十字路口调转方向,熟门熟路地把车开到离家不远的一条小街上。街上两边都是大排档,陈与非拎着包下车坐在常去的一间柴禾馄饨摊子上点了一碗,又从旁边小摊上要了四只旺鸡蛋,在杜尚文难以忍受的目光里,仔细把鸡蛋顶端剥开一个小缝,吸吮旺鸡蛋里的汁水。
  杜尚文皱着眉:“那玩艺多恶心,亏你也吃得下!”
  陈与非把一只咬了一半的旺鸡蛋递过去:“不恶心,好吃着呢,那,你也来一口!”杜尚文向旁边疾躲,陈与非逗弄着他,哈哈大笑,蘸着椒盐,吃得不亦乐乎。
  吃饱喝足一起回家。他们居住的房子位于十五层,一梯两户,现在房价每平方米已经过了两万,一套房子的市值就是三百多万。出了电梯,陈与非边掏钥匙边往1501走,杜尚文跟出来,在她身后道了声晚安,走过去伸手按响了1502的门铃。
  陈与非笑嘻嘻指着自己刚吃过旺鸡蛋的嘴:“要不要来个晚安吻?”
  杜尚文做个恶寒的表情,跨进家门呯一声关上门,把陈与非孤单的大笑声关在门外。
  是的,表面上同居在一起的两个人,其实分居两户。等在杜尚文那扇门后的另有其人,也是一个高大英俊、年轻多金的优质男人,也一样拥有着无法向外人坦白的感情。
  没错,陈与非风风光光的男朋友杜尚文,其实是个同性恋。
  从高中起,杜尚文就惊怖地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有点异常,一开始他与陈与非之间确实存在过青涩的恋情,但那只不过是他用来掩藏自己恐慌以及真实内心的无奈方法。大学时结识了来自南京的学长段云飞后,两人不可自拔地走到了一起,陈与非也就从女朋友变成了伪装的挡箭牌。
  陈与非当然也难受过,但是更多的是被杜尚文与段云飞痛楚的感情所感动,大学毕业后甚至答应与杜尚文一起来到南京,将挡箭牌事业进行到底。
  她是别人的伪装,其实挡在真实的她前面的,也有很多伪装。
  家境优越。是,父母确实赚了很多钱,但那有什么用?年轻时情投意合共同打拼的两个人在拥有了巨大财富后很快改变,陈与非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情同陌路、各玩各的互不打扰,只有婚姻表面上还维持着。两个人在外面都有新欢,陈与非已经不怎么想得起,上一次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学历高。是,亲朋好友提到陈家的小与非,都竖起大拇指夸赞。人家学习怎么就那么好,考什么有什么,学什么象什么。陈与非在《少年文艺》上读过一篇文章,文章里的女主角形容学几何就象是用头在钢筋混凝土墙壁上用力撞。陈与非知道自己一路其实也是这么撞过来的。她用比别人多几倍的精力学习,只是为了父母的笑脸和夸赞,然后从他们那里要一点奖励,大多数时候奖励是一顿饭,这样她就有机会把爸爸妈妈都请来,在他们的唇***舌箭里,一家人短暂团聚一小会。
  工作好。是,是挺好的,外资公司的管理阶层,薪水高福利多。只除了要应付让她无所适从的勾心斗角,每天面对分不清是真是伪的笑容。
  爱情甜蜜。这就是个笑话了,只不过这个笑话只能她自己说给自己听,自己笑给自己听。她的初吻在高中时给了杜尚文,她不止一次想象过,那双温柔的嘴唇吻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唇上是副什么样的景象。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凄凉,象是个怎么哭长城都不倒的孟姜女。
  剩下的好象只有年轻漂亮。二十七岁的女人,还能说自己年轻多久?活了这么多年,在彻底失去全部以前,陈与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为自己活的一天,哪怕一天,仅仅一天!
  一百五十多平方的房子里只住了她一个人,空旷得让人害怕,有时候连走路的时候都要轻一些,她怕听见屋里的回声,这会让她觉得不安全。
  怀里抱着包,靠在大门上无力地站着,陈与非连伸手开灯的劲都没有,脚在高跟鞋里挤了一天,有点痛。她脱下鞋子,坐在鞋柜边的矮凳上,突然觉得很累。不仅是身体,更多的是精神。她就象是没有装东西的真空收纳袋,吸尘器不停地把里面的空气抽走,袋子收缩在一起,越缩越小,成了挣扎蜷曲的一团,每个关节都向着难以忍受的方向扭弯推挤。
  陈与非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房门走出去。
  陈与非一直是个乖巧牌的女生,除了极少极少几次并不十分尽兴的经历外,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过酒吧。今天晚上她却想找点能麻醉自己的东西,首选当然就是酒精。
  这条酒吧街在南京很有名,陈与非漫无目的地走在闪亮的霓虹灯之间,不知自己该进去哪一间。脚走到酸痛,眼睛也看得酸痛后,随便选了一间看起来清净点的走了进去。
  一进门陈与非就庆幸自己选对了,这间吧是间清吧,客人不多,气氛却很好,没有吵到头发昏的音乐和艳俗的表演。调酒师在柜台后头安安静静地调酒,一角的小舞台上,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弹着吉他,《a love song for a vampire》,《惊情四百年》的主题歌,想当年陈与非可是狠狠迷过一阵子Gary Oldman。
  她也不知道该喝什么酒,看了旁边有人在喝,就依样画葫芦地点了一杯,端着杯子一边抿,一边静静地听吉他。这首歌唱在A ie Le ox的嘴里原本浑厚大气,却没想到同样的旋律用简简单单的吉他弹起来,也有种别具一格的美。虽然少了几分壮阔,却多了几分细腻婉转,听在耳朵里,同样震撼。
  舞台上光线不强,年轻男人半垂着头悠闲地弹拨着,酒吧里并没有几个真正在听的人。每个人更多关心的,都是自己,不管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多小、多贫瘠。陈与非喝完一杯酒又要了一杯,这种酒很香浓,但同时也很辛辣,舌尖的味蕾一次又一次被截然相反的两种味觉刺激着,无法抉择地渐渐麻痹,头脑也开始有点混沌。
  精神上的压抑感却越来越清晰。陈与非现在知道什么叫借酒浇愁愁更愁,一杯一杯的酒灌下去,丝毫没有让她觉得好过一点,耳边的吉他声盘旋不去,提醒她这是个多么孤寂的夜晚。
  也许是体内的液体太过充盈,眼角有些什么在慢慢滑落。温热的,仿佛刚从心底里流出来。她放下酒杯用指尖去触,左手无名指尖上停驻了晶莹剔透的一滴。圆润的液体在吧台顶端的灯光映照下,象一小块水晶。这种咸涩的液体已经久违了,今天晚上却不期而遇。陈与非低低笑了一声,成串泪水滑下脸庞,快得她来不及擦拭,无可名状的悲伤一瞬间占据了全部身心,她觉得一切都该归罪于那太过缠绵的吉他声。
  一张纸巾递到面前,陈与非接过按在眼角,全力与自己的悲伤抵抗,无暇顾及纸巾上残留的温度来自于何人。
  身边响起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弹这么多年琴,第一次有人听了流泪!”
  陈与非急匆匆擦干眼泪,抬头看过去,那个男吉他手正笑吟吟地坐在她旁边,朝调酒师打个响指要来两杯酒,其中一杯推到陈与非面前:“你点的酒太烈,不适合女生喝,来试试这个,thomas新近调出来的,味道还不错。”
  陈与非有点窘迫地点点头,端起杯子抿一大口,被呛住了,捂着嘴大咳特咳,吉他手轻拍她的背,笑道:“看来thomas的手艺还要改进,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女士喝呛了!这杯罚他请客!”
  陈与非这个时候再不笑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她弯起嘴角朝他点点头:“谢谢你。”
  吉他手朝她举举杯:“谢谢你的眼泪,让我自信了很多。”
  “你的琴弹得真好听。”陈与非由衷感叹,吉他手微笑:“整个晚上,似乎只有你一个人在听。”
  陈与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酒吧里三三两两的客人,或窃窃私语或甜蜜对望,没有一个人把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现在正在表演的萨克斯。吉他手又笑,用下巴一指舞台上闭着眼睛沉醉不已的萨克斯演奏者:“比起他我要幸福多了,最起码,我还有你这个听众。”
  陈与非笑着,举杯与他相碰。
  吉他手十分风趣健谈,陈与非与他相聊甚欢,酒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她醉得很快,等到吉他手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陈与非已经喝下最后一口酒,趴倒在吧台上,身子直往下滑。吉他手及时伸手拉住她,唤了两声没有反应,与调酒师相视苦笑:“谁知道她酒量这么小!”
  调酒师耸耸肩,但笑不语。吉他手无奈,扶陈与非坐到旁边的沙发座里,要了块冰毛巾给她擦脸。陈与非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有股清凉在脸上慢慢摩挲,很舒服,很适意。她睁开迷朦的眼睛,手握住那份清凉,眷恋难舍地用脸颊去蹭。
  吉他手眉梢一挑,玩味地看着陈与非,唇角微抿。
  陈与非根本忘了自己是谁,只知道她已经孤单太久了,总是一个人踽踽独行的滋味会让人发疯,她恨自己的孤单,希望能找到什么来粉碎这让人窒息的情绪。
  手里仿佛已经握住了什么,她的泪水再度滑落,头颈扭转着,把眼泪全部拭在手中那仿佛落水者仅剩的浮木上。吉他手抽回手想站起来,陈与非急切地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不由分说往自己的怀抱里拉扯,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环抱住今晚唯一的温暖,唯一的拯救。
  “别离开我,别……”一遍又一遍地呓语,陈与非倔强地想留住怀里的人。管他是谁,陪陪她,一小会儿也好,一分钟也好。
  意识的最后片断是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她象是落进了什么里面,被紧紧包裹住,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乐意奉陪……”
  是我想要的,是我想要的!陈与非无意识地强调着,破泣为笑,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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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宿醉的第一感觉就是头疼,象一根绳子系住之后死命地绞紧,深深勒进骨肉里。陈与非在枕上动了动,手按住太阳穴轻轻揉,呻吟着睁开眼睛。
  怎么这么疼!自己这是怎么了?病了么?
