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更新:2010-2-7 23:12:03
第四章 英雄逞威 阿尔卑斯山以南居住着高卢部落的分支——波伊人。自数百年前起,意大利人与山南高卢人便冲突不断。公元前390年,高卢人曾攻陷罗马城,但只有朱庇特神庙所在地卡皮托山没有攻下,骁勇的罗马将军卡密拉斯在山上神奇般地组织出一只军队,打败了高卢人。这位将军于八十一岁高龄时击败了高卢人的第二次入侵。他们的第三次入侵败于泰塔斯·昆提阿斯指挥官的军团。被认为高卢诸部落中最凶猛的波伊人,也败于独裁官盖乌斯·萨尔彼喜乌斯之手。
波伊人与意大利人的战斗未曾间断过,罗马为意大利诸城邦之首,对山南高卢部落作战的指挥官也因此由罗马人担任。曼利阿斯和阿提略两位罗马指挥官对波伊人的战事并不顺利,他们虽然控制了一个高卢人的城市道拉西亚,但其余地方却遭到波伊人挫败。两位指挥官现在扎营于埃利丹那斯河南岸,埃利丹那斯河后来也被称为波河。
河流北方的道拉西亚城现在被罗马人控制着,但她同时也处于战争的最前沿,山南高卢的各部落发誓要夺回这座城市。驻守城市的意大利同盟军不敢掉以轻心,高卢人随时会攻来。
道拉西亚城的城墙远不如迦太基、新迦太基那样厚实高大,只是相对低矮的土墙。城楼上士兵轮流值班,在两位罗马指挥官调整好刚战败的主力前,他们的防御非常脆弱。
夜晚非常宁静,连虫鸟的鸣叫也很难听到,在寒冷的冬季里这并不奇怪,没有杂音,使得四周任何异响都能清晰地传入耳朵。后半夜的寒风刮得人实在受不了,一些士兵稍稍松懈下来,聚在城墙照明用的火盆旁取暖。
“这场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春天之前我们能回去吗?”年轻的士兵叨絮说。
有人立刻取笑他,“别做梦了!你以为春天时能赶回家种田吗?即使与高卢人的战争结束了,你也会被调到南方。听说意大利西南方海岸线布满了军队,以防止迦太基的军队登陆。两位执政官分别率领军团进攻阿非利加和伊比利亚。与波伊人的战争会很快结束的,因为与迦太基人的战争已经成为重点,罗马需要集中兵力。”
“可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另一位士兵参与进入讨论,“现在意大利南部海域连迦太基战船的影子也没有。许多人怀疑迦太基人不会登陆意大利,他们可能会攻打叙拉古,或者防御阿非利加本土,不过倒是听说西庇阿执政官在马赛利亚附近与迦太基军队遭遇了,但战斗结果怎样,现在还没有传闻。”
“你们都在胡扯!迦太基人现在没有动静是因为他们内讧了。议会与将军相互对峙,闹出了很大的阴谋,军方刺杀议员,议会扣押了军官。”
“你说的阴谋早已经结束了。你的消息早过了时!”
士兵们各有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争论声越来越大。
“喂!你们是什么人?”专心守城的士兵冲着突然出现在城下的神秘人群大喊。他的喊声使其他人立刻警觉,所有人聚拢城墙边,往下注视那些想要进城的人。
城下大概有几十人,他们赶着辆牛车,只有坐在车上的两人是女性,其余人是拿着武器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奔逃了很远的路程。
牛车上的一名女孩抬头回答:“请你们发发慈悲,让我们进城吧!我们为了躲避波伊人,已经赶了一天路!”
“她说拉丁语!”
守城士兵惊讶地相互感叹,但他们不会轻易开门,“你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是罗马人。我的家族在北方有个庄园,我跟随父亲到这里打点产业,但波伊人洗劫了庄园,我与父亲失散了,靠着忠诚的奴隶的帮助,我才逃到了这儿。”女孩回答说。
城头上的士兵们讨论了一番。“你是哪个家族的***?”他们追问。
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叫阿米利亚,我父亲叫阿米利乌斯。我们家与前执政官保鲁斯是远亲。”
“保鲁斯元老也是阿米利乌斯氏族的。”有知情士兵提醒。但守城士兵仍不能相信。“既然你是贵族的女儿,应该常去锡利山上神庙里祭拜维纳斯女神吧!神庙后院有个花坛,花很漂亮,那里种的什么花?”
神庙花坛里种的什么花,这个刁钻的问题恐怕许多常居罗马的人也回答不上。女孩低头想了想,向城墙上的士兵回答,“锡利山的神庙从来没有供奉过维纳斯女神。”
提问的士兵惊叹了,立刻对同伴说:“没错!她是罗马人!”
“你等着,我们需要指挥官的意见。”有士兵离开城墙。稍等一会儿后,他回来了,指挥官同意让罗马贵族的女儿进城。城门缓缓开启,女贵族与她的仆人们迅速进了城。
“***,指挥官想见你。”士兵向她转达指挥官的意思。
女孩解下风尘仆仆的斗篷,火光映照出她的美貌,虽然还是位少女,但她的容颜已让传闻中的希腊名媛失色。看见她的士兵总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呆滞了神情。
“好的,我也要向指挥官表示感谢。能为他们找点水和食物吗?他们虽然是奴隶,却以性命保护了我。”她向士兵们要求,她的要求没有不同意的。“对了,我能带上我的贴身侍女一起去见指挥官吗?”
“当然可以,***。”那名侍女是位黑发黑眼的异国少女,她身材娇小,看上去很柔弱,没有威胁。
贵族的女儿带上她的侍女,在士兵引路下走向指挥官所在的屋子。
其余士兵的贵族***带来的几十名男性奴隶,分发了食物和水。这些家伙活像好多天都没吃过美食喝过干净水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士兵们讥笑这些奴隶的吃相,笑声和议论从他们之间传出。
“你应该不是在庄园干活的奴隶吧?”有士兵观察这些奴隶时,对其中一人发出疑问,“你的肌肉不像务农锻炼出的。看呐,你还有刀伤,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你做过角斗士吗?”
奴隶没有回答,甚至连看一眼也没有,只顾吃东西。
同伴嘲笑发问者,“算了吧!他们不懂拉丁语,不会理你的!”
“喂!有情况!”
城楼上的人大喊起来,声音急切,像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士兵们抛下对奴隶的讥笑,迅速回到了岗位上。远方显现出了点点火花,光斑越来越多,连成一片。
“是敌人!高卢人攻城了!”
道拉西亚城顿时混乱一片。意大利同盟军对这场突然的半夜进攻没什么准备,高卢人没有深夜偷袭的习惯。
飞来的火球在夜空中明亮刺眼,像天空中坠落的流星,它砸上城墙,冲天的火光淹没了城墙上的一切。
“该死的高卢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机械?快去通知指挥官!”
士兵奔向指挥官居住的屋子,全城已经混乱,指挥官竟然没有出现。
士兵在屋外大喊,门开了,但出来的并不是穿戴铠甲的指挥官,而是贵族***的侍女。士兵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颗球状物扔进了他的怀里,士兵被吓住了,那是他们指挥官的头,在他吃惊的同时,一把投***刺穿了他的身体。
“侍女”已经脱掉了长裙,她的裙子里套着皮甲。
***炮对城墙的攻击停止了,城墙上还活着的士兵东摇西晃地站了起来,他们还未站稳,又倒下了。那些贵族***带来的“奴隶”不知不觉间已攀上城墙,他们用手中的武器杀死了城墙上剩下的活人。城外的军队已冲过来,这些占领一面城墙的人打开了城门。
攻城者毫无阻碍地冲进城中,意大利同盟军的抵抗已经没什么效果了。巨兽在吼叫,一个庞然大物冲进了城门。
“他们不是高卢人!不是高卢人!”守城的士兵恐惧地嘶声叫喊,因为他们看见了北方山地不可能看见的动物——来自南方炎热地带的大象。
控制道拉西亚城的意大利同盟军被击败的消息像蒲公英的种子,飘散到了山南高卢各地。高卢酋长们纷纷赶往道拉西亚,要见见这位为他们夺回城市的指挥官,也顺便打探消息,这支从山中出现的军队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一批来到道拉西亚的高卢酋长大约二十多人。他们在卫兵引领下进入城中将军所在的大屋。这幢房子从前大概是道拉西亚的市政厅,昨夜意大利同盟军的指挥官也是在这里被砍了头。血迹已经洗刷干净,新的将军住进了这里。
酋长们看到了他们想见的人,金色头发的年轻将军坐在摆放椅子的座位上席。酋长们惊讶于他的年轻和堂堂仪表,发出阵阵惊叹声。
“各位尊敬的酋长,我刚赶走占领道拉西亚的罗马人及他们的同盟者,有许多事务忙不过来,因此对你们的招呼有疏忽的地方,请你们谅解。”汉尼拔客气地招呼酋长们入座。
“你就是汉尼拔?那个迦太基人?”酋长中有人立刻提问,“首先感谢你为我们出了口气。这些罗马人,还有他们令人厌恶的盟友给我们造成损失,我们与他们世代有仇怨。”
“自诩为统治世界的人注定会与世界结仇。罗马侵占迦太基的土地,看来在这点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酋长们听完汉尼拔的话,以他们的土语切切私语起来,他们似乎有更重要的问题要提出。短暂讨论后,一位像是他们首领的酋长提出了疑问,“尊敬的将军,现在你已成为道拉西亚的控制者,你打算怎样管理这座城市呢?”
汉尼拔明白了他们此行的意图,笑着回答说:“我为什么要管理这座城市呢?我想各位尊敬的酋长对我的目的非常好奇?我不用对你们隐瞒。从遥远的伊比利亚来到意大利以北的山南高卢,我还能有什么目的?迦太基人的敌人是罗马人,仇视罗马人的诸位都是我的朋友。虽然我从罗马人手中得到道拉西亚,但在我到来之前她并不属于罗马人,因此更加不属于我。她应该归还到真正拥有她的人民手中。”
酋长们发出惊嘘,声音中有几分喜悦,“尊敬的将军,你的意思是……你要把道拉西亚还给我们吗?”
