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途1问道什么时候出新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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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26 11:46 浏览/回复
0 】 03年的文章 [淘股吧] 翻翻材料 这篇比较系统 转过来 朱镕基传奇身世:自幼失双亲 凄孤中度童年 棠坡故居 出湖南省城长沙,沿107国道东行32公里,就到了长沙县安沙镇和平村——朱镕基总理故乡。 转上一条水泥小路,蜿蜒入山,两旁时见青竹婀娜、杂花间树,再行二三公里,地名棠坡,朱氏祖屋“恬园”就曾坐落在此,“以前好大一片屋咧,60年代全拆光了。”和平村村委会的小宋说。 “朱镕基在这里出生,并度过了童年时光。”和平村村支书黄自力告诉记者,“他大概到9岁多才离开棠坡。”朱氏祖屋所在处,现在是一个苗圃,遍栽紫色的红槭木,开阔的地势,犹可想见当年的规模。在朱氏族谱的记载中,清末文豪吴南屏,曾于清同治十二年癸酉(公元1873年)受邀到此做客,并挥毫赞叹恬园之美: “恬园,长沙朱氏之山庄也,地名棠坡,去会城东北六十余里,古驿道旁,岗岭回复,数转乃入,至则柴关矮屋,甫见竹树间游与乃伫,客惊而问,不意所称恬园者之在此也。”苗圃右边有一四角凉亭,亭中有古井一口,上有记载,“朱氏祖井,始建于清咸丰四年甲寅(公元1854年),位于泞坡祖屋进门丹墀中,有石砌围档,井水清凉甘甜”,这口井自开凿之日起,清泉不绝,朱氏家人及族中所办的学校,都以此为饮用水,至今100余年,不盈不1995年,湖南省地质勘探队还特意彩井水作了个鉴定,结果为“特优质矿泉水”。 80多岁的朱佩珍,是朱镕基的小时玩伴,她拄着一根棍子,颤巍巍地领着记者,“你看,那个平地上,我们小时候玩过跳绳的地方。”老人还记得,“细时这个伢子很灵凡(注:长沙方言,聪明之意),也很老实,别个打他,他就哭,说:我不打你、我不打你。”算起来,朱佩珍是朱镕基的堂嫂,老人年事已高,“几十年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朱镕基并没忘记这位童年的玩伴。 据老人的家属介绍,1996年朱镕基那次回长沙时,还特意请人将老人接到长沙小住。 翻过朱氏祖屋所倚的小山,背面就是朱氏祠堂,1961年嫁到村里来的易翠兰,对这个祠堂记忆犹新,她用树枝在地上画起来:“先是一个池塘,从一座小桥过去,接着是一个大操坪,迎面是个大照壁……”按照几位村民的回忆,祠堂足有六七进,雕龙刻凤,气势剧组宏。 这座祠堂给当年的孩子们带来很多欢乐,但在1960年代同样未能幸免,易翠兰当年就曾参与拆屋的行动。现在这片故地上,几幢民房杂乱相间,只有一株两人合抱的银杏树,得以幸存。 岷藩后裔 朱镕基的堂兄朱天池,曾对棠坡朱氏的历史作了梳理,从他整理的资料来看,棠坡朱氏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直系后裔,属于朱元璋第十八个儿子岷庄王这一支,朱镕基应该算是岷藩十七世孙。 关于岷藩家族,刘佑平先生的《中华姓氏通书·朱姓》中有如下记载:岷藩开基始于朱*,是明太祖朱元璋与周妃所生的庶十八子,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始封为岷王,原建国于岷州(今甘肃岷县)。洪武二十八年(1399年)朝廷实行削藩政策,岷王朱*因被西平侯汰晟告发不法,被废为庶人,远徙福建漳州。朱棣称帝后,他恢复爵位,回到云南,但此后又在永乐六年(1408年)被削除护卫、官属。明仁宗洪熙元年(1425年),四月,令朱*自云南北迁至湖南武冈。1450年朱*去世,谥为庄,史称岷庄王。 岷藩后裔在武冈生息100多年后,明末李自成、张献忠起义,朱氏家族四散逃离,其中的一支逃到了长沙棠坡,朱天池(即镕垂)老人曾到云南、武冈等地调查过这段历史,“经过动乱后,逃到棠坡的只有几个人,而且很穷,只能靠教书为生。”按后来的阶级分析观点,这时候的棠坡朱氏一穷二白,算得上赤贫,在其后的几百年间,他们开始了白手起家的创业过程。在此期间,朱家陆续有人入仕,但从后来的记载来看,真正让朱氏家族脱贫致富的,是朱镕基的曾伯祖父朱昌琳(字雨田),朱氏族谱的记载中说,清道光二十八年(公元1848年),粮食丰收,谷贱伤农,达到了千钱三石的低价,朱雨田倾其所有买入,次年天灾,粮价飞涨十多倍,朱家从此“起富不愁衣食”。并开始广购田产,在城乡筑室置房。 关于这段轶事,长沙市地方志中亦有记载:朱雨田此后转贩盐茶、设钱庄、开矿业,终于成为长沙首富,他修建的朱家花园,“登之可极尽岳麓湘江之胜,名于是邦矣”,列为长沙园林之首。 据长沙市志的记载,朱雨田暴富之后,乐善好施,在长沙设保节堂、育婴堂、施药局、麻痘局,置义山、办义学,并疏浚新河、赈济灾民,方志中评价,他是“长沙近代慈善事业的开创者”。 朱氏家庭从此富甲一方,子孙兴旺,多时人丁上百人。在棠坡,朱家因为扶危济困,到今天仍赢得乡亲的赞誉,67岁的村民王玉龙告诉记者,那时每月逢三逢八,朱家就开仓济贫,而村里如果有孤寡老人死了,都由朱家提供棺材,以及两担石灰,用于埋葬。 村民彭建武的妈妈,当年在朱家所办的学校免费读书,该村所有贫家子女,均免费就读于朱氏族学。彭建武说,解放后朱家人在村里没有挨什么斗,因为他们不是恶霸地主,“是好地主”。 时至今日,和平村1200多人,300余户,但朱姓已经很少,村支书黄自力说,“朱家后人基本都出去了。” 乱世孤儿 朱镕基的父亲名宽澍,字希圣,他是个遗腹子,其父还没有见着他的面,就已去世。朱希圣有兄弟6人,另有姐妹数人,他排名老幺。据闻朱希圣绝顶聪明,年少即博览群书,颇有抱负,他曾取屈原“世人皆醉我独醒”之意,自号“清醒上人”。 朱希圣十多岁时,就染上了肺病,俗称“痨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这种病基本无法医治。朱天池告诉记者,朱家长辈于是决定,给朱希圣娶亲“冲喜”。 “冲喜”是当时农村的古俗,一般是男方家有人病危,急需有个内当家主妇,再就是希冀以结婚的大喜来冲刷晦气,让喜神驱逐病魔,以期让病人因此脱尽晦气而康复如初。 