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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余文字]《蹉跎坡旧梦》(父亲回忆录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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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发表日期:2008-4-13 17:44:00 关于《蹉跎坡旧梦》
  吾乡乃湖南浏阳北乡龙伏镇,浏阳乃僻处湘东北一县,市管县年代,先属湘潭地区,后改属长沙市管理,90年代改为县级市。黄花机场和319国道修通以后,一改交通不便之旧况,从县城出发,驱车不到1小时即可到机场和长沙市。
  浏阳县城以外,习惯分东南西北四大乡,真正祖住在县城的不算多,绝大部分人,或来自外地,或来自辖下这四大乡。如谭嗣同先生母系祖居北乡,胡耀邦先生则祖籍南乡,王震先生亦祖居北乡。1985年5月10日,香港《百姓》记者陆铿专访胡耀邦先生时,二人还就胡、王祖籍是“南北呼应”还是“南腔北调”开过玩笑。 
  其中北乡和县城之间横亘一大山,曰蕉溪岭。这个地理上在四大乡中间独一无二的阻隔,经常演绎出人文上的诸多说法,如乡间俗称过蕉溪岭即为要到县城去坐牢或吃官司。因了交通之便利,现在这个地理障碍已很难成为真正阻隔,而蕉溪岭诸多传说也渐渐湮没于荒野间。
  龙伏镇乃北乡一普通乡镇,1949年以前,这里大致是国民政府绥和乡的范围。绥和,这是一个带传统文化色彩的地名。吾友十年砍柴乃邵阳人士,跟我说他老家1949年前的地名,大多也是名为刚劲乡、敦仁乡等同样传统色彩极浓的名字。
  砍柴说1949年后刚劲变成小田乡,敦仁变成新田铺乡。我不知道绥和乡这个名字后来是如何成为现在龙伏乡这个地名的。我只知道在计划经济时代,这是一个地方农产品流向国家机器的重要节点,因之我曾祖母一直称龙伏集镇为粮谷市。相信这些名称的地理变迁,应该是一个民俗学和微观史学的命题。 
  本世纪初的撤乡并镇后,附近的泮春乡并入龙伏镇,泮春这个同样极富文化色彩的地名,自此在当地人眼里黯然神伤。每次从龙伏经泮春去浏阳,看到路边这个萧条的前乡镇驻地景色,总是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家父曾跟我说,泮春附近的神田湾,曾出过好几十条“斜皮带”(乡人对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高级军官的形象称呼)。顺便说一句,现任北大校长周其凤先生,好像也是祖居在泮春一带。  
  事实上,我的祖居,还在龙伏集镇溯网江而上约三华里的江美村。自然,江美村也不是它的本名,1949年以前,它叫石江村,中间的名字又经过了多少演绎,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在我三岁的时候,家父将祖宅自建于清雍正年间的大地坪老屋,搬到约500米外的一处幽静山坡下,这处山坡多土生茶树,本地人称茶蔸坡,家父谐其音曰蹉跎坡,于是此地成为我有记忆以来,阖家八口的公共记忆。
  家父名讳沈博爱,1936年生人,自幼丧母,6个月大时,过继给我曾祖父曾祖母做孙,这对老人于他,实与亲生父母无异。经历兵连祸结的童年和时代巨变的少年后,家父于1952年考入浏阳师范、湘潭师范就读,1956年毕业后从教。
  1958年初的整风反右狂潮中,家父因美术插图配合鸣放被划为极右。同年因任教时组织参加自学组织“读书会”一案被判反革命罪入狱,自从家破人亡,开始了毫无自由和尊严可言的地狱之旅。
  1962年6月,家父被改判为非法组织教育释放,返乡和我曾祖母相依为命。几年后和同为地主子女的家母组建新家庭,家父由教师改为师从家母,以缝纫为业,奔波于乡间,抚育我们姊妹五人长大。  
  1978年的平反大潮里,右派改正,家父得以重上讲台,1982年反革命一案彻底平反,1992年家父从龙伏中学退休。而在我整个80年代的记忆里,家父的形象是骑上自行车去学校上课,回家放下自行车和家母去耕种七亩责任田。
  我曾祖父早在我出生的16年前去世,其时家父尚在狱中。1997年夏天我曾祖母去世,几年后,家父和家母一起安居在浏阳县城的教师村。而我们五姊妹,则散居在包括浏阳在内的全国各地。
  家父个性开朗健谈,记忆力极好,年过古稀而精力充沛。他自20世纪初即立志把这辈子的往事整理出来,名曰《蹉跎坡旧梦》。真正正式动笔,则是2008年的春天,迄今已工程过半,完成近三十万字。  
  除了涉及个人隐私以外,家父在回忆录中,力图呈现每一个个体的真名实姓,每一个个真实的地名。他甚至如新闻记者一样,去乡村考证遗迹,寻找故人。我十分支持他这个庞大的计划,并答应帮他整理输入电脑。  
  2009年春天,我回乡扫墓,发现因前几年实施的国土整理工作,整个故乡大地已然风貌大变。我几乎已经认不出来曾经的故乡小路和田野,心里真是悲欣交集。稍感庆幸的是,作为一个美术爱好者,家父幸存有六七十年代在吾乡各地的部分写生记录。这些绘画,都将作为彼时乡村图像之记录随文贴上。   
  在已经整理出来的二十余万字里,我非常喜欢他写的童年之童玩系列,并试图按照这个记录去部分取代我5岁女儿的现代化童玩;喜欢北乡之夜歌系列,尤喜谢歌场一节,喜欢吾乡吾土那种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敬畏感;也喜欢涉及土改、反右等诸多时代记忆的历史细节和临场感受。我又不无惊惧的感受到,在这些记忆和细节里,遗传的密码,命运的吊诡,在父辈和我自己的肉身上若隐若现。  
  这是吾父之个人史,也是吾家之家族史,也是吾乡之乡村志。而我们这个普通家族和乡村的故事,不过是千千万万国人辛酸命运里大同小异中的一斑。   
  2009年清明,记于沪上。
   (本贴《蹉跎坡旧梦》欢迎网络转载,如平媒刊载以及任何商业性使用都请务必联系作者,shifeikejob@yahoo.com.cn。违者必究)
    
  蹉跎坡(序)
  蹉跎坡是块坐西向东的坡地。它的正面朝着石柱峰;背后由蜿蜒的山丘脊梁围绕,形成一个皮撮形。石柱峰是远眺的最高屏幛。它是幕阜山脉连云山支脉上的海拔1359.7米的高峰,也是捞刀河的发源地。如果说捞刀河是家乡的母亲河,那么石柱峰就是家乡的祖山。石柱峰的西坡是断层峡谷地带,形成了百岩、风门口和古战场石牛砦。它的北坡形成了夜合山峡谷,现在已经开发为古文化度假村。它的东坡形成了枫林峡谷,也已经开发成马尾漕水库风景区。从它的东北坡攀登十八盘,绕过三大弯,便到了暴雨中心寒婆坳,这是湖南气象科学工作者所熟知的雷雨暴发中心。
  站在我的家门口,能远眺到云雾缭绕的石柱峰和那银白如泻的瀑布、色彩斑斓的霞云……还有偶尔看到的野火烧山。这些都是留在我记忆中的童年美景。
  时过境迁,童年的家门口没有了大地坪。童年的夏夜,大地坪被竹铺竹椅塞满了。星光下到处有大蒲扇在悠悠摇动;讲鬼怪故事的老公公吸引住周围的人群。我们孩子们在可怕的心理状态下昏昏进入梦乡。现在,老公公老阿婆们都先后作古,大地坪面目全非,十几户农家聚居的大屋全部拆迁。留在童年记忆中还是难忘的大地坪和野火烧山的亮光。
  我家住在大屋上栋的西边,是一栋砖木青瓦结构的老建筑。1976年拆迁时从公厅正梁上的历书上知道是建于清雍正四年,即农历丙午岁公元1726年,堪称是个二百多岁的寿星。是年雍正帝继赐死功臣年羹尧之后,杀害胞弟允禟、囚禁允祀允禔,这并非国难之多事之秋,乃独裁专制铲除异己之通例。先祖宗元公为何选择了这个火马之年而不避忌呢?后来的直系血缘只延续到1958年夏季。而我这个祧入的孙子也在这个险恶的1958年打成右派以反革命罪入狱,经受了二十年的悲惨磨难。倘先祖有灵,当后悔不该在这刀光血腥的火马之年为后人建造祖业了。
  1976年是丙辰岁,也是个火年。极左的火焰烧得正旺,灾难性的文化大革命并未偃旗息鼓,我为什么在这个非常时期迁建出来的,有多方面的不利因素,除是自然因素外,主要的是政治因素。我不得不离开这老祖屋,不得不与这大地坪告别。在距老宅南面的山坡上建造一栋五间一字排开的土砖房,就是现在居住的蹉跎坡芸香居。
  这个山坡原来叫茶蔸坡,纵深有五百米上下,宽度有百米左右,没有正式的小路,只有一些樵猎践踏的痕迹;针叶林和灌木林混合交错;不断长粗的树干基部把外露的鹅卵石狭挤得很紧实,所以砍柴的人很少来。加上齐腰深的羊齿蕨把地被封得严密,所以地表非常潮湿。坡地有一种常绿乔木叫柯树,相传柯树蘑菇极毒,所以有柯树的地方也没有人去拾蘑菇,也是一个少人问津的缘故。
  更令人发指可怕的原因是这里有鬼。孩子们经常唱着:茶蔸坡鬼又多,扯的扯来拖的拖。可孩子们只这样传唱,不知道为什么有鬼。事情发生在1944年至1945年之间,日本鬼子在家乡抢杀一通之后匆匆离去,众皆切齿痛恨。而流落下来的外地中国人被地方自卫队捉拿,被视为奸细处决。除个别被当地生意人证明保释,有三五个就在茶蔸坡被***杀了。据说这些流散的人是湖北通城、湖南新墙等地的从日军手里逃出的苦力挑夫,成了无辜被害者。
  我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更是自然科学爱好者,加之我本人也是鬼,十八年前就打入了牛鬼蛇神的异类了。鬼是不会害我的。我当然不会怕鬼的。真正的实鬼不存在,虚幻的鬼在人的灵魂里可很多。在蹉跎岁月里,我也碰上了不少鬼,有面目狰狞的,两面三刀的,阴奉阳违的,满脸春风的,笑里藏刀的,口蜜腹剑……既不怕,并且还有勇气正视活鬼,就把芸香居建在茶蔸坡的坡地上。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蹉跎岁月,跌宕人生,把茶蔸坡谐音演变为蹉跎坡了。二十余年的光阴流逝,茶蔸坡慢慢的淡化,无形中接近消逝,蹉跎坡已站稳了它的知名度。来蹉跎坡作客的主要是知识教育界的同行,特别是各中学的生物教师。我向他们对蹉跎坡的造访表示深深的感谢。
  蹉跎坡芸香居,是我壮年耕耘苦作的地方,是我晚年怡然自乐的地方,是我落叶归根的地方。我把这山居称之为芸香居是因为居所的后院种植数百株柑桔柚类,皆属芸香科植物,其他如茱萸、常山、花椒、枳壳等皆属芸香科的药用植物。它们的皮都有油腺,可提炼出芳香素、维生素、色素、苦盐基等,有食用、饮用、药用、观赏等诸多食用价值。它们散发的芳香气味能净化空气改善空间环境,何乐而不为也。旁人说我是傻瓜,我接受这个美名,自号“蹉跎痴叟”罢了。
  芸香居的前门和正门的门楣上分别挂上“蹉跎坡芸香居”石匾。其门联分别为“山居依旧,社稷常春”、“磋磨能励志,耕读可传家”的竹制楹联。厅堂正面的神龛上供着祖父祖母的遗像和列祖牌位。神龛的楹联是“训诂贻谋绳其恩泽,象贤崇德珍在宝田。”二十余年的艰苦经营,芸香居前有花园后有果园,茂林修竹环绕四周,形成一座园林式的幽静山居。
  曾经在这里生息过的八口之家,已不再有日出而作、日没而息、书声琅琅、熙攘热闹的气氛,而只偶尔听到鸡鸣犬吠之声、棋坪点子之声、木石打击之声。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播音员说再见的时候,两鬓斑白的老夫妻斜倚床头,细语追思往事……百岁祖母去世多年,五个孩子已经有自己的归宿,每隔几年才有一次合家十八口的天伦乐聚。不免思绪万千,记起了半年团聚时的春联:“庭院三春景,关山万里情”。于是二老晨昏不息,雕根磨石,制成一块屏风,其铭曰:“蹉跎岁月复蹉跎,岁月蹉跎可奈何;虽是蹉跎终去矣,山居依旧号蹉跎。”
  有人说我为蹉跎坡花的时间太长,花的精力太多,花木不能穿,艺术品不能吃,真是老傻瓜。于是我又挑灯沉思,仿唐代刘梦得的《陋室铭》写了一篇不伦不类的《痴叟居》,其文曰:“山不在高,有景则名;水不在深,有矿则灵。斯是痴叟,惟吾好馨。薜萝墙上绿,盆景案头青。谈笑皆知己,往来有能人。可以琢金石,治虬根;无博彩之陋习,无巫道之愚行。山居雕虫者,林下蹉跎翁。识者云:何痴之有。”