“为什么不呢?她本来就是你们的城市。”
得到更进一步的回答,酋长们喜出望外。
汉尼拔接着说,“在我把她归还给高卢人之前,有件事想请你们原谅——我的士兵没有征得我的同意,私自打开粮仓,瓜分了粮食。他们跟随我翻越阿尔卑斯山,饱受了饥饿与寒冷,我不忍心惩罚他们。以后我会归还他们拿走的那份,希望诸位不要责怪。”
“怎么会呢?将军阁下,你太客气了。”酋长们仍沉浸在喜悦中,“我们不会介意,相信其余酋长也不会介意,你是位伟大慷慨的将军,你的士兵拿走了什么,就让他们拿走吧!在战争中所得的本就是属于自己的,如果我们要求归还,反而是件无理的事。”
“各位酋长才是真正慷慨豁达的人!我的军队经过长途跋涉和战争劳累,已经非常疲惫了,修整几天后,我们立刻搬出道拉西亚。到时我们极可能会再次会面,我将与诸位和其他酋长一起商量怎样对付罗马人的反击。”
汉尼拔与高卢酋长们的会谈非常愉快,汉尼拔向他们了解了许多当是情况,而对于扎营埃利丹那斯河畔的罗马军队及他们的两位指挥官,他问得特别多。
送走酋长们,汉尼拔招集了军队,依照惯例,所有立功的士兵都会得到奖赏。尽管在这个刚摆脱一个困境,面临着更大困难的时刻,奖赏不会丰厚,但对于身处困境的人来说是非常大的鼓舞。
士兵们持续欢呼着,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或一个小队的名称时,呼喊声更加高涨。
王玉婷的名字还没有叫到,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在军官们的高台下等候了。马哈萨克巴尔发现了她,以眼神和手势要求她退下去,女骑兵队长不但没有听从她上司的意思,反而扮出鬼脸。
“你上来吧。可爱的女队长。不要再戏弄你的上司了,我正要叫你的名字。”汉尼拔看到台下耍小孩性子的王玉婷,允许她来到他的身边。
“我给你应得的奖赏,你做得非常好。”汉尼拔的话刚说完,侍从立刻捧来了奖品,比起攻陷萨干坦城后的奖励,这些东西实在不起眼。
王玉婷摆了摆手,似乎不愿领走它们,“我不是为了这些才参与你们的战争的。我王玉婷如果需要物质上的东西,得到的会比这些多得多。”
“那么可爱的女队长,你想要什么呢?你在昨夜的战斗中立下了很大的功劳,我对你不会吝啬。”
汉尼拔爽快地许诺,王玉婷也爽快地接下话,“我也替你打了不少仗了,而且都取得了胜利。总不能让名小队长带领军队到处跑吧!她究意是小队长,还是军队指挥官呢?”
汉尼拔听了大笑起来,“可爱的小队长,原来你在埋怨我,即使你收下这些微薄的物质奖励也不会影响职位提升。你的升迁是早就下的事了。”
王玉婷很高兴,她接下了侍从手中的奖品。
书记官收紧了写有嘉奖名单的卷轴,所有奖品已经发完,但汉尼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似乎忘了一个人。”他对书记官说。
“将军阁下,就这些了。”
“不你忘了。你忘了我们的头号功臣。”
“是的,你忘了海伦娜。虽然她是因我的推荐才加入行动,但没有她,我连城门也进不了。”王玉婷插嘴说。
士兵们听见台上军官的对话,他们中许多人都知道海伦娜是谁,尽管她在战斗前还是默默无闻的人。
人群中的海伦娜被呼喊声弄得很慌乱,她不知道也有自己的名字。周围的人对她又推又拉,把她簇拥上了高台。
近距离地与高级将领们接触,海伦娜顿时不知所措了,手与脚不安是摆动,不知往哪儿放。
“我真没想到在军队中还隐藏着一位女英雄。当初安娜特想要把你插入军队,我并不十分赞同,但现在,我承认自己失误了。”
海伦娜面对将军的称赞,腼腆地低下头,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海伦娜,你的拉丁语说得非常好,你又是个诚实的人。如果不介意,今后我想我将有许多地方需要你帮助。你愿意出力吗?”
“是的。您肯允许我留在军队中已经是最大的奖赏了。我愿意为您效力。”海伦娜露出笑容。侍从捧着临时准备的奖品向她走来,这次的奖励是比之前的奖品更贵重的宝石项链,也配得上她的身份和功劳。
欢呼中,海伦娜伸手去接奖品。她双手伸直,满怀喜悦。但此时,众人却哑然了。海伦娜没有接到奖赏,她倒在了地上……
陈志奔向海伦娜的住处。海伦娜突然昏倒让他无比担心。那位女孩受明达斯事件牵连,整日提心吊胆过日子,明达斯死后,她的精神状况稍好些了,但阿尔卑斯山的长途跋涉,严寒与饥饿折磨着她的肉体,一路上已病倒好几次。
海伦娜在道拉西亚城一战中立下军功,因此她已不是普通的在军中打杂的仆从,这次病倒不用像上次那样靠着小汉诺的关系才请来军医。军医听说她昏倒了,立刻主动为她看病。
“她怎么样了?”看见医生从卧室中走出,陈志焦急地问。
“没什么,只是旅途劳累,加上休息不够。但是……”尽管说没什么,可军医仍轻轻摇了头,“她从前做过什么职业?”
军医的问话很奇怪,王玉婷与陈志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没答上来。
“与她的病有关系吗?”陈志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医生推开卧室的门,从门缝里看到里边的人睡着了,他又远离了几步,才用抱歉的语气问,“她从前是妓院里的姑娘吗?”
“你的意思是她得了那种病?”王玉婷反应过来。她大声惊呼,但立刻捂住嘴,担心被周围和帐篷里的病人听见了。
陈志的沉默和王玉婷的态度已让医生知道了***。“很早以前就染上了,只不过现在才开始出现症状,不久之后便会恶化。很抱歉,这件事我必须报告将军。”
“并不是很严重的病,她不会被赶出去,对吧?”陈志追问。
医生听说过他们的关系。通常遇上这种事的时候,另一方将会格外关心自己的健康,但这位青年却不一样。“她会不会被赶走,我没有决定权。不过我建议你有必要作身体检查。你们应该是情侣吧?”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遭到冰冷的拒绝,医生耸耸肩,走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告诉海伦娜吗?”王玉婷有点心虚,毕竟她与海伦娜相处过很长时间。
陈志低头沉默了会儿。“别告诉她。你要保密,知道吗?”
“但是这种事即使你我谁也不说,其他人也会知道的。流言最终仍会被她听见!”王玉婷怒视陈志。这家伙实在不明智,应该让海伦娜知道病情,让她配合治疗。
陈志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垂头不语,咬住嘴唇,似乎在为一个艰难的选择作决断。“别告诉她。”他的回答依然相同,“海伦娜怀着希望,吃了许多苦才来到这里。她的心愿还没有实现,如果她知道自己得了不干净的病,她对过去的美好回忆,对未来的憧憬,一切希望都会破灭。如果是其它病还好说,可是这个病会毁掉她的世界,你明白吗?”
王玉婷似乎看到了陈志眼中闪动的东西。她不明白,但点了点头。
“我们还有多少人?”汉尼拔在会议中询问他的部下。
负责统计的书记官翻开厚厚的本子,手指在文字间移动了几行,回答说:“将军阁下,算上最近加入我们的高卢人,我们一共只剩下四万多人,其中骑兵五千人,但他们中大约一半人没有马。”
“暂时将马匹分配给从前作战勇猛的骑兵队。另外派人与高卢酋长们沟通,希望他们能提供战马。”汉尼拔吩咐下去。书记官应声受命,立刻办事去了。
骑兵统领马哈巴尔叹出闷气,他摇了摇头,“翻越阿尔卑斯山的行动带给我们的损失太大了,完全超出了预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可是我们不能休息。罗马人会很快攻来!我们背靠险峻的高山,无路可退!”马戈并不显得担忧,反而摩拳擦掌,有些迫不急待一战了。
“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与罗马人真正交过手。他们实力怎么样,我们了解到的也只是从前的情报和高卢人告诉我们的。”小汉诺十分谨慎。
马戈对孩子的话给予了不屑的眼神,“要知道,罗马人也同样不了解我们。趁现在他们还没从我们突然出现的事实中反应过来,立刻打击他们。曼利阿斯和阿提略这两个人的名字从未听说过,而且他们连高卢人也无法战胜,这样没有才能的指挥官我们担心什么?”
军官之中响起不少赞同声。马戈的话一向能引起好战者的共鸣。不过冷静的人反对立刻战斗,他们刚走出阿尔卑斯山,又攻下一座城市,军队给养缺损,半数骑兵只能作步兵使用,此刻应该恢复元气。
一名卫兵闯入会议厅,争论的军官们安静了。卫兵递上刚收到的紧急军报。
汉尼拔迅速读完上边的信息,眉头微皱,似乎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各位,看来我们不需要与曼利阿斯和阿提略战斗了。我们的老对手西庇阿执政官正在从伊达拉里亚赶往这里的路上,不久后就会抵达。”
“这是怎么回事?西庇阿执政官?他怎么这么快?”军官们议论纷纷。照常理说,那位被他们在马赛利亚甩掉的执政官即使得知他们出现在意大利北方后也没这么快赶回。
“可能当我们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后不久,他便洞悉了我们的意图,因此提前返回了。”汉尼拔推测说,他抖了抖手中的急信,“而且他只带回了一个军团,另一个军团由他弟弟指挥,继续南下进攻伊比利亚。”
“看来在马赛利亚时,我们低估了他的能力。不过只有一个军团,哈斯德鲁巴能够应付。”马哈巴尔为计划失算而惋惜,但一个军团的兵力不会对他们的后方造成大威胁。
“西庇阿执政官是个难缠的对手。军队暂时休整,让我们恭候执政官的大驾。”汉尼拔把军报递给身后的助手,助手将它投入了房内取暖的火焰中。
罗马执政官普布利乌斯·科尼利乌斯·西庇阿把西班牙事务交给弟弟格涅乌斯·科尼利乌斯·西庇阿后,一路乘船驶往与科西嘉岛遥望的意大利西北地区伊达拉里亚。在那里执政官尽可能多地争取到了物资和人员,然后北上奔往波河流域。
在北方正与伊波人作战的两位罗马指挥官突然接到迦太基人入侵的消息,两人立刻不知该怎么办了。执政官的到来拯救了他们。当一位执政官出现在军队中里,原本的指挥官便失去了指挥军队的权力。
“这里的事交由我处理,你们回罗马去吧!”西庇阿执政官接收了一切调动军队的印章与信物。
两位前指挥官虽然为自己的无能感到遗憾,但他们内心也希望回罗马去,现在的局势以他们的才能无法应付了。
执政官很快签署了他接管军队后的第一个命令——把军营迁过河流,往北方插入。
看见执政官发布命令的两位前指挥官同时产生了疑惑。“阁下,您不等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与您汇合了吗?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现在正在路上,如果你们汇合,力量会更强大。”
西庇阿执政官也赞同与另一位执政官联合,但此时他有更重要的看法。“与塞姆普罗尼乌斯汇合的确是很重要的事,但我们现在不能给汉尼拔任何机会。他的军队刚经历了冒犯阿尔卑斯山众神的惩罚,还很虚弱,不过在获得了高卢人支持的情况下,恢复速度将很快。不能让敌人得到喘息,每拖一天,我们的对手就会强大一分。如果因我的战术而倒置了失败,所有后果也由我一人承担。你们立刻动身回罗马等候元老院的新安排吧!”