  入目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
  陈与非凝神细看,自已卧室的房顶上,什么时候安了面镜子?在床的正上方安镜子,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镜子里的她长发散乱得象草,身上盖着条薄毯,露在外面的腿洁白修长……
  陈与非猛地睁开眼,再怎么醉,总还有些片段留在脑海里。一些依稀的景象闪动在眼前,抚摸,亲吻,喘息,呻吟。还有一双有力的大手,一面宽阔的胸膛。乌黑深沉的,始终盯着她的眼睛。
  她惊跳着坐起来,直直撞进两道镇定自若的视线。
  昨天晚上的那个吉他手,此刻就坐在床脚对面的沙发里,无声地看着她。
  这也不是她的卧室,分明就是某间酒店的房间,而她身无寸缕,坐在一个男人面前。身体上的不适与男人的视线让她明白了一切。陈与非呻吟着拉高被子捂住脸:“不会吧!”
  吉他手这个时候却低笑出声:“怎么,你想赖账?”
  陈与非又羞又悔,无言以对。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缩在被子里的陈与非,摇头笑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陈与非嗫嚅着说道:“我,我……怎样……”
  他坐下来,看着急往里躲的陈与非:“别告诉我你做过□修复术。你是第一次对不对?”
  陈与非咬牙:“你管我!”
  他笑了:“我只是很害怕遇见某种哭闹的场面,说实话我不习惯为这种事负责,我以为大家只不过是出来找个乐子,你ha y我ha y,ok?”
  陈与非裹着被子跳下床,捞起衣服奔进洗手间胡乱穿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镜子里脸上犹带红晕的自己。居然做出了***这种事情!要是让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死她!心头又有点快感产生,原来……难道……这就是反叛的滋味,从小到大,从没尝过。
  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陈与非飞快洗了把脸,理好乱蓬蓬的长发,扬首走出洗手间。吉他手还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她的内衣。陈与非红着脸过去劈手夺过,塞进包里转身就走。吉他手在背后哎了一声,她想起了什么,咬咬牙拿出钱包,把里头所有的现金全拿出来扔在床上。
  吉他手似笑非笑地又哎了一声,陈与非转过身来恶狠狠地说道:“我就这么多,爱要不要!”
  说完用力扭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把吉他手的声音远远甩开。一直跑出酒店坐进出租车,心跳这才缓慢下来。陈与非报出地址的时候想起自己现在已经身无分文,哀叹着让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一间自动取款机边,拿卡取钱。
  回到家里好好洗了把澡,然后倒头便睡。
  虽说心里有点郁闷,第一次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不过陈与非没有太过为这件事烦恼。烦恼也没用,已经发生的事不需要后悔。只是……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周末两天时间就关在家里睡觉。杜尚文来敲过好几次门,喊她一起出去吃饭,陈与非都拒绝了。她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自己下了包方便面吃,然后打开电脑上网。
  天杀的!曾经她对自己的第一次是多么期待,虽说现在这个年头,二十七岁高龄还没有那个过的女生已经是稀有动物,可陈与非始终都抱着一个幻想,那就是要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没想到啊没想到,不旦对象是个陌生人,而且她连一丁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留下。
  书上和电视上不都说过什么‘□’?陈与非端着杯牛奶足足回忆了五分钟,也没能从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想起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头昏脑胀地过完了整个周末,星期一到公司上班的陈与非明显不在状态,两眼无神地喝着咖啡打开电脑,今天的咖啡没有加糖加奶,她要好好提提神。一开机,电脑左上角跳出个小小的信封,点开,是公司内部管理系统发来的公共信息,宣布最新的人事决定。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因故调离,新任总经理即刻上任。
  这件事已经风闻了一段时间,公司总部与华东地区一间规模很大的同类企业正在商谈合作事项,拟成立一间新的合资企业,整合两边各自的优势力量。合作地点选在南京,新公司成立后,原本的南京分公司将做为一个下属部门归口过去管理。陈与非无所谓地浏览完信息,点红叉关闭窗口,开始工作。上层人事再怎么变动,业务再怎么分流,部门再怎么合并,老百姓该干的活还得继续干。
  新任总经理当天就来上任,做为财务部的副经理,陈与非无奈地与一干公司中层领导站在一起列队欢迎。她百无聊赖地和人事部副经理丛小燕交换着新近各处的折扣消息,得知自己心水已久的名牌包包,因为人民币升值的缘故国外代购价格下调了不少,决定一回办公室就上网订一只去,安慰一下自己不堪回首的周末之夜。
  将近十个人齐刷刷站在公司门口,分列在接待台醒目的公司LOGO两边,一个个张开缤纷的笑脸,迎向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那个身影。
  陈与非的笑僵在脸上,直直看着一出电梯就对着她坏笑的那个人,有种往上头挥打一拳的冲动。
  她男朋友的男朋友,汗,怎么这么别扭。也就是杜尚文的同性男友,段云飞,西装毕挺衣冠楚楚地站定,风度翩翩面带微笑地听着公司副总经理的欢迎辞,有意无意瞥一眼陈与非,眼里全是玩弄的意味。陈与非暗暗咬牙。这家伙也开始玩起这套,什么时候成了她的顶头上司,也不事先汇报一下。
  简短的欢迎仪式结束,各自回去继续工作。陈与非踩着高跟鞋走进办公室,用力甩上门,还没坐定手机便响起,来电照片正是段云飞坏坏的笑脸。
  “非非,看到我有没有惊喜啊?”
  陈与非冷哼一声:“活腻歪了就早点吱一声,等着吧,今天晚上下班以后,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惊喜的。“
  段云飞哈哈大笑:“我开始期待今天晚上了,亲爱的非非!”
  “嗯,嗯!趁早回去把脖子洗洗干净等我来砍,遗书什么的现在就开始准备,省得到时候抓瞎。”
  胡侃几句挂断***,没多久杜尚文也打来***,笑着向陈与非坦白这是他的主意,并且说已经和段云飞讲好,今年年底,一定给她包个厚厚的大红包。
  陈与非撂下一句这还差不多,挂断***。下午两点一上班就开会,新官上任的段总当着众多下属的面还是挺人模狗样的,往那儿一坐气派十足,听取了各部门的汇报后沉稳地点头并发表一两句话的点评。陈与非一向都只见到他与杜尚文生活中不拘小节的一面,倒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子的段云飞,很有点领袖气质,让人生出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
  新来的段总在最短时间内征服了公司所有未婚及已婚女士的芳心,下班回家的电梯里,丛小燕和另外两名女同事热烈地讨论起来,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段总也许是这幢办公大厦里最帅的男人了!
  陈与非在一边腹诽,很可惜,这个最帅的男人,喜欢的也是男人,根本不会看一眼花痴的女人,哪怕是再美的女人。
  杜尚文既然是名声在外的最佳男友,当然要来接女朋友,况且今天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陈与非上车后又等了一会儿,旁边响起一声喇叭响,半落的车窗里,段云飞对着杜尚文亲密一笑,两人同时发动汽车,一前一后地回家。
  进了电梯,陈与非先给段云飞一脚,他笑着弯腰往一边躲:“我的新裤子,嗨,新买的,踢脏了!”
  “脏了再买,段总别的没有,只有钞票!”
  杜尚文笑着揽住陈与非肩头:“还生气呐,小气包!跟你开个玩笑,是不是没有男人滋润的女人都象你这么暴燥?”陈与非死命掐他一下,两个男人眉开眼笑。
  同住几年,陈与非早习惯了他们这样没轻没重的玩笑,根本就不再当一回事。约好出去吃饭再唱歌,陈与非回家换过衣服,在电梯间里等到不耐烦过去踢门,杜尚文和段云飞这才喘息着从里头牵手走出来,两张脸上都泛着非一般的红晕。
  饭店是常去的那一间家常菜馆,陈与非很爱这间的黄豆烧鸭拐和蛋黄锅巴,两个男人则无肉不欢,最爱这里的狮子头,每来必点。三个人喝着啤酒互相打趣聊天,酒足饭饱打车到KTV去,今天不是周末,还有空房,要了个中包,跟着服务生上楼往里走。今天晚上杜尚文和段云飞喝的不少,有点不知避忌地拉着手走在陈与非身后。
  陈与非跟他们出来玩从来都是不带钱的,两只手叉在口袋里往前走,突然疾步转身走回两个男人身边,一把推开段云飞,亲昵地揽上了杜尚文的手臂,把头枕上他肩头。杜尚文仅仅错愕了一秒,便了然地揽住她的腰,公司几位同事嘻嘻哈哈从走廊里拐出来的同时,在陈与非额头轻轻一吻。
  这就是幌子,适当的时刻,发挥适当的作用。
  陈与非在杜尚文怀里,与公司的几个小女生打过招呼以后挥手作别,段总则在众同事疑惑的视线里,跟随财务部陈副经理走进了同一个包间。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进了包间后的两个男人明显没了刚才的兴致,坐在沙发上各自灌着啤酒,陈与非乐得没人跟她抢麦克风,坐在点歌屏前面,一边点一边唱,管它荒腔走板跑调串音,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一连唱了五首歌,嗓子抽得有点哑了,她放下麦克风,按了原音键,陈珊妮的歌声瞬间充满整个包间。
  “就白白地浪费这烧完了我们的火花,就凭空地虚渡了剩下的一点光阴。”
  有时候太感性的人,不适合听太感性的歌。陈珊妮无疑是个感性又感性的歌手,她的歌词总能直指人心。陈与非静静地听着这似指责又似追悔的两句歌词,低声说道:“你们……以后总不能一直这样……”
  不这样,又能怎样?
  不论段云飞还是杜尚文,没有人敢面对说出真相后可能发生的一切。他们都是独子,都很优秀,每个人身上都承担着父母以及亲人殷切的期望,这期望不仅是学业、事业,更包括婚姻以及下一代。
  他们选择和对方相守,就注定要辜负所有这一切期望。
  可是彼此的爱都已经深深植入骨血,不要说分手,就连想一想这个可能的存在都让他们受不了。不是没有挣扎过,上大学时两个人的痛苦经历陈与非都看在眼里,就是因为同情,她才会让现在的自己陷进这样不进不退的尴尬局面。
  每次回上海见到自己的父母或是杜尚文的父母,她都害怕看到长辈们焦急的目光,妈妈和杜妈妈,不止一次问过她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劝她说年纪已经不小了,玩也玩够了,赶紧结婚,生个孩子我们帮你带,保证不要你烦一点神操一点心,双方父母甚至还在商量生两个孩子的可能性,一个姓杜,一个姓陈,两边都沾光。
  陈珊妮继续唱着,“要怎么抱紧你啊,要怎么抱紧你啊?”