朱镕基的母亲张氏(注:海外媒体误为余氏,余氏实为朱天池之母)就是这一情况下,匆匆嫁入朱家,从后来情况推断,时间应该在1927年末到1928年初。朱天池回忆:张氏的个头比较高,“长得很俊秀”。 “冲喜”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在张氏怀孕后,朱希圣身体日渐羸弱,没等到孩子出生即英年早逝。1928年10月1日,当朱镕基出生时,她的母亲张氏也感染了肺病,无法给孩子喂奶,其时朱天池胞妹朱荔裳刚刚出生,伯父朱宽浚遂将镕基接到家中,让妻子给他喂奶。 从没尝过父爱的朱镕基,与母亲相依为命,朱天池回忆,当时朱家长辈对孤儿寡母格外照顾,几位堂史弟音也相处亲昵,那时朱氏长辈都喜欢唱京戏,每到闲时,叔伯史弟便相聚一起,拉二胡、打锣鼓,唱功好的便一展歌喉。耳濡目染,朱镕基等几史弟竟也无师自通,爱上了这一“国粹”,甚至后来当上总理,朱镕基仍乐于在一些场合展示自己的京剧唱功。 朱镕基跟大哥镕坚的感情尤其好,后来的交往情况,似乎也可佐证这一点:1998年,身在美国的镕坚90大寿暨婚庆60周年,朱镕基特意题辞“金石不渝、百岁可期”,以资祝贺,这应该是“诫题辞”的朱镕基,送给亲属的惟一墨宝。 朱氏大家庭在朱镕基出生的时候,已经准备分家,此后不久,朱宽浚赴扬州工作,举家东迁,直至抗战前夕才返回,朱镕基母子分得的那份田产,便委托给“满伯”朱学方代管。 不幸之事在朱镕基9岁多的时候再次降临,染病已久的母亲张氏辞世,朱镕基父母双亡,成了孤儿,朱学方负起了抚养他的重担。 在朱镕基幼失怙恃的岁月中,时局同样不稳,可谓兵荒马乱:在朱镕基出生前,1927年5月21日,国民党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许克详率独立三十三团,空袭***在城内的各类机关,是晚11时许,长沙城内杀声震天、尸横遍野,大屠杀还波及到湘潭、常德、浏阳等20余县市,***及群众“遇难者上万人”。 ***随即在湘赣边境发动秋收起义,并发出了夺取全省政权总暴动的动员令,长沙城内也秘密筹划武装暴动,以作策应,国民党全城搜捕“叛党”,恐怖气氛笼罩全城,秋收起义部队未经训练,不敌国民党优势兵力,被迫转移。 在朱镕基出生后不久,红军曾两次攻打长沙,并一度攻克,此后,***在井冈山建立革命根据地,距长沙仅数百里,长沙因此成为国共两党交锋的前沿,历经“围剿与反围剿”战火荼毒,拉锯战一直持续到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 而到了1938年11月,日机轰炸长沙,形势十分紧张,据《长沙人民革命史》记载,蒋介石电令“长沙如失陷,务将全城焚毁,望事前妥密准备”,12日深夜,担任放火任务的警备第二团某部误听***,以为日军已进市点火,是为“文夕大火”,这场大火连烧3天,死者3000多人,全城80%房屋被焚。 性格之源 父母接连撒手西去,对于一个不满10岁的孩童,无疑是人间惨事,后来抚养他的朱学方老人回忆,家庭不幸,加上当时兵荒马乱的时代背景,悲惨身世使得朱镕基少年早熟、发奋努力,且养成了处世深沉稳重的性格。 朱天池对朱镕基的性格养成也作过分析:他幼年与寡母相依为命,虽然族人颇为照顾,但遭受些白眼想来在所难免,而在少不更事时,孩童间的嬉戏,身材瘦弱的朱镕基也受了不少欺负。朱天池记得,当时和朱氏子弟住在一起的还有任氏兄弟,他俩十分顽皮淘气,常欺负朱家子弟,别的朱家子弟对他们都退避三舍,而朱镕基表现出倔强的个性,即使被打倒在地也决不认输。 或许正是由于幼年的苦难经历、加上此后求学的颠沛流离,使朱镕基感同身受,同情弱者贫者、反感仗势欺人、仇视为富不仁痛恨***墨吏。后来身为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为农民的穷苦泪洒宁边,为长沙的溃堤九江掬泪……实有真情动,实有苦衷在。 而在被问及卸任之后时,朱镕基说:“全国人民如果能说一句‘他是一个清官,不是***’,我就很满意了,如果他们再慷慨一点说‘朱镕基还是办了点实事’,哎呀,我就谢天谢地了!”朱镕基的为官理念,其实可以在他的几位先祖身上,找到一点影子:在朱氏族谱的记载中,十五世乔生府君,就是一个颇有官声之人,他辅佐鹿传霖治理四川时,冬季官府救济贫民,某官员私藏了几件衣物,贫民投诉,乔生闻之,正欲起身,突然岩墙倒塌,打伤府君左足,民众争相拥出,乔生府君不顾足伤之病,厉色严斥该员,数以改过,该员深感愧疚,将衣物一一退还。乔生后来“历署诸道、颇得民心”,在他返乡时,民间每家“置明镜一方、清水一盏、白菜一叶,焚香跪道,爆竹声十里不绝。 这位乔生还是一个刚直不阿、从不奉迎之人,族谱中记载,在一次慈禧太后的接见中,众官员皆吹捧慈禧有“宋宣仁太后”之德,乔生“独默然不语”,瞿鸿机感叹:“憨哉,乔生不可及也。”在朱氏先祖中,金陵为官的十五世鞠尊府君,因为“修沙洲圩闸、修惠民河,民勒石记之”。而到了朱镕基伯父朱介侯(即朱宽浚)这一代,则以“奉公循理、不伐能不矜功”为宗旨,历任湖北黄安(今红安)、江陵令,“才明识裕、为官运亨通俱优”,这位介侯公因为看不惯“污吏横行、国事日衰”,在宣统年间黯然挂冠而去,归隐棠坡田园。 朱镕基中学时代:能背圆周率到100位的沉默少年 这位“皮肤白净,气质沉稳”的少年同学让大家印象深刻,他“沉默寡言”,能把圆周率背到近100位,但“组织能力和社会能力”当时倒没怎么显现。 小小年纪的朱镕基,当年发奋努力,最大的动因应该是他特殊的家庭环境,他想取得最好的成绩,来告慰早逝的父母以及抚养自己的伯父。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当时的奖学金,只有极少数的优秀学生才能享受。 族学启蒙 朱镕基小学先就读于“时中学校”,这所小学是朱氏家族兴办的私立族学,始建于1854年,先设在长沙市郊丝茅冲,民国二十七年迁入棠坡朱氏祖屋,其后又移址关山嘴,1990年定址和平村口107国道旁,该校校长蔡海波告诉记者,“时中学校现在仍是长沙县最好的小学。” 朱镕基在时中学校就读这段时间,并没有留下任何资料,从后来上中学的时间来推算,他1941年13岁小学毕业,而当时的小学实行六年制,可以看出,他应该是7岁启蒙。但从朱家书香门第的习惯来看,朱镕基可能在更小的时候,即已开始接触书本,朱学方老人在后来的回忆中,就有朱镕基小时候读《水浒传》,背诵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情节。 