“是。”两位前指挥官恭敬地行了礼,退出了房间。
执政官年轻的儿子普布利乌斯一直压抑着想发表意见的冲动,但他明白自己的职务还不具备发言权,因此在那两位前指挥官面前忍耐着。现在他们离开了,他可以以儿子对父亲说话的方式发表意见。
“父亲,你终于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我请求让我做侦察敌人的骑兵巡逻队队长,我希望能亲自了解敌人的情况。”
执政官回以短促的冷笑,“只有合你心意的决定才是明智的决定?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你差点回不来了。”他的儿子并不是为了侦察敌人,他是在寻找表现自己的机会。这个孩子从小就跃跃欲试,想要有番作为。
普布利乌斯为上次失手被擒的事辩解,“父亲,上次的事是场意外,这次我会非常谨慎。”
“亲爱的儿子,在战争中没有意外,失误就是失误。”
“可是,父亲……”
“好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我警告你,专心于侦察任务就好,不允许与迦太基军队发生冲突。”执政官严厉地说。
普布利乌斯欢喜地点了头,“是的,父亲。我听从你的警告。”为了害怕父亲改变主意,他立刻离开执政官的房间,奔向士兵的营地,清点出他的部下。
冬季的波河从未结过冰,她只是相对于夏季,平静流淌。西庇阿执政官依照计划,将军营迁过河岸,驻扎在波河支流提赛那斯河下游。
马蹄缓慢地踏过冬天僵硬的土地,光秃的大地上只有依稀可见的裸露的枯黄草茎。普布利乌斯迎着冷风,白色披风在风中抖动,他望着冷清的四周,观察随时会出现的异动,不过情形有些令他失望了,本以为会遇上敌人,但现在连个平民也没遇上。
远方有人骑马奔跑过来。
“队长,前边发现了迦太基人的骑兵,大概有一百人。可能与我们一样,出现巡逻的。”回奔的骑手一边策马奔跑着,一边大喊。
卷发青年扶正了头盔,眼神中泛出了斗志的光彩,他对属下们说:“是个好机会!上一次迦太基的骑兵带给了我们耻辱,这次轮到他们吃苦头了!”
“可是,队长!执政官阁下告诫过你,别与迦太基人起冲突。”身旁的骑手立即提醒队长。
普布利乌斯根本没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为了敷衍父亲才随口答应的,现在父亲不在身边,任何人说的话已无法再限制他了。“我们的人数与他们差不多,只要运用谋略,一定能胜利。”他帛出侧佩剑,“各位,为了罗马的胜利。跟随我,和敌人一战吧!”
士兵们立刻抽剑呼应。普布利乌斯拉动缰绳,率先飞奔向敌人的方向。
马颈低伏,清澈的河水流过马唇,骏马愉快地畅饮河水。王玉婷趁机俯下身子,悠闲地给坐骑洗去腿上的泥浆。
“动作快点!你们怎么这么磨蹭?”马戈不耐烦地催促。
王玉婷瞪了眼棕发青年,动作更加慢了三分。她不明白汉尼拔为什么故意安排她与马戈合作,他明知道她与马戈性格不合,两人一起除了相互受气,完全感觉不到合作的愉快。马戈说往东,她就提醒东边路难走;马戈想往西,她立即警告西边有危险。她不仅与马戈过不去,还吩咐跟随她的属下对马戈采取不合作态度。
“就快好了!”王玉婷也同样不耐烦地回敬对方。她懒散地站直,跨上马背。她的部下们似愿非愿地照着做了。
冷风刮过河面,提赛那斯河只是条短而窄的小河,对岸的景色不用费多少眼力就能清楚地见到。风声中传来马的嘶鸣,迦太基骑兵队被这声鸣叫吸引,他们望向对岸。
对岸河滩上约有十来名骑兵,但从衣着上看并不属于迦太基军队。迦太基士兵没有统一装束,各民族服装五花八门,不过他们的服饰风格不属于其中。一位年轻人在他们中间像是领头的,白色的短披风是罗马骑兵队长的标志。
迦太基骑兵全体警戒。对岸的人在大声叫喊,虽然听不懂拉丁语,可从他们嚣张的神色来看,八成是骂人的难听话。
“是罗马人!”马戈既愤怒又兴奋,他的剑指着对岸,坐骑烦躁地来回移动,“跟我来!消灭他们!”
马戈的坐骑终于压制不住冲动,向前跃出。但马在大跨出第一步后立刻停止前进,惊恐地高昂前蹄——一把投***飞过河面,插入马蹄边的泥沙中。马戈勒紧缰绳,强行控制住马匹,他差点被摔下马背。
对岸的人没有再进攻,他们调头奔向下游。
“马戈阁下,下游有桥!”有人提醒。
刚才的挑衅差点让马戈受伤,这让马戈的怒火更加猛烈地燃烧。“宰了他们!跟我来!”马戈夹紧马肚,追击对岸的敌人。百来人立刻跟上长官。
王玉婷跟在靠后的位置,马戈慢要快,她就慢,已成了一种习惯,即使遇上敌人也不那么容易改正。但她望向对岸的罗马人,目光被白披风骑黑马的背影吸引,那个人和现在的此景此情总使她的心底升起某种莫明似曾相识感。
提赛那斯河下游的小桥只是座方便两岸居民通行的木桥,但也很结实,平日常有载满货物的车辆通过。
十几名罗马骑士并不想战斗,他们无视桥的存在,从桥旁奔过,似乎想急于甩掉后面的追兵。
马戈仿佛已经取得胜利,他冲在最前面,身后是他的卫兵,他的叫喊像是胜利者的欢呼。
王玉婷反而慢下来,更准确地说是马戈的速度加快了,甩开了与她的距离。王玉婷干脆停止前进。
看到她停下,与她同属一个骑兵小队的人也全停下了。
“队长?”德尔非回头看向王玉婷,她突然停止追击一定有原因。
“队长,你与马戈阁下堵气是一回事,但是现在我们共同对敌是另一回事。”巴克尔焦急地劝解。他们在战斗时刻突然撒手不管,算个什么事?
王玉婷看着跑远的罗马人,马戈和他的部下已经上桥了。“你们不认为现在的情景从前发生过吗?”王玉婷确信自己的看法。
她把其余人问糊涂了。
王玉婷也不确定具体是哪件事,只是感觉熟悉。“有点一样,但又不相同。”她努力回想。
德尔非看着前方,狭窄的木桥横跨河面,他仿佛想到了。“队长,你是指‘桥’?是那次……”
“下马!”王玉婷大喊。
几乎同时,踏上桥面的迦太基骑兵发出惨叫。一名骑兵胸口中箭,栽入河中。他的马失去控制,在狭窄的桥面上乱窜,使得前后的人进退两难。
对岸树林里突然窜出百来人,他们的弓箭与投***同时瞄准桥上的目标。
马戈这才上知道中了陷阱,他愤怒,要冲向对岸,但被卫兵们围住,箭与投***砸向护住他的盾牌,像是冰雹砸在了屋顶上。马戈的冲动很快被身后部下的惨叫冲淡了,投***与箭的攻击差不多后,罗马人将冲上桥,杀光剩下的人。
“笨蛋!退回来。冲过去也行。别傻站在桥上当靶子呀!”王玉婷也不得不为马戈着急了。“我们来帮他!”她指着河对岸的一名罗马人,那人披着白色披风,在队列中非常显眼。“瞄准他!”
罗马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桥上的迦太基人,极少有人留意到还有一支落后的小队,而普布利乌斯正好是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他刚注意到这群人,他们已发起了反击。一支投***飞来,刺穿了木盾,***尖直指他的胸膛。马腹与脖子也同时中箭,战马在剧痛中狂躁,把普布利乌斯摔下马背,普布利乌斯落地,折断了刚射入泥土的敌人的箭。
第二轮攻击接踵而至,目标依然是他,幸好这些投来的武器被其余反应过来的士兵用盾挡住了。
发现敌人还有一支有准备的队伍。罗马人的攻击自动分散。
“够了。我们走!”罗马人已完全注意到他们,王玉婷不想被当作活靶子,下令撤退。
马戈也趁机从桥上撤离了。
王玉婷听不清跟在身后的马戈在叫嚷什么,尽管如此她也猜得出是谩骂罗马人的话。他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王玉婷不禁回头望了一眼,但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马戈身上,而是不自觉地落上已经遥远的桥旁的树林。罗马人也撤离了,他们没达成目的,不过也占了便宜。
王玉婷觉得有块石头堵住了心。罗马人袭击马戈的战术她从前使用过,她曾经用来对付过罗马人,可能只是个巧合,但那位白色披风的队长总让她眼熟。
“不可以饶恕他们!绝对不可以!”马戈愤怒地大喊。他刚遭受了挫败,而且是自己主动投入了敌人的陷阱,这种耻辱仅用愤怒是无法表达的。
他像一位激动的演说者,来回走动,舞动双臂。四周围着无数士兵,他们激进的情绪里饱含着好战之心。与罗马人的战斗迟早会来,他们已等不急了。
“教训罗马人!”
有士兵突然高喊。他的声音立刻得到应和,无数人跟着喊出声,要与罗马人一战。
句句呐喊传进不远处的营房里。士兵吵闹的声音打断了军事会议。军官们听着士兵的呼喊,沉默了一阵。
“将军,我们可以战斗。”马哈巴尔本来不希望立即开战,但在感受到屋外激昂的士气后,改变了主意。
“你们的意见呢?”汉尼拔征求其他人的态度。支持立刻战斗的人依然坚决,赞成再修养一段时间的人则有些迷茫了。
“我有个看法!”王玉婷像学生在课堂上发问般,举起了手。
“队长,请说吧。”
得到允许,王玉婷从军官座位中站了出来,“我们的敌人是不是也已经准备好战斗了呢?”
“队长的疑问我考虑过。”汉尼拔回答,“西庇阿执政官把军营迁过河岸,已经表明他希望在近期与我们一战了。罗马人不能容忍有敌人在他们的土地上滞留。但这次你与马戈遭遇到袭击应该是场意外,只是对方队长的临时决定,我想西庇阿执政官现在正在为这位队长的贸然行动而发火。”
“我们的士兵现在需要战斗。”马哈巴尔再次提醒。士气非常好,这是战斗的机会。
军官们不再讨论,等着汉尼拔的决定。
营房外聚集的战士手持武器,有节律地敲打起来,他们希望战斗。当汉尼拔出现在营房门外时,他们的盾牌高得更加响亮。
汉尼拔抬手,军队立刻安静了。
“军队集合。”将军发出命令。安静的军队突然爆发,敲击盾牌声和欢呼震动了大地。
执政官的巴掌狠狠甩在了自己儿子的脸上。普布利乌斯被这一耳光打翻在地。“你没把执政官的命令当一回事吗?谁允许你与迦太基人战斗的?为什么迦太基人没把你杀死?”西庇阿执政官的怒气让四周的人无人敢劝阻。
普布利乌斯站起来,低下头,不敢在这时候出声。他擅自行动时已知道会被责备,但如果他取得了完胜,父亲即使会责备他,心中也同样会很高兴的。可是实际情况并不如计划中完美,他不仅没有消灭迦太基人,反而差点被他们杀死。
“执政官阁下!”
有人闯进营房,他的进入让屋里所有人都警觉起来。“执政官阁下,迦太基人的军队正在集结!”他慌张地报告。战争突然降临了。
“都是你挑起的好事!本来我想再多了解些迦太基人。”执政官冷酷地怒视他的儿子。“招集军队!”他向军官们发布命令。
军官们向执政官行礼,为这个正确的决定离开营房。执政官的卫兵立刻捧来了胸甲与佩剑。
普布利乌斯跟随父亲走出营房,却被执政官阻止,“你不用加入战斗了!一位不愿服从命令的军人,永远不能上战场。”西庇阿执政官毫不留情地冷冻了青年的战斗热情。
两支军队很快在波河与提赛那斯河交汇处对峙。这是场没有任何预兆的战斗,突然的,双方似乎都迫不急待,没有人能预测到迦太基与罗马的第一场战斗会发生在今天。
西庇阿执政官骑着高大的战马,面对军团的战士用浑厚的声音激励他们的士气。
“在你们面前的敌人曾经被你们的祖辈和父辈打败过。可鄙的迦太基人,他们在财富如山,战舰横行海面的时候就没有战胜过我们,现在更加不可能!