  陈与非低叹一声,按键切歌,换到下一首,把麦克风塞进段云飞手里。她知道,他们已经够难了,实在不忍心再增加他们的痛苦和麻烦。
  只是麻烦总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刻来敲门,躲不开逃不掉。星期三的公司里,陈与非手握***,足足愣了五秒钟说不出话来,听筒里的杜尚文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反正……反正你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就……再帮我们一回吧。”
  陈与非轻叹:“我不是不想帮你们尚文,咱们什么交情?只要能帮到的,我绝不说二话。只不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东挡西挡,谁能保证没有疏漏的时候?万一……”
  “非非……”杜尚文那边也沉默了,陈与非听着手机里隐约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心头一软,叹口气道:“晚上什么时候?你先来接我回家吧,我换件象样点的衣服。”
  “谢谢你非非……”
  “少说废话,光嘴上谢没用,开张支票来吧。”
  “没问题,金额你随便填!”
  放下***,陈与非起来去泡了杯咖啡,最近黑咖啡喝多了,有点上瘾。端着咖啡杯站在办公室窗前沉默了一会儿,陈与非抿唇,情不自禁又叹息一声。
  晚上是场鸿门宴。
  段云飞的爸爸是位冶金学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十几年前利用自己的专利技术与别人联合成立了一间特种材料制造企业,产品十分畅销,企业收入相当可观。妈妈是某重点中学校长,桃李满天下。段家世代书香门第,七大姑八大姨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有钱的有学问的当官的,个个有头有脸。
  三十岁的帅儿子事业有成,偏偏就是感情方面挺不开窍,从来没往家里领过一个女孩。每回问他,他都支支吾吾说已经有了一个感情稳定的女朋友。这回家里发了狠,催着逼着死活要让他带回去见一见,否则就去相亲,照片已经准备好了,一排摆在桌上,按编号,从1号到30号,挨个儿相一遍。段云飞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再祭出陈与非这面大旗,让她乔装女友,一同出席在段家的这场晚宴。
  晚上六点半,段云飞的汽车开进北京西路。这里是南京有名的民国建筑群,段家就住在一幢民国时期小洋楼里,这是段云飞外婆家那边祖上的产业。院子面积很大,修理得十分整洁干净。段云飞体贴地把陈与非扶下汽车,两人手挽手走上客厅前的台阶。
  段妈妈已经迎了出来,一眼就喜欢上了儿子身边的这个漂亮姑娘。陈与非的家世早就从儿子口里问了个底朝天,她甚至还打***到上海的朋友那边了解到陈与非父母的情况,这个姑娘家世清白本份知礼,长的又这么讨喜,况且现在别的不求,儿子乐意比什么都重要。
  陈与非大方地向段妈妈打招呼行礼,被老人家笑呵呵地领进客厅。
  偌大客厅布置得古色古香,***中式家具年代悠久,来相看她这个未来儿媳妇的一共有七个人,除了段云飞的父母,还有他的姑姑夫妇俩,姨妈夫妇俩,以及段云飞从小玩到大的表哥聂峰。
  陈与非高跟鞋的鞋跟陷进厚厚的地毯里,抬脚走路的时候差点被绊倒,扶着段云飞的手坐进沙发,抚着胸口强作笑容掩饰住突然的一阵慌乱。
  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边沉默无语看着她的那个年轻男人,竟然就是酒吧里,那个该死的吉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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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酒宴,陈与非全然食不知味。一边要在长辈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一边要疲于躲闪聂峰不时投向她的、意味深长的视线。
  陈与非在心里暗暗嘀咕,好几次趁人不注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段云飞大腿,怪他让自己这么难堪。倒霉的段云飞痛得呲牙咧嘴,一声也不敢吭,可怜兮兮地用眼神拜托陈与非。
  段家的保姆烧饭手艺相当不错,一手十分地道的淮扬菜,陈与非本来应该爱吃的,可就是因为聂峰,所有食物都硬着头皮咽进干涩的咽喉,每一口都锋利刮擦着食道和声带,让她费很大劲才能把话说顺溜。
  段云飞的妈妈为人和气温柔,不仅和自己的妹妹,和小姑相处也十分融洽亲密,吃完饭后,三姐妹拉着陈与非亲热地聊天,言谈中,这个姑娘的待人接物也颇得老人家的欢心。
  按照南京当地的规矩,未来的媳妇第一次上门,长辈都要送见面礼,段云飞的姑姑和姨妈一人拿出一面沉甸甸的金牌,段妈妈也拿出一只首饰盒,里头是一串晶莹碧绿的翡翠手链。
  陈与非原想着只是一顿饭,吃也就吃了,哪晓得段家把这次见面看得这么正式,弄得她心里猫抓一样别扭,这么重的礼哪里敢要。旁边的段云飞眼神连使,接过三样东西塞进陈与非手里。陈与非拿着这三份重礼,手心全是汗,勉强挤出笑容来,向长辈们道谢。
  一楼的洗手间并不直接与客厅相连,要拐进一条走廊,在工人房的旁边。陈与非理好裙子洗完手,刚把锁拧开,洗手间的门就突然被推开,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门背后聂峰沉肃的脸又让她把尖叫硬咽进肚子里。
  “你……”
  聂峰看着她,一步跨进来,反手把门合上。陈与非下意识后退一步:“干嘛,我……我好了,让你!”
  聂峰挡住要出去的陈与非,低下头直视她的双眼:“你和我表弟是怎么回事?”
  陈与非笑:“你说呢,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呗。”
  聂峰眉梢微挑:“据说你们是相恋多年感情稳定的情侣。”
  陈与非哼哼笑:“是的。”
  “哦?”聂峰嘴角也含笑,眼神渐凌厉,“感情已经好到,让你跑到夜店去寻欢作乐?”
  “这是我和云飞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还是……我这个表弟太不通人事,这么久了都没和你有实质性发展。陈***,我还记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是第一……”
  “没什么仿佛!”陈与非板起脸,“我和云飞的相处很愉快,不需要外人的干涉。你有空还是管管好自己吧,总是在夜店钓女生出去开房,会伤肾伤脾精尽人亡的,表,哥!”
  聂峰看着陈与非咬牙切齿的样子,忽然笑了:“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的价码很高,那天你给的钱实在太少,方便的话,请陈***补足我的渡夜资,如何?”
  陈与非刷地一声从包里拿出刚才到手的三只首饰盒,不由分说砸给聂峰:“不用找了,多的就当小费,谢谢你的精心服务。”
  她说完推开他,走出洗手间。段云飞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看见陈与非脸上不同寻常的怒意,正待询问,聂峰镇定自若地从陈与非身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洋酒朝他笑着晃:“老爷子今天高兴,压箱底的好东西都舍得拿出来了。”
  段云飞的酒量也只比陈与非好上一丁点,没过多久,就烂醉如泥地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陈与非和段妈妈一起把他扶进卧室后,礼貌地告辞。聂峰站过来,微笑着对段妈妈说道:“反正我也要走了,顺路送送陈***吧。”
  长辈们凑在一起,晚上要好好聊聊,目送聂峰的汽车离开,三姐妹心满意足地走回房中继续交流感想。
  车里的陈与非觉得手脚都摆得不是地方,看看聂峰开的汽车还有他的家人,怎么想他都不应该是个在酒吧弹琴谋生的男人。这小子还挺会装!
  聂峰象是看出她的疑惑,熟练的驾驶着,沉声道:“那间酒吧是我开的,生意不太好,没钱请人表演,只好我自己硬着头皮顶上去。”
  骗鬼才信!生意不太好还开得起这种车?再看看他手腕上不时露出来的手表,陈与非咬着牙把视线转向正前方。居然还拿她的钱!人说越有越抠,一点没错!
  聂峰笑笑,等红灯的时候一伸手从后排座上拿过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进陈与非手里:“我和云飞是最要好的兄弟,这是送给他媳妇的,区区薄礼,请笑纳。”
  陈与非不跟他客气,大力撕开包装纸,里头一只纸盒上的LOGO让她愣住了,没敢继续往下拆。绿灯亮了,聂峰看她一眼,发动汽车,笑道:“用你给我的钱买的。”
  陈与非怒向胆边生,一把就撕开包装,里头是一对名牌情侣表,以陈与非现在的年薪,半只也买不起。虽然她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可象这样大手笔的送礼,而且只是送给第一次上门的、表弟的女朋友,未免也有些太奢侈了吧。
  有点犹豫地把手表放回袋子里,陈与非拿在手上,想着是不是该找个什么理由退给聂峰。毕竟她不是正牌女朋友,平白拿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
  聂峰嘴角一抿:“只要你好好待云飞,这件事我可以忘记。”
  陈与非就是受不了他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他凭什么指责别人?她冷哼一声:“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的仁慈以及宽容?”
  “感激不必了,云飞是我的表弟,只要他幸福快乐,别的我不计较。”
  “哦?”陈与非拖着长长的尾音,微笑着把脸转向聂峰:“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云飞幸福快乐!”
  聂峰把车停在陈与非指的小区门口,久久地审视着她,点头道:“但愿如此!”
  电梯上到十五楼,陈与非直接按响B座门铃,杜尚文过来打开门,伸头看看她身后并没有段云飞,笑着把她让进来:“今天晚上怎么样,顺不顺利?”
  陈与非把手表直接扔进杜尚文怀里:“这是给你们的礼物,我代你笑纳了。”
  “怎么?不高兴了?他家人……”
  “他家人很好。”陈与非看着杜尚文忐忑的样子,笑了笑,“是我累了。”
  “来来来,我给你马杀鸡。”杜尚文把陈与非拉进去,按坐在沙发上,他殷勤地绕到沙发背后,给她揉捏着肩膀,“怎么样,享受吧!”
  陈与非闭起眼睛嗯了一声。
  她知道,杜尚文和段云飞都对她心存愧疚,这么多年,一直让她当幌子,其实说难听点,也就是一直在利用她的同情心。可是陈与非也深深知道,他们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有其余任何一丁点出路,这两个善良的男人也不至于死死把陈与非拴在身边。
  有一次两个男人都喝得半醉了的时候,杜尚文红着眼眶向陈与非说对不起,段云飞则坐以他旁边,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骨节发白,牙关紧咬。陈与非那天也被他们弄得喉咙发酸,她抬手拍拍杜尚文的脸,笑嘻嘻地说道:“没关系,我都明白,狗急了还跳墙呢,你们急了,尽管往我背后跳,我挡着你们!”杜尚文笑出了声,深深看着她,略略沙哑地说:”谢谢你,非非!”
  陈与非拍拍在她肩上轻柔揉捏的双手,无声在侧头在他手背上蹭蹭,杜尚文低下头,在她发顶轻轻一吻。
  “非非……”
  “嗯?”