转学崇德 在这里就读两年后,9岁多时,因母亲病故,朱镕基跟随“满伯”朱学方迁入长沙郊区,随后就读于崇德小学,这所小学解放后即停办,现在寻找起来,惟一的线索是校址在当时的长沙南区,这一区域现在划归天心区和雨花区,记者得到了两个区教育局的帮助,在多方打听下,得知这所学校位于天心区南门口大古道巷的“出入是门”附近(注:当时进出长沙南门必经之路,遂得此名),但校址已经只剩下一块碑,学校湮灭在历史风尘中。 2月28日,长沙市委方志处杨志强老人,帮助记者查阅了1934年出版的《长沙市指南》,书中有简略的记载:崇德小学,开办于1917年,属私立学校,创办人名叫刘伯衡。 当时的教育内容,与清末大同小异,规定以“讲求有用之学、永远不废经书”为宗旨,学校中设国文以及格致、博物等,民国之后新增了“党义”(或称“公民”,即政治课)、军训等课程。 至于教育的经费来源,已经有了一些改变,长沙市志中记载,民国时期,省政府除负责官立学校的经费外,对私立学校酌情予以奖励补助。朱镕基在族学中就读时,自然不存在学费问题,后来转至崇德小学,学费是如何解决,当时学校中是否设立奖学金之类,未能查证。 据朱天池老人回忆,当时朱镕基母子名下分得的田地,岁租可以有一两百担,“供其上学应该没问题。”真正的经济困难,大概发生在中学之后,日军侵入两湖,朱学方携家人避难,当时田产因无法带走,纷纷贱卖,朱家因此丧失了几百年来的稳定经济来源。 考入广益 1941年2月,朱镕基以崇德小学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投考广益中学,并以优异成绩被录入初中一年级第39班,广益同样是一所私立中学,是中国民主革命先驱禹之谟于1905年创办,原名“惟一学堂”,这所学校在当时的长沙首屈一指,社会上流传着“要学习、进广益”的谚语。广益中学解放后改为湖南师大附中,至今仍为长沙数一数二的名校。 此时抗日烽火已燃遍大半个中国,武汉沦陷,长沙告急,市区内几乎所有大、中学校均已外迁,广益中学搬到了远离长沙的衡阳乡下,一个名叫常宁县柏坊乡大坪的地方。13岁的朱镕基,背上行李和书包,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求学生涯。 朱镕基的同班同学沈谱成回忆,从长沙到柏坊的路线,一般是先搭汽车或火车抵衡阳,然后乘船溯湘江而上,耗时在一天左右,学生们寒暑假才可能回家。 广益中学当时的教学制度非常严格,尤其是期末考试颇有特色,沈老回忆,每到期末,各班各年级考试同时进行,但座位一律重排,在同一考场内安排有不同班的考生,同班学生穿插就座,以最大限度减少***。 第一号*** 湖南师大附中校史办曾作过一些走访,朱镕基的同班同学任俨提到,学生当时上晚自习,点的桐油灯只能照亮一边,于是约定每隔半小时转一次方向,因计时不准常起争执,在一边默诵英文的朱镕基,起身挑出灯芯,两边同时点燃,光亮顿时加大了一倍,矛盾也解决了,皆大欢喜。 经常被人提到的,还有背圆周率的故事,任俨的回忆是,朱镕基当时和他比赛,由同班同学周继溪担任裁判,结果任俨背了40多位,而朱镕基背到了近100位,可见其超群的记忆力。 师大附中保存的档案中,详细记载了朱镕基当时的成绩:在前五个学期中,共59科次的期末文化考试,其中100分的15次,平均93.8分,有三个学期名列第一。最后一个学期,朱镕基11门功课有7门获100分,平均96.27分,为全班第一。 沈谱成对这个“皮肤白净、气度沉稳”的同学印象深刻,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朱镕基和我在班上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我们间为竞争第一名,曾封闭式相处,现在想来,似有年幼稚气之感,初中毕业时,朱名列第一,我为第二,这在***编号上尚可见之。” 学习名次的竞争,当时还是相当激烈的,沈老告诉记者,每临近考试,同学们复习到深夜,十分普遍,宿舍当时毗邻校外的一家小餐馆,夜深饥饿时,可通过宿舍墙壁上一个孔,直接从餐馆买到宵夜,十分方便。 当时的奖学金,只有极少数的优秀学生才能享受,广益中学当时的规定是,如果期末考试成绩列于前三名,则下学期可免交学费银洋两圆。这笔钱,约相当于现在数百元。 湘西求学 1944年10月,初中毕业的朱镕基考入国立八中永绥高中分校,在湘西永绥度过了21个月的时光,一直到1946年7月才离开。当时从长沙一起去的学生共有十多人。 永绥现已改称花垣县,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西北角,崇山峻岭、地势险恶,朱镕基为何来到偏僻的湘西求学?这与当时的战争形势紧密相关。 据有关资料记载,1937年12月,日军进逼,安徽芜湖、江苏南京相继陷落,安徽省教育厅于皖西山地设立临时中学,收容战区学生坚持教学。1938年12月,蚌埠失守,其后合肥、徐州均相继沦陷,皖西的7所学校数千师生,被迫西迁,经过长途跋涉,到达湘西,几易其名后,创立了国立八中,设立了11个分部,遍布湘西及川东各地,初期主要招收苏皖一带的流亡青年,到了中后期,则主要招收后方来的学生,其中湖南各地的学生占了很大的比重,朱镕基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来到了当时日军不敢轻入的湘西。 同班同学杨开卷回忆,朱镕基每科成绩都在98分以上,尤其是英语,居然连《英汉词典》的部分内容都能朗朗成诵。杨开卷的数理化成绩不及朱镕基,为此,经常向其请教,而杨的国文成绩颇好,有一次在全校的作文比赛中获第二名,朱镕基很替他高兴,并提议:“这笔奖金,要他请客好啵?”几个同学高高兴兴吃了一顿。 生死之劫 湘西求学时,一件白色府绸衫是朱镕基最体面的衣服,但就是这件好一点的衣服,也险些被盗。 杨开卷记得是在暑假的一天中午,由于天热,几个留校的学生,将床铺搬到宽敞的教室休息,其时,朱镕基的白色府绸衫正晾在单人木架床的床头,一名窃贼蹑手蹑脚进来,想偷这件衬衣,窃贼并没弄出什么声响,朱镕基却一下惊醒了,一跃而起,大叫“抓贼”,并抓起桌上一只砚向窃贼丢过去,同学们被惊醒,有的挡门口,有的则冲上去抓贼,乱成一团。 在国立八中时,朱镕基的一次登台演出,也给很多老同学留下了深刻印象,戴振岳回忆,学校附近青龙村盛产黄杨木杆,同学们竞相以此制作二胡,每当晚饭后,校园里一声声:“一马离了西凉界”、“劝千岁杀字休出口”,京剧风靡。 