“看看他们现在的模样,像团虚弱漂浮的影子!阿尔卑斯山的风雪与岩石已经把他们弄得疲惫不堪。他们在雪地里行走,四肢都被冻僵,肌肉已经僵直,手脚行动迟缓,一路上的饥饿和寒冷,再加上与凯尔特人的战斗,他们的武器变了形,衣衫破烂,马匹也疲惫无力。这群乞丐随时都会崩溃,我们要做的仅是加速他们的灭亡。”
罗马士兵们不惧怕任何敌人,他们的利剑把盾敲得如同雷声般震耳欲聋。
汉尼拔并不打算长篇大论地对士兵发表演说。他的士兵士气高昂,经历过无数战斗与自然灾难的磨练,已经无须再由他多说了。如果一定要说什么,那也只有他时常对他们说的那句——战胜罗马人,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财富都将属于他们;或者失败,成为敌人财富的一部分。
战斗的号角声响起,如同一场残酷比试的开始信号。
罗马军队第一排的标***投手开始向敌人靠近。迦太基阵营中最前端的也是投***队,只不过他们似乎没有战斗的热情,面对敌人逼近,没有任何动作。他们的队列有很大问题,与身后的步兵队列一起,留出了道道纵向的间隙。
号角声再次吹响,这声音来自迦太基的阵列,不过投***队与步兵队依然没有动静,但迦太基的阵列并不是没有变化。马蹄声从后方响起,骑兵通过队列中的纵向间隙冲出了队列,他们很快成了迦太基军队的最前端部队。
上千骑兵冲向罗马军的投***队。
“是骑兵?”执政官震惊地自语。
无数投***如从天而降的暴雨落向飞速前进的骑兵队,但这些细长的武器大多落在骑兵身后,与他们擦身而过。
投***队开始后退,但已经迟了,骑兵冲入了他们的阵列,队型顿时乱作一团。投***队的士兵在马蹄下逃散,但迦太基骑兵不愿与投***队纠缠太久,他们踩过尸体直冲罗马军正面。
“准备!”
前排的百夫长一声令下,木盾碰撞声响起,盾与盾连成了一堵坚实的墙。每位士兵握盾的手仿佛能把盾挤出水来,他们已准备好迎接骑兵的冲击。
迦太基人似乎已决定使用骑兵冲散罗马人的阵型。但骑兵队此时却出人意料地一分为二,由中间断开,向左右转弯。分开的骑兵队犹如缓缓拉开的舞台大幕,展现出背后隐藏的东西。
前排的罗马士兵看得最清楚,他们无不惊骇,但这又是情理之中的状况——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迦太基人的投***队。他们尾随骑兵,借助马匹的遮掩,接近了过来。
投来的标***就像前不久罗马投***队掷向迦太基骑兵的那样致密,只不过它们面对的不是快速灵活的骑兵,而是难于躲闪的步兵阵列,而且是为了抵御骑兵冲击,特别加密的阵列。
标***落下,每一只标***都可以刺中一个活人。近距离的投掷使得盾失去了效力。罗马军第一线连敌人还未碰到就死伤无数。
罗马军的号角又一次吹响,第二线及时补上了。此时迦太基军的步兵已经赶上,两军主要战斗力量正式碰撞。
普布利乌斯站在马房外抚摸着坐骑的背脊,油黑的毛皮柔顺发亮。远方传来微弱号角声,战斗没开始多久,第二线已经出阵了,普布利乌斯忧心地望着战场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听说你被禁止参战了?原来不是流言。”
有人从马房另一侧缓缓走了出来,这个人杵着拐杖,是个年轻人,他的脚受了伤。
“梅特卢斯?”普布利乌斯看着眼前这位时常与自己拌嘴的家伙,现在他跛了脚,普布利乌斯不禁有笑的冲动。“你的脚怎么了?”
“不小心摔下了马,扭伤了。”梅特卢斯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几步,脚依然疼痛,让他咬了咬牙。
普布利乌斯的嘴角上翘,眼里有了愉悦的神采。“原来是不小心,我以为你故意摔伤脚,借口逃避上战场呢!”说着,他笑了起来。
梅特卢斯笑不出,他对普布利乌斯的话咬牙切齿。“有什么可笑的?”他大声制止了普布利乌斯的笑声,“应该被嘲笑的人是你,‘英雄’普布利乌斯!你不是总吹嘘自己是干大事业的人吗?说什么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也终将不如你,结果呢?为了贪图战胜一百人的小胜利,为了挽回上次战败而丢失的荣誉,你把我们弄到一个怎样的境地了?你打乱了执政官的计划,你的父亲正在与布匿人作战。说难听一点儿,他随时会中敌人的暗箭,或者被敌人的利剑刺中,这都是你造成的!”
普布利乌斯收敛了笑容,瞪着梅特卢斯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说话了?反驳啊!从前在我面前你不是滔滔不绝吗?”梅特卢斯得意地送给对方一个轻蔑的眼神,“是的,你无法反驳,因为这次我完全占理,你的诡辩术没有施展的地方了。你的父亲太仁慈,给出的处罚太轻,他应该明白,要教育一位干大事业的儿子,仅凭关爱是行不通的!你应该自己反省,真正干大事业的人决不会像你这样!”
缰绳被狠狠甩了一下,绳索拼命荡漾,普布利乌斯握紧拳头,有一股想要往梅特卢斯脸上揍一拳的冲动。
远方又传来长长的号角声。普布利乌斯一惊,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就连讥讽中处于上风的梅特卢斯也被这声长鸣转移了注意力。
“后备队!”两人同时惊讶。
这声号鸣是后备队出动的信号。罗马军的第三线,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出动的,而且更让人担心的是,战斗开始的时间并不长,第二线的出动也只不过是前不久的事。
普布利乌斯望着战场的方向,心中的忧虑更重了。突然,他跃上马背。
“普布利乌斯,你去哪儿?”梅特卢斯抬头对已在马背上的卷发青年问。
普布利乌斯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提问,双腿夹紧马腹,飞奔了出去。他奔向战场,梅特卢斯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你要去参战?你只有一个人!你果然是个疯子!”梅特卢斯在他身后大喊。一瘸一拐地追出几步,但最终赶不上马的速度,放弃了。
普布利乌斯连头盔也来不及戴上,远方的战斗在呼唤他。他仿佛可以听见军队失败的惨烈声音。
提赛那斯河畔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出现一边倒的局面。罗马人的投***队没有做出任何贡献便溃败了,第一线伤亡惨重,补上的第二线同样不能扭转局势,保护两侧的骑兵根本无法达到保护步兵的作用,分成两队的迦太基骑兵,分别与他们对上了,罗马骑兵陷入了艰难的战斗。执政官把希望寄托在了第三线上。
战马在嘶鸣,已经听不出发自哪一匹,唯一知道的是马背上的骑手倒下了,血珠沿着他倒下的轨迹飞溅,他起不来了。
“罗马人的实力不怎么样啊!对吧?队长。”巴克尔勒住缰绳,蔑视马蹄下的尸体。他寻找下一个目标,不过找个对手已经很难了,骑兵的战斗已基本结束。
王玉婷看向稠密的步兵战场,那里也差不多了,不经意看去,全是迦太基的军人,罗马人已被包围。
“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如果每场战斗都能这样短暂该多好。”德尔非从不远处骑马奔来,与在战斗中分散的队友汇合。
每个人都喜悦无比,这场仗虽然还没结束,不过结局怎样,人人都能看出。罗马人从战斗开始时就失去了优势。
王玉婷跟着队友们得意地提前庆祝,他们赢得轻松。不过她的目光更多地注视着步兵战中的情景。一位披着紫色斗篷的军官身影在战场时隐时现,王玉婷知道那是谁。
“巴克尔!我们上!”
巴克尔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王玉婷已跳上他的坐骑,两人共乘一匹马。她往战场中一指,巴克尔也看见了紫色斗篷,顿时会意了。
“掩护我们!”他向其余人大吼,策马直冲入战场。
四周有人保护,战马也有人控制,王玉婷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向了身披紫色斗篷的罗马执政官,同时张开了弓弦。
王玉婷的箭法并不娴熟,不过她自信能够命中。箭尖指向执政官的后背,随着奔跑的马匹微微跳动,巴克尔的控马技术很好,把这种跳动降到了最低。
果断松开手指,箭离弦射出,如同一支瞄准猎物的隼,冷酷而迅速。箭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空隙,执政官中箭,摔下了坐骑。
射中了!王玉婷差点高声欢呼起来。她射中了罗马执政官。她第一次在跑动的马背上尝试使用弓箭,就立下了如此战绩。
“冲啊!杀了执政官!”她对队友们大喊,抽出腰间的短剑。
整支骑兵队立刻响应,他们队长的神勇是战斗意识的最好催化剂。罗马执政官现在仅被他的卫队保护着,四周是迦太基士兵,他逃不掉了。
“滚——开——”
身后有人大吼。一匹黑色骏马载着名年轻骑手冲入了围困罗马军的迦太基阵列中。
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他是敌人,但却不像来战斗,他的剑只砍向拦住他的人,与想要突出重围的被困者相反,他只顾往里冲。
正准备冲入战场中心的王玉婷被这个人弄了个措手不及。几名骑兵倒在他的剑下,王玉婷与巴克尔俯下身子,躲过了他拖来的剑刃。飞舞的白色斗篷从王玉婷头顶扫过,王玉婷抬起眼神,卷发背影进入她的双眼。
虽然上次带着头盔,但王玉婷可能肯定他们是同一人。又是他——那个利用桥,袭击她与马戈的人。
迦太基的步兵在这个横冲直撞的骑兵面前有些乱了阵型。
普布利乌斯看到了被卫兵围住,保护着的执政官。“父亲!”他呼喊着冲了过去。
西庇阿执政官已经受了伤,再加上又中了支暗箭,只能勉强支撑。普布利乌斯握住了父亲的手,把他拉上马背。“父亲,你没事吧?”
执政官已满头大汗,自信地一笑,“还行。普布利乌斯,我们撤退。”
“不。”普布利乌斯轻声拒绝,留给了执政官一脸惊愕。
年轻的队长高高举起了短剑,以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罗马人!”他以自己所能发出的最洪亮声音大喊,“到这里来!执政官在这里!”