  “我……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清……”
  陈与非哼哼怪笑:“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接着还,你小子别想赖!”
  “如果没有你,我们……”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是你们的大救星大恩人,亲如再生父母,亮如指路明灯,前世苦修百年,来世当牛作马。好了吧!”
  杜尚文笑:“非非,要是你遇到了好男人,就好好地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陈与非回头看他一眼,转回头去低叹一声:“这个年头,好男人不是已经结婚,就是象你们一样,被上帝开了玩笑,总之我是轮不到了。”
  段云飞在家里醉了一夜,第二天直接到公司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给陈与非打***,知道他醉后一切顺利这才放下心来,在***里对陈与非千恩万谢。陈与非也没放过这个机会,狠狠敲了笔竹杠,心满意足地开始工作。
  财务这项工作就是这样,总是很琐碎很繁杂,说忙不算十分忙,说闲好象也永远没有闲的时候。况且公司给了你那么高的薪水,当然也要压榨出你所有的能力。
  陈与非是公司的总帐会计,虽说现在都是电脑作帐,但是对于一个从事精密仪器制造的企业来说,还是有很多事情无法简单地依赖电脑,别的不算,单单每月一次的对帐就要费老大功夫。外国人对往来帐这一块很看重,应收应付都要按月核对,不允许出一点小纰漏,钱款及时到帐也是考核各业务部业绩的其中一项指标,每到月底,这一项就要忙活好几天,不停地打***询问、解释、争辨。
  陈与非刚送走一位气乎乎的业务部经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明白,之所以这个月的奖金比预期中减少了,不是财务部的故意刁难,而是因为他底下人的工作失误。
  公司的管理部门位于市中心一幢办公楼里,厂房都建在郊区。每天中饭公司免费提供,陈与非扒拉扒拉餐盘里的菜,实在没什么胃口,该要建议办公室换间快餐店订餐了。
  把快餐扔进垃圾桶,拿包饼干凑和吃。陈与非边吃边跟杜尚文联系,大学时候的同学要到南京来玩,她当然要做个东道邀请人家吃饭,这个时候男朋友不可或缺。杜尚文外头门路多,她让他帮着订酒店房间,要高标准高折扣的。
  来的同学有两个,是陈与非当年一个宿舍的死党,现在混的都挺出息,双双投奔到伟大祖国首都的怀抱,两人一起休假一起出来玩,各地转一圈,每到一处都拉同学出来哈皮。
  星期五晚上同学驾到,陈与非开杜尚文的车亲自到机场接机,故友相见叽哇乱叫,在机场大厅搂着你亲我我亲你,还是和大学时一样亲密。
  拉到酒店放下行李直奔饭店。到南京来当然要吃点当地特色菜,龙虾首屈一指,杜尚文早已经等在烧龙虾最有名的一间饭店里,每种口味各来一盘,三个女生也不戴手套,捋起袖子大开杀戒。
  很多男生都嫌吃龙虾费事,杜尚文也是,好不容易剥了两个就脱了手套,坐一边笑看三个女生大饱口福。陈与非贴心地剥了几只虾子,沾了汤卤放在盘子里递给杜尚文,两个同学看了啧啧摇头:“能找到我们与非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啊,杜尚文你知不知道,当年在我们学校里,背地有多少男生恨你恨得牙痒痒,你能安然活到现在真是命大啊命大!”
  杜尚文夹起一块虾肉放进嘴里,甜蜜地看向陈与非,拿张纸巾给她擦擦嘴角沾到的虾黄:“非非是我的天使。”
  同学齐齐作发抖状,连呼受不了。
  一顿饭吃得笑意盈盈十分尽兴,大学里那些日子仿佛还在眼前,记忆里的彼此还都那么鲜活,想起过去不免感慨,更多的是怀念,十八九岁时认识的朋友,是自己最美青春的见证人。
  饭后没有安排具体活动,坐着杜尚文的车在南京城里转了一圈,看了看灯光下的明城墙,中华门瓮城和城墙边静静流淌的外秦淮河。明天的活动已经安排好,来了南京当然要去中山陵夫子庙这种有名的景点,美龄宫虽已不复往日风采,但是与这座别墅同名的那个女人却让人十分神往,在上海混过几年的女人不免都带上了点小布尔乔亚的味道,对民国风情很有点灵魂深处的眷恋,纷纷提出要过去瞻仰一下。
  陈与非和杜尚文送她们到酒店大堂,在电梯门口边等边商量明天早上见面的时间。三个女生都懒,以赖床为荣,以早起为耻,从八点推到八点半,干脆再推到九点,同学嘻笑着对陈与非和杜尚文挤眼,很是口没遮拦:“知道你们一定‘精’疲力尽,多给点时间你们,好好休息。”
  杜尚文眉梢眼底皆是春意,亲昵地揽着陈与非的腰,十分咸湿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这个老婆实在是棒,连同学都这么善解人意!”
  两名同学哈哈笑倒,一个捂住眼睛摇头晃脑:“欺负我们现在身边没男人是不是?不带这么故意呕人的!”另一个则哀叹:“陈与非我恨你,知道我上大学时候就开始嫉妒你,为毛还要在我面前显摆!”
  杜尚文洋洋得意,更加变本加厉地当众亲热,陈与非被逗得笑倒在他怀里。
  电梯叮地一声响,金色的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里面走出来几个人。当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显得鹤立鸡群,陈与非没有看到同学发现帅哥后丢过来的暧昧眼神,她咬紧牙,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太过吃惊。
  不是冤家不聚头,聂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陈与非嘴角抽抽着,笑送同学走进电梯关门上楼,杜尚文长出一口气:“还别说,你们几个丫头真能吃!那么多虾子,看得我眼都晕。吃得舌头疼不疼?”
  陈与非笑着摇头,拉他疾步离开。杜尚文不疑有他,懒洋洋地赖在陈与非身上,象个黏人的孩子:“今天晚上我表现得还可以吧,你怎么奖励我?”
  “可以个鬼,回家大刑侍候!”
  “什么大刑?满清十大酷刑,呵呵,你怎么知道我爱束缚系!”杜尚文笑着往她额头上亲一下,“知足吧,到哪找这么标准的男朋友?”
  陈与非狠狠拧他一下,杜尚文叫着往旁边一跳,嘻笑着复又搂过来:“胆儿越来越肥了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与非哀叹着,直觉得身后有两道火烫的视线恶狠狠盯着自己,她咬着牙扬起头,不让自己过多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停车场上,杜尚文的手机响了,公司里打来的,他们在苏州做的一个项目突然出了点问题,急着让杜总回去一趟。杜尚文平时玩起来很疯,做起正经事来也同样全情投入。他有点抱歉地抱了抱陈与非,道别之后立刻开车返回公司,陈与非两只手捏紧包带子低着头往外走,突然顿住,瞪视着停在她前面的那辆车,和按低的车窗里,聂峰黑黑的一张脸。
  “你自己上来,还是我把你揪上来?”
  酒店生意好,来往车很多,他大喇喇地把车横停着,堵住进出双向通道,后头的车不停按喇叭,他丝毫不为所动,一直盯着陈与非。看这副架势,陈与非知道他真能做得出来,反正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冷哼一声上车,用大力呯地一声关上车门,余音袅袅里聂峰踩下油门,轿车窜出去,奔进溶溶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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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峰车开得很快很冲,陈与非晚饭喝多了啤酒头正有点昏乎乎,左右不停变道时车身甩来甩去,很快她就觉得不舒服了,拉着车门上的把手连声道:“慢点慢点,我晕车。”
  聂峰不出声,车开得更快,根本不理会路边限速的标志。陈与非觉得不太对劲,左右看看,已经出了中山门,两边的行道树高大浓密,这根本就是往东郊风景区去的路。
  晚上的中山陵风景区没有游人,马路上只有昏黄的路灯,照出满地树影,很是有点鬼气森森。陈与非心里发毛,看向聂峰大声说道:“你带我去哪里?快停车,我要回家!停车!”
  聂峰嘴唇绷紧,看也不看她,握着方向盘在道路上飞速行驶。陈与非真有点怕了,过去夺他的方向盘,聂峰推开她,一脚把煞车踩到底,轿车吱嘎响着,停在林荫深处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
  陈与非喘着粗气开门,车门当然已经锁死,她摸索着按下副驾驶座这边的车门控制键,刚听到卡答一声响,左腕已经被他握住:“怎么,我说过的话这么快你都忘了?”
  “我管你说的什么屁话!放开我!”陈与非挣了又挣,他握得死紧,她气恼地挥拳打去,另一只手也被困住。
  “我提醒过你,陈***,你应该不是记性这么差的人!”
  “我也提醒过你,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松手!”
  聂峰笑了:“我就是松开手,你以为你能跑得过车吗?”他说着,松开双手,向后坐进座位里,好整以暇地摸出根香烟放进嘴里,打火机啪嗒一声亮起一小朵红蓝火焰,照得他脸上表情很莫测。
  陈与非瞪着他,再看看外头的树林,沉声道:“我告诉你姓聂的,你这是非法拘禁,小心我报警!”
  聂峰耸耸肩,深吸一口烟,朝她的方向吐出来:“悉听尊便。”
  陈与非当真摸出手机按通110,激动地把自己的情况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警方接警后说十分钟之内到达。合上手机,陈与非狠狠看聂峰一眼,脸上带起了胜利者的微笑,坐进座位里环抱双手,决定不再跟这人多啰嗦一句。
  聂峰适意地抽完烟,把烟头扔出车窗外,也拿出手机来拨通一个号码。陈与非眼睛可以不看他,耳朵却关不住,无奈地听着他跟***里的那个人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吴局啊,刚才我跟女朋友闹了点小别扭,她不懂事,居然打***报警了。对,五分钟之前,地点在中山陵……行行,销了就行了,谢谢啊改天请你吃饭。嗨,丫头不懂事,我知道,一定好好教育她。”
  陈与非猛转头过去,聂峰朝她晃晃手里的手机,似笑非笑地撇撇嘴角:“说,是你主动和云飞分手,还是我把你脚踩两只船的事告诉他?或许……不止两只船。”
  陈与非怒极反笑:“你要是实在闲得发慌,尽管去告诉云飞,爱怎么说怎么说。如果光嘴上说还嫌不够力度,我们回刚才酒店去,我还把我那第二条船喊来,当场让你拍照取证,亲嘴上床都没问题。我跟你打个赌,再怎么样云飞也绝对不舍得跟我分手,信不信?”