朱镕基天生一付好嗓门,音色清亮圆润,几个同学于是商量一起排练《空城计》,朱镕基从“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一段段练起,一些本地同学还特意设法借来了留声机及唱片,供朱镕基模仿学唱,戴振岳则由拉二胡改操京胡为其伴奏,在唱段操练好后,又弄来脚本试排了几回,一个“业余剧团”就这样搭起来了。 “剧团”随后安排了一次到保靖的演出,戴振岳回忆往事,犹记得当时化妆,演员均需用长布带将眉梢往上“吊”,朱镕基天生剑眉,无需这道工序,化妆师为之称赞不已,而在剧中当司马懿退兵下场后,诸葛亮有一伸手捋去额上惊汗的动作,不知是天热还是初次登台,朱镕基下台后告诉同学“真捋下一把汗来了”。 朱镕基在湘西时,还经历过一场生死劫:当时霍乱流行,很多同学都被传染,由于营养不良和医疗条件差,不少同学死于此病,至今花垣县城东门外的小山上,还留有几十座坟茔。朱镕基未能幸免,染上了霍乱,几乎死去,但在吃了一个苗族老医生的苗药之后,奇迹般地痊愈了。因此当地人都认为:这个两代遗腹的伢子实在命硬。 湘西的两年生活,无疑给朱镕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2001年4月,他回到阔别50多年年之久的花垣视察,当年的文庙已毁于战火,而国立八中也仅存在过8年,朱镕基一路寻旧一路感慨,摸着当年的石狮子,他说了一句:“五十年一摸啊”。 在朱镕基就读过的中小学中,花垣的母校,是他在毕业后惟一“回访”过的地方。 一中插班 1946年7月,随着抗日战争胜利,朱镕基作为公费生,转学到刚从七星街迁回长沙的省立一中,在这里做了一年的”插班生”,随后考入清华大学。 当时一中每个年级为两个班,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朱镕基选读的是26班理科班,班上共有同学28人。 在同学王海洲眼里,朱镕基当时不怎么说话,他们同住一个宿舍,“二三十人,都是铁架子床,”王海洲坦言当时与朱没有过多的过往,“要是知道他要当大人物,应该多记点当时的事。” 同学沈雨随记得,当时“英语老师郭昆很喜欢他,经常和他在课堂上用英语对话”。 而在另一位同学颜家龙的印象中,朱镕基沉默寡言,“主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组织能力和社交能力倒没有表现出来”。 朱镕基当时的交往伙伴,主要是从国立八中一起转来的同学周继溪,周老因哮喘复发卧病在床,记者未能采访。 在一中校史馆,保存有一封朱镕基写给同学胡兰吉的毕业留言,全文如下:“敬书数语与兰吉兄为别:人生聚散本来无常,偶然聚合便顷刻要分离,虽然遗憾又何必悲伤,命运难期,何处不能相逢?我愧无嘉言懿行足资兄助,但愿他日重逢,耿耿此心依旧,为兄一饮庆功酒。” 一中老校长马清泽告诉记者,这份留言只是一份复印件,原件一直被胡兰吉精心保存,1997年,一中庆祝建校85周年,胡兰吉特意从双峰赶来,欲将原件***给学校保存,不料在长途车站,包裹却掉了,虽经多方努力,终于未能找回。 而关于朱镕基在一中的经历,还曾有过一些附会之言,如称其当时是学生领袖,曾率学生与校长作斗争等,长沙市委党史办副主任宋俊湘告诉记者,去年他们曾作过走访,“实事求是地讲,朱镕基当时既不是学生干部,跟党组织也没什么联系。”宋主任告诉记者,“要尊重历史,告诉大家一个没有神化的朱总理。” (注:文中湘西求学的两部分内容,选摘自***花垣县委、县人民政府编缉的《故园情》一书,特此说明并致谢意。) 朱镕基和他的同学们:历经曲折坎坷 始终心不能忘 朱镕基非常看重昔日同窗的情谊,对五六十年前历经曲折坎坷、聚散离合的同学,始终心不能忘。 睡在上铺的兄弟 湖南长群中学离休教师周继溪是朱镕基在广益中学和国立八中读初、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当时正值抗战时期,两校分别设在湘南和湘西的偏僻山村,交通不便,物力维艰。在初中睡的是两层的铁床,朱镕基分睡下铺,见分睡上铺的周继溪身体瘦弱,就主动把下铺让给他睡。对此,周继溪没齿难忘,说朱镕基从小眷注弱者。 1944年下半年,朱镕基和周继溪都考入了国立八中,并且编在同一个班,这两个初中老同学又朝夕相处了20个月。1946年秋国立八中解散,朱镕基转入了省立一中,周继溪转到了省立十五中,从此两人分离。但两人同窗五载,“情深潭水”,几十年来,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间断。 1993年,朱镕基副总理来湘视察,百忙中要通周继溪的***,两位老同学交谈了十多分钟。 有一次周继溪在给朱镕基总理的通信中说,昔日我们游历的800里洞庭湖由于围湖垦殖,如今水面大大缩小了,望政府拨款治湖。朱镕基深以为然,在充分调研后,拨出了治湖专款。 1996年,周继溪到北京,朱镕基工作忙脱不开身,便委托劳特夫(也是国立八中同学)热情接待了他。2001年4月,朱总理到当年国立八中所在的花垣县考察,回到了母校的旧址,并在原有的石狮子旁与夫人劳安合影留念。 花垣县委宣传部特意放大一张十多寸的照片送给周继溪老师,周老师非常高兴,将其挂在自己的客厅里。 晚到10年的诚挚道歉 浏阳市第六中学的退休教师杨开卷也是朱镕基在国立八中的同班好友。 1982年,杨老师从报上读到“国家经委副主任朱镕基”的信息,不禁一怔,拈须搓手:他莫不是国立八中的老同学朱镕基? 思虑良久,他决定去信问询,但没有回音。十年之后,朱镕基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报纸上刊登了他的照片,杨开卷立马认出是国立八中的那位老同学,往日同窗之情——相互关心、切磋学业、作文比赛、打篮球、拉二胡、唱京戏等,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他研墨展纸,给老同学写了一封叙旧的长信。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朱镕基热情洋溢的亲笔信。 杨开卷同志: 接读来信,愧何如之。你前次来信,本应及时敬复,当时亦告诉自己,不要忘了,因我已有经验,上次一初中同学因我未及时回复,即遭来信大加讽讥。