  老伴提议说,蹉跎坡的变迁感慨良多;蹉跎坡的往事悲喜交错,应该让后人知道我们是怎样从蹉跎岁月中度过的,怎样培育孩子学有所成。好吧,该静下来了,也已经静下来了,就静下来写蹉跎坡那辛酸的回忆,那催人泪下的回忆,那乐叙天伦的回忆,那温馨如梦的回忆。梦中有诗,诗中有梦,恶梦已终人醒后,安家四海恋山居。
 回复日期:2008-4-13 17:46:29
    (1)我的出生地——大塘沅
  翻过蹉跎坡的后山樑,向西越过三条田垅和山丘,便到了大塘沅。这里有一条自北向南走向的小田垅,呈梯状排列的稻田展现出波浪式的横条。田垅两边的山丘是红色的偏酸性土壤,所以树木都不茂密。田垅的最北端有一口人工挖掘的大山塘,是灌溉和生活用水的主要水源。这田垅一带统称大塘沅。大塘沅聚居一支沈姓家族,系湖南浏北始迁祖远宁公之玄孙世晖字明显公(文齐房祖)之后,在这里繁衍生息的族民称之为文齐房裔。
  靠田垅西面的山丘边缘地段,鳞次栉比地建筑的土木农舍,就是文齐房族民聚居的中心地段,也是大塘沅人的生产生活中心和议事中心。大塘人有传统的家族观念,族约家规管束得很严,使他们有比较规范的行为,所以大塘人带有一种半封建性的团结。可喜大塘人也飞出了金凤凰,高教高职人才不断涌现。然而大塘沅的传统色彩也在不断淡褪,不良的时尚使大塘人失去不少原色,蜕生了一些灰暗色调。幸有高龄的兆颂先生力挽狂澜,在法治德治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使大塘人有厥振家声之举。祖坟补修了墓碑,阡陌变成了通途,办了小型企业,盖了新式楼房等等。近年成立了老年协会,维系了大塘人的心理空间和言行举止。这是大塘人的新动向。先祖世晖公在九泉之下希望大塘人安居乐业,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世晖万万没想到,他的第二十二代裔孙由大塘沅逃出后竟遇上了沧桑多变的蹉跎岁月,引出一段坎坷磨难悲欢交集的往事。
  大塘沅聚居最北一栋古老的四合院上栋西边的厢房里,1936年农历丙子岁十一月初一日,我就出生在这里。童年时代,我以为自己是养育我的祖母所生,别的大人们也逗我是祖母生。我不知道祖母能否生孙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爸爸妈妈!这样爸妈在我脑子里没什么印象。这样的问题一直是童年时代的疑团。
  童年的春节,除打着灯笼火把辞岁以外,就是拜年兵团挨家串户打拱作揖持续半个月的节日活动,直到元宵节耍过龙灯以后才静静地宣告结束。当时的顺口溜是:初一崽初二郎(女婿)初三初四拜干娘。每逢大年的初三四上午,祖父就带我去大塘沅拜年。我穿上小长袍子,戴着六合小碗帽,还佩上银项圈、手圈脚圈,脚上穿着虎头合缝棉暖鞋。我这打扮俨然是富家孩童。我无知地随祖父来到大塘沅最北一栋四合院,走进前栋西边那间客房时,第一印象是黑乎乎的空间和烟火呛鼻的气味。首先是祖父向各位长者拜年,接着是祖父领着我向双目失明的干爷干奶拜年,其余的干爸干叔等来看我。从来没有领我请干娘拜年,我也从来没问过祖父。爷爷奶奶每次都是把我从头摸到脚。最后说一声,“也罢,长得好!”每次拜年都要在这里吃午饭。有一次午餐时我看到大碗的萝卜白菜和又大又粗的荞麦粑粑,我吓住了,以后再不肯吃午饭,甚至很久没有去过大塘沅。直到读师范时,才弄清这个家庭结构,往来关系逐渐密切。
  这是个大佃户农家。祖父母虽然失明,但谈吐和思维都很灵敏,支配着这个家庭的生产生活。祖父叫国源,排行居长,有三子二女,在这二十余口人的大家庭,祖父起着主要的主宰和维系作用,于1950年去世,享年八十岁。祖母陈氏在妇道中起着调教的中坚作用,于1954年去世,享寿八十四岁。此后的大农户瓦解分家各立门户。
  祖父的长子叫赏求,即我的生父,是个憨厚的农民,农闲时喜欢做点小挑卖。他性格比较随和,言行也不急躁,生活得很平淡凄苦。生母去世时,他才四十四岁,到1956年病逝时,度过了十八年的独身生涯,也是可怜可悲的晚景,享年六十二岁,病逝时住在大哥淮溪家云雾寺。
  当时的大哥祧继给祖父的侄儿(祖父弟开沅之子,无嗣)为子,家境贫困,虽然极简朴地治丧,也只能由他承担。因为二哥阳希祧继给大叔讲求为儿。三哥湘溪在志愿军中服役,我是婴儿时有偿出继的。记得当时没做道场,一个音乐师吹打两天就下葬了。我们几个人守了最后一晚丧,只是静坐,连夜歌也没人唱。直到1995年把生父母合冢修墓时,才晓得时也命也注定了他们的归宿。我们四男二女六姐弟当然很内疚。当时的薄养薄葬都是家境的制约。现在的修墓也只是个一般规模,对亡者只是个名义上的虚幻补偿,对后人徒然是心理上的自我安慰。
  母亲生下我来就已染上疾病,没有奶水无法养育我,就以十二块大洋的礼金出继给后来养我的祖父母为孙儿,由我的大嫂付氏抱着送去的。这时我才一百一十三天的年龄,祖母才三十六岁。母亲在我脑海里没什么印象,我从族谱上查知,母亲叫陈珍秀,1938年秋病逝时,年仅三十八岁。听老人说,她是瘦高个子,脸型有点像大姐仁香,生孩子时得了月宫痨而致病故。按现代医学应该是子宫出血感染而演变致癌。她生下四男二女都长大成家,可她都没得到一点回报,仅仅只是那块墓碑。
  大姐叫仁香,二姐叫瓜香,都出嫁到贫苦农家,其夫嬉于赌博,其子不力,至今还处于农村平均生活水平之下。大哥淮希是大家庭中的中坚劳动力,人民公社时有名的生产队长。大嫂生下二女一男,可悲的是儿子英年早逝,大哥自己晚年中风瘫痪,1999年3月18日子夜去世,寿终八十岁。我写的挽联足可见其生平缩影。其联曰:“梳花击埌六十载,砍樵瘫痪又五春,顶金鸟玉兔,採卷耳蓼莪,影照弓背白头,熬到灯干油尽,落得一纸讣文哭灵柩;育子教孙三代人,婚嫁操持完七偶,睦亲眷毗邻,交高朋益友,胸怀良心热血,而今愿了家齐,忍听几声羌笛动阳关。”
  二哥阳溪过继大叔讲求为嗣,自幼学徒,青壮年打铁为生,二嫂无育,祧子为嗣,晚年二嫂去世后,靠赡粮度日。三哥湘溪农民出身,参加志愿军二七三二部队空军地勤兵,转业于浙江衢州机场,娶黄氏生女二,因复员归农后家境不景,与其妻离异后再娶喻氏生二男二女,性质憨柔,在世俗交往中颇能谈吐,好唱挽歌,卷入二号绅士行列。农闲时做点串户小生意,略有积蓄。
  二叔银海是偏诙谐平易的农民,农闲忙于弹花;二婶生男二个,她在我印象中有很多良好的记忆,她特别痛爱后人,生活特别俭朴,为人特别仁慈,虽然一家日子过得不算好,但很和睦。地方人对她的评价很高。我生下来的四个月里,母亲生病无奶,全靠她煮来粉糊来喂我,刚两岁的三哥老是围在她跟前叫嚷,等待用舌头舔到那钵子里剩下的稀糊。我不能忘记她的慈恩大德,我必须记下这“仁爱”的一滴甘露。
  这个大家庭只维持到土改时期,即双目失明的祖父去世之时。大跃进的狂涛席卷全国,他们不免进入了人民公社这个所谓的天堂。那栋古老的四合院随着公共食堂的建立和作业队的分流自然都拆烂了,后来又分居各地,这里只剩下断垣墙断基了。2004年,我到那里拍了一张照片,那些砖块堆积的地方,就是我降临人间的地方。那四合院只是记忆中难忘的印象,那瘦个个儿的母亲也是老人们传给我的可悲的印象。
 回复日期:2008-4-13 17:53:58
    不错。
 回复日期:2008-4-13 18:32:02
    
很好!比吵架好。
 回复日期:2008-4-14 0:34:17
    (2)张家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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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柱峰的东麓是枫林峡谷,峡谷的山溪叫枫林河,也是捞刀河水系的重要源头。峡谷的中段较为开阔叫中院塅,是孔氏家族聚居的地方,我的岳祖母就是孔氏秀才门第的闺秀。自这里被马尾漕水库淹没后,孔氏族人都作为移民迁到几十里外的受益灌区,孔氏家庙也成了龙王庙,“太和元气”和“金声玉振”只能留在极少数孔门后代的记忆中。
  ??
  ??溯峡谷而上至源头地段有一个叫张家源的地方,聚居着一支戴氏家族。这个家族由主人戴斐吾及其三个儿子红畴、青畴、兰畴三个分房组成,拥有大量的山林旱土和山外的稻田,靠收租营生,雇有长工女佣,过着濒临破落的地主生活。当山区被苏维埃占领的时候,打土豪分田地的暴风骤雨使这个家族摇摇欲坠,没有任何驻足的可能,被迫迁到数十里外的国统区——山田小镇。张家源的老宅逐渐变成荒地,偶尔能见到那些房屋基石和古树残桩。现在,由旁系房族在原屋基上修复了部分老屋,但仍是寥寂僻处,当年的殷实富豪气派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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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戴氏三畴在山田落脚未稳而重建家园的时候,国统区化为零,已近解放前夕了。战事的风潮使空气万分紧张,到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这种改朝换代的紧张关头,三房中竟有两房匆忙中建起了新房,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任何装饰就迎来了解放。戴氏三房由破落走向没落,土改时均划上了地主成分。他们的子孙也受此牵连,“地主子弟”的鄙称喊了半个多世纪。不过他们没有忘却大门石框上的对联:“双柑风味,二礼家声”,没有走戴禹清高自赏的路,而是潜意识地继承着戴德戴聖的学风。到他们第三代中,有少数人参加了文教工作;到第四代人中,就有不少青年考入高校,不过,他们只知道父母是村民是教师,也不管什么张家源,什么三畴二戴,而是在拼搏奋进,做有所作为的炎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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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源戴氏三房长辈中,其中二房叫青畴的就是我的岳祖父。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叫湘圃树圃,戴树圃就是我的岳父。岳祖母孔月圆是秀才孔秉烛的女儿;岳母易依庭是路口绅士易应龙的女儿;岳祖母是岳母的嫡亲姨妈。解放前提倡门当户对龙凤相佩,地主绅士家庭之间连环联姻结眷,不管血缘远近,只讲木根水源,这种连环交错的社会关系网给后人带来了无穷隐患和悲剧。老者相继去世,壮者受监督压制,少者皆为地主子弟。他们在政治上被敌视,文化经济等方面处于底层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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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父一家三代人在土改时派住在保寿山——神仙老爷庙里东侧的一间破房子里。他们并没有当神仙,而是过着濒临绝境的生活。岳母虽然受过一定的传统教育,更是一个要强和刻苦的妇人,她支撑着这风雨飘摇的破船不可能到达彼岸,在极度艰苦的环境中去世,年仅四十八岁,留下婆婆、多病的丈夫和十二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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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岳父是个性格耿直而固执的旧文人,既经受不住苦力和风雨的摧残,又不愿短志求援,做一点肩挑生意和修补也力不能及。他根本不可能把这八口之家闯过饥饿关头,在悲观失望的情绪中呻吟,体质每况愈下,磨得光滑如镜的水烟袋陪伴着他的暮年,在五十六岁的时候也抛下高龄母亲和孩子去世了。
  ??