  聂峰扬扬眉:“看不出你还有这个能耐,之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陈与非学着他刚才那样耸耸肩,微笑道:“人不可貌相,这是个古老的哲理。”
  “你想怎么样,云飞不是你可以随便玩弄的人,别说我没劝过你,该收手时就收手。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钱?还是房子?”
  陈与非眯眯眼睛:“我人也要,钱也要,房子也要。我还要跟云飞结婚,没办法,谁叫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明知道我外头还停着一码头的船,人家就是对我死心塌地,你管得着吗?”
  聂峰呵呵笑了:“我是看在我们俩也有过一夜恩情的份上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陈***。请你不要逼我使出激烈的手段,我想,那种局面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
  陈与非撩了撩头发,笑得比刚才还甜:“什么叫做激烈的手段?比那天晚上还要激烈?”
  聂峰笑意渐深,却一伸手毫不惜力地捏住她的下巴:“你要是还想再试试,我有的是办法满足你的好奇心。”
  陈与非扭头甩开,他却伸长手臂,五指滑进她柔顺的长发里,紧紧掐握住她的后脑,把她拉向他:“有胆子质疑我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陈***,别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陈与非张嘴刚要说话,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已经轻按上她柔软的嘴唇,扬着眉轻轻摇头:“也别再说会让自己后悔的话。”
  陈与非冷笑着,突然张嘴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咬得使出吃奶的劲,聂峰下意识地一挥手,陈与非只觉得一股大力打在自己太阳穴上,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金光冒亮,撞在她这边的车门上,喘了好半天粗气才平复下呼吸。她伸出舌头舔着齿间些微的腥意,看向聂峰已经被咬破的手指,嘿嘿笑着:“我也奉劝你,别再把手指伸到女人的牙齿边,被咬的滋味很不错吧!”
  聂峰深深地看着她,目光既深邃又犀利,直让人觉得自己被看到了最深处,无法潜藏无法伪装。陈与非吸了两口气,在他隐生的怒意前低低叹息。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陌生。陈与非有点不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怎么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她,所有藏在身体里的尖刺一瞬间穿破皮肤笔直竖在空气里。这样的锋芒毕露让她很难堪,也很困惑,一个二十七年都习惯了妥协的人,被自己第一次这么强烈的爆发吓住了。
  聂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个人在密闭的车厢里对视良久,陈与非垂下头,抚了抚还很痛的左边脸颊,眼前的男人带给她许多全新的体验,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狠地咬人,也是第一次挨打。
  “我不想跟你吵架聂先生,但请你也不要勉强我和云飞。今天晚上的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请不要误会,也请不要再插手。我和云飞都是成年人,我们会对自己做的事负责,请你理解。”
  “理解?”聂峰又拿出一枝烟点上,“我对自己的视力很有信心,我不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是场误会,也更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需要深层次理解的东西。陈***,不论怎样也好,你都不是个适合云飞的女人。云飞的父母是我非常尊敬的长辈,我和他也是从小玩到大,比亲兄弟还亲。我这人平时不拘小节,可是绝不容许我的家人受到一丁点伤害,云飞并不象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坚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开他,免得将来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陈与非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油然生起的,居然是对段云飞的羡慕。被人这样悄悄呵护着的感觉,真是太幸福了。她现在有点理解段云飞始终不敢吐露真相的原因了,有这么爱他的家人,他怎么忍心打击他们!
  她抿起嘴角笑笑,垂下眼帘,眼睫轻轻眨动着,掩饰住突然变得湿润的双眼:“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聂先生。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尽量做到!”
  聂峰沉默了一会儿,拧转车钥匙发动汽车。陈与非拿起刚才滑落到地下的包,打开车门。
  “放心,今天晚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想散散步,车里很闷,而且……我不喜欢烟味。谢谢你的好意。”
  聂峰没有坚持,陈与非打开车门走出去,把皮包背在肩头,一步一步往前走。聂峰的车很快起步加速,从她身边飞奔离去。陈与非一直低着头,数着自己的步子,一二三四。人生也是一条路,或大步或小步,或快或慢,走啊走着,回头一看,原来所有的足迹那么蜿蜒,曲曲折折凌凌乱乱,孤孤单单的,只剩下最后一行。
  聂峰一直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远的瘦削身影,直到拐上大马路之后,不知不觉暗自咬紧了牙。
  中山陵风景区占地面积很广阔,大路小路无数,聂峰把车停在进中山门前的红绿灯前时,挡风玻璃上落下了第一滴雨水。迅速的,伴着雷声闪电,夏日的雷雨飘泼一样浇在灼热的城市上,压下了燠热,带来短暂清凉。
  聂峰眉头耸起,猛一打方向盘,汽车原地调头,硬挤进对面车道里,惹来数声痛骂。
  大雨泼打着高大浓密的法桐树,刮雨器来来回回地转动。他打开远光灯,紧紧盯着前面的路。刚才在气头上,根本也没怎么注意,不知道开到了哪里,也不记得把她放在了哪里。一条一条地路开进去再倒出来,心越拎越高。
  可是始终没有看到她。
  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车轮飞转,带起很高的白色水花。
  远远一棵法桐树下,站着个白色身影,两只手举着皮包顶在头上,隔着粗白雨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聂峰把车开过去,近了,才看清陈与非的狼狈模样。衣裙尽湿,沾在身上,显出玲珑的曲线。
  他咬着牙跳下车,扯住她的手往副驾驶座方向走,打开车门要把她塞进去。陈与非抵住车门:“我身上有水,把座位弄湿了!”
  聂峰歪头忍不住失笑,这个女人真奇怪,刚才还又咬又吼,现在这种时候居然有功夫关心这个。他按住她的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塞进车里再说。绕到另一边上车的他也全身湿透,白色的T恤衫全贴在身上。陈与非抱着包,全身都在往下滴水,她伸手抺一把脸,看看聂峰,什么也没说,眨了眨眼睛。
  聂峰的家在玄武湖边,一幢临湖的别墅,客厅北面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暴雨下水花翻腾的湖面。
  她站在玄关处,有点踌躇该不该跟他进去。
  因为要保密的关系,她之前并没有把真实的住址告诉聂峰,上一回他开车送她回家时,陈与非指的是离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小区。今天晚上淋成落汤鸡,这样子回去万一撞见杜尚文那也是有口说不清,两下里权衡再三,她把能倒出水来的皮包放在鞋柜上,脱下自己冒水的鞋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小心地走进屋里,不让身上的水沾湿太多的地方。
  聂峰站在楼梯上等了她一下,率先走上二楼,指了间客房给她,自己回房去收拾。
  客房里什么都有,包括女式睡衣,全新的,未拆过封。陈与非挑了件素一点颜色的长浴袍,拿着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冲了个热水澡。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湿了,内衣内裤也都能拧出水来。把湿衣服胡乱洗一洗挂起来晾上,陈与非用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洗手间,坐在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真是个诡异的夜晚。
  她看看房门,已经锁住了,这才懒洋洋地揭开床罩躺上床。没过多一会儿又站起来,屋里四处看看没有***。手机还在包里,不知道有没有泡进水。得给杜尚文打个***,他在公司加完班肯定会打给她的,一直没人接,他肯定会担心。
  陈与非把门拧开一条小缝,听听外头没有动静,趿着拖鞋小心地走下楼。鞋柜上的包里全湿透了,手机当然也泡在水里。陈与非看着黑乎乎的屏幕,哀叹一声打开后盖取下电池在浴袍上擦擦再装进去,再按,还是纹丝不动。
  真头痛,她按了按太阳穴,痛得更加厉害,嘴也发干。再试一遍,手机还是没动静,看样子报废了,这可是她新买的手机,用了还不到一个月,拍了好多照片在里面,不知道会不会被水泡没。
  “想打***的话这里有。”
  陈与非一跳,手机跳在地下摔出去老远,聂峰只在腰上裹了条浴巾,光着膀子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听啤酒,看着她,指一指沙发边的***机。
  他的身材……
  ……还真是不错!
  陈与非冷着脸嗯一声,过去拿起听筒又放下,看看聂峰,他知趣地点头笑着走上楼去。
  果然杜尚文已经打过好几通***给她,陈与非笑道:“我逛了会街,正好碰上下雨,现在在咖啡馆躲雨呢,雨停了就回家。”
  “不用不用接,我回头打个车就行了。你先睡吧,明天早上给你打***……真不用!喝着咖啡看着雨景挺美的,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思索一下我的人生观世界观……好了,别打扰我沉思了,嗯,挂了,88。”
  陈与非翻翻眼睛放下听筒,站起来的时候一阵晕眩,又跌坐回沙发里。两边脸颊都火烧一样难受,嗓子眼开始干痛,头也更痛。大热的天,心里又憋着火,被冰凉的大雨一激,这么快就病了!陈与非呻吟着慢慢站起来,楼上有软软的床和被子等着她。客厅里的空调开得太低了,冷得她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楼梯上有刚才上楼时滴落的水渍,陈与非没有注意,一脚滑开,只觉得天晕地转,身体与坚硬的木制楼梯发生多次亲密接触。聂峰在卧室里听见扑通滚落的声音,出来一看,陈与非已经躺在了楼梯底下,满脸通红双眼紧闭,白色的浴袍胡乱翻卷起,露出底下□的、美好的身体。
  这是聂峰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一个熟睡的女人。
  说熟睡也许不确切,陈与非面色潮红,脸上有痛楚的神色,身上盖着他的被子,头枕着他的枕头,半湿的长发零乱搭在枕边。聂峰惯用深色的寝具,却是头回发现,深深的底色更加能凸显出女性肌肤的洁白细腻。
  陈与非难过地在枕上动了动,身体里有人举着火把四处烤燎,想把她烤干、烧成灰。到处都痛,她迷迷朦朦地,嘤嘤哭泣起来,象个孩子一样把泪水擦到枕上。张张嘴想唤一个什么人来保护自己,才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呼唤。
  爸爸妈妈,能给她的只是富足的物质条件,有多久没有和他们亲切地拥抱了?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不让自己打扰他们。
  尚文,云飞……
  陈与非哽咽着摇摇头,在她情窦初开的时候,也曾经全心全意喜欢过杜尚文。那么英俊的少年站在阳光下,手里握着一枝半开的玫瑰,满脸通红地递给她,说不出一句话。可是一转眼,他的脸上已经换了坚定的、坚毅的表情,告诉她,他爱上了段云飞,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他宁可死。
  朋友,同事?