奈因每日白天会海,晚上文山,不过十二时不能就枕,过了几天,再也想不起来了。今蒙我兄再次来函垂询,实感愧怍,从兄处着想,难免感到旧友做了官,架子大了,白眼对故人,从我来说,亦是有苦难言,唯愿不做官。我也不应向兄发牢骚,但请见谅耳。回想中学时期,生活虽极清贫,但一心埋头向学,心情尚舒畅,故友同学切磋、互相帮助之情景,尚历历在目,可惜八中同学除我兄来信外,尚未有联系者。我记得在八中时,你的身体是比较好的,想今日亦好。 祝健康! 朱镕基 7.26(星期日) 情见乎辞,这封信真情毕露,每字每句都是那样直白,直白得如同一泓清泉。杨开卷感叹:还是那个情深义重的朱镕基!当了这么大的官,昔日同窗之谊没忘。 “就怕你找我题字”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改革开放之后,杨老师的生活越发过得舒坦。1997年,他在自己的老家盖了一幢红砖楼房。他想,要是能得到朱镕基总理的题字,定能使小小的居室篷筚生辉。他喜滋滋地又给老同学写了一封信,不揣冒昧,说出了自己的希望。他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开卷兄: 来信收悉,谢谢,恭闻身体健康,新居舒适,甚感欣喜,并表贺忱。我一不怕你借钱,二不怕你求职,就怕你找我题字,因我有“五诫”,此其一也,不能破例,务请见谅。 敬礼! 镕基 9.10 2000年4月,朱镕基的母校湖南私立广益中学(现湖南师大附中)庆祝建校95周年。校庆前夕,老同学们恳请朱总理为母校校庆题词祝贺,他也以“五诫”相拒绝了。朱镕基严于律己,杨开卷老师只能作罢,不能勉为其难。 1998年3月17日,九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选举朱镕基为国务院总理。杨开卷从媒体看到报道,兴奋不已。 3月19日晚,他收看中央电视台播放的朱镕基记者招待会。新任总理关于“地雷阵”和“万丈深渊”的发言掷地有声。杨开卷为老同学的过人胆识激动万分,立即挥毫泼墨书写了一副楹联: 镕古铸今精兵简政 基法治国***倡廉 此联投邮寄给朱总理。这一次,杨开卷没有要求写回信,他知道这位老同学实在太忙。 一次公开的拥抱 1997年9月,曾经与朱镕基在清华大学同窗四年的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科学技术委员会顾问、中国工程院张履谦院士获何梁何利基金技术进步奖,颁奖大会在香港举行。 当坐在大会主席台上的朱镕基副总理瞧见了在会场第二排正中就坐的老同学张履谦,颁奖一结束即迅步走下主席台。他与坐在第一排的领奖专家一一握手,然后走到张履谦身边,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他。 香港《大公报》记者抢拍了这真情流露的珍贵镜头。朱总理为何对他“情有独钟”?记者们大惑不解,纠缠着张院士寻根究底。此时此刻,张院士知道,不能太渲染他与朱总理在清华大学的四年同窗生活,就淡淡然说道,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民为贵”,“民为邦本”,朱总理最喜欢老百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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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26 11:47 】 “同学会”成了“民意会” [淘股吧] 朱镕基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后,在一次在京工作的老同学聚会中,他表示愿意把工作做好,希望大家鼎力相助,并提出三点建议与之共勉:一、听到群众对我的意见,哪怕是斥责谩骂,要原计原味、不折不扣地告诉我;二、找我办事,遵循章法,公事公办,能够办的就办;三、写给我的信,我一定看,但不一定回信。 老同学们称之为“约法三章”,个个允诺。 据老同学回忆,他们聚会、交谈、通信,不谈人情物理,只谈民生国计,反映民情民意。如“群众对***加薪计划很有微词”之类。当他们从新闻媒体得知“朱总理决定缓行原定去年下半年开始的***加薪计划,将这部分财政资金用于扶贫济困”的消息,高兴了,满足了。 在另一次老同学聚会上,有人反映:“政府工作卓有成效,物阜民康,老百姓拥护、爱戴朱总理,社会上要求总理连任的呼声很高”。朱镕基诙谐地说,我这个总理并不好当呀,我们党内有能力的人多的是。我现在还兼任着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导师,以后不当总理了,还可以当博导嘛。 老同学哈哈大笑。“友谊一生老益重,江山百代今最娇”。这就是朱镕基与昔日同窗深厚友谊的真实写照。 作者简介:刘磊,湖南师大附中(广益中学)任教,1989年退休,校友会副理事长。 彭鸣皋:湖南师大附中高36班毕业校友。1950年10月参加抗美援朝,曾任军报记者。 朱镕基负笈清华:误入歧途的学生会主席 以湖南籍学生最高分数考入清华的朱镕基,其实“不喜欢工程,因为英文好,喜好文科,老想着转系”。清华四年,朱镕基在用功读书的同时,还参加了一系列进步学生运动。在担任学生会主席期间,他的组织才能和演讲口才,得到了初步展现。 2001年6月,朱镕基辞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职务,面对在场的5000多名师生,他最后说:“今天,我告别清华,以后就很少来了。说实话,永远也不来了。但是,请大家放心,我的心永远留在清华。清华的每一个成绩我都会欣慰,清华的每一个难处我都会关心,清华的每一个不足我都会指出。再见了,我永远是一个清华人!” 以高分考入清华 朱镕基1947年考入清华大学电机系电机制造专业学习。在当时报考的湖南籍学生中,数他考分最高。当时平均成绩在80分以上的,可以得奖学金,朱镕基就是其中之一。 朱镕基所在的51届电机系,可谓是英才辈出,光院士就出了四个。朱镕基曾经在多个场合提到这个集体的优秀,刚刚获500万元巨奖的2002年度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中国工程院院士金怡濂就是他的同学。 