  ??我的小舅子戴乐民,十二岁就撤了学,与祖母相依为命,形影相吊。保寿山的对联是“保民保国,寿世寿身”,由于它没有“保”和“寿”的灵验,信士们对神仙老爷完全失去信仰,香火灭迹。当小舅子成年后,择址迁建家园,神仙老爷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保寿山就成了废墟,后来被开掘为菜园。
  ??
  ??小舅子是个聪明能干的年青人,血气方刚,凭着一身久经磨炼的筋骨和善于图谋的计划,加之侠义好交的社会活动能力,终于在对门山坡上建了房子,娶了一个勤劳贤惠又白又胖的妻子,生了三个聪明好学的孩子。他现在还是苦力干活,但在苦中看到了光辉灿烂的曙光——三个孩子都先后考上了大学和博士研究生。他在苦中拼搏是为了甜美的希望,不是保寿山上的神仙老爷保佑了他,因为神仙老爷不是戴乐民一个人的,而是“二礼家声”的先祖叔侄们在潜移默化,而是列祖的基因种子在优良环境里才能萌发、成长、开花结果。他的晚年也会像戴禹一样:两个柑子一壶酒,多么怡然自乐呀!孩子们不是像戴德戴聖叔侄那样删注礼记,而是写着专著。
  ??
  ??老妻是岳家的二闺女。自嫁到蹉跎坡作为主妇以来,我称她为难友、伙伴和师父,也可以说是我的衣食恩人。并非是在“张家源”一文中避而不谈,而是另立文题,专叙“同舟共济人”。
 回复日期:2008-4-14 0:56:00
    不错!
 回复日期:2008-4-14 10:45:12
    助教的文字功底是这么来的。:)
 回复日期:2008-4-14 10:57:08
    精华。
 回复日期:2008-4-14 15:10:50
    (3)宝乔宗祠
  ??
  ??沿着桃美洞老宅南侧的小山嘴向东延伸到一百米,尽头叫团山嘴,山嘴下的平地上有一栋三开两进的建筑叫宝山宗祠。这个祠堂是四十一世浏阳北乡始迁祖远宁公(字介繁)的四十五世玄孙世诚公、世海公后裔所建的一个支祠。世诚公字纯一,居其长称宝公房,由车田迁至桃美洞。世海公字团明,居其弟称乔公房,亦由车田迁至岭背。故宝乔宗祠是宝公和乔公的合祠。其老二世讚公仍留车田,与世聪公合称週讚房。
  ??远宁公的长子诗南公的十九个曾孙中只有九个有后裔,分合为先房、吉房、椒房、彬安房,文齐房、文秀房、文兴房。次子诗再公的曾孙世远公称汉宇房。三子诗兴公的六个曾孙中只有世诚、世海、世讚、世聪有后裔,分合为两房。这样就把三十个世字辈中的十四个有后裔的合分为十四个大房。完满地得了一个十全其美的整数,为建造十份祠堂——沈氏宗祠奠定了一个前提。
  ??在这十大支房中,以文秀房的财势最大,建了较有规模的文秀宗祠,有“文魁”、“进士”的牌匾,楹联为“所敬在此,聚族于斯”。宝乔宗祠规模居其次,无楹联,但祖堂悬有“玉树联芳”的匾额。其他各房没有宗祠只有公祠或公屋,其中以椒生二房的“祀兴公祠”像样一点,前门楼上有“风敦古处”四字,也挂有“文魁”、“进士”牌匾。
  ??十大支房的合祠叫沈氏宗祠,通称十份祠堂。它建在龙伏镇新开市,与新开村沈家大屋隔河相对。沈氏宗祠的规模虽然只五开两进,但有两厢两院,门楼一字排开两边八字舒展,屋脊宝顶歇山,大门联为“修其祖庙,教以人伦”。门楣上方的“沈氏宗祠”四个大字无甚特色,只有圆润的赵体感觉,而“宝乔宗祠”就有筋骨铮然的气势。
  ??沈氏宗祠门楣两边的“文魁”、“进士”两块牌匾,不知是光宗耀祖的褒奖,还是殷切激励的期望。祖堂正上方的“耼季宏猷”才有一定的渊源特色和文墨分量。至于宝乔宗祠的“玉树联芳”,听起来响亮悦耳,只作为“群芳竞秀玉树盈庭”的期望而已。关于沈氏宗祠文秀宗祠的两首门联就可说是空洞无物平淡乏味,不能体现沈氏代表性典故,能适用于其他姓氏的门联,所以只有普遍性,没有唯一性,多亏那装饰性的“文魁”、“进士”的牌匾们,既羞愧又愤然。我估计可能当时没有采取征联筛选的运作和评委公决的设置——请当时的有权之士能原谅我这个六十二世裔孙的冒昧之言。
  ??不过总祠也好,支祠也好,公屋也好,它们都在大跃进和文革时期被拆了,成了建学校和办猪场的建材来源,在族氏的印象中已随时代冲洗得荡然无存。写这节文字时我打***请问八十二岁高龄的族叔沈兆颂先生,是否记得文秀宗祠的对联,他说没有一点印象。近几年的修谱风气复起,而我沈氏一族无人问津,其原因是智能之士不想承担这个不必要的大麻烦,有兴趣者则承担不起这个大麻烦。我只好在写宝乔宗祠一节文字中,简要地纵横两面描述一下浏阳北乡始迁祖远宁公世系的大略,留下一点墨迹而已。
  ??我退休闲居蹉跎坡快十五年了。既是闲人,有时也做过忙人,最忙的一次是测绘“沈家大屋”平面图和写测绘报告时,为了某种文字资料的需要,查阅了1942年修的浏北三房七修谱中的十序二跋,发现都是浮光掠影地重复沈氏源流,对家、族、国三者的关系描述甚少,并且白话文与文言文夹杂使用,使人有五味涩苦的感觉。
  ??再看了清道光八年二十四年、光绪五年及民国三年的原序,及明正德十一年、嘉靖三十四年、清顺治十一年、康熙五十三年的老序,仍未发现连贯可循的源流脉络,谨知周文王第十子司空耼季食采于沈(即河南沈丘)以国封姓,传至炎汉荣昌公为一世南迁始祖。远宁公为四十一世祖,由粤迁湘始,世诚公为四十五世再迁浏阳北乡桃美洞祖。
  ??我本想顺其藤摸到每个节上的瓜,但原序老序两种文字都很老练规范,有较稳的八股文风,所以其迁徙过程是个含糊不清的疑团。承族人沈绍尧先生所嘱托“追本溯源”之使命,遍查私藏谱牍,沈氏确系轩辕后裔,自沈子国被蔡所灭之后,大举南迁于闽浙的建宁、上杭、杭苏及广东潮汕地区。现已查清沈氏世系的藤是怎样衍的,瓜是怎样绵的,另列六项表格详载,分段记为下:
  ??表甲 自黄帝轩辕氏公元前2707年至姬昌卒前1135年,计历时1572年。
  ??表乙 自周文王第十子季载1135年至周赧王前255年(耼季公至宏广公六十代),计历时880年。
  ??表丙 自秦始皇15年已巳岁(前232年)至西汉阳朔四年庚子岁(前21年)(昇公至发公十代),历时211年。
  ??表丁 自西汉哀帝建平二年丙辰岁(前5年)至宋度崇咸淳六年(公元1270年)(荣昌公至流申公四十代),历时1275年
  ??表戊 自元大德五年辛酉岁(1301)至明景泰五年甲戌(1454)(远崇公至世诚公五代),历时153年。
  ??表已 自明景泰五年(1454)至2004年(传华公至今十八代),历时550年。
  ??以上在写这一节文字时演绎了一段宗谱问题,只是一个不成章体的记载而已。
  ??宝乔祠在我的记忆中有很深的印象,引起我童年时代很多难忘的美好的回忆。宝乔祠南侧附设的大房子是众姓合建的淳化初级小学,我在这里受到了启蒙教育,度过了三年半的光阴。
  ??最难忘而痛苦受屈的事是打屁股。我读初小一年级那年,启蒙老师叫陈操存,他经常参与地方的社会活动和应酬场合,学生在无先生管束的情况下,不可能进行自觉规矩的自我学习。
  ??一个四个头的复式班,年龄差距很大,四年级的是接近成年的大学生。在一个晴朗的日子,两个社会青年和我班的大同学在室外的草坪里打了一场热闹的架。第二天老师上课时板着脸孔来处理这桩打架事端,大家都怕得要命,不知老师要如何处理法,只能哆嗦着身子听候发落。于是老师从讲台里拿出一根四尺长的没有抛光的竹片条和一条板凳,这就宣判了打屁股的处罚。
  ??挨打次序是从肇事参打的大同学到观看呐喊的小同学。都是自己脱下裤子光着屁股,俯卧在板凳上,两手抱住板凳的木脚,两腿分开夹住板凳。老师没有宣布谁该打多少板,也没宣布该打到什么程度。当打到老师认为可以收手的时候,白嫩的屁股当然也就皮开肉绽了,至少也红肿得很厉害了,或者是“哎哟”的叫哭声慢慢微弱了。总之老师不想打你就不挨打了。老师自知失职,当然以“打个满堂红”来出气。我也没能幸免于打屁股,一个多月才长好结疤。
  ??此后,我们视老师如老虎,但“严”师并未出高徒,只有陈赞黄陈意龙陈凡宋三个人学了铁匠,成了本地有较好技术的打铁师父。可事情很凑巧,到土改时陈老师因是当权派被关进了土改法庭里,审讯时也是惯用打屁股的刑罚,当年挨打屁股的大个子学生中,有的当了民兵,充当了打屁股的行刑手。陈老师被打屁股的程度比他的学生要严重得多,不只是红肿皮烂,而是死去活来,直到招供认罪盖上指膜为止。我想也许不是学生长大了有意去报复老师,而是在暴风骤雨的土改运动中,青年民兵行使阶级斗争积极行动的一种表现。
  ??1945年抗日胜利后,我家住在宝乔宗祠,开了一家染坊。经营这个染坊是相当原始的染印方法。染料取材于植物的色素,例如捣取栽培一年生的蓼蓝植物的叶汁可染青兰两色;蒸煮桦木果球的液体可染棕色;山毛榉的叶子浸在黄泥水里能染灰色等。利用发酵的淘米水和米饭汤等含淀粉废液来脱脂去污等;用倒八字形的石灰岩石料压在卷着染色布料的木滚上来回辗动来抛光出色等。
  ??至于染印花布就更复杂一些。一种是用刻穿花纹的油纸板压在白布上,用豆浆石灰糊在雕孔部位,待干染色后再刮掉石灰浆块,清洗后现出白色花纹叫印花布。另一种简便方法就是在白布上四方连续结扎死结,染色后解除绳结,清洗后露出菊花状的白色花纹,这是很廉价的印花布。
  ??祖父这几年没有赚到钱,还要靠喂猪种田来辅助基本生活。土改前搬回了附近的老宅,正当解放前夕,风潮紧张,人心惶惶,社会上一片萧条景象。住在宝乔宗祠的最后一年,我读四年级,换了一个叫焦梅生的老先生。他是个很憨厚老实的先生,同学们上课不是专心听他讲课,而是专心看他那个向左边歪斜的鼻子。我在上课时偷着雕刻皮影人物和画各种脸谱,可是他也不怎么批评我。
  ??他还在课余时间教我学了一些关于丧礼的应酬。因此我常与几个同学在三善祠里练习祭奠仪式。城隍庙里有口庞大的吊钟和大鼓,还有铁磬。把神位当灵位,把香炉当香案,把蒲团当拜席,这样很实践的练习,我们学会了家祭、客祭、成服和夕奠、绕棺等丧仪。大人们也认为这是正经的行举,于是每逢正式参加丧礼时,我就成了一个小礼生。住在宝乔祠的住户必须负责三善祠的敲钟击鼓和焚香点灯,因此我在这里也朝三暮四地管了几年香火。其实是敲钟打鼓吸引了我,纯粹是好玩,并非一个虔诚的信士。
  ??第三个难忘的印象是宝乔祠前面的跨渠木亭子。因为亭子中的几块大青石又光滑又平坦,是我们经常在这里驻足的地方。青石板上练习圈空心字、画画、下六子棋和五子飞,最原始的棋是牛角棋和裤脚棋。下棋时发生争执,就脸红耳赤打闹一通不欢而散。六二年我回到老家时,宝乔宗祠改建成猪场,三善祠夷为平地,青石板搬走做了桥板……留下的是童年的依稀印象。为什么这么难忘而清晰呢?因为大多童年时代是围绕这个地方为中心而度过的!