  还有谁是属于她的?甚至因为工作忙碌的关系,她都没办法养一只宠物。对着猫狗说话不会显得怪异,若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会被别人当成疯子。
  这就是她的生活,多么失败的人生啊。
  有个人坐在了床边,冰凉手掌贴在她脸上,勾起手指抚她的泪水。
  陈与非睁开眼用力地看过去,眼前是一片深邃的视线,象面清澈的湖水,她愿意沉进去,直沉到底,再也不要浮上来。耳边又响起那首歌,《a love song for a vampire》。有个男人在低低地哼唱,come into this arms again,and layyour body down……
  她枕上了一只坚强有力的手臂,感觉到了它曲伸时肌肉的收缩与延伸,另一只手臂揽在她的腰上,把她引向一个更温暖更广阔的地方,那里有清冽的气息,和低柔的亲吻。她有些慌乱,又有些急切地追逐着所有施加在她身上的怜爱,象干涸太久的土地贪婪地渴望着泉水,象沙漠里的旅人不顾一切奔向海市蜃楼。
  她闭紧眼睛。
  如果是梦境,让夜晚更长一些吧。她不愿意醒来。
  歌声陪伴着她,直到沉沉入睡。
  come into this arms again,and set this irit f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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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杜尚文和段云飞一致认为,陈与非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好象话少了,人也更瘦了,***脾气见涨了,竹杠敲得也更凶了!
  段云飞坐在沙发上,视线从手里的报纸转向走进大门的杜尚文:“怎么,她还是不肯出去吃饭?”
  “是啊,这两天怎么回事?以前每次叫她吃饭她都乐得什么似的,现在怎么啦,减肥?她也用不着减肥啊!”杜尚文摇着头坐进沙发里,从段云飞手里抽过去几张报纸。
  “会不会是病了?”
  “没有,刚才训我训得声可大了,中气十足,不象病的样子。”
  “就上回她同学来了以后就不对劲。是不是……”段云飞看看杜尚文,“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非非该正经谈个恋爱了?”
  杜尚文心里一紧,想笑,又笑不出来:“也许,我们自私地耽误她太久了。非非她应该被男人好好疼爱的。”
  段云飞握住杜尚文的手:“能遇见非非是我们的运气。”
  “非非遇见我们,也许是她太不走运了。”杜尚文深深看着爱人,从段云飞眼里也看到一样的东西,愧疚,不舍,挣扎。他叹口气,展臂搂抱住他,两个人久久地拥在一起,沉默不语。
  陈与非穿着漂亮的衣服,化着精致的淡妆坐在咖啡馆里,探究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士,眼风一转,刀一样向旁边正挂断手机的杜尚文刺去。
  杜尚文腿肚子一软,清清嗓子,微笑着向年轻男士说道:“这么不巧,公司里又有事。最近我们在接洽一个大项目,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请小章你帮忙。那这样,我先回公司一趟,我们非非就交给你了,代我好好照顾她啊。”章姓男士点头微笑,站起身送走杜尚文。杜尚文一溜小跑,头也没敢回,知道身后有眼刀在不停地剜着。
  从刚才的简短介绍里,陈与非知道了,眼前这位章姓男士也是个成功的优质男人,和杜尚文一样都从事IT行业,年轻有为身家丰厚资历清白,是个极品的相亲对象。
  她低头喝咖啡,避开章先生毫不掩饰的欣赏视线,心里把杜尚文和段云飞这两个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是要陪杜尚文见一位重要的客人,她这才精心打扮,拎的包也是最贵的一只,去年生日妈妈送的礼物。谁成想这摆明了就是拉她来相亲,怎么,过了河想拆桥,现在想起来给她找对象,嫌她碍事了?
  陈与非礼貌地应付着章先生的寒喧,有心学着小说或是电视里那些胆大的女生一样,在他面前故作丑态好打消他的绮思杂念,但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作,也不好意思作。
  章先生见识丰富风趣幽默,话题也很凑趣,更是很会察颜观色,看陈与非没有兴趣的话题就迅速更换,她若是回应上几句,他立刻展开,谈深谈透。陈与非象个标准的淑女,不时用笑容给对面的男人以鼓励,既不过分轻浮,也不让对方觉得冷场。
  这实在是……折磨啊折磨!
  陈与非搅着咖啡,无意识地往里面加糖。章先生呃了一声:“怎么,陈***爱吃甜食?”
  陈与非愣住,他用下巴点点她的杯子,笑道:“你加的这是第三包糖。”
  陈与非赶紧放下糖包,笑着端起来抿一口,咖啡已经甜到难以下咽:“是啊,我一直爱吃甜食,糖啊巧克力什么的,都很爱。”
  “我知道一间手工巧克力作坊,做出来的巧克力绝对口味纯正,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带一点。不知你喜欢黑巧克力、白巧克力,还是奶油的?”
  这是明显的试探。陈与非咬了半天牙,轻轻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不用麻烦了。”
  章先生呵呵笑:“这有什么,你是老杜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陈与非喝着甜腻的咖啡,但笑不语。章先生看来也是个行动派的人物,没过多久就询问陈与非的手机号码,她十分抱歉地放下咖啡杯:“真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前几天坏了,正准备去重买一只,可能要换个新号码,到时候再告诉你吧。”
  章先生笑笑没再说什么,可是两个人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却有一个人等在章先生的车边,递过来一只拎袋,里面赫然是一只三星手机。陈与非经常在网上浏览数码产品信息,当然知道这只三星SCH-W699的价码。她讪讪然地连连推却,心里嘀咕,最近是不是财运到了,哪哪儿都有人给她送钱送东西。
  章先生十分坚持,大庭广众下推来推去的,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张望。陈与非脸上发烫,实在无奈地收下,想好了一回家就摔给杜尚文,让他给人退回去。
  手里拿着别人刚刚送的礼,陈与非听见一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响,章先生绅士风度十足地护着她让到一边,让后头的车开过去。
  一辆黑色路虎擦着陈与非的肩膀驶出停车场,半落的车窗里,她分明看见了聂峰嘴角讥讽意味十足的微笑。他目不斜视地看着车前方,根本没有往她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可那副样子,明摆了就是在笑她。
  陈与非心里象被什么堵住,倒了八辈子邪霉了,怎么总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时候被他看见!她忿忿地坐进章先生车里,一边生气,一边又气自己为什么生气。他不就是和她睡过一觉,不就是她生病的时候照顾过她一夜!他凭什么用这种表情笑她?好象是抓到老婆红杏出墙的丈夫。
  在他怀里醒来的那个早晨,看着他孩子一样熟睡的脸,她有一刻觉得自己已经原谅了这个不讲理的男人。他在她的注视下沉沉酣睡,窗帘拉着,房内光线昏暗,他脸上的棱角不再那么分明,让她有种轻轻抚摸他脸颊的冲动。
  可是时隔不久,再次遇见他,他又变回了那副冷嘲热讽的样子。或许那天早晨她病刚好,记忆不太清晰,看错了近在咫尺的人?
  陈与非苦笑摇头,管他呢,说到底只是一个比陌生熟悉一点的人。一个从心底里鄙视她的人。她没有奢望和他成为朋友。
  十五楼1502的两个男主人都不在家,陈与非又按一遍门铃,确定后无奈地拿着手机回到1501。洗把澡换上睡衣,百无聊赖地开电脑看剧,百度视频上随意乱翻,日剧点击率排行榜上那部《东京爱情故事》居然还名列前茅,也太常青树了吧。
  随手点开一集,屏幕上的赤名莉香可爱温柔,青春洋溢的脸多少年都一丝不变,片头的歌曲依然那么好听,小田和正这个日本男人,拥有太过妖孽的嗓音。
  陈与非缩坐在沙发椅里盯着屏幕,十四寸的本本看电视还是稍微嫌小了一点,台式机在书房里,她懒得过去。
  没什么想做的事,也没什么不想做的事。心在半空中浮着,不上不下。太憋闷了。
  陈与非举起手伸个大大的懒腰,啊啊叫了两声,站起来站在床上蹦跳,可怜的席梦思吱嘎作响,尽情疯了一通出了一头汗,好象舒服一点。陈与非决定立刻出门,找个健身房办张卡。
  离家不远有间英派斯,听说过,没来过。陈与非进去,没等人家介绍清楚,就交钱报了一个有氧搏击和一个瑜珈,还置办了***行头,抱着一小堆介绍资料,拎着大包心满意足地离开。
  晚上十点多钟的新街口还是很热闹,车多人多,陈与非慢慢地走着,四处张望。往常下班回来都关在家里发呆,很少这么迟出来,其实都市的夜晚少了几分白天的忙碌,多了几分从容,还是挺美的。
  迎面走来的几个女生,手里捧着书边看边交流,一脸的兴奋劲让人看了想笑。书皮是新近十分流行的《暮光之城》,陈与非当然看过,吸血鬼的爱情故事。
  突然很怀念那首歌,他弹过的,唱过的……属于另一个吸血鬼凄美爱情故事的歌,很久以前也曾经打动过很多年轻的女孩。
  陈与非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条酒吧街的地名。车行驶的速度很快,并不算远的距离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到达了,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后悔。
  站在依然熙来攘往的人群里,站在闪烁的霓虹灯之间,她怀里抱着装健身服装的袋子,抬头看向那间酒吧并不耀眼夺目的招牌。上次来的时候太过随意,没有注意过这间酒吧的名字。居然有人会起这么孤傲的名字。
  Deigned to bloom。
  黑色底板上,细细的蓝色的霓虹灯管弯出这几个英文字,始终亮着,没有闪烁,没有谄媚。旁边也没有花红柳绿星星点点。单调到无趣。这也许就是有钱人家少爷的气派,爱来不来,我不稀罕钱。
  而自己现在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被什么吸引着?
  陈与非动了动脚,向前跨出一小步,又缓缓地收回来。很想弄明白自己的心,又有点惧怕可能得到的***。
  周遭人流穿涌,她静静站着,眼睛里看到的,除了那几个瘦削的蓝色英文字,还有一双昏黄晨光里,慢慢睁开的眼睛。那天早上,她在他的注视下又一次落荒而逃,衣衫不整,全身沾着他的气息狂奔而去,到了大街上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他家的拖鞋。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走进这间酒吧时回头看了看这个不进去也不离开的人。陈与非低头对自己笑笑,转身。
  窄窄的马路对面有个***亭,***亭边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流动的河流里,一幢坚定执着的航标般。聂峰久久地看着她,抬起手腕看看:“十分钟。”
  陈与非不解地扬眉,他大步走过来:“你在我店门口站了十分钟,怎么,今天晚上还有第二场约会?”