朱镕基的同班同学、著名法学家郭道晖回忆说,朱镕基初进清华时,集中精力学习功课,博览群书。电机系的功课当时在全校是最难的,他却应付裕如,是班上的“业务尖子”之一。他为人正直,待人诚挚,当过班上的“课代表”,协助老师推动同学们学好功课,在同学中有威信。他的同班同学、《中华诗词》杂志副总编欧阳鹤说:朱镕基非常聪明,领悟能力很强。 但朱镕基在辞去清华经管学院院长时曾说过,那时候他在班里学习不是最好的,甚至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我不喜欢工程,因为英文好,喜欢文科,老想着转系,不过没转成。有人说没转成是对的,因为国家后来还是重视工科的。”他当时还和一位同学讨论此事:“我说我在中学时是班里的第一名,现在跟班上那些认真学习的人相比,也没有怎么不用功啊?”那位同学告诉他,在来清华之前,哪个不是第一名? 参加进步学生运动 郭道晖写的《与朱镕基同志同窗记事》一文,可能是对朱镕基在清华的大学生活最翔实的回忆文章。郭道晖和朱镕基在中学时就一起就学,只是当时不相识。后来考入清华后,因为是同乡,又同处一室,加上志趣思想相投,郭的父亲郭德垂与朱镕基还有师生之谊,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在全国人大九届二次会议举行的中外记者招待会上,朱镕基讲到他曾经对以“人权卫士”自居的当时的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说:“我参加争取和保障人权运动的历史,比你早得多。”郭的这篇文章对朱镕基的这段历史有详细的纪录。 1948年4月,北平各校掀起了“反饥饿、反迫害”的“四月学运”风暴。 清华和北大等校师生员工举行了连续半个月的罢课。为保护校园,清华同学组织了护校纠察队,郭道晖和朱镕基都是纠察队员之一,轮流值班。郭道晖拿着棍棒半夜值班归来,就叫起朱镕基接替。 1948年冬,郭道晖代表组织,介绍朱镕基加入“新青联”(新民主主义青年联盟),他当即欣然同意。那时,“新青联”还是秘密的进步青年组织。 朱镕基一经加入革命组织,他的聪明才干就如泉涌般喷发出来。他先担任班长,深受同学们拥戴。在迎接北平解放和解放后进城宣传的工作中,他带领同学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据同班同学孙骆生的回忆,1948年12月15日清华园解放后,组织上曾派几个盟员,其中有他和朱镕基,由地下党员、同班同学蒋企英带领,前往被围的北平城区,去动员傅作义部队的家属进城,做瓦解敌军的工作。 2001年朱镕基在清华作告别演讲时,曾向师生们回忆起对他影响至深的几位教师:“我非常敬佩朱自清先生的为人,很喜欢听他讲话。虽然他写很好的文章,但是不会讲话。我敬佩他为人的那种廉洁和谦虚。我还清楚地记得朱自清先生在同方部的一次讲话,音容宛然。我们也很喜欢去张奚若先生家里,坐在地上,听张先生纵论天下,大骂国民党。我后来做班长、学生会主席,读了很多很多书,我的共产主义信仰就是在那时候建立的。” 郭道晖对本报记者说,当时去张奚若先生家,其实就是“新青联”工作的一部分,将老师们发表的政治见解宣传给大家。 任学生会主席 1949年10月,朱镕基申请加入***,郭道晖当时是电机系党支部副书记,同支部书记李淑平一起做了他的入党介绍人。在新党员宣誓仪式上,朱镕基被指定为新党员的代表,在会上作了发言。 1950年下半年,抗美援朝开始时,朱镕基第一个自愿报名参军。后来党组织考虑到工作需要,没有批准他参军。 1951年1月,党组织又推荐朱镕基担任学生会主席候选人。他当选后,正值抗美援朝运动高潮,学生会的工作就紧密围绕这个中心展开的。在清华大学党委的领导下,朱镕基依靠青年团组织,动员和组织同学开展各项活动,工作十分出色。 作为学生会主席,朱镕基还代表学生成为学校行政领导机构校务委员会的成员,沟通校方与学生的关系。当时的政治活动很多,学生会都要作出迅速的反应。作为学生会主席,他不但要指挥、开动“庞大”的学生会机器,还要随时在大礼堂召开全体学生大会,发表鼓动性演讲,动员和组织同学积极参加活动。郭道晖说,他的演讲出口成章,条理清晰,富有感情,又具有理性、逻辑力量,感染力很强,总能够成功地征服听众,使各种活动蓬勃开展起来。 1980年代末,朱镕基任上海市长、市委书记时,郭道晖登门拜访,谈及他的组织能力与口才时,朱镕基说,这是在清华当学生会主席时锻炼出来的。 “为学与为人” 朱镕基从中学就开始爱好文学,他自己曾经多次跟人开玩笑说,自己做官是“误入歧途”。 郭道晖还记得,1948年春,有一天他偶然从北平一家报纸副刊上读到他以“容基”为笔名写的一篇文章《谈爱与憎》。这是一篇优美的散文,援引了高尔基的小说《母亲》、曹禺的话剧《北京人》、李广田的诗和托尔斯泰小说《复活》中论爱的格言,可以见出他当时的文学根底和志趣。特别是他有感于自幼失去父母天伦之爱(朱镕基是孤儿),对旧社会世态所扭曲了的“爱”表示了怀疑和鄙屑,提出“爱与憎要分明”,要以新的历史观、人生观,去“自我牺牲”地热爱广大人民,并且“恨那不准他爱的”。这引起郭道晖的共鸣。郭立即在同一报纸上发表了《与容基先生谈爱》的文章,与之呼应,表示愿和他“携紧心灵之手,学习着走上这条真理之路!” 在清华电机系建系60周年之际,朱镕基以“为学与为人”为题,在祝辞中写道:“四十多年前,母校电机系主任章名涛教授在一次会上对我们讲过这样一段话:你们来到清华,既要学会怎样为学,更要学会怎样为人。为学在严,严格认真,严谨求实,严师出高徒;为人要正,正大光明,正直清廉,正己然后正人。” 朱镕基的清华情缘:十七年院长生涯 永远的清华人 1984年,“对管理特别感兴趣”的朱镕基受邀担任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院长,这是他在教育界的惟一任职。他曾想过卸任后,“回清华当教授、教书”,但随着他告别清华园,这一设想可能已无法实现。他说:“再见了,我永远是一个清华人!” “对管理特别感兴趣” 1984年,正任国家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一职的朱镕基,受邀担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 据时任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的李传信说,请朱镕基当院长是董新保(当时经管系主任)和何介人(当时经管系副主任)提出来的。