  ??
 回复日期:2008-4-14 15:11:38
    很真实
 回复日期:2008-4-14 16:17:54
    难得的家族史资料,赞
 回复日期:2008-4-14 21:17:58
    好文章,难得一见的好文章!高人,隐藏在深山的高人!
 回复日期:2008-4-14 21:56:40
    原来家学渊源
 回复日期:2008-4-14 22:13:11
    恩
 回复日期:2008-4-14 22:49:37
    小叙事,真历史
 回复日期:2008-4-16 16:39:32
    极好
 回复日期:2008-4-17 2:11:15
    感谢各位朋友,出差中,回来陆续整理贴上,烦请版主辛苦删去楼上的广告。
 回复日期:2008-4-17 11:35:47
    楼主的文字很用心,好.请继续......
 回复日期:2008-4-26 11:25:12
    记号,比我父亲写的回忆录文笔好:)
 回复日期:2008-4-26 23:07:44
    (4) 壮丁与 “粮子”
  ??
  ??我的童年,是一个兵荒马乱的童年,也是一个颠沛流离的童年,更是一个恐怖的童年,还是一个常做噩梦的童年……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我追随祖父母流离过好几个地方,这些地方都是偏僻的山区。我祖父挑着一担篾皮萝,一头放着一床被盖,另一头放少量油米之类的东西,祖母是小脚,只能提着一个索头布袋子,牵着我上路,这种行动叫“躲兵”。
  ??那时的小孩都怕 “粮子”,小孩不听话或者哭的时候,大人就说:“‘粮子’来了!”这是吓住孩子的一句很灵验的话。因为那时的青壮年都怕去吃粮,也即是怕去当兵。因此当兵叫“吃粮”,兵叫 “粮子”, “粮子”来了就是兵来了,因为出门碰到兵,有礼讲不清。 “粮子”抢东西,掳夫子的原因,因为吃粮是一种苦差事,谁也不想去吃粮,待遇差、生活苦,当然喜欢抢。其实 “粮子”也是老百姓穿上黄军装变的,老百姓不要怕 “粮子”, “粮子”也不应侵害老百姓,军民是一家。
  ??“抽壮丁”就是三丁抽二,两丁抽一,即三兄弟必须抽两人去当兵,两兄弟必抽一人去当兵,究竟谁去,就得抽签而定。如果壮丁逃跑外迁就叫“躲壮丁”;如果出钱请别人抵名额就叫“买壮丁”,也有一些胆大有鬼主意的调皮人,专门替别人去吃粮,叫做当“卖兵”。喜欢当“卖兵”的人,大多好赌,当一次卖兵不但能得一笔卖兵现金,还能就此逃掉所欠的赌债。石江陂陈清汉就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卖兵”,他每次被抽走,总是有本事很快就跑回来,但家里的事情完全赖在妻子身上,个人的日子过得很潇洒。这种当职业“卖兵”的人,后来在土改时都划了兵痞的个人成分。
  ??自己不愿去当兵,又出不起买兵的钱,政府就派公丁(乡政府的公差)来抓人,这叫“抓壮丁”。如果三兄弟中老二去吃粮,那么老大老三也得出些光洋给老二。老实的头脑不灵的人,去吃粮的结果自然是“古人征战几人回”。只要交了兵,乡保就脱了干系,有本事逃回家的,地方政府也不追究。
  ??如果部队捉到开小差的兵,叫“捉逃兵”,服役时捉到的逃兵都是就地正法,不过后来对国军离散出来的军人统称逃兵,例如我所记得的董学富、黄昆、张林等,都是国军散落在本地的外省逃兵,土改时安家落户了。
  ??每次抽壮丁派征人数少于被征人数,因为多征的壮丁可以用钱抵代。乡保官员与地方乡绅把这笔钱私分,叫“吃壮丁”。除了血债外,“吃壮丁”也是土改时清算伪乡保长等的一条重要罪行。
  ??关于“吃粮”、“粮子”、“抽壮丁”、“抓壮丁”、“吃壮丁”、“当卖兵”等说法,都是大人口里传来的,我小时候也是很怕 “粮子”的,看到穿黄衣服的人来了,就以为是 “粮子”来了。那些还专事抢劫的 “粮子”,大人称是西兵 “粮子”。孩子们捣蛋干坏事时,大人们总是骂一句:你们真是一群西兵来了!
  ??我72岁这年,读到陈忠实写的《白鹿原》,同样写抽壮丁当卖兵的事情,也称兵为 “粮子”等……。觉得陈写的很忠实,看来那时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关中湖湘一样同。
  ??1945年前后,能经常碰到“粮子”,国军 “粮子”来去匆匆,如果 “粮子”驻扎一段时期,我最喜欢去捡子弹壳,我们叫炮子筒,把这个炮子筒做成鸟铳是我们最喜欢玩的危险玩具。在弹壳底座的侧向,用钉子打一个油菜籽大小的孔,插上一根从爆竹上取下来的火引,再从子弹壳口灌点黑硝,然后用泥土筑紧。最后把这个弹壳固定在一块7字型的木头上,就成了一根短火(手***)。左手握紧伸出,右手点燃火引,就听到砰的一声,这是当时孩子们最流行的玩具。
 回复日期:2008-4-27 0:51:24
    (5)短暂的难民营——新塘冲
  我每晚都是和祖母睡在一起,睡房就是靠老屋后面的一间,窗子和后门都正朝着山墈。墈壁有三米高,长满了勾藤。墈顶是长满了灌木的后山岭,有条茅草丛生的野鸡路可通往山外的山冲。
  上床后老是睡不着觉,心里记念着外出的祖父。祖母说祖父是放哨去了,我很疑惑放哨是干什么?一直以为是把热乎乎的猪潲浇在地上,阻止坏人走近我们的屋子。
  有一个漆黑的晚上,祖父回家了,把我从梦中叫醒,把装上衣被和盐米的篾皮萝吊到墈上,然后把门窗关闭,粮仓和木柜都上了锁,悄悄从后门口登上靠在土墈上的楼梯,祖母提灯,祖父挑担,我揉着眼皮,沿着那条野鸡路向西面而去,越过几个山丘和田垅之后,进入一条森林茂密道路曲折的山冲。山冲的尽头,是一栋三合院土砖房,这个地方就是近房家族住着的新塘冲。
  这个院子坐西向东,西面是正厅,南北两厅相对,地坪的东面是一堵围墙。我们就住在北厅后面的侧屋里,用晒簟开地铺,一间屋子里睡好几户人家。做饭烧菜都是由三块土砖架的地灶,小锅小瓶罐都放在土砖上。人多挤窄杂乱无章,小孩哭哭打打,男人有的外出找蔬菜,有的爬到山头上看风,屋里是妇女和小孩的世界。在这晕晕沉沉、嘈嘈杂杂的环境里,过着惶惶恐恐简单之极的生活,其实就是难民的生活。
  我们这些孩子们还觉得新奇好玩,在大地铺上最好打架,我也和一个姓凌的男孩打过很认真的一架。而大人们的情绪总是紧张的,每天总要发几次风潮,或说日本鬼子杀了贺婆婆的丈夫沈奇珍,或说日本鬼子用刀杀省见瞎子时,省见瞎子还骂不要开玩笑,有的说鬼子来了杜公塘,女人都赶进薯窖里……
  在这山冲里住了一个短期之后,似乎气氛平静下来了,有的胆子大的男人偷偷试探着回家看看,果然是日本鬼子走了,只是杀了人宰了猪,打烂门窗抢劫一空而去。这样,这些逃难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先先后后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的家被打得最烂,因为祖父把门窗粮仓和衣柜都上了锁。被抢劫的现场是满目狼藉,牲猪鸡犬全被宰掉。祖父母痛心疾首,枉然叹息之后,只好清理残局,重整家园。从此我们并未平静地生活,紧接着是西兵“粮子”和张生匪部的侵扰。
  2005年我定居在浏阳教师村时,在附近的民俗步行街牌坊上刻的浏阳大事记,以及《浏阳日报》庆祝抗日胜利60周年的资料报道,才知道自1938年日军轰炸浏城后,1939年9月29日,日军侵犯永安、跃龙、柏嘉、镇头等乡镇,1941年12月21日军再犯浏阳西北23个乡镇,1944年6月日军犯社港直逼浏城,6月5日浏城失守。自此,浏阳四十多个乡镇被日军侵犯,只有张坊镇幸免。
  我们这里的日军,是1944年6月由江西九岺经平江侵入社港、龙伏、山田、沙市的。来势很凶,我家近邻中就杀了病弱老者沈奇珍,老妇佳老大,瞎子沈省见等,沈夫见(外号夫谈子)被掳去做挑夫,命丧北盛仓地段。
  日军最后在社港镇长驻下来,由喻祥茂任社港维持会会长,把钢炮(平射炮)架在社港镇莲溪寺的大枫树上,时刻威胁着周边的村落。
  但日军一般不进入山冲,怕游击队和八路军。当地也组织了青年自卫队,常去偷袭日军。另因本地有喻尾龙、陈振湘、陈歧凤等小武装组织,日本人也不敢随便侵扰,由此也保了一方平安。不过这些头目或有欺压百姓的行为,存在民愤,或有打探子的血债等,在土改时都被镇压了。维持会长喻祥茂土改时也自缢了。
 回复日期:2008-4-27 22:23:12
    (6) 绥和乡长陈闲僧
  和社港镇平行的绥和乡,在三四十年代的历任乡长中有一个叫陈牟的,本名叫陈闲僧,本地人都叫他闲老,背地里也有叫闲痞子的。他是一个不修边幅的浪漫主义者,穿着简朴,行止慢条斯理,说话雅而不扬。
  族叔沈兆颂先生对我说,闲老喜欢手持一长杆旱烟筒,每逢思考文稿或对联时,左手斜握着烟筒杆,右手撮一缕烟丝按在弯曲的铜质烟斗里后,玉质的烟筒嘴衔在嘴里,再把烟斗放在灶膛一烧,鼻孔里就喷出一股青烟,嘴唇啧地一声:写吧!在旁书写的人就认真地记录下来。
  闲老最有名的一篇文章,是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向时任乡长的喻科盈写的一纸敦促呈文,对当时的社会面貌做了透彻的揭露,对当局的执政态度严加痛斥,词锋咄咄逼人,一则是流畅的四六骈文,光彩照人;二则对国难当头东寇蹂躏的满目疮痍景象深感痛心;三则当年灾荒严重,民不聊生。喻毕业于武汉大学,在当地颇有文名,曾做过胡耀邦先生的老师,但此呈文使一贯刚愎自用的喻乡长深感震惊,不得不改变了对同僚的傲慢态度,也采取了一些爱民措施。
  族叔保存下来了这篇在当地传颂一时的名文,我也从他那里转抄了一份,从中可全面了解到当时日寇侵华在我故乡所犯下的罪行,以及斯时斯地的风土人情,呈文稿如下(另纸呈上)。
  土改时,闲老的父亲继赖皮(陈继纯)被押到刘氏宗祠批斗之后,就地正法在附近双江汇合的河滩上。而在押解游行示众的犯人中,偏没有闲老的身影。原来闲老在土改前就逃亡了,似乎这个不修边幅的旧闻人,在人群中反而没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1958年我在浏阳看守所碰到也曾担任过绥和乡乡长的信牛皮,他是沈氏族台人物,真名叫沈信昌,在土改前逃到湘阴山区做贩卖木桶的生意,后在肃反中被清查出来判刑劳改。他说闲老也在肃反中被清查出来,现在湖南省第一监狱新生火柴厂服刑。
  1969年,我因划为右派成为了五类分子的一员,在参加年终集训会和每月改造会的时候,才知道这个闲老就是本村马源组地主分子陈醒狮的父亲。陈说在他父亲临终前,他曾专门去新生火柴厂看过一次。父亲死了后,他的古文也就跟着死了,他只遗传了父亲闲散拖沓的习惯,那些名震一时的四六骈文和经典对联,再也没有传承下来。
  我也曾经想过,闲老为何要取名叫陈闲僧呢?上个世纪60年代末,一个叫多利和尚的人来找我画观音菩萨像。因为他是龙兴寺的主持僧,土改时划了地主成分,年老体衰,加之高度近视,只好在地方为别人诵经,作为一条生活门路。
  我很同情这个孤苦的和尚,答应为他画了一轴中堂式的观音像,这是我与他唯一的一次接触。当谈到闲老时,他说他与闲老过往密切,经常在一起商讨古文。闲老本从政,虽然不是和尚,但与有文化的和尚大都合得来,附近昙云寺的清风和尚、芦仙寺的志达和尚,和闲老都很熟悉,这大概是他取名陈闲僧的原因之一。1949年后,这俩个有点文化的和尚都回到老家去了,只有多利和尚在龙兴寺终老余年。
  附近的两个城隍土地庙,塘尾冲的清溪祠和从清溪祠分香火而去的石江村清泰祠,其门联都是闲老所撰,在意对、工对和联律方面十分工整。
  塘尾冲的清溪祠门联,是闲老从刘梦得先生的陋室铭里偷了一句,其联为:清涧(鉴)不污,凭夕可照;溪流虽浅,有龙则灵。写景写意都恰到好处。
  石江村的清泰祠,其联曰:清泉泽远思塘尾;泰日风和遍石江。对来源和祈愿都剖析分明。
  文革中破四旧的运动中,塘尾冲和石江村的这两个城隍土地庙都荡然无存,唯有闲老留下的这两首对联,还在地方一直默默传颂着。
  呈文补录如下:
  ??