听见他声音的罗马人向他聚集。本来已在迦太基攻击下溃散的阵型又开始凝聚,迦太基军的攻势奇迹般地被抵抗住了。
“有人在重新组织罗马军队!”马哈巴尔略显担心,立刻向将军反映他观察到的情况。“把我们的后备军派上去吧!垂死挣扎的狗咬人也很痛。”
“用不着。马哈巴尔,既然你已经断定他们只是‘垂死挣扎’,为什么还要多费力气呢?”汉尼拔注视着战场中心,那位重新组织军队的人并不是罗马执政官,不过或许总有一天会是,但前提是他能活着离开。
迦太基将军拍了拍跟随身边的少年的肩,少年立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汉诺,看见那个人了吗?他是位勇敢的人。”汉尼拔指着罗马军阵中左右呼喊的卷发年轻人说。
提赛那斯河之战结束的当晚,失败的罗马人抛弃了军营,趁夜渡过波河,并毁掉了连接波河两岸的桥梁。他们逃得很狼狈,撤入了南岸的普拉孙喜阿城。汉尼拔造了座新桥,紧随罗马人,也渡过波河。
身负重伤的罗马执政官西庇阿紧闭城门,不与汉尼拔交战。汉尼拔也没有主动挑战,与罗马执政官作战的胜利提高了这位迦太基将军在高卢人中的声望,为他赢来更多支持者。两位指挥官都在等待,等待下一个战斗的机会。
夜幕刚刚降临普拉孙喜阿城,这座小城防御工事坚固,易守难攻,很适合刚战败的罗马军团重振军威。深灰色的地平线下有人远远骑马而来,来访者并不仅有一人,而是一支骑兵队,数百人的模样。城楼上的士兵立刻警觉起来。骑兵队渐渐靠近,最前端的骑手举着旗帜,最后的余辉映射出了它金色的轮廓。城楼上的士兵指着那闪光的东西大喊,他呼喊来同伴,有吃惊,更是惊喜。已经有人奔下城楼,向上面汇报了。
没等来访者自报来历,城门已经打开。三百名骑兵奔进小城。
西庇阿执政官听到消息时仍躺在床榻上。他顿时坐起来,披上了紫色托加,让儿子扶着坐上厅堂的椅子。大厅的门被不客气地推开,进来十二名手持“法西斯”的随从,紧随这十二名年轻人之后的是名中年男性,他身披甲胄和紫色斗篷。
“你好,可敬的塞姆普罗尼乌斯。”西庇阿执政官勉强站起来,迎接到访的贵客。
傍晚的来访者正是西庇阿的同僚,另一位罗马执政官。塞姆普罗尼乌斯见到西庇阿的情况感到惊讶,情行似乎比他意料中的要糟糕一些。“为了你的身体,西庇阿,你最好躺回床上。我刚从西西里赶回罗马就听说了你战败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塞姆普罗尼乌斯,情况就是这样,迦太基人打到我们家门口,我们兵分两路,同时进攻伊比利亚和阿非利加的计划失败了。”西庇阿执政官没有太多气力说话,从背后射来的那支箭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的回答完全令另一位执政官不满意。“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想知道迦太基人是如何使用他们惯用的诡计,我是问,你是怎么失败的?你居然输给了哈米尔卡的小崽子!”
“他并不好对付,塞姆普罗尼乌斯。”西庇阿执政官不敢靠上座椅舒适的靠背,那样会压着背后的箭伤,前倾身子让他已经虚弱的身体更加感到不适,“最初我以为趁着他和他的军队虚弱无力时能一举击垮他,但交手后我才发觉我错了。汉尼拔继承了迦太基人一贯的狡诈,而他的士兵都是亡命之徒。你知道亡命之徒吗?他们不顾一切地要杀死你,任何灾难与磨难都不能打败他们。”
“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塞姆普罗尼乌斯不以为然地坐上椅子,听听同僚的计划。
西庇阿执政官扶正了在伤痛下略微倾斜的身子。“我现在不想与他战斗。第一,我受了伤,根本无法指挥军队,更无法上战场;第二,我们需要招集更多军团,这需要时间;第三,现在是冬季,天气寒冷,士兵们的状况并不理想。因此我决定等到早春时节,冰雪消融后再与汉尼拔决战。我已经将我的建议送到元老院。”
“早春?西庇阿,你的狡诈与迦太基人不相上下。谁都知道,春天来临的时候将举行执政官选举,到时你以迦太基人毁灭者的姿态进入罗马,你想谋求连任么?”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重重地拍了下扶手。
“如果我能取得胜利,人民希望我继续出任执政官,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西庇阿执政官的手掌握出了青筋,“更重要的是打败汉尼拔需要花费时间完成准备。我们需要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
“或许已经没有那个时机了。”塞姆普罗尼乌斯打断了西庇阿的话,“我们备战的时候,汉尼拔也在恢复。让敌人站稳脚跟是危险的。我建议应该再次与汉尼拔战斗,越快越好!”
“不行,塞姆普罗尼乌斯。不能那样。你的想法才是危险的。”西庇阿执政官想要站起来辩驳,但伤痛让他又坐下了。
“住口,西庇阿。我看你是因为一次失败而害怕了!”塞姆普罗尼乌斯突然指住伴随老西庇阿身旁的普布利乌斯,“听说你受伤后,战斗由你的儿子在指挥,如果没有他,军团就溃散了,是这样呢?你的命也是由他挽救回来?这正好显现了你缺乏执政官的魄力,让只有十多岁的孩子指挥军队,现在更是像只缩头乌龟般躲在城里!”
塞姆普罗尼乌斯毫不留情的指责让老西庇阿生气地紧皱眉头,他想要反驳,但另一个声音快过了他。
“尊敬的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请你不要诬蔑我的父亲。”普布利乌斯抢在父亲前面说话了,“我的确救了父亲的命,但这是我身为儿子应该做的。另外我没有指挥军队,我只是转达父亲的命令而已,因为他受了重伤,不能大声呼喊。”
“普布利乌斯,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你也没有资格对一位执政官大喊。”老西庇阿制止了儿子,如果不加制止,还不知道这位年轻气盛的青年会说出什么话。“塞姆普罗尼乌斯,我的儿子虽然无礼,但他说的是事实。你想用激怒我的方法逼我出战,是不会有效的。你我共同身为执政官,我没有权力阻止你的行动。”
塞姆普罗尼乌斯淡淡一笑,他的激将法被识破了。“既然你不愿作战,那么请把你的军团指挥权交给我,胜利后我会还给你。”
“很遗憾,塞姆普罗尼乌斯,我不能如你的愿。我不会让更多的无辜的生命毁在你手上。”西庇阿执政官一口回绝了他的同僚。
“好吧!西庇阿,我使用自己的军团也能取胜,我才不会惧怕那个哈米尔卡的小崽子。而你,好好养伤,顺便想想如何向元老院解释失败的原因吧!”塞姆普罗尼乌斯愤怒地起身,带走了他的十二名“法西斯”随从。
“塞姆普罗尼乌斯注定会失败,尽管我希望他能赢。”执政官离开后,普布利乌斯冲着关上的门说。
西庇阿执政官吃力支撑起身体,伤口在动作下被扯动,疼痛无比。不过惊喜的发现掩盖了疼痛。提赛那斯河畔的战斗让他重新认识了他的儿子,以前他认为普布利乌斯只是个爱说大话,自以为是的莽撞青年,但在那天的战斗中,他镇定的指挥,果断地下令,无不显示出领袖气质,他今年才十八岁。西庇阿执政官想起了老父亲告诉他的有关普布利乌斯的预言,或许那个女人不是骗子也说不定。
另一位罗马执政官抵达波河流域的消息同样很快传入了迦太基军营。
“塞姆普罗尼乌斯在距离西庇阿四十斯塔狄亚的地方扎营了!”听到消息的马戈握紧拳头,激动地向他的将军强调。他之所以强调,并不是担心将军没有得到消息,而是渴望战斗。他们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一位罗马执政官,现在第二位赶来了,这又是一个取得胜利的好机会。
“他们会不会联合?”马哈巴尔担心地向将军嘀咕。现在军官们一致赞成战斗,他只能低声表示担忧。
汉尼拔低头看着地图,没有回答骑兵统领的疑问。但马哈巴尔的嘀咕依然被其他人听见了。
“马哈巴尔,如果你是塞姆普罗尼乌斯,会怎么做?”王玉婷反问。现在她虽然还未被正式提升至某个职位,不过已被允许参与军事会议了。
马哈巴尔没有回答,要从罗马执政官的角度思考问题,需要多费些心思。
“我知道!”小汉诺突然插话,“塞姆普罗尼乌斯从西西里赶回罗马就是为了与我们决战,即使有西庇阿阻止,他也一定压制不住展示‘军事才能’的欲望。如果不与我们一战,别人会议论,因为西庇阿的失败使得他连战斗的勇气也没有了。而且我听说,罗马执政官的选举在春季举行,他一定想在选举前立下大功,获得赞誉。”
王玉婷满意而赞成地点头。
“嘿!你们两个。虽然平时与你们有不同看法,但这次你们与我想到一块儿了!”马戈也加入进赞成王玉婷与小汉诺的阵营。
“马戈,其实你根本没看法,你就想战斗。别装聪明了!”王玉婷不屑于他的支持。
马戈与王玉婷,两个大孩子又吵了起来。
马哈巴尔不住摇了摇头。罗马执政官的军团已经迫近,好端端的军事会议竟变成了小孩的闹剧,而汉尼拔将军居然不闻不问,任凭军官们在他们的吵闹中取乐,如果这是战前的轻松,他可无法享受这种轻松。
汉尼拔率领军队离开波河,将军营迁到了西南方的特利比亚河畔。这是条比波河支流提赛那斯河更小的河流,由东北向西南缓缓汇入地中海,在严寒的冬季,她的水浅到普通身高的人也能步行过河。
一切如汉尼拔的意料,与西庇阿产生分歧的罗马执政官塞姆普罗尼乌斯带上他的军团尾随迦太基人,同时抵达了特利比亚河河畔。
特利比亚河流域的地势不如波河流域那样平坦,这里有起伏不大的丘陵和茂密的森林。汉尼拔在一处精心选择的地点扎营,罗马执政官急于与迦太基人决战,军营建在了对岸。
冬季的夜晚寒气逼人,但经过长途跋涉的人并不觉得冷。士兵们围坐着篝火,刚吃完晚饭,没人愿意睡觉,他们更愿意相互聊着在上一次战斗中发生的趣事和接下来的战斗会怎样发生。
王玉婷站在火堆旁,四周的士兵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远处还有站着的人,似乎在观看一出好戏。王玉婷眉飞色舞,带上夸张的肢体动作,“战场中有个披紫色斗篷的家伙。我一看,那不是罗马执政官么?擒贼先擒王!当时我做出了个无比英明的决定。巴克尔!”
王玉婷一声呼喊,巴克尔会意地跨上木箱。他已经很熟悉程序了,这场表演已经进行了不下三十遍。
“我带上弓箭,跃上战马,与我忠诚的部下巴克尔冲入战场,直奔罗马执政官!”王玉婷跨坐在箱子上,重现提赛那斯河之战的情景。“我拉开弓弦,瞄准执政官的后背……”
王玉婷张开了没有搭箭的弓。“等一等!”有人突然高喊。王玉婷的兴致被这声喊叫由最高点拉至了低谷。“喂!别随便打断我!”她冲着人群中的某个人责备地叫嚷。
那名士兵可能是第一次观看表演,像是要揭穿谎言般提问,“那样可以射箭吗?骑着马可以射箭吗?”
这个问题在头几次表演时就有许多人问过,有不少人是骑兵,他们不相信能在奔跑的马背上放箭,即使是两人共乘一匹马。“你当然不行了!需要练习和天分!”王玉婷对重复的问题不耐烦,已不想再做详细回答。
“你们在干什么?”
王玉婷刚想继续表演,马哈巴尔出现在了观众中。骑兵统领看到了坐在木箱上的王玉婷和巴克尔,知道他们又在炫耀上次战斗中立下的功绩。“给我下来!如果明天你能真正取得一位罗马执政官的性命,那才是值得炫耀的。去休息吧!明天你将是率先出发的人。”
“不用你提醒。汉尼拔将军已经把战术告诉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王玉婷对着马哈巴尔已转身的背影不服地大喊。“你说休息,我就休息了?你以为自己是谁?”马哈巴尔走远后,她小声嘀咕。
她的话透露了小秘密,立刻有士兵追问,“明天我们要怎样对付罗马人?还是像上次那样,骑兵在前面吗?”