董新保后来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说,他当时认为,要办成世界一流的管理学院,就一定要请有才能有身份又有名气的人来做院长。 时任清华大学秘书长的吕森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请朱镕基做院长还有一个渊源,就是在此之前,学校邀请朱镕基作过几次报告,学生的反响相当之好。这个动议得到了当时的名誉校长刘达和校长高景德的赞同。刘校长就派朱镕基高一届的同学李传信(当时任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和同班同学吕森(清华大学秘书长)去请他。朱镕基稍作考虑就答应了。 朱镕基在告别清华的演讲时也曾讲过这段往事:“1984年,刘达同志邀请我做院长,我本来没有学过经济,但对管理特别感兴趣,所以,不知高低,一口应承下来。” 据《新经济》杂志记者曲力秋的采访,在通常情况下,朱镕基一个月来经济管理学院一次,主持召开一次院务会议,讨论学院发展工作的重大问题。 后来,他奉调到上海出任市长,临行前,他对几位院领导说,以后我没法来了,你们谁也不必专门来上海,到南方出差的时候来找我一趟,和我说说情况就行了。那之后,学院的具体工作就没法兼顾了。 1991年,朱镕基回北京出任国务院副总理,1998年3月出任总理,但因为工作太忙,几乎连每年来学院一次都做不到。一般是一两年来学院一次,每次都是以学生的名义请他来。 在朱镕基的告别演讲上,朱镕基也谈到这一点:“……这些年,我给经管学院没有做过什么事,甚至同学们想见我一面都难,我扪心自问,难道我真的是政务繁忙到见同学们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吗?扪心自问,心中有愧。”当时在场聆听报告的清华2001级MBA徐勇刚说,朱镕基讲到这里,声音哽咽,很多学生也都哭了。 亲自带过四个博士生 朱镕基的院长做了17年,但是真正能够有精力倾注到他的学生身上,也是去上海做市长之前。在这期间,朱镕基亲自带了四个技术经济的博士生,其中一个是曾任北京四通投资有限公司(新四通)总裁的杨宏儒,一个是现在任清华经管学院企业管理系主任的赵平。 朱镕基谈到这四个学生时,曾经在告别清华的演讲时说:“他们的论文我也读过,但的确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来。”但董新保说,朱镕基对他的博士生是真正地行使指导之责,吕森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朱镕基这个人是这样的,只要他答应的事,他一定会负责任地做好。” 但是,限于条件,在他调任上海市长之后,博士生杨宏儒接受导师指导的机会比师兄赵平要少了很多,他的毕业论文也是在其他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 后来,朱镕基曾对学院的老师说:“他(指杨宏儒)的论文我没有看得很深,一看就困”,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理论”。杨宏儒后来也承认,那时过于追求理论表述的严谨性,文字比较晦涩,有些话的定语也很长,他很理解作为一个市长,白天工作了一天,晚上再看这样的东西,确实是一看就困。 但朱镕基还是尽量给他的学生安排锻炼的机会,杨鸿儒后来就到上海做过一段时间的调研,在上海市经委研究室主任的带领下一起研究过上海市的工业状况。 想过离任后回清华教书 对于这个院长的职务朱镕基最为倾注感情。在上海工作的时候,上海好多大学请他当院长,他表示,只兼清华经济管理学院院长,其他一概免了。 1999年在美国访问期间,朱镕基到MIT(麻省理工学院)讲演:“好多地方请我去,哈佛也请我去,我为什么到MIT来呢?因为我是清华经管学院的院长,清华经管学院和MIT管理学院有很密切的联系,所以我就到你们这里来。 朱镕基2001年辞去清华经管学院院长职务,让很多在场师生大感意外,他当时解释原因说,在开经管学院的第二次顾问委员会会议时,美林银行私下给他递过一封信,说愿意捐给经济管理学院50万美元。“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不能收,因为我是请他们来提建议,而不是乱收费的。我不能让外国人说:中国到处乱收费,现在连清华大学也乱收费啊。因此,我告诉王校长、贺书记,我当这个院长其实没好处,有钱也不能收。我自从做总理以来,事情很多,因此好几次提出要辞去院长一职……” 朱镕基本人也曾经在一些公开场合多次说过,等从政府岗位上退下来,就回清华当教授,教书……清华一位人士分析说,朱镕基之所以辞去这个职务,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不愿意为政府高官兼任大学校长、院长之风落下口实,是以首先从自己做起,割断了与清华经管学院17年的缘分。 朱镕基告别清华时说,“王大中校长曾经提出,如果院长不做,做个荣誉院长也好。我说不行,最后只做顾问管理委员会的荣誉主席。所谓荣誉,就是来也可以,不来也行。我绝不耽误顾问委员会的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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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26 11:48 】 清华,再见! [淘股吧] 清华大学2001级MBA徐勇刚感到特别遗憾的是没来得及做朱镕基的学生,未能叫他一声“朱院长”,包括他在内,不少同学报考清华,很多就是冲着朱院长来的。不过,徐勇刚也算得上幸运,因为当时 您当前的位置: > 日暮途远+番外——拐枣
时间:2011-03-21 19:37:16 来源: 作者:拐枣
一个推崇五石散和醉酒的朝代。
正直却有些软弱的宁谦,还有固执而冷漠的江缓,带着孱弱的小太子简瑄踏上了旅程,那是他们都为之付出一生的王朝的回光返照