  ??本年五月六日,倭寇进犯,大肆凶残。属保当冲,首遭蹂躏。鑿户劈窗,逞其虺嚣;倾箱倒榻,遂比狼心;衣裳谷米,抄抢无余;犬冢牛羊,屠杀殆尽;搜索则一日数至,盖藏已十室九空。壮丁沈夫见,被掳失踪;处女沈闺娥,因奸丧命;病夫沈奇珍,床头蒙害;孤老沈省见,刀下含冤。总之,兽蹄所过,叫汝鹤唳频惊;一般忧患丛生,连月流离失所;昼伏蒿里,饮露餐风;暮访桃源,披星戴月;寒气袭人,剪蕉衣而保暖;枯肠逼我,采蕨粉以充饥;盐源久断,辅淡食之堪虞;酒价高腾,思浇愁而不得;草木皆兵,可怜尽惊弓之鸟;豺狼当道,谁敢作出山之泉;庐舍萧条,任从蛛网;人际隐避,莫敢声张;近幸雷地未越,总之畏若城狐。方期黄帝有灵,早歼顽寇。
  ??讵料黎民不幸,又遇阳侯。 月 日至 月 日,大雨磅沱,终朝如注,洪水暴涨,遍地成渠;高岸田禾,大半泥沙淹没,沿河塘坝,尽皆木石崩頽;娥皇莫及,总奈止涛无灰;夏禹难逢,只是望洋洒泪;怅水患之渐增,尚犹未已;狠旱魃之踵至,其何以堪; 月 日至 月 日,石燕如飞,云霓绝影;商羊罢舞,雨泽愆期。熏风拂拂,不惠民财。烈日炎炎,竞伤物类。圃蔬田禾,概无华而不实;山花野果,亦尽瘁皆诸枯。大江化作坦途;古井变为涸辙。煮饮更慎;吸饮维艰。
  ??哀我黎民,三灾相继,东作徒劳,五谷不登,西成失望。乃者饥寒交迫,危急万分;加之瘟疫流行,死亡百计。家家抬游子之魂,愁云密布;处处化望夫之石,惨雾迷漫。天乎不佑,降此鞠讻;民也何事,丁兹浩劫。
  ??
  ?? 谨具俚词
  ?? 声随泪下
  ??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甲申岁)
 回复日期:2008-4-28 2:19:13
    慢慢等
 回复日期:2008-4-28 6:10:27
    顶下助教
 回复日期:2008-4-28 19:56:00
    (7)洞庭黄家大屋
  在新塘冲这个山冲究竟住了多久,我是无从记忆的。只知道回到那个大地坪的老屋后,大人们都忙于清理劫后残局,村子里一篇萧条景象。
  我记忆中最难忘的是三件事。一是被***托打烂的衣柜左门片,这是祖母的嫁妆。一直没修好的原因是留个不忘国耻的记念,到1986年大女儿出嫁办回门宴时,才重新油漆了一遍,我在柜门上写了一首七律,第二联是:南冠未坠凌云志,东寇曾留耻辱痕。于是这个不忘国耻的痕,就由文字来记住了。
  第二是那口被日军用刺刀戮烂的皮箱,这口箱子是祖父在外地从事染工所用,随着他流离奔波了几十年。幸好痞子里面是木质的,没有被刺刀捅穿。我一直把这口带有七八寸刀伤口子的箱子带在身边,当我进入高小以后,它就伴随着我从南普寺到永兴寺,从浏阳到湘潭,同样受了十几年的熏陶。1956年到1957年又随我在社港完小和花桥完小教了两年书;从1958年到1962年又不幸地随我在浏阳看守所和湘潭砖桥铁路工地以及谭家山煤矿度过了监狱光阴;1962年6月才随我回到了那个大地坪的老家。它现在安闲地躺在蹉跎坡山居的那个被日寇打伤的衣柜里,这是它的暂时归宿,日后将把它接到浏阳市教师村,这将是它永远定居的地方。
  第三件是那头又白又胖的肥猪。当我们从新塘冲躲兵回家时,猪舍狼藉,满地鲜血,连猪蹄和猪毛都不见了。因为我每天伴随着祖父母去饲喂两次肥猪,原计划要在腊月30天宰杀过年猪,让祖母端着一盆猪血放在天井旁边,装香秉烛,祈祷来年国泰民安,全家清吉的。现在成了泡影。
  重整家园都来不及的惊弓之鸟,兵燹之乱又朝夕相扰。在一个阴沉的日子里,一些乱七八糟的粮子闯进了那个大地坪的老屋,一些青壮男丁早已逃跑了,闻风而逃的原因是怕掳夫子,因为之前沈夫见(夫谈子)被掳去挑担,死在北盛仓,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
  大人们称这种乱兵叫西兵粮子,西兵粮子把大屋里的老幼妇女都赶到上厅东侧的一个巷子里。祖母抱着我坐在门槛上,一个年青的军官端着一挺快慢机(这是大人们说的名字,现在回忆起来应该是盒子***)指着大家,挨个清劫。这些无钱的妇老无油水可榨,只好逼迫她们勒下脖子上和手腕上的银圈。我的颈圈手圈和脚圈就这样很容易地都被抢走了,但是祖母的手圈很难勒下,那个军官就说用刀砍手,吓得祖母用死力才勒下来。整个巷子像一塘死水,谁敢吭声敢哭敢骂啊。等这些粮子走后,男人们才陆续回家。
  这时,日军飞机上的一颗炸弹打在山后的棉花畲山冲里,门窗都震烂了,于是人心惶惶,每天都处于一种极度惊恐的状态中。只要一听到那个打锣一般的飞机声,大家都蜂拥躲到邻居沈孝经家里那个巨大的横薯窖里面。
  在这种情况下,祖父只好又挑起那副篾皮萝,带着祖母和我逃到另外一个山区,我的舅祖父家里住下来。这里是一个有上中下三进的四合院大屋,叫洞庭黄家大屋,都姓黄,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偏僻山区。
  现在这里早已经被后来修建的洞庭黄水库所淹没,1956年的时候,我在这大屋对面的豺狗坡上,画了一副详细的洞庭黄大屋全景图,留下来作为记念。但此图在1958年因我的读书会反革命案而被清查没收。
  舅祖父黄季堂住在大屋上进的天井东侧茶堂里。茶堂向着天井的一面装着活动木隔墙,上间是客房,也叫茶房,冬天叫火房。下间中间用砖墙隔开,前半间开着两个靠背床铺,俗称眠房。后半间很小,开一个便铺,剩下的空间就更小了,我们祖孙三人就挤住在这间小房子里。小房子的门通向一条巷道,过了巷子就是舅祖父家里的大厨房和茅厕了。
  但这个比新塘冲更偏僻的山冲,并没能保持多久的平静。
  没住多久,大屋大门口的大路上就又开始过粮子了。这些儿粮子的队伍都很不整齐,更不威风,肩上扛着武器,背上背着包袱,裹头跛足,行动艰难。我跟着妇老们站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第一次认识了什么叫步***(长***),什么叫短火,挂在腰上的弹棰叫手榴弹,最惊奇的是迫击炮和机关***,但是没有叫冲锋***的。我们小孩很喜欢机关***,自己用竹管仿制,***膛里装上几片轮叶,摇转把手时可连续发射出很多子弹——其实就是棕榈树的种子。
  大屋门口这条路,通往长沙县的金井镇,从这里到长浏边界只有三十华里,溯水北上,翻过金盆岭就到了小长沙(我们把长沙市叫大长沙,把长沙县叫小长沙)的青山铺。
  大人们说这只国军是被日本鬼子阻住了,才弯路去小长沙的。可是大屋里的房子都被粮子们占住了,驻扎了很多伤兵。舅祖父一家只好挤进我们住的这间小房子。其他邻居家里也都是只能留一间房子,其他的必须腾给伤兵住。
  伤兵的呻吟和惨叫声,使得医护人员手忙脚乱,我亲眼看到医生夹着纱布从伤口里面洗出一窝窝的蛆虫。因为污血的腥气和腐肉的臭气,孩子们也就再也不去那里玩了,改到屋后的竹园里。
  但那里也有粮子住了,有时能捡到一个香烟盒子,最希望能捡到一个子弹头,我们叫炮子嘴,然后用瓦片盛着放在灶里一烧,里面的铅就熔化留在瓦片上,用来做钓鱼钩上的沉子。
  有时粮子也会让我们试试他们吃的米饭。我试过一口,发现饭里面有很多砂子。难怪大人们说送军粮到永安市时,要掺一点白砂子。
  我很少看见男人在家,只有老妇幼三种人在留守,男人们又转移到更偏僻的地方去了,还是因为怕掳夫子。不过虽然没有大人们在家,我们这上进东边还是没有粮子来滋事扰乱,似乎一切处于平静中。
  一个年青俊秀的排长总是满脸笑容,因为他住在堂表兄家里,只相隔一条防火用的巷子。表兄是个憨厚老实的人,表嫂则是有一份姿色的中等个子。后来粮子们陆续撤走的时候,这个排长还跟大家挥手道别,表嫂暗暗流着眼泪。大人们说,肯定是排长葛了(合了)恩妹这个家伙,不然我们有以此(这样)道静(安静)吧?