“当然不是!”王玉婷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想要掩饰已经来不及了,“这个……这个是秘密!”幸好没有说出重要部分。
她吐了吐舌头,再次跳上木箱,“看清楚了,现在是最精彩的部分!”好戏又开场了。
河的对岸,罗马人的军营里突然迎来了访客。
“执政官阁下,西庇阿执政官阁下的长子到了。”卫兵通报说。
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正在火焰的照明下反复思索明天决战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他要让迦太基的军队在明天从亚平宁半岛上消失。听到另一位执政官的儿子来拜访的消息,令他有些吃惊。
普布利乌斯在同龄人中谈不上最优秀,却也能称得上最与众不同的。不仅因为他的大话和贵族青年常有的风流韵事,更因为听说他拥有藐视传统和不敬神的思想。
“西庇阿不愿战斗,也不愿把军队指挥权交给我,却把自己儿子派来。你的父亲在打什么主意呢?普布利乌斯。”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看着眼前的卷发青年说。
普布利乌斯恭敬地向执政官行礼,“我的父亲,一位受人尊敬的执政官阁下,他命令我到你的身边学习。如果你有用得着的地方,可以吩咐我去办。”
“西庇阿认为我必定会输给汉尼拔,他竟然会安排儿子到我这个会失败的家伙身边学习?这种笑话谁会相信!”执政官对他的同僚依然怀着不满。
“我的父亲是让我到你的身边学习迦太基人的战斗方式。很遗憾,不是向你学。”普布利乌斯的语气透着骄傲与对执政官的轻视。
塞姆普罗尼乌斯被激怒了,执政官站起来,手掌重重拍上桌上的地图。“普布利乌斯,这些话不可能是你父亲说出的!”
房间中传出青年的大笑,普布利乌斯再次向执政官行礼。“很抱歉,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我的父亲的确让我来学习作战的技巧,不过最后那一句是我自己加上的。的确有冒犯的地方。”
尽管青年以笑容和歉意弥补刚才用语不当犯下的过失,但执政官的脸色依然很难看。“你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样令人讨厌!狂妄、孤傲。西庇阿有你这样的儿子一定非常头痛。我不需要这种烦恼,因此我只能把你当作客人对待。
“请你吩咐。我听从你的命令。”普布利乌斯等待执政官安排。
塞姆普罗乌斯执政官却摆了摆手,像是要挥掉一个麻烦。“既然你是来学习的,我就不可能让一位‘学生’到战场中去。现在有传闻说我与你父亲不和,如果你因我指挥战斗而死,猜疑只会更多。去休息吧!明天的战斗结束后立刻回到你父亲身边去。”
“穆西卡。穆西卡在吗?”执政官呼唤门外的人。
一名年轻军官站在门外,“阁下,你有什么吩咐?”
“为西庇阿执政官的儿子安排住处,保障他的安全。”
普布利乌斯与青年军官一起向执政官行礼,两人退出了执政官的房间。
普布利乌斯跟着带路的军官,目光直视眼前的壮实背影。“你叫穆西卡?我们似乎在哪儿见过?”
“我的父亲是位元老,或许我们年幼时见过吧!”男子轻微回头,一个很小的角度,只够眼角余光扫上背后的人。“你是故意的吗?你把执政官惹怒了。塞姆普罗尼乌斯阁下虽然急于立下功勋,许多方面缺乏考虑,不过他的出发点很好,威胁国土的敌人不应该尽快驱逐吗?”
“原来他身边还有明白人。不过我真的在哪儿见过你。”
“英勇的执政官之子,留着这套把戏和女孩子套近乎吧!我们从来没见过。”
穆西卡背对卷发青年,仿佛有意回避,避免让身后的人再次看到面容。
“我没开玩笑。我一定见过你,而且就在今年。”普布利乌斯追上带路的军官,可穆西卡不再回答他任何提问了。
普布利乌斯一夜没睡,天亮后大战在即,谁又能睡得着呢?可偏偏天快亮时,在黑暗中睁大了的双眼开始不争气,眼皮不自觉地下垂,配合着朦胧意识,渐渐合上。普布利乌斯与睡神搏斗,勉强睁开眼睛,半开的窗户露出天空的一小块,天已不再漆黑,有了暗蓝色的光辉。
突然,号角声响起。这不是罗马军的号角。
迦太基人来偷袭了——普布利乌斯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所有睡意全无。他猛然坐起,抓住床头的胸甲往身上套。“穆西卡!”他呼喊室友。
可穆西卡用不着由他叫醒,他仿佛从来没有睡着,套上盔甲,速度比任何训练有素的战士都要快。穆西卡握住短剑,顺便提起普布利乌斯的剑,此时普布利乌斯正在捆绑固定胸甲的绳索,穆西卡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跑出营房。
普布利乌斯不敢耽误。但执政官没有把他被编入方阵,普布利乌斯没有可报到的队列,他与负责保障安全的穆西卡奔向河边,要看清迦太基人的军队。
让普布利乌斯意外的是到来的并不是迦太基大军,而只是骑兵。这些骑手有着黑色皮肤,听说阿非利加的土地上居住的努米底亚人就是这种肤色。
罗马的军队也同样在集结,不过数量比这支派来的努米底亚人多得多。冬季的早晨虽然没有下雪,但阴冷的晨风刮过河岸,让特利比亚河两岸的人都感到寒冷。
普布利乌斯打了个寒战,“迦太基人这么早就想开战了?他们要干什么?”他看着只作攻击性叫嚣,却不动手的努米底亚人,弄不清他们的意图。可就在这时候,努米底亚人突然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撤离。
“他们要干什么不知道,不过我们已经准备进攻了。”穆西卡指向己方营地。
罗马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已集合的军队开始渡过特利比亚河。河水并不深,徒步就可走过。
普布利乌斯感到了兴奋,他冲下观察的山坡,想要加入进去。不过穆西卡追上了他,“等等,普布利乌斯。执政官已经命令,你不能参加战斗。”穆西卡的提醒让普布利乌斯放缓了脚步。“你说得对,穆西卡。我是来学习的,不用战斗。”
努米底亚人骑速很快,罗马人追不上他们。但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并不是为了追杀他们而带上所有士兵,他是为了与汉尼拔约定的今天的战斗。努米底亚人的突然到访是个信号,表明汉尼拔已经准备好战斗了,他来讥讽罗马人的懒惰。
但当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来到战场时,才发现自己受骗了。努米底亚人逃得没影,而汉尼拔的军队却连影子也没有。在这块森林与矮丘间夹的较平坦的地势上,除了罗马人,什么也没有。
普布利乌斯站在河岸,他与穆西卡也已经过了河。眼前的情景也让这位青年傻了眼,本以为战斗会立刻开始,现在却连敌有有没有抵达战场也不清楚了。
“执政官阁下似乎很生气。”穆西卡远远地看着最高指挥官的背影,推测说。
“不是‘似乎’,这种情况下换作谁都会生气。不过我担心他中了汉尼拔的诡计。”普布利乌斯没有过多在意执政官的举动,他把注意力投向其他地方。“穆西卡,我们走。去看看四周有没有陷阱。”
而在罗马执政官烦燥地等待敌人的军队到达战场时,他并没有留意到其实有一支军队已经隐藏在森林中。
“那就是罗马执政官?”王玉婷通过望远镜看清了执政官的模样,她要记住他的特征,以便在混乱中快速找到目标。
肚子打起鼓来,王玉婷捂住了肚子。出发时她的动作太慢,早饭只吃了一小半就被强迫出发了。他们比努米底亚人更早启程,星夜时就在森林中埋伏,直到天亮。王玉婷感觉饿了。
身旁坐着的小汉诺是协助她指挥军队的军官,但他同行的更大目标是学习。另一位指挥官马戈伏埋在战场的另一侧。
小汉诺打开随身带来的布包,里边装着几块饼子,虽然已经冰冷,但在饥饿的人眼中永远是香的。
王玉婷想要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但小汉诺及时收拢袋口,她的打算没能成功。小汉诺指了指望远镜。“好了,小强盗!借给你!”王玉婷不情愿地把望远镜塞了过去,换得一块饼。
一块小饼咬上几口就没了,王玉婷觉得不过瘾,但此时腹中又察觉出了异样。王玉婷捂着肚子,小心起身。
“站住,没有长官允许,不能离开!”小汉诺津津有味地看着望远镜里的东西,对身旁想要离开的人警告。
“我就是长官!现在我自己允许自己离开一会儿!”王玉婷对“小强盗”咬牙切齿,这个小鬼根本就是为了拖后腿才来,她真不应该同意他随行。
只要战斗没有开始,伏兵就不能行动,王玉婷相信她离开一会儿的时间是足够的,她现在急于解决腹痛的问题。
这是件小事,很快解决了。军队随时会到达,王玉婷得尽快回去,但这时候一声喷嚏惊吓住了她,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你认为有伏兵?”
“只是很有可能。这里的确是隐藏伏兵的好地方。”普布利乌斯也无法肯定评断,“所以我们才要四处看看,如果发现异样,立刻提醒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才对。”
“啊欠——”普布利乌斯重重打出个喷嚏。河水太冷,淌水过河又受到冷风,铁壁身体也没法承受。
“谁?”树林中有人影闪过。普布利乌斯的眼睛捕捉到那个影子,他大步跑了过去。
他站在树林外,不过什么也没发现。穆西卡跟上普布利乌斯,警觉地拔出短剑。
王玉婷没有跑远,一眨眼的功夫她也跑不掉。她只是躲进树后,暂时将自己隐藏起来。
有两个罗马人,从刚才一瞬间的注视中发现,那两人应该是低等军官。他们也应该发现了她,正向这边走来。叫帮手已经不可能了,这里距离埋伏地有些路,而大叫不仅暴露的是自己,可能连整个计划也会败露。王玉婷的手按上剑柄,只有两个人,她应该可以对付。
远方传来迦太基军的号角声,与罗马人正式交战的军队到了,依照她必须赶回去指挥战斗。比起响亮的号角,听得更清楚的是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王玉婷看得见晨光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两条影子,一左一右。他们可能已经发现树后有人,左右包抄过来。
不能坐以待毙。王玉婷抽出剑,转身冲出大树的阴影。右边的罗马人身形比较瘦小,出其不意地解决掉他应该是件容易的事。对方如她意料的那样没反应过来,王玉婷手中的剑刺向她的胸膛,金属碰撞的尖刺声音在早晨宁静的时刻十分明显。这一剑被意外挡住了。
另一位高大的男子以剑拨开了她的剑,及时化解了危机。王玉婷往后退出几步,现在她要面对两人的合攻。
“是你……”白斗篷的黑发青年没有立刻产生出攻击欲念,尽管他差点被剑刺穿胸口,而是以一种久违的目光看着她。
王玉婷对这位青年也有熟悉的感觉,但她的回想很快被另一位罗马人打断了。那位身形比较高大的男人一剑迅捷地刺来,王玉婷一个后翻躲了过去。他向身边发呆的青年叫喊,那名年轻军官才拔出了短剑。
“他们总算到了!”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看着吹响的方向,迦太基人的军队姗姗来迟,让他有点焦躁。他和他的士兵已在清晨的冷风中站立了两个小时。他们涉水过河,全身湿透,出发时很匆忙,连早饭也没吃,现在不少人除了寒冷,还感到饥饿。
“我们的人到了。队长呢?”小汉诺通过望远镜兴奋地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但他回头却发现王玉婷——这支伏兵的指挥官还没有回来。“队长到哪儿去了?”他东瞧西看,向其他人询问,结果没人知道王玉婷的去向。
“带几个人,去找她!”德尔非指使巴克尔去找王玉婷。巴克尔带上几个熟悉的人往王玉婷离开的方向跑去。
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王玉婷听见号声,想往战场的方向看一眼,但她不能移开目光,她必须盯住眼前两人的一举一动。难以想象,她要是赶不回去,战斗将由谁来指挥。
高大的男子挥剑冲撞过来,王玉婷侧身躲闪,对方突然在她身旁站定,转身横砍剑刃。王玉婷只得故意摔倒,让剑从她上方划过,头盔掉落了。幸好“跌倒”及时,否则她的腰将会被砍掉一半。
还没从地上跃起,这个男人的剑又刺过来,她只好在地上打滚。王玉婷顺着滚动的力量跃身半蹲,剑刃砍向罗马人的双脚。这个罗马人虽然身材魁梧高大,可他敏捷的身手并不输给比他轻巧的人,轻松躲过了。
一个人已经这样难应付,王玉婷用余光瞥过她必须提防的另一个人——那名披着白色斗篷的更年轻的军官。这个人被他的同伴责备地大吼后,才拔出了剑,但他拔剑后却再没有动作。
两剑交错,对方力量太强,王玉婷感觉到了自己的疲惫,她逃不掉,拖下去一定会吃亏。
“队长!”身后传来一声大喊。王玉婷因不敌对方而灰暗下去的内心突然亮堂起来。十来个人从树林里冲出,与王玉婷交手的罗马人停止了攻击,退到了他的同伴身边。
“你们来得太及时了!”王玉婷也退回她的同伴身边,幸运地说。现在形势逆转。“给我杀了他们!”