  刚才出门的时候急,陈与非身上穿的还是在家穿的一条皱皱的中裤,上身是段云飞的一件T恤,买回来以后他嫌小了,被她拿回家当睡衣,脚上是最普通的夹脚拖鞋,头发扎成马尾巴,这个样子的她象是去约会吗?
  她不想解释,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离开。
  聂峰伸手挡住她的路,把她怀里的袋子拿过去,举步走向酒吧:“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我请客。”
  酒吧里人还是那么少,没有人表演,放着轻柔的英文歌。调酒师thomas站在吧台后头懒洋洋地向聂峰抬手示意。他走到吧台边坐下,两杯惯常喝的酒已经递到了面前。聂峰推一杯给陈与非,想了想,又把酒杯拉回自己面前,转向thomas说道:“给她来杯……牛奶,矿泉水,橙汁,什么都行,只要没有酒精。”
  Thomas笑笑:“新榨的木瓜汁怎么样?”
  聂峰打个响指,很快一杯什么也没有掺加的木瓜汁端上来,陈与非今天也不想喝酒,端起来喝一大口,又香又稠,很舒服。
  以为他又要开始剑拔***张,可此刻的聂峰好象忘了刚才的事,叫服务生拿来放在这里的吉他,调了调弦,轻轻拨了两下,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他抬头问陈与非:“想听什么?”
  陈与非沉吟着,点了自己想听的歌。聂峰笑着说了一声好,就在她身边弹奏起来。熟悉的曲子,百听不厌。
  吧台是木质的,纹理清晰。陈与非一手托着腮,另一手的食指指甲无意识地顺着木纹慢慢划动。吧台是酒吧里光线最亮的地方,灯光从上倾泄而下,陈与非垂着头,侧对着聂峰的脸颊线条十分柔和,几绺头发没有扎进辫子里,被她别在洁白的耳朵后面。
  聂峰命令自己全神贯注于指下的琴弦,但是她的侧面太美了,尤其是在这样的灯光下。其实她拥有放浪形骸的资本。聂峰抿紧嘴唇,他是男人,而且是个经历过很多的男人,他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让人无法拒绝。通常太过漂亮的女人,因为总被周围的男人追逐并奉承着,很容易迷失自己。她如果会因为自己的美丽而迷失,他不会觉得奇怪。
  只是心里总觉得,她好象还有着他不曾看明白的另一面。
  女人的眼泪他见多了,属于她的那一滴,仿佛是由决然不同的成份组成。那滴眼泪落在他的掌心,滚烫滚烫的,几乎要穿透皮肤,沁进肌肉骨头里,沁进他的最深处。
  和她见面的次数很少,也很奇怪,他记得更清楚的,并不是彼此裸裎相对的那一夜,而是她病病歪歪在他怀里痛哭的样子。她哭的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可言。她哭得,让他第一次手足无措。
  弹错了一下,又一下。第三次错的时候聂峰停下,把吉他放在吧台上,拉着她的手穿过酒吧大厅,从走廊进去,走进属于他私人的一间休息室。
  陈与非睁着两只眼睛看着聂峰,他低叹一声,把她按在关闭的房门上,吻住她的嘴唇。陈与非两只手抵在他胸膛上,有点吃惊地推拒着,聂峰火热地勾弄着她的唇舌,不许她躲闪逃避。
  一个女人,在这样的男人面前根本无力相抗,陈与非被动地跟着他辗转吸吮,直到他放开她,低下头,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直视她的双眼。
  陈与非喘息着,咬牙切齿:“放开我!”
  聂峰冷笑:“你站在我酒吧的门口,难道不是想来对我投怀送抱?想不到你这个码头拥有如此惊人的吞吐量,到底几个男人才能满足你的虚荣心?我已经成了你的目标了,是不是?”
  陈与非使大劲推他,纹丝不动,她怒道:“很抱歉,我的眼光还没有差到那个程度,如果你的雄性荷尔蒙分泌过量,想必能找到抒解的渠道。我是你表弟的女朋友,请你放开我。”
  聂峰呵呵笑:“云飞拥有几分之一的你?总是把自己分割开再施舍给不同的男人,你累不累?”
  “我乐在其中!”
  聂峰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她触电般往后一缩,却很意外,他一点不粗鲁,反倒十分轻柔。他指尖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撩弄,沉声道:“我有点看不明白你,陈与非。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陈与非全身肌肉绷紧,闭起眼睛。他指尖稍用力,用轻微的痛楚逼她睁开眼睛,不允许她回避他的问题。
  陈与非同样也看不明白聂峰。这个男人好象也有着相反的两面,时而憎恨,时而温柔,若即若离,变幻不定。
  “我不是你眼睛里看到的那个我。”陈与非全身都被聂峰的气息包围,她苦笑,“你已经先入为主地给我下了结论,我没办法对你解释,聂先生。”
  “如果你想解释,我很愿意听。”聂峰的声音低沉到象是巨轮停泊里抛进大海里的铁锚,缚着她,一下就沉到最底,沉到时间的最尽头。
  陈与非深深吸气,不知道从他眼睛里看到的,是期待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或者有一些是渴望,有一些是困惑,还有一些,是呵怜?……
  有点快要窒息的感觉。她又何尝不想解释,只是该怎么解释?说,贵表弟是个同性恋,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他非同一般的性取向,我不过是个挡箭牌,而且是个清清白白纯纯洁洁、却被你误解的倒霉挡箭牌。
  聂峰盯着陈与非,等着她嗫嚅的嘴唇可能会说出的话。如果聂峰不是个和段云飞相识的人,她也许会不顾一切说出真相。她就是……就是……觉得想要告诉他。不想让他误会她。这样的误会让她难受,莫名的,心里十分难受。可是陈与非只能选择放弃。
  等得越久,聂峰眼睛里的火光越黯淡,终于还是熄灭了。他站直身子后退一步,拨开她,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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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公司筹建的事务正式提上议事日程。段总经理经过很短一段时间的熟悉和了解,从各个部门钦点人马组成新公司筹建组。陈与非有幸被点中,全权负责筹建过程中的财务配合工作。
  公司原先主要从事大型医疗器械设备的制造与销售,最初几年确实赚了不少钱,近几年来国内市场的逐渐饱和,2005年之后国家相继出台大型医用设备配置规划指导意见以及医疗服务价格调整等一系列指导性文件,意旨也在给非正常火热的医疗器械市场降降温。自2005年以后,公司便开始逐步考虑在扩大市场的同时,开发新型产品,已经先后成立若干家合资企业。
  现在环保是个热门的朝阳产业,公司自然也想在逐渐走强的环保设备市场上抢得一块地盘。段云飞所代表的内资方就是国内一间实力非常强大的大型设备制造集团,拥有多项精密环保设备制造的专利知识产权,他们选择和陈与非所属的这间外资公司合同,一方面可以依托原外资公司强大的精密设备加工经验技术,另一方面则已经拥有了广阔的国内市场销售渠道,新公司前景十分美好。
  新公司筹建组一共二十多个人,由两个合资方从员工中择优而出,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从投入资本的蓦集管理、厂房的选址建设、加工设备的进口引进、股东之间的协调联系到各上级主管部门之间的事项办理,所有的事情都全部由这些人负责,陈与非一个人负责筹建期间的财务工作,忙得脚后跟朝天,天天晚上加班不说,周末也要陪同段总一起在公司忙碌。
  段云飞利用了一点家里的关系,用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取得了各项资质***或许可文件,一个月以后,厂房便开始破土动工。陈与非这些日子来来往往于公司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室和郊区厂房之间,三脚猫驾驶技术也得到长足进步。
  段云飞的妈妈知道儿子和未来媳妇最近都忙得日夜颠倒,心疼不已,打听到这两天他们手头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可以有几天喘息的功夫,便急急忙忙地打***喊他们回家去,准备了好吃的,好好补补。
  段妈妈生怕陈与非不好意思,一通***亲自打到了她的手机上。陈与非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架不住人家三句话,心里明明害怕过去,可还是答应了,放下***拍头后悔。
  下班时间一到,段家的司机就把车停在了公司门口,事先说了要喝酒,不让段云飞开车。
  段云飞和陈与非坐进轿车后排座,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眼。司机在前头坐着,有话也不好说,段云飞握住陈与非的手,用力捏捏,陈与非翻个白眼,老办法,在他手上狠狠地掐,嘴唇动了动:“被你害死!”段云飞嘻皮笑脸,悄悄指指后视镜,两人暗叹一声。
  段云飞的二姨妈,也就是聂峰的妈妈,是省内最大一间妇产医院的产科专家,今天也过来了,带了一大包精心挑选的名贵滋补药材,分别按照男女不同体质,给陈与非和段云飞准备了丰盛美味的药膳。她和段妈妈以及家里的保姆,三个人挤在厨房里,边忙边聊,共同想象着将来儿子娶妻生子后三代同堂的生活,越想越美好。
  “你们家云飞就算听话的了,我家那个讨债鬼,都三十多岁了还不是一个人。给他介绍过多少女朋友都看不上,嫌东肥嫌西瘦,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也不知道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天仙。”
  “呵呵,小峰那样的哪还用愁啊,恐怕也和云飞一样在外头谈好一个了,说不定过几天就领回来让你看看,到时候有的你忙,我劝你趁早把媳妇的见面礼准备好吧,哈哈!”
  段云飞的姨妈羡慕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姐姐:“我不指望他了,前几天他老子刚问了他几句,他就跳起来吼,气得他老子要揍他,我好不容易才拉开,到现在爷俩还生着闷气呢!”
  说着听见门铃响,姐妹俩解下围裙走出去,看到陈与非同时感慨:“怎么才一个多月不见就瘦成这样!”
  两位老人家十分热情体贴,陈与非原本忐忑的心也渐渐放下来,和她们言谈甚欢,段妈妈把家里的相册捧出来,和陈与非一起看着段云飞从小到大的照片,说起往年趣事,几个人笑成一团。
  不少照片里都不止段云飞一个人,很多时候,瘦弱清秀的小段云飞身边都站着一个帅气的男孩,和段云飞勾肩搭背,或搞怪或严肃,能看出他们之间深厚的兄弟情谊。
  陈与非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视线在聂峰的照片上停留太长时间,一页页翻下去,他长得越来越象现在的模样。那个,把她推抵在房门上用力亲吻的模样……
  段云飞的父亲到北京开会去了,他的姨父下班后从公司里赶过来一起吃饭,当然也少不了喝酒,段云飞三杯下去面红耳赤连连摆手:“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要喝把我峰哥喊来陪你吧,我撤了!”