 回复日期:2008-4-29 10:49:09
    
 回复日期:2008-4-29 11:28:18
    楼主快点帖阿
 回复日期:2008-4-29 11:58:03
    (8) 干坑源
  国军粮子走了,老百姓各自打扫环境,清理内务。男人们也不知道从何处都钻回来了,祖父也钻回来了,原来他独自住在干坑源的陈家祠堂里。
  洞庭黄家大屋对面有条小溪流,源头就在长沙浏阳交界处的枫树坡和石子坑,这个山冲叫大源洞。从洞庭黄对面的豺狗坡爬到山脊上,沿着山脊往北走到芦岭冲山脊,下山出到冲口就是干坑源陈家大屋,祖父就躲在这个大屋的陈家祠堂里面。
  祖父能住在这里躲兵,是因为他的两个舅父都住在这里,一个叫陈啓发,一个叫陈更发,凭借着舅父的面子,陈氏族人同意祖父在祠堂里住下。这次祖父钻回洞庭黄家大屋,并没有住下来,而是把我也接到干坑源的陈家祠堂,跟他一起住下,但祖母依然留在洞庭黄家。
  我随祖父还是过河上岭,登芦岭冲山脊,下坡出冲,沿着这条野鸡路来到趁势祠堂,住在上进西边的一个小房子里。当沿着这条山路走的时候,我很认真记住每个关键拐弯的地方。后来我真的一个人,麻起胆子朝着来的方向,沿着大略的路线逃回到了祖母那里。
  我住的这间小房子,窗子傍着后山坡,光线暗淡,地面潮湿,里面空荡荡的,一种阴森可怕的气氛,笼罩着两进三开的陈氏宗祠。祖父和我两人都是暂时的住客,怎么也不能把它温热起来,何况祠堂距离陈家大屋还有百多米距离,谁会来这里串门呢?
  祖父白天外出时,交嘱我不要离开这里,晚上他回来就带我去陈家大屋舅父家里座谈。祖父说选住在这里的原因,主要是干坑源这块山区很道静,日本鬼子怕游击队,不敢进山冲;国军粮子也不赖,因为交通不便,没有通往小长沙的道路。
  住在这僻静的祠堂里,日夜都赶得鬼出,静得个死亡一样。不过,后来这里突然热闹起来,磨刀霍霍,杀气腾腾,哀声惨惨。这种恐怖的气氛把我给吓坏了,在一天下午,祖父还没回来,我偷偷逃跑了,沿着我记住的野鸡路,连滚带爬的逃回了祖母住的洞庭黄家。
  当我爬大豺狗坡山顶上时,一眼看到舅祖父屋后的松樟结义大树时,就证明了我没走错,我高兴极了,很快滚下坡来,跳过踏水桥,沿着塘埂上的小路一溜小跑,就进了大屋的槽门,过了中门就到了上厅的茶堂门口。祖母很惊奇,抱着我哭了。傍晚时分,祖父寻到洞庭黄,看到我已经回到了祖母身边也就放心了。
  我逃走的原因,是害怕干坑源陈家祠堂那恐怖得要命的场面。
  有一天,自卫队押着一个男子进入祠堂,说这是日本人的探子。一顿捆绑吊打之后昏迷过去了,用冷水泼醒,再反绑着双手吊边猪,哎哟的惨叫声非常可怕。有人用点燃的香火去熏烤探子的鼻孔,但直到鼻孔熏出了血,他也不承认是探子。最后的刑罚是夹竹杠子,一阵惨叫之后,该男子瘫在地上。另外一个人在天井边磨马页子(马刀),说准备开斩。后来听说这个人被冲死了(***决了)。
  自卫队是以陈歧凤为首组织的地方武装,只有步***和马刀。他们有时出山去偷袭日军,有一次还牵回来一匹马,当场宰了。出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搞***支子弹等,不管日军国军。大凡离队的带有武器的军人被他们撞到了,很难逃脱此劫。
  陈歧凤家族是这个干坑源陈家大屋聚族而居的主流,起着操纵家族和地方的作用。这个家族好猎善拳棍,当然多有横行霸道之举。陈岐凤有五兄弟,其弟陈鸣凤做过国民政府的绥和乡乡长,这种政治靠山更使得这个大家族气势非凡,谁也不与之争高下。
  到土改时,陈岐凤被以恶霸之罪被镇压,那些被冲死(***决)的探子,都被算做了他欠下的血债,因为所谓探子,是真是假没有证据,不过是外地的生人而已。记得大会上还宣布,他们把这些所谓的探子的心肝挖出来煎熟吃了,更是毛骨悚然。
  我既然逃回了祖母那里,祖父也只好搬回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了。他也没有再回到老家的打算,想重操旧业做染工,于是舅祖父黄季堂和堂舅父黄条叙两人入股,决定到灵官嘴去开染坊,由此也结束了这段在洞庭黄家大屋的篱下生活。
 回复日期:2008-4-30 22:11:03
    
  (9)灵官嘴(上)
  由洞庭黄家大屋溯溪而上,经芦仙寺、大坡口、龙胆口、白杨坪、潘家盆逶迤北上,便到了我们的下一个乔迁地,灵官嘴。这里的住户大都姓江,只有一户姓游,两户姓沈。我们就租住了东家江吉盛的两大间两层的砖木楼房。楼面四周有跑马吊楼,便于晒布晒纱。楼下靠近溪边,便于漂洗纱布。这里和其他住户只隔一条便道,祖父就在这里开起了简陋的染坊,地方人称祖父为苍老板或沈师傅,称祖母为老板娘子,我就过着村民眼里小公子一样的生活。
  这套住所的墙体是用黄土夯筑的,本地统称筑墙,具有一定的保温和隔热性能,住下还是较舒适的。底层的双扇门开在通道一侧,外间是漂染间,有两口大染缸崁在土筑的灶膛里,开两个灶口通向染缸底部,冬天烧起糠头火,防止染缸冰冻。缸口靠墙一侧,有一个俗称牛角架的拧衣架子。
  祖父从染缸里捞出染色的布或纱,把一头挂在牛角架上,双手抓住另一头,用力拧出那黑色的、蓝色的、棕色的染汁。因此,祖父的手常年是黑色的,指甲和掌纹里黑色更深,这双手也就挂了牌——染匠师傅。
  里间靠窗子一侧的地上,安放着一块碾布底板石,底板石侧边有一条非常牢固的矮木板凳,一块倒八字形的碾石侧靠在板凳上,碾石底部很圆滑。
  祖父把染好的布匹卷好放在一个木架上,然把折叠整齐的布绕在一碗口粗的柞木圆磙子上,再把磙子放在底板石上。然后双手紧握住吊在空中的扶手杠,双脚站在碾石的左叉尖上,腰子用力一挤,把右叉推开,碾石底部就就落在磙子上,右脚很快踩到右叉尖上,整个身子往左右摆动,碾石即在磙子上左右滚压。随着双脚的调节,碾石前后倾斜移动滚压位置,使布面受到均匀的碾压。
  结束时,祖父左脚用力一蹬,右脚松劲,碾石就向木凳一靠,然后就把磙子取出放在木架上,退出碾压好的布匹,折叠整齐,有棱有角的摆在一起,用划粉在布面上写上姓名,再标个土码子。祖父不会写洋码子(阿拉伯数字),例如标上……,就是1丈3尺8寸。
  碾布是染坊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套工序,起着平整板扎和出色亮光的作用。不能踩碾石的染工是不能称师傅的。没有踩碾石的布既不门面,也不好裁剪,所以,裁缝师傅最怕那种用冒牌碾石加工的棉布。
  从这间碾石房里的木板楼梯上到二楼,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卧室,保管和储藏室也在楼上,二楼有个小门通向吊楼收晒纱布。另外一门通往邻居门口的大路上。
  晚上临睡之前,祖父要认真处理好灶弯里的火星,关门上闩,再加上一根杠方。祖父说,纱布都是客人的,防火防盗是最重要的事情,又说捡好场是在学徒时就习惯了的。
  祖母除做点阵线外,有时与东家的新婆婆一起到山冲小溪的清水沊里钓虾子,到石头底下翻螃蟹。我的头上戴着一个帽尖上有绒球的冲天炮,跟着祖母坐人家(串门),听婆婆老子翻烂布袋(讲过去的事情)。下雨的时候,祖母就喜欢带我到老姑阿婆家里去拣油茶壳里的油茶籽。就这样玩玩闹闹的混日子。
  每到吃饭的时候,我端一碗米饭站在外门口,边吃边喊,邻居的孩子也端着一碗薯丝饭出来,分一半与我交换白米饭。有的大人说:吃了薯丝饭就肯长,就有力气。因为薯丝饭是安了钢筋的,脚有了力气,经得累,上山下坡快如风。这样,我和邻居的孩子都很划得来。
  这种饭碗里的交易,使他们很羡慕,因为我是苍老板的孙子,是从吃白米饭的塅里来的人。地方人喜欢把种水稻的开阔地带叫塅里,把种红薯包谷的山区叫内山里。有人编了个顺口溜:到了红花尖,扶起路来齐了天;到了黄浒洞,番薯齐屋栋;到了灵官嘴,三根薯丝扛粒米。内山里的女孩子嫁到塅里,就说是从薯箩里跳到米箩里。其实杂粮中的粗纤维对人体健康很有好处,现在搞退耕还林,内山里的耕作面积也很少了,这个灵官嘴的山民,大多迁移到社港镇的移民区,精壮劳力也成了城里的农民工。
  每到晚上,灶弯里的通勾上总是挂着一个砂汤罐,里面煮着的野兽肉发散出来的香气很是诱人。祖父说:尽你吃,只是还冒炆烂,板栗子也冒烂。打铳的人舍不得吃,冒钱的人吃不起,这些都是了账的。
  邻居有个依主老倌子,是个独身,常年住在姐姐家里,以打铳为生。他打了山羊和獾、风猪、野猪等都要送售出去,如果祖父不要好多,依老子就送到岭脚下去卖,岭脚下是当地人对长沙县青山铺一带的称呼,因为金盆坦的山脚下就属长沙县管。
  有一晚,正在吃夜宵时,有人敲门了,一个不生不熟的人送来一张条子就走了。只听祖父和祖母说,又是一个上条。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上条就是要钱要米的上缴通知单。原来从国军脱离出来的一个叫张生的军官,在小长沙带领一些残兵败将,组织了一支名叫张生部队的草莽部队,地方人俗称驼子兵,盘踞在长浏交界一带的山区,不少地方人也都参加了。
  于是这个本来清静的山区也不清静了,更不安宁。地方人评价驼子兵的顺口溜是:一抹包谷二打鸡,要钱要米也收衣,还要摋(穿)走一双烂鞋的(读嘀)。祖父知道驼子兵是惹不得的,要东西也是个无底洞,社会情况如此不安宁,加上欠账也老收不回,祖父于是就开始另做打算。
  我在灵官嘴只过了一个大雪厚冻的冬天。尾随着周兰兴、江风贤、周萍开等十几个大孩子打雪仗。我们背的木制步***都是张寄祥木匠做的。大家翻山越岭,上到石子坑、蜈蚣垴,下到潘家盆、白杨坪。套鞋都被冰雪割烂了,穿布鞋又不能出门。于是山区的孩子就摋大人的木屐,这种木屐的鞋帮都是牛皮做的,形似拖鞋,穿上布鞋摋进去就可,出进方便。鞋底是坚实的木板,底下钉有又高又粗的铁钉,很能防滑,山里人穿着能上山下坡,走泥路最稳当,石板上反而要小心。
  我很羡慕他们有木屐,就学着做了一双竹筒鞋。找来两个直径比脚板要宽一些的竹筒,中间有节,节上前后劈了两块与脚板一样宽的缺口,放上木板,左右留下的耳子正好夹住脚板,系上绳子,节下方就是圆筒。这种竹筒鞋走路也防滑防水,只是要注意调节平衡,实际上就是一双矮高跷了。
  这个大雪的冬天,我就是穿上这双竹筒鞋玩开了。我想如果女孩子穿上竹筒鞋的姿势,应该很像电视里的还珠格格,当然这是现在的比喻了。
 回复日期:2008-5-2 3:22:09
    
  (10) 灵官嘴(下)
  我在灵官嘴不能老这样混日子,祖父母可能老早就在关注这个问题,觉得应
  该是发模了(启蒙)。可是从新塘冲到洞庭黄到干坑源,到目前的灵官嘴,躲开了日军和国军,又碰到了驼子兵,为了安全和生计,谁也无法安排孩子的读书问题。
  但是祖父说决不让我当瞎眼师君(文盲),多少要开一下眼。于是把我带到
  灵官嘴以下的潘家盆,来到一栋木结构的大屋里。大屋是上下两栋一过厅,两茶堂两天井。上栋东边靠天井的主人叫潘魁吾,号俊良,裁缝出身,但有一点旧文化,高挑的个子穿上长袍子,是潘氏家族里的头面人物,也是地方上下的绅士人物。
  在茶房里坐下,主人热情的作了一些招待后,祖父把想让我发模读书的事情向潘先生介绍了,潘说要我明天去。次日,祖父送我到了这个大厅里,潘先生把一幅中堂大小的孔子像挂在厅堂正面墙上,方桌上摆了白酒和供果,桌前地上铺了蒲团。我遵先生嘱,向孔子像三拜九磕首,祖父还放了一挂鞭子。