两个罗马人也不会在逆境中久留。他们转身逃离。
王玉婷想追上去,但被巴克尔阻止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把骑兵安排在两翼,目的是为了保护步兵的侧面,但从战斗开始后,他就失算了。
罗马骑兵们要面对的不是迦太基军的骑兵,而是他们的战象。这些大象的胸腹和两侧被铠甲一样的厚牛皮遮盖着,它们长长的***套着金属保护套,象鼻上绑着弯刀,宽厚的背上托着塔状木制建筑,可以掩护三、四个弓箭手。
战马在嗅到这些战象的气味时,就已变得烦燥不安。当被激发了斗志的大象冲向骑兵队时,罗马骑兵们根本无法应战。他们的马匹脱离了控制,队伍乱作一团,马匹不敢让这些猛兽靠近,它们甚至扭头逃跑。罗马的骑兵失去了战斗力。
然而迦太基的骑兵紧跟在战象的背后,他们取代了罗马骑兵本应该占据的位置。没有了保护的步兵顿时变得被动。
迦太基人以军号吹响了信号。
树林中的小汉诺听见号角声,像遭受了惊吓,如木桩般立了起来。这个信号是让他们出击的信息。“该我们了,怎么办?”他慌张地向周围的人请教,指挥官还没有回来,他们要怎样出击?
“汉诺阁下,如果队长没有立刻出现,只有由你指挥我们了。”德尔非给了小汉诺提示。
小汉诺没有因这个主意而镇定,反而更加慌乱。“我?可是我不会指挥!”他的心里盼望着能当指挥官的一天,但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却让他直想拒绝。
“现在这里你的地位最高,只有你才能顶替队长。”德尔非鼓励说,“汉尼拔将军的战术你应该了解,对吧?照着将军的安排行事,具体的我会帮助你。”
小汉诺犹豫着,时间紧迫,他答应了。
可这时一队人从树林深处窜出。“我回来了!”王玉婷高喊着冲入队列中。她跨上坐骑,“现在,跟我来!”
树林里响起了震天的吼声来回应。小汉诺高兴地点头,他有种解脱的轻松。
罗马军已经溃败,早已埋伏好的骑兵加速了他们的毁灭。两支伏兵从隐匿地冲出,攻击他们的侧面,截断了他们的退路。罗马人被包围了。
一些侥幸突围的人奔向特利比亚河,只有渡过那条河他们才能回到军营。但现在那条河已经不能渡过了,日光融化了冰雪,河水上涨,身着甲胄的步兵根本不能游到对岸。骑兵很容易追上了他们,鲜血汇进河水,河流里染出了道道红条。
为了游过河的士兵扔掉了身上的甲胄,跳进河里,但上游冰雪融化后产生的急流淹没了他们中许多人。
王玉婷带兵追逐逃跑的罗马人,马蹄踏过河边遗落的甲胄,她对丢盔弃甲这个词又有了新的认识。
特利比亚河的对岸,普布利乌斯与穆西卡目睹了罗马军的失败。不光彩的溃逃让这两位旁观者也感到颜面无光。
穆西卡摇了摇头,他注意到身边的普布利乌斯已经离开了。
罗马执政官塞姆普罗尼乌斯在掩护下逃回了军营,他整顿了剩下的部队,准备撤离特利比亚河河畔。失败的消息很快会传回罗马,让这位执政官感到讽刺的是,他将与被他嘲弄过的另一位执政官西庇阿一起接受元老院的责难。
……
一个身影趁着黑夜回到了战场附近的树林,月光透过枝叶照射进来,地上有东西反射着月光,格外显眼。人影走进它,反光的东西是只头盔,不知道是谁遗落了它。人影俯身将它捧进双手中。
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在特利比亚河畔被击败后,罗马军队暂时陷入了沉寂。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带领剩余的军队驻进另一位执政官西庇阿所在的普拉孙喜阿城,而汉尼拔回到了波河河畔的营地,隆隆寒冬让双方指挥官都意识到这个季节并不是作战的好时机。
“是谁?”普布利乌斯听见身后的动静,急忙藏好手中的东西,把它塞进了床头的矮柜中。“穆西卡,原来是你。”普布利乌斯放心了。突然进屋的人是他从前的室友,他们只在特利比亚河畔时有过短暂相识,但在撤回普拉孙喜阿城之后两人依然保持着联系。
“藏住了什么秘密?”穆西卡看见了他的动作。他走向矮柜,毫不留情地要揭穿秘密。一只头盔从柜子里滚落出来,穆西卡拾起它,这不是罗马军人的头盔样式,头盔的尺寸较小,不像是给成年男性使用的。
穆西卡拎着头盔,像是嘲笑小孩把破陶罐当作宝贝般,冲着普布利乌斯发笑。普布利乌斯脸色可不好看。“从前戏剧中美丽的姑娘与高贵的公子偶然相遇,姑娘总会遗落信特让公子以后能再与她相见,这件东西可能是条项链,也可能是枚戒指。可你的姑娘真奇怪,扔下只头盔。”穆西卡把头盔塞进普布利乌斯怀中。
普布利乌斯感到对方产生了某种误解,“穆西卡,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不,普布利乌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穆西卡坐上床榻,紧靠着他,“普布利乌斯,你该不会是妇人就会喜欢吧?她不适合你,甚至根本就不适合男人。假如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收藏她的头盔呢?”
“如果一位英雄战胜另一位英雄,他一定会收藏对手的武器作为战利品,这是否意味着那位英雄喜欢男人呢?”普布利乌斯一口否定穆西卡的说法。
他的反驳却惹来了穆西卡的笑声。年轻军官想忍住笑意,但气息无法控制,冲破了喉咙。“普布利乌斯,收起你的诡辩吧!你说的与你手里拿着的根本是两码事,你根本没有战胜她,战利品的说法不成立。被你看中的女人可以从罗马排到加普亚,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不过请你小心点,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传出你喜欢一位迦太基女军官,你和你的父亲都有麻烦。”
“谢谢你的忠告。但是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普布利乌斯紧紧抱住头盔,害怕它被人抢走,“对了,穆西卡,你有什么事?”
“小事情。塞姆普罗尼乌斯执政官的军团与西庇阿执政官的军团现在合住一起了,因此分属两位阁下的贵族子弟们提议趁着这个机会搞一次聚会。你是西庇阿执政官的长子,是必须邀请的对象。”
“无聊的聚会。”普布利乌斯提不起兴致。
“风流的普布利乌斯,没有美女就不会让你产生兴趣吗?”穆西卡开玩笑说,“许多从前只听说过名字的优秀青年都会参加。我会去,下届候选执政官的儿子也在名单里,元老们在军团中服役的儿子都在邀请中。”
“这么说梅特卢斯也在受邀中了?如果有他在,我更加不应该去。我不想因为我与他的不和让整个聚会变得不愉快。”普布利乌斯坚定拒绝的决心。他只是用梅特卢斯做借口,推辞一个不想参加的应酬。
穆西卡似乎看透了他心思,但他没有因这个拙劣的计谋发笑,反而凝重了神色,打算开导他。“从前我认识一个人,他与我一起长大。就像你与梅特卢斯那样,我们时常为小事争吵,相互挖苦、讥讽,我普一度认为他是为让我难堪而诞生的。直到不久前,我才明白他是我的朋友。”穆西卡低着头,已不像是劝解别人,更像自言自语。
“那么你以后应该真诚地对待那位朋友。”
穆西卡摇了摇头,“已经不可能了。当我发觉这点时他已经死了。他是名战士,但却不像一位英勇的战士那样死在受人歌颂的战斗中。”
“真的很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普布利乌斯感到歉意。“我并不是因为厌恶梅特卢斯才拒绝参与聚会,只是在这个时期举办这种聚会实在没有意义。我们连输两场战役,罗马城里一定已经震动了。我父亲和塞姆普罗尼乌斯打算与汉尼拔对峙拖延到明年春天,让新的执政官处理事件。”
“我听说弗雷密尼乌斯的竞选呼声相当高,他极有可能当选。”
“弗雷密尼乌斯?那个演说家?他根本不会打仗!”普布利乌斯发出冷笑,“靠着口才赢得人民支持有什么用?现在国家并不需要这种人。”
“可是人民相信他。人民的支持就是一切。”穆西卡对这位执政官候选人也没有好印象,但他反对也无可奈何。“如果弗雷密尼乌斯当选执政官,我就回避参战。在这样的人指挥下与送死没什么分别。”
普布利乌斯立刻发出啧啧的不信任声音,“穆西卡,你的父亲虽然是元老院成员,但他也不能帮助自己的儿子逃避兵役,他也没有这种权力。假如你真的被分入弗雷密尼乌斯手下,你有办法不去报到?”