  姨父笑着撇撇嘴:“那小兔崽子,见了他我连饭都吃不下。你不喝也行,来,小陈陪姨父一杯,就一杯!”
  陈与非笑着端起酒杯,段云飞体贴地只给她倒了大半杯白酒,站起来敬过姨父,一仰首喝干,众人齐齐鼓掌,陈与非放下杯,辣得脸上通红,段云飞及时的一筷子菜夹进她嘴里,妈妈和姨妈相视一笑,心中暗喜。
  饭后的闲谈里,意味十足的暗示就开始了,陈与非当然能听出妈妈和姑姑话里的意思,可她无法作答,看看尴尬的段云飞,笑着转开话题,对姨妈说道:“我妈妈去年刚做了子宫肌瘤手术,现在好象恢复得还不是十分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适合她的药膳?”
  姨妈不疑有他,轻车熟路地介绍了几种,陈与非仔仔细细地记在本子上,偷眼看段云飞,他长出一口气,朝她眨眨眼睛。
  保姆端出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段云飞殷勤地接过,隔着宽大的沙发递过来,陈与非膝上放着一大撂相册,两只手捧着站起来想放到茶几上去,弯腰的时候觉得小腹下面猛地一坠,有些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热热的。
  大姨妈是昨天晚上半夜来的,她这个一向不准时,乱七八糟的,自己也没怎么在意。放下相册到洗手间去换了一片,出来就觉得肚子突然痛了起来,胀胀的,很坠。她手按住小腹,扶着墙站了一会儿,痛得越来越厉害,渐渐有点忍不住。
  段云飞在和妈妈姑姑说笑时听见了陈与非的唤声,声音又惧怕又虚弱,他赶紧把手上的水果叉放下急步走过去。陈与非已经痛得坐在了地板上。白色的裙子底下,两条长长的腿上,沾了些深红色的液体,还有更多的红色液体从里面慢慢地流出来。
  “非非!”
  段云飞大喊一声扑过去抱住她,客厅里的两位长辈吓一跳,纷纷过来,姨妈一眼看见,暗说一句不好,指挥着段云飞把陈与非抱到沙发上躺卧好,赶紧让司机发动汽车到医院。段妈妈也是过来人,脸色发白地拉着妹妹的手:“这这……这……”
  姨妈狠狠往段云飞身上打了一巴掌:“你个糊涂东西,有了孩子怎么也不知道!现在……”
  “孩子?”段云飞立记得明白过来,吃惊地看着陈与非。陈与非紧咬嘴唇,不敢置信地与段云飞对视着,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下可炸了锅!
  段妈妈把儿子恨出一个洞,揪着他在医院走廊里直骂了一个钟头,口干舌燥地坐在长椅上喘粗气。我们当父母的辛辛苦苦为什么,还不都为了看你们成家立室生活幸福,你倒好,一个对象谈那么久死也不肯结婚,有了孩子也不知道心疼,非让老婆跟着忙死累活,活活地把一个孩子累流产了!你要是想让我们死就趁早明说,有你这种儿子和没有一样!
  段云飞垂着头一语不发地听着。陈与非住进了最好的病房,药水吊着护士照顾着,陈与非听着身边的脚步声走出门外,才慢慢睁开眼睛。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是哪冒出来的?难道……难道就那一夜就那一次,她就中了大奖?现在不都说因为污染因为压力,男性生殖能力下降,有多少父母绞尽脑汁也生不出孩子,偏偏她这么倒霉!
  要倒霉也不带这么倒的!陈与非在被子底下狠狠咬咬手背,疼得哎哟一声叫起来。这可怎么办,回头杜尚文和段云飞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佛祖啊,上帝啊,子啊!你们合起伙来玩我是不是?
  段妈妈生完了气,对陈与非好一通温言抚慰,拉着未来媳妇的手落了几滴眼泪,让陈与非悔愧得直往被子底下缩。段妈妈学校里头事情不少,不能时时刻刻过来照顾,就把陈与非托付给了姨妈,流产这种小毛病,硬是让陈与非住了三天医院,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没问题以后才放她回家。还不准上班,一定要休息满一个月,按做月子的法子保养。家里的保姆勤快利落能干,干脆让她住进陈与非和儿子家,好就近照顾。
  万般无奈的段云飞只好住进了陈与非的1501,白天在公司忙,晚上回来当着保姆的面,还得做出一副好男人样。对门的杜尚文不敢在这边露一点头,半夜三更保姆睡觉以后,段云飞才能溜过去,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再溜回来。
  陈与非放心不下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个发展的机会,就因为流产给耽误了。段云飞百般安慰,位子给你留着呢,随时等你回来上班。
  亲近的亲戚都过来表示慰问,段云飞姨妈更是几乎每天都来,吁寒问暖关爱有加,陈与非越来越喜欢这个风趣可爱的长辈。姨妈当然也很喜欢她,不止一次拉着她的手,笑叹道:“我家小峰要是能找个非非这样的媳妇,我就知足了!”
  陈与非笑笑:“表哥那么优秀,肯定能找到最好的女孩子,姨妈你别着急!”
  “不着急,不着急!” 姨妈笑着抬腕看看表,“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谁要来啊。”一边的段云飞问了一句,姨妈回答道:“我下班从医院过来的,家里有你姨父带回来的燕窝,让你表哥送过来,怎么这么长时间。”
  说着说着姨妈的手机响了,接通正是聂峰,问了几句,她笑:“是三幢1501啊,怎么啦……哎哟,你不说你认识吗,我就少说了一句话,不是那个小区!天恒苑,认识吧,嗯好,我们等你。”
  陈与非手心全是汗,听着姨妈和段云飞的笑声,用力咽了咽口水。
  既然段妈妈吩咐过要按照坐月子一样的保养,保姆便严格执行所有规定,不许洗头洗澡,吃饭少盐,空调电扇不见踪影,大热天的长袖长裤还要穿棉袜。陈与非实在扛不住了,今天早上趁保姆出门买菜的时候痛痛快快洗了把澡,回来自然挨了一顿说。幸好这样,不至于让她以最脏乱的形象出现在聂峰面前。
  一大两小三张沙发上坐了四个人,陈与非独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端端正正地面带微笑,听旁边三个人聊天,一边听一边在想,头发洗过之后没有吹得干透就睡觉了,现在肯定蓬着。
  不敢主动看他一眼,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陈与非觉得这比她大学毕业找工作时候参加面试还要紧张。听聂峰的口气十分淡定自然,他的声音一向很低沉……甚至在拥抱着她喘息的时候,也低沉得让人心醉……
  陈与非的心渐渐收紧。这个孩子……是她和他的……
  原本还不觉得,现在突然发现,她和他,竟然是这么亲密的两个人。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虽然已经失去了,虽然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流产至今,陈与非头一回感觉到难过,之前更多的是震惊,现在开始痛惜遗憾。一个孩子,一半象她,另一半象他。
  她垂下头迅速地把喉间酸涩的梗块咽下去,眼睛里多了层雾气,喘息也有点不定。能感觉到他偶尔看向她的视线。是不是还是那样的不屑与轻蔑?
  坐得最近的段云飞过来拍拍她的手:“怎么?累了?”陈与非赶紧嗯了一声,姨妈站起来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好好休息,云飞,好好照顾非非,知道吗?”聂峰也一同站起,亲昵地揽着妈妈的肩头走向大门,陈与非拖着脚步,跟在段云飞身后去送,大门关上,她松了口气,狠狠白了段云飞一眼回房睡觉。段云飞丈二和尚没摸着头脑,抓头皱眉不解。
  公司里现在事情忙,在家里又这么别扭,陈与非无论如何不能休息整整一个月,和段妈妈说了好半天,总算答应休完三周就回去上班。
  哪晓得风波平地起。
  星期六早晨,陈与非还在被窝里睡觉,半夜溜回来的段云飞裹着毛巾被睡在飘窗窗台上,保姆早早去菜场买菜,溜达一圈回来了。
  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钥匙开门声音之后,一个熟悉的嗓门在玄关处响起,陈与非顿时惊跳起来,蹦下床扯着段云飞,拉开衣橱门刚塞进去,她妈妈就打开卧室门,唤着她的小名,一把搂住女儿:“非非,你这是怎么啦,非非,你别吓妈妈!”
  保姆买菜回家时,和陈与非的妈妈乘同一部电梯上楼,开门的时候知道她就是陈妈妈,以为是过来看望女儿的。陈妈妈听说女儿流产了,这还得了!当场急了,飞奔进家门。
  “尚文呢?他跑哪去了?”
  “公司有事,他加班呢。”陈与非心虚地偷眼看看紧闭的衣橱,把妈妈拉到客厅,反手关好房门,“妈,你怎么好好地跑到南京来啦,公司最近不忙吗?”
  陈与非的妈妈陆曼年轻时候是响当当的美人,现在依然风韵犹存,兼之保养得宜,看起来好象还不到四十,从头到脚都是名牌,一副贵妇样。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很稳定,她和陈与非爸爸多年僵持的关系随着年龄增长也有所缓解,再加上自从去年做过手术身体一直不怎么爽利,便暂时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没事干,干脆跑到女儿身边来看看,顺便催一下她和杜尚文的婚事。
  谁晓得这两个孩子这么不知好歹,流产这种大事居然一直瞒着两边家长,只请了个保姆到家里来照顾。这哪能照顾得周到!女人坐月子可不是件小事情,稍不注意落下个病来就是一辈子的事!
  陆曼心里对杜尚文更是一肚子的气,好好的女儿交给你,愣是成了这副排骨样,瘦的没有了!没名没份的住在一块,虽说两边家长都是多年老友,亲肯定也是结定了,但做为女方家长,看着娇滴滴的宝贝千金,心里总有点小疙瘩。一年两年地死命拖,马上就拖成三十岁,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杜尚文接到***当场跳脚,想立刻回来,奈何段家的保姆还在1501戳着。
  借上厕所的借口,陈与非溜回房里,段云飞躲在衣橱里闷得一身汗。陈与非悄悄把外衣拿给他,吩咐穿好,她掩护他,找机会赶紧开溜。
  陆曼看到家里堆成小山的补品,脸上稍微露了点松快模样,一样样地拿起来检视着挑剔着,顺嘴再埋怨杜尚文几句,真不懂事不体贴,女人做小月子,这个能吃吗?陈与非听得恨不得捂住她的嘴,生怕保姆听见杜尚文这三个字从妈妈嘴里蹦出来。
  “妈,厨房里还有好多呢,都放在冰箱里。哎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吃,好多都没见过,你快来看看,好长时间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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