  这幅孔子像平时收藏起来,只露出写有天地君儭师的家神榜。后来我才知道,写这五个字也是很讲究的,所谓天不离人,地不离土,儭不闭目,师不平坐。意思是指:写天字的四笔要紧紧连在一起,显示天下是以人为本的;写地字不能左右断开,土与也连结在一起,显示皇天后土是也;写儭字时,里面的目不能封闭,留一点开口,表示能认六亲;写师字时,左右结构写成左高右低,上下不平头平脚,显示师生之间的等级分明。
  祖父给我配了只小楷毛笔,***门墨,一个青石方砚池,几个中小楷书写本子,一本《集韵增广》就是课本。祖母用棉布缝了一个有盖子有背带的书包,我背着这个装有文房四宝和课本的书包在潘家盆读了7天私塾,在从灵官嘴到潘家盆的上下坡上往返了14次。
  每天早饭后来到这个厅屋里,把书包放在小方桌上,坐下来唱读前一天先生领唱的那几句呀口腔:集韵增广,多见多闻,昔时贤文,诲汝谆谆,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先生拿着课本叫背书,背到哪行哪句,就用笔打个记号,再领读后面的几句。先生并不解书,只是把土字和字形这个符号结合在一起,达到认得出读得出而已。除唱读外,其余时间就练写毛笔字。发模的学生只能按摹本描填,首先由先生捉住我的手来写字,很快我的中楷字就写的很工整了,先生用红笔加圈,特好的字打了三个圈。
  潘先生的儿子潘汉昆比我年长,正在读《幼学》,可是写字很差劲,先生大发脾气,骂他比不上我这个读“昔时贤文”的,就在厅堂里追打他。先生说我有悟性,有天分,不几天就背到了“风流浪子莫效频”那句。
  在背到“风流浪子莫效频”这句时,先生再也没来上课了,厅堂里又恢复了原来的老样子。这时我的文房四宝和那本课本就藏在灵官嘴染坊的楼上,可以说是束之高阁。邻居大大人们再也不逗笑我读“鼻屎积喉咙”了,原来他们总是把我课本里的“昔时贤文”谐音成“鼻屎喉咙”。在后来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里面,我在“鼻屎喉咙”那本书里发现有很多有用的警句,如“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入山只怕伤人虎,只怕人情两面刀”……
  潘家盆一时很风华了,所谓地方很风华了,就是很嫖赌了,有了屠栈,也有南货铺,驼子兵时常出没,朱家洞那边的朱六寿常骑着马上下忽悠,干坑源的陈岐凤和陈鸣凤也来到这里,用他们少有的步***来打溪水里的白脑红排鱼,赌场也吸引住了一些不三不四的闲散人。
  总之抗战胜利后的农村,特别是这深山僻壤、聚族而居,以潘家盆为中心的上下不足十华里的地方,成了别有天地。说它安宁,可是有很多人加入了张生部队,成了驼子兵,地方不得安生。说它乱吧,有很多乡党名流在这里来来往往,都是威震一方的头面人物,谁也不敢乱。
  我的潘魁吾先生,授业一个星期的启蒙老师,违背孔老夫子克己复礼的尊旨,卷入这一流了,也成为了张生部队的一员。可叹我的先生变成了驼子兵。
  土改时,我站在九龙山的壕基墈上,看到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从石江陂陈氏宗祠里推出来,一直押到祠堂门口的河滩上,突然一声可怕的***响,犯人倒下了。我跑到河滩上,看到脑髓和鲜血喷散在砂石上,插在犯人背上的牌子写着“死刑犯潘俊良”,原来倒在血泊中的竟是我的教授“昔时贤文”的潘魁吾先生。
  祖父不打算在灵官嘴继续开染坊,于是回到那个大地坪的老家,辞走了租住的徐腊霞家人,清理打扫环境之后,就把我和祖母送回到这个老屋住下来,他自己在灵官嘴留守了一段时期,处理财务账目后也回到老家。祖父说,这段开染坊的日子好像图利不多,但也没亏账,混了一家三口的生活而已。
  回到老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送我到宝乔祠的淳化初级小学启蒙读新学。小学第一册的国文课本,第一课内容是:来来来,来上学,大家来上学;去去去,去读书,大家去读书。朗读也不再是读昔时贤文的土话,而是读汉音。所谓汉音,既不是长沙话的发音,也不像普通话的发音,可能是一种官话的发音。第一天,我拗不转从土话到汉音,急得哭了。
  第二件事就是生计问题,祖父早出晚归,从老家北上到欧公塅,进鹰嘴洞,翻爬头岭,下杉树山,过小河,到廖家码头上的廖全兴老板那里去当染工师傅。
  这段打工的日子没过多久,祖父还是回到老家,一边耕作那四亩二分稻田,一边与赤马乡的辜仁寿合伙在宝乔祠开染坊,我们一家三口也就住在这个祠堂里,祖母纺纱织布搞茶饭,我读书下雨不打湿脚。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奔波生活,算是安定下来了。
  1949年后,我只从灵官嘴路过一次。那栋有吊脚楼的染坊,在1954年被山洪冲走了。东家江吉盛划了地主,邻居江文盛也划了地主,与祖母一起去钓虾子翻螃蟹的新婆婆也已经去世多年。只有潘先生的儿子潘汉昆读书考出去了,当了吃国家粮的科技干部。他和潘家盆的族人们一直没有联系,是因为房族的亲属都不愿去石江陂沙滩上,收他父亲的尸体。至于那些用薯丝饭向我换白米饭的孩子们,都是70以上的老人了,没有一个从这里走进学堂飞出去的。
  自大跃进起,灵官嘴划归社港镇管辖,现在叫杨源村。扶贫款帮他们修了一条简易公路,经廖家码头,翻过深坳,进入了杨源村的源头——廖家坡。
 回复日期:2008-5-4 11:27:46
    沈兄继续呀。
 回复日期:2008-5-26 17:27:44
    佩服佩服
 回复日期:2008-5-29 10:09:50
    好看.
 回复日期:2008-6-10 16:06:33
    真正动人的文字。耐心等待。
 回复日期:2008-6-11 9:41:26
    什么时候更新?沈兄不能偷懒哟。
 回复日期:2008-6-11 10:48:54
    宁静的书话氛围。:)
 回复日期:2008-6-14 11:29:01
    感谢各位捧场,抱歉这段在外出差,缓几天继续贴上。
 回复日期:2008-6-14 11:34:02
    另:以上文字中第六节“绥和乡长陈闲僧”,家父修正补充了一下,烦请版主用下面这段替换掉该节,为不影响阅读替换后可删掉本跟帖,感谢先。
(此帖照作者要求编辑,并且补入下面“呈文”。不知道做对了没有,若还需要修改请给我短消息,雍容)
 回复日期:2008-8-16 23:00:10
    (11) 关于源、洞、冲(上)
  ??
  ??灵官嘴溯小溪而上,依次有游家、周家、杨家坪,枫树坡和石子坑,沿游家支溪而上有大家塝和下岭冲等,沿正溪而下有潘家盆、尚有漕、竹塝上、白洋坪、龙胆口、大坡口和杨须漕。因此,灵官嘴只是处于这条山溪中段的一个集居点。它的对面山崀上有蜈蚣垴和茨家岺。它的背山崀上有车家洞和横担山等。
  ??坐落在这山溪边的居民点好像一根绳上的小结。但从杨须漕上溯到石子坑的约六七华里的地方没有一个总称呼,即没有一个大地名。溪前水流经洞庭黄到石江地段时与干坑源溪流汇合。以下称网江,流经龙伏汇入捞刀河。
  ??根据依山带水的自然条件,灵官嘴上下地段都属民国绥和乡所辖。土改时属石江乡范围。自五八年大跃进起,划入社港镇,命名为杨源村。这个杨源村下有洞庭水库切断了南下的古道,而龙胆口的深坳岺和岺背的深坳水库成了杨源村东通社港的险隘关口。西北是与小长沙交界的金盆大山接壤。
  ??因此相对而言,杨源是个比较闭塞的地方。它所包含的坑、口、坡、坪、塝、槽、脑、岺、冲、嘴,确是按所在地形地势而留下的传统地名。现在由一个“源”把它们统称起来,当然是方便的。
  ??这里后来定为省级贫困山村,所以杨源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常有扶贫单位和政府机关的乌龟壳在简易公路上出进。杨源慢慢的富起来了,是一条翻越深坳岺的水泥路带来了希望。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自己介绍是灵官嘴人,是石子坑人,是蜈蚣脑人等,都异口同声说是杨源人。
  ??自芦仙寺以下到双江汇合的地段叫福源。洞庭黄被水库淹没,淹没一些叫坡叫嘴叫湾的地方,剩下毛家嘴、天井坡、豺狗坡及田家湾、欧公塅、鹰嘴洞等地方的人都自称是福源人。2007年修了一条水泥路,竣工典礼办了酒席,主事方向在外的人员发了请帖或***通知。我去打了恭贺,送两百礼金外还写一首不离“源”字的对联。联曰:
  ?? 山区修路,为子孙长造福;
  ?? 僻壤通衢,促经济广开源。
 回复日期:2008-8-16 23:02:52
     
(12) 关于源、洞、冲(下)
从灵官嘴对门山岺翻崀而下,便到了蛇嘴岺。这里是上源小溪的源头处。顺流而下是梅树坪、茶坡坑、枫树塝、干坑源、麻方坳、羊角湾、美龙嘴、党上刘。溪水在石江与洞庭溪水汇合,从这里上溯到蛇嘴岺的约七华里的溪谷地带现在叫上源村。这个汇合处,没有人叫双江口,都只叫双兴里。原来这双江汇合的地方,以前开过一家南货兼杂卖店,因地处双江汇合处,取宝号为双兴。现代人不知道这里曾经叫双兴里,都叫石江。
  ??因为土改时的石江乡政府就立在双溪汇合处的刘氏宗祠里,小学立在附近的玉中公屋(支祠)里。文化革命拆除了刘氏宗祠,石江乡在1958年撤乡建社时并入红专公社即后来的龙伏公社,也是现在的龙伏镇。福源村小溪的水路比福源村要长,流量也要大,故为正溪。正溪的源在杨源,洞庭黄一段也称大源洞。
  ??旧绥和乡的范围包括赤马乡的桃花洞在内,桃花洞是赤马湖(红旗水库)的源头地段。因此当时的绥和乡西岸山区,自南而北有桃花洞、画眉洞、王源、白荆源、杨柳源、干坑源、大源洞和杨源、鹰嘴洞等长短不同的“源”和“洞”。从地貌地理结构而看,源和洞是没有区别的,但称“源”的地方多。
  ??如果从杨源的龙胆口翻过深坳岺,从到了社港镇西陲的朱家洞和廖家洞,再向西北翻山越岭,依次为李小源、太和洞、小源洞、平江洞、黄浒洞、大岺洞、塝偏洞和芭蕉洞。所以社港贫困山区都以“洞”呼之,与龙伏的“源”并无差异。这些源里和洞里都留过我的足迹,自然环境基本一个样,可见“源”与“洞”并没有什么区别。据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源是水流开始的地方,洞是凹入较深的地方。前者应看做源头的一段溪谷地带,而后者则看做一个水氹,据实际地理环境应是高山相夹的溪谷带。本地人的传统习惯对某源某洞的印象是一致的,习惯称呼,沿用至今而已。
  ??黄土高原、关中平原、华北平原等高原草原的“原”,词典里解释为宽而平坦的地方。陈忠实的白鹿原指的是河川两岸的冲积地带,像这种平坦而宽的地方北方称为“原”,而南方的洲也相当于北方的原。我老家有一宽而平坦的稻田,约千亩左右,叫太和塅。捞刀河两岸有很多这样的塅,面积可达数千亩之广,如社港的复陂塅,龙伏的复兴塅,新开的大家塅,赤马的刘陆塅和高陂塅,沙市的秧田塅,北盛的乌龙塅等。因为某源某洞的下游多能冲积为塅。而前文说的新塘冲的“冲”则是一种地段狭长而水源不足的地方,一般只有小部分旱土,住户很少。
  ??大地坪老屋的东面是大和塅,北面是塘尾冲,西北面是皂家冲,南面是尹家湾,西面后山叫焦家岺。其中的湾其实是冲,不过冲尾不是尖的而是半月湾形。以姓氏命名的尹家湾,曹家塝和方家塘,老人说从来没有这姓氏的人家住过,只有太和塅南面的方家塘原来有个方侍郎,田坎边的四方土堆是方侍郎的上马墩。方家塘以前是旱土,我以前也看过残存的墙脚。
 回复日期:2008-8-16 23:04:40
    
(13)、塅里人和内山人
  ??