穆西卡如同刚才说的话只是玩笑,却骗到一个笨蛋般大笑起来,“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是你的执政官父亲也做不到这点。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儿子逃避兵役?现在是战争时期,适龄的健康男性都得有随时入伍的准备,执政官和元老更应该起到表率作用,把自己的儿子送入军队。不过,对我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我有群身份特殊的朋友,他们能帮忙,让我愿意去哪一支军团就去哪一支。”
“吹牛。”普布利乌斯不相信地摇头摆手,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
穆西卡的神情让别人感到他说的话模棱两可。年轻的军官倒在了床榻上,头部枕着双手,“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认为你是位值得交往的朋友才告诉你这么多。”
“***,洗澡水放好了!”围着围裙的胖女人把粗壮的手臂放在大木桶里搅了搅,感觉水温合适了,她擦干手臂,扭着全身肥肉离开了帐篷。
王玉婷脱下衣服,滑进澡盆。海伦娜脱下外套,卷高衣袖,为王玉婷擦背。
“海伦娜,你脱掉外套不怕着凉吗?你的病好了?”王玉婷舒服地泡在热水里。她实不在想让海伦娜侍候,但海伦娜始终在给自己找事做。她似乎害怕自己没有事做。
“***,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们都说我是太劳累才生了病,只是小病,但你们却比我自己还要关心我的身体,陈志是这样,现在你也这样。”
王玉婷立刻闭嘴不作声了,好像不小心露出了很大的破绽。
帐篷外闹嚷嚷的,这个随军奴仆的居住地距离关押俘虏的地方很近。在两次打败罗马执政官的战斗中有许多罗马士兵被俘。这些俘虏吵吵闹闹,王玉婷的营房离这里远,没有察觉,现在靠近了,她才感到烦人。
“海伦娜,你懂他们的语言,那些俘虏在吵什么?”
海伦娜仔细听了听,“他们在告诉看管他们的人,谁可以给他们付赎金。”
“赎金?是怎么回事?还能给赎金?”王玉婷好奇地问。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规矩。
海伦娜耐心为她解释,“被俘的人可以以支付金钱的方式买回自由。他们会告诉俘虏他们的人,哪一位亲人或认识的朋友有能力支付赎金,看管的人会给那个人送信。如果没有人交付赎金,俘虏就会被卖作奴隶。”
“还有这种规矩?那我们不是要发财了吗?”王玉婷拍着水花,黑眼睛打着转,似乎幻想从天而降的滚滚金币。
身后的海伦娜懂得她的心思,嘴唇弯弯上扬,笑了。
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王玉婷套上毛皮外套,与海伦娜出了帐篷。守在帐篷外的胖女人发着牢骚,进去收拾。
一队卫兵从帐篷外经过。王玉婷认出他们是汉尼拔的卫兵,很快她在他们的簇拥中看到了汉尼拔本人。王玉婷与海伦娜把自己当作看热闹的人跟了过去。
看守俘虏的士兵看见汉尼拔突然到访,在短暂的慌张后强制俘虏们安静。
“我就是汉尼拔,你们痛恨的那个迦太基人!谁都不愿失去自由,我也不是为了剥夺你们的自由而来。”汉尼拔以拉丁语一字一句说出,“我会还给你们中大部分人自由,但现在我必须对你们作出区分。你们中谁是罗马公民,哪些人只是意大利人,希望你们自己区别。”
俘虏们感到困惑,但他们对将军的话只有照做,怀着疑惑分开站立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是罗马人,一边的人来自罗马的意大利同盟城邦。
汉尼拔对他们的行动很满意。他对意大利人说:“你们可以回家了。”
他的决定让在场所有人感到吃惊。人们的意外完全在汉尼拔意料中,迦太基将军进一步说:“我已经释放你们,现在你们自由了。不用交纳任何赎金,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去吧!我并不想与你们发生战争,我为了城邦的利益发动战争,这是迦太基与罗马之战,本来就与意大利其他城邦没有关系,我与你们更没有仇怨,我很清楚,罗马人才是我的敌人,而你们不是。相反,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我清楚你们的城邦与罗马的同盟关系,因此我谅解你们的城邦与迦太基的对立,你们的家乡从前也是独立的城邦,为罗马战斗,奉献年轻人的生命值得吗?”
汉尼拔接着向手下的军官吩咐,让这些意大利人离开他的军营,而剩下的罗马人,他们将继续被扣留。
海伦娜把汉尼拔的话翻译给王玉婷听。王玉婷首先只感到发财的一条大道被堵塞了,但随后却引来她的思考。
迦太基将军的决定在军队人引来了很大的议论,这个一反常态的策略让许多人想不通。尽管有相当一部分军官反对将军的做法,但这些被释放的俘虏如期离开了军营。
军官们的争论对海伦娜来说都是些平常事,无法影响她的生活。海伦娜认为自己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行,她不希望也不敢去干涉上层人物的事务,尽管她现在已具有了涉足那个世界的条件和途径。
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但依然泡在油腻的冷水中,海伦娜认真地洗着碗,擦去油层,把它放进另一只盛满清水的桶中。她干得那样认真,以至于有人靠近也没有察觉。
陈志看着海伦娜娇小的背影,默不作声,一直到海伦娜发觉了他的存在。
“你来了?请等一会儿,我还有些活儿没干完。”海伦娜对他的到访感到欣喜,她擦着碗,即使与人对话时也不曾停下工作。
陈志看见了她那双已红得青紫的手。“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不是你的工作。你还在生病,我已经给总管打过招呼了,让他减免你的工作,他应该会照我的话做。”
“是我自己要求的,不关总管的事。”海伦娜急忙为她的管理者解释,如果不这样,陈志一定会找他算帐,事实上这些活儿的确是她自己要求干的,“我的病已经好了,不是吗?我在这里吃饭,在这里居住,总得干活儿,不能白吃白住,而且我本来就是作为杂役才被允许住进军营,不干活儿就会被赶出去。”
海伦娜提到病情,这让陈志心中一阵刺痛,他没有告诉海伦娜实情。海伦娜说完这些话继续洗碗,两人陷入了沉默。
陈志把话憋在喉咙里哽咽了又哽咽。“那个男人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最终他说出了一句与心中所想毫不相关,却又刺伤人心的一句话。
海伦娜提着湿答答的陶碗,动作如同寒冷的天气般僵硬了。“……对不起。”她半天才以极细的声音说出一句话,声音在颤抖。之后埋头洗碗,只不过动作更加用力快速。
有热液顺着她的脸颊滚落,眼睛与鼻子比冻伤的手更通红。海伦娜制止不了它们的流淌,她不敢擦拭它们,害怕这个细小的动作被身后的人看见;她也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害怕被身后的人听见。宁静的夜晚只有陶碗碰撞与哗哗水声在作响,但尽管如此安静,海伦娜也没听见那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海伦娜躺在床上依然流淌着泪水,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过去的人已经不爱了,但却又念念不忘;现在的人她亏欠许多,可是对他的感情总是无法完整。
海伦娜难以入眠。屋外传来了几人的说话声和打水的声音,接着是陶碗在碰撞。有人在洗碗,但那些碗她明明已经洗过了。海伦娜坐起来,把门打开一条缝,窥视屋外的情景。
几名奴隶不耐烦地洗着她已经洗涮干净的东西,并且是用沸水烫过后重新清洗。
“总管已经吩咐她不用做事了,她到好,抢着工作,反而累着了我们。”
“少说话,快点把这些碗重新洗干净,这样我们才能睡觉。”
“那个女人不知道自己有病吗?还是她想让健康人也染上病?就没有人告诉她真相?我看这种人应该立刻赶走!”
奴隶们发牢骚地议论着,他们为自己要干双倍工作并与有病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不平。
海伦娜把他们的议论听得很清楚,她的手指用力地抠紧木门的缝隙,全身颤抖着。
浑浊的葡萄酒倒入陶碗中。“干杯!”众人齐声大叫,把碗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少喝点。今晚轮到你巡夜。”王重阳擦了擦胡须上的酒珠,提醒说。
王玉婷抹去嘴角的液体,毫不在意,“没事爸爸。自从我们两次战胜罗马执政官后,罗马人已经害怕,他们现在躲在普拉孙喜阿城里不敢出来了。”
“为我们的胜利干杯!”欧卡斯用他的独特大嗓门儿呼喊。所有人响应起来,一罐葡萄酒喝光了。
“不过有点想不明白,汉尼拔将军为什么把俘虏释放了?而且不收赎金,我们少赚了很多。”高个子的克雷塔斯不会因为个子高而比别人多看到一些。
“养俘虏需要多少粮食啊?我们异国远征,补给只够自己用。”年轻的雇佣兵米尼斯半开玩笑地猜测。
“并不是所有俘虏都被释放了。汉尼拔将军的这个手段用得高明。”队长居阿斯端举着盛酒的陶碗,想再来上一大碗。
王玉婷向他敬酒,赞同队长,“的确很高明。最初我与克雷塔斯的想法一样,认为是个亏本生意,但我很快想通了,挑拨离间的诡计在我们那里许多人都会用。”
“‘挑拨离间’这个词似乎不太适用在这儿。”王重阳也赞同这是个好计策,“汉尼拔想分化意大利同盟,这是件很困难的事,不过这些俘虏回到家乡后一定会把他们的见闻告诉给父老乡亲,在一定程度上会引起民众意见的分化。城邦的民主制度重视人民的意见,可能会有希望达到目的。当然,俘虏太多也是个负担,米尼斯的想法也有道理。”
“那不就是一箭双雕了?”王玉婷开怀一笑。
“什么‘一箭双雕’?我们管这么多干什么?我们只管杀死敌人,抢夺战利品不就行了?”欧卡斯实在想不出什么观点或问题来加入他们的话题,烦躁地想把话题结束。
王玉婷立刻高举酒碗,“说得对!战略战术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管‘杀人放火’!来,再干!”
营房里雇佣兵们的笑声响成一片。
“喂,陈志,过来和我们一起喝酒。”居阿斯转身邀请蜷缩在屋子一角,闷闷不乐的青年。
陈志看望海伦娜回来后像是遭受到了打击,不与人说话,独自抱了一罐酒,一个人品尝。他依然拒绝了邀请。
阴冷的风吹过波河河岸,黑暗使得人看不清岸边枯黄的芦苇在风中的姿态,只听得见沙沙声响。
王玉婷带着微醉依次巡视各岗位的情况,河风吹得她把手缩进了衣袖里。她禁不住往风吹来的地方看了一眼,这些冷风要等到天亮,太阳升起来才会结束。
河边的白色影子一下子进入王玉婷眼中,她被吓了一跳,漆黑中的一点白是那么显眼。
“是谁?”排除了鬼怪的可能,王玉婷大胆询问,“谁在哪儿?”她走了过去,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住剑柄。
白影动了动,转过身。王玉婷愣住了——居然是海伦娜。“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海伦娜的脸色比山项的积雪还要苍白。她整个人都显得没有精神,无精打采。“对不起***,请让我在这里再待会儿,我很快就走。”
“你在看什么?”王玉婷发现海伦娜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望向远方。
“河对岸的普拉孙喜阿城。”海伦娜轻轻回答,眼里有了悲伤。
王玉婷明白她的用意了,“这里看不到普拉孙喜阿城。你又在怀念从前的罗马情人了?难怪今天陈志不高兴。”
“他……”海伦娜立刻收回目光,紧张地看向王玉婷,“我惹他生气了吗?”
“我怎么知道呢?你们如果产生了误会,最好当面说清。”
“可是我……”海伦娜垂下头,像有千言万语闷在心中,但却又被一个字给堵住了。她忧伤地沉默了一会儿,担心地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他是个很好的人,我真的很想与他在一起,但是我的过去永远无法摆脱,它们如同命运女神,紧追着我不放。”
海伦娜卷着膝盖,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