  ??住在塅里的人吃白米饭,自以为是塅里人而骄傲。住在某源某洞的人叫内山人,以吃薯丝饭而自惭。内山人出塅总不走空手,布袋里扛的是辣椒粉皮,或茶油棕片。换来大米用布袋装着很安全,上坡下坡时摔跤也很保险。
  ??塅里人总是要奚落内山人。有的孩子看见扛布袋的内山人过身,就大呼:内山人内,扛布袋,布袋四只角,生个伢子冇脑壳,生个妹子冇得脚。好比城里人奚落了乡里人一样唱着:乡里妹子进城来,乡里妹子冇穿鞋……
  ??不过到了一九六几年,内山人还是报复了塅里人。因为塅里的林木为钢铁大王升账,砍伐殆尽。山丘成了光皮脑壳,连松毛也耙不到。于是在短暂的节日里,男女青壮年手拿钩刀,肩负扦担成对涌入那内山的偏尖脑,林坡岺和长岭坑等山地。这种拣柴军团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才慢慢退阵。
  ??内山里的林木也因此受到烧炭炼钢的滥砍滥伐,高大的乔木也是荡然无存,剩下的灌木丛是内山人生存的希望。捡柴军团的涌入,不纯是捡枯柴。强悍的人就乱砍生柴,浑水摸鱼。
  ??内山人实在看不惯了,就选出看山员在半路堵截柴火。只有不认娘爷侯爷,不认红白,不讲情面的人才是最佳人选。那鼻子太高,耳朵太软的人是不称职的。因此,杨源选了楼梯坑的廖忠荣,福源选了鹰嘴洞的黄楼燕,上源选了枫树冲的刘艾钦。村上把这种人看作最牢靠最负责最坚持原则的人。
  ??不能称呼他们为守山人,因为守山犯死人忌。某人死了就说守山吃黄土去了。我们称呼他们为护林员,他们很高兴。这是多么门面的称呼呵!你们的禾兜,我们曾冇扯过一根,你们的禾线(稻穗)我们也没捡过,那我们的山林也不是人人有份。你们拣点老实柴不砍活树生树的话我们也不管闲事。因此拣柴人和堵柴人之间,村与村之间不免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纠纷。
  ??时过境迁,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责任联产承包制带来了福音和富裕。内山人不断移民到塅里,盖了新房。青壮男女都跑到广东打工,有点年轻妹子成了广货。少数留守的妇老舍不得几个板栗子,舍不得几斤红辣椒,还是留守看管了几块附近的旱土和屋前屋后的果树。他们烧的是藕煤,加上林补政策的落实到户,山林圈属到户,内山的竹木茂盛得可以夹死猫狸。塅里人更是先走一步,使用了电饭煲和液化气,连煤都不想烧了。戏称驼子兵的拣柴大军从此销声匿迹。
  ??但近年来,内山里青壮年的跑广,留守的老弱无法上山捡油茶球,只是望球兴叹。而塅里的老道场(种田为本不跑广的农民)为沈良友,沈付兰等,带饭进山去捡茶球。不再是以前的捡柴军团,而是一些散兵游勇,都是些三百斤的水牯,袋着四百斤脲砣的老东东。
  ??随着城乡差距的减小,山里和塅里、内山人和塅里人也没多大不同,都是煮白米饭,用电饭煲。
 回复日期:2008-8-17 1:04:11
    真正好文字,脱离功利的淡泊和沉静,加人生沧桑的感悟,才有史家的笔法。
 回复日期:2008-8-17 6:42:05
    徐仲舒先生研究,唐宋以后的洞是一种村社共同体. 不知道和这里说的洞是否有关系?
 回复日期:2008-8-18 6:52:39
    洞:即为峒,沈从文边城里的茶峒也.湘西以峒为地名的很多,如老司城彭氏八百年江山,下辖四百二十峒.
 回复日期:2008-8-18 12:37:26
    深沉厚实,韵味悠长。
  等待下文。
 回复日期:2008-8-20 9:15:41
    昨晚看了几则,今天再看.
 回复日期:2008-8-29 20:20:44
    ?(14)南普寺(上)
  ??1945年秋天,日寇投降了。我家也从避乱而客居三年的杨源山区回到了老家。因此我也就获得了启蒙入学的机会——进入淳化初级小学,校址就是宝乔宗祠。
  ??1948年下期,任课教师不再是那喜欢打屁股的陈操存先生了,而是换了一个性格憨厚态度慈和的焦梅生先生。虽然我们时刻注视着焦先生的歪鼻子,但并不鄙视他,而是很尊敬这位慈和的老先生。
  ??读完四年一期的我,似乎课本上的东西还不能满足胃口,焦老师只好为我补习了一些乡党应酬和珠算。我同时把七侠五义和东周列国志看了个乱七八糟,毫无系统,仅仅留下了对白玉堂和伍子胥等人的深刻印象。
  ??这时,我家为了生计,也在宝乔祠开了个小染坊,因此和焦老夫子是邻居。祖父母认为我的成绩名列榜首,就想让我跳级进入高小,焦老夫子也表示同意,于是1949年春节后,祖父就带我去南普寺高级小学应考。当时的校长是焦达谷老先生,他只是面试时目测了一下,背诵了一道九九乘法表,就表态可以入学。
  ??祖父很高兴,马上用土车子(独轮车)送到学校180斤大米、4斤油、4斤盐和120斤硬柴。这时他已50多岁了,但望子成龙心切,居然送我去读了寄宿。我在南普寺高小成绩还不错,只读了三个学期就又跳级到永兴寺高小去了。
  ??南普寺高小的全称是南普寺联立高级小学,原来学区辖管龙伏、山田、坢春、大洛、社港五个乡镇,后来的石山书院和永兴寺高小就是从这里分出来的独立的高小。1949年后改名为浏阳县第三十九完小,即今龙伏完小的前身。1949年前,南普寺高小并没有独立的校舍,学校都设在祠堂庙宇里。算起来,我与祖宗菩萨打了三年半邻舍,与南普寺关老爷做了一年半邻居,因此,宝乔宗祠和南普寺在我记忆里烙印很深。
  ??南普寺座落在今天的龙伏集镇南面一公里处永社公路西侧,是一座西南向东北的关帝庙,建于唐庄宗同光二年,五开三进,砖木建筑。前面是牌楼式山门,里面是大戏台和班楼,戏台两边的木栅内有木制的赤兔马。戏台前也有大地坪,地坪的两边有很长的看楼。班楼和看楼曾作为学生宿舍,我就在这里住了一年半时间。
  ??中进是关帝庙的正殿,殿堂由大圆木柱支撑,形成一种阴森可怕的空间,学校每天在这里举行朝会和晚会。大家在这个阴森的空间里接受校长老爷的训话,受处罚的学生都是跪在关老爷的座前,因此气氛更显得严肃可怕。
  ??从花木槅的空隙里能看到红脸美髯的关老爷,只有暗淡的长明灯和高挂的盘香在陪伴着他。虽然一年四季烟雾缭绕,可香客和信士都很零落。除了偶尔听到默默的求神问卦外,就是死亡般的寂静。
  ??正殿东边有侧门通往后殿,后殿只有观音菩萨有座案香火,那些十八罗汉二十四位诸天部都乱七八糟的倒成一堆。老和尚就住在这里,他是外地的铜匠,没什么文化。我们不太喜欢在森严的正殿驻足,倒喜欢到后殿来看老和尚打铜器。他是末任和尚,解放初就回老家还俗了。
  ??解放了,和尚跑了,学校迁了,这里改建为粮油仓库。统购统销的粮油政策,使这里成为炙手可热的垄断衙门。为顺利办好粮油关系或换点粮票什么的,人们不得不与粮官套近乎拉关系。每到收送征粮的季节,倒有一番繁荣景象,或者说是粮老爷香火的鼎盛时期。粮老爷的作风比关老爷过关斩将的威风有过之无不及。
  ??改革开放后,粮油市场也随市场经济而开放了,粮老爷们也被一次性“提篮”各自谋生去了。从此南普寺的关老爷、粮老爷、校长老爷等的形象逐渐在人们的印象中淡化湮没,可是南普寺这三个字仍是虚空地存在着。
  ??这块废墟一直静静地沉睡到80年代初期,又冒出了一栋三开一进的关帝庙。门楣上“慈航普渡”的下面,配上“南湘泽普,西汉熟功”的对联。有两个问题是令人考虑的,一是“慈航普渡”张冠李戴。二是关羽为东汉末年将领,真是关公战秦琼。不过也不必奇怪,邻近的赤马乡包孝啸公庙座前,数年前也有人送上一块“万世师表”的大匾,说明这位先生对包青天和孔夫子的认识是模糊的。这样的笑柄长存在当地人的记忆里。
 回复日期:2008-8-30 1:31:32
    ?(15) 南普寺(下)
  ??
  ??1949年下期,学校里住进了两个年青的解放军,但我们嗅不到任何政治气味。他们不太说话,来去都是静悄悄的。但是发现焦达谷校长去浏阳县城开了一段时间的会,一个叫游雅义的秃顶老先生也中途回去了。此外,两个知识青年也常来学校,一个是桃花洞(今赤马乡)的王平湘,一个是龙伏高塘冲的付丁山。
  ??学校的管理顿时处于松荡状态,不过,学生会主席的权力此时变得极大,可叫同学罚站罚跪,也可罚停餐。熄灯铃响后,有人讲话就叫你跪在床前。盛饭时嘴巴动了一下,就要跪在饭甑前。开饭时,这位姓陈的主席叫声“开动”,食堂里只有筷子和调羹的声音。主席叫声“放下”,伸到饭碗里的筷子也得放下,吃个半饱也无可奈何。
  ??开学生大会时,陈主席讲话以后由大家举手发言。规定的模式是:先举手,再由主席指定,通报,李XX提议,然后再举手,张XX附议,最后全体举手表决通过。这些举手的都是大同学为主,小同学只听会,目标只是要保住不被罚跪。
  ??到周六下午放学回家,周日下午返校时,索口布袋子里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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