的旅程。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缓,宁谦,苏粼,简瑄 ┃ 配角:江练,江绪,苏鸿,宁贤 ┃ 其它:回光返照
1.回光返照
宁谦记得第一次见到江缓的时候,是一个再晴朗不过的日子。
十二岁的自己穿了黑绲白裳,随父亲一起前往江家。他扒着马车的窗口抬头看去,灼热的日光从鳞次栉比的屋檐上垂落流淌,从不知名
的古树交错的叶隙间挂下来,仿佛随风可动的金色藤萝。
宁谦举起宽宽的有些别扭的袍袖,愈发觉得自己与街上那些来往的苍头黔首不同这种不同坐在身边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他
远含宁氏是世家大族,你又是这一辈中最年长的,万不可同那些粗俗之人玩闹。
就因为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宁谦从三岁以后就再没有任何一个同伴。
宁谦想起阿姊宁语还未远嫁的时候,自己总喜欢缠着她说些前朝故事。
宁语的声音娓娓动听,最喜欢讲的就是当年辛城柳氏和辛城廖氏曾经围坐一桌同食,史官因此录下三百里贤人聚之语。
那时候柳瑥与廖衾都还很小,二人争着抢食羊酪,场面应该很是有趣吧。宁语怔忡地想象着,后来二人有当世良平之名,成
就了柳氏和廖氏的一代。只是如今,竟成了另一副模样。
宁谦顺着阿姊的目光望去前堂里父亲迎来的贵客正是辛城柳氏的第九代柳渊,只是他的面目在五石散的缭绕烟气中模糊不清,如同
谦儿,把帘子放下,不要随意张望。宁贤看见自己的儿子正目光涣散地望着外面的人群与店爿,严肃道。
被打断回忆的宁谦只能半是歆羡半是不甘地缩回了脑袋适才他看见外头似乎在卖着油炸的金灿煮饼,几个孩子正举着铜钱要买。宁
谦从来不被允许在街头买这些粗粝食物,如今看到了,竟万分想吃,只是抬头望了望父亲生硬严肃的面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阿大,江家的哥哥也会玩樗蒲么?宁谦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袖里笼着一套小小的樗蒲,那是阿姊留给他的玩意。
你去了便知。只是今日是江家的大丧,不许同江缓、江练还有江绪玩闹。宁贤警告道他很早就听闻江家的那个十三岁的江缓年
纪虽小,行事却特立独行得很,只怕自己的儿子没见过世面,万一跟江缓学成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就不好办了。
哦。宁谦团起手指捏住了衣袖,上面玄色丝线绣成的绲边,闪着一层柔光,他埋着头盯住那些光芒,心里空落一片。
到达江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宁谦下了马车,一抬眼就是刺目的白。一束又一束的白幡被竹竿挑着,在午后的熏风中起伏翻卷,仿佛融入天际的云朵之中,有几个江
氏的家奴正举着复衣服招魂,声音古怪可怖。摈相们来来往往,引着吊丧的众人,到处都是苍白一片,连那阳光都仿佛被筛得惨白。而
正堂两旁的廊下,又是熟悉的五石散的轻烟,还有一堆人围着酒缸烂醉如泥地吼着宁谦听不懂的曲调,比起疯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谦有些害怕地攥住父亲的手,又踌躇半晌,忐忑不安地说道:阿大,我就待在院子里,不去正堂了
宁贤手里捧着赠赙,正急着要送上去,见宁谦被吓地脸色发白,只有无奈摇头道:那好,你就歇一歇,别走远了。
宁谦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口,想要远离那些吵嚷,却不慎撞上倚靠在门边的一道素白的身影。
宁谦揉一揉额头,抬眼望见对方也是年龄相仿的孩子,一手牵着一个稚童,身着缞衣,形容未开,却已经是极俊俏的了,只是目光冷冽
如冬月的冰雪,宁谦歉疚地笑一笑:我失礼了&helli helli 我叫宁谦,是随父亲一起
你不进去吗?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宁谦的莽撞,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
那里面&helli helli 烟遮雾罩的&helli helli 而且&helli helli 而且还有人喝醉&helli helli 我不喜欢。宁谦其实知道自己不能说这些的如今服药喝酒早已是世之
风气,他生于士族大家,怎么能够随意贬损。
我也不喜欢。
嗯?宁谦有些惊奇父亲总责怪自己说话放肆,没想到也有一个人与自己一样看他的形容穿着,大约是江家的内亲吧。
你能帮我照看我的两位小弟么?对方微笑起来,面目稍见柔软,笼着日光,显示出并不属于少年的气质来。
宁谦看得发怔,半晌才有些痴傻地回答:嗯,好。然后低头去看那两位稚童他们二人长相近乎一样,只是其中一位的额角偏后
染了一朵淡红的胎记,如同春日的一瓣粉桃,又好似女子的一抹斜红妆。
宁谦伸手想去拉住他们,谁知二人胆怯地往自己的兄长身后挤去。
阿练、阿绪,跟这位哥哥在一起,可不要乱走,阿兄自然早回。他蹲下身子,抚一抚弟弟们梳作双鬟的柔软乌发。
阿练、阿绪?宁谦蓦地抬起头来。
适才忘了说,我叫江缓。他微笑道,将江绪与江练的手递给了宁谦,就回来。谢过。
宁谦躬身将江绪还有江练紧紧搂住,又一脸郑重仿佛立誓一般:我会照顾他们的,在这里等你。
江缓欠身行揖,转身是素衣如翻卷的白浪,在一片无趣而颓靡的背景中撩拨起璀璨的日光。
角落里坐着的郭循,据说是那个传奇术士郭璞的后人。他只是斜斜地签在一片惨白之中,冷眼望着前堂正中的江缓砸碎所有宾客面前的
哦,江缓的脚下,还有一大包江府中仅剩的五石散,已经被踩成一地的污秽狼藉。
回光返照。郭循自言自语道。
说的是江家?旁边被吓得有些缓不过神的客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是整个业朝。郭循淡淡地笑一笑。
日近西沉,余晖跳跃在漫天的龙鳞云絮上,织成一片灿烂的锦绣。
宁谦依然觉得那身朝服穿在身上实在是太不习惯,无论是锦缎的绶还是深色的襌衣,都显得那样累赘,尤其是那宽大的衣袖,无论怎样
摆弄都透出不便来。
正要离去的时候,却因为长袖扫过书架,一套樗蒲也不知从哪里滚落出来,因为许久不曾把玩,蒙了薄薄的一层灰。
宁谦手忙脚乱的去拾樗蒲,竟想起八年前那个叫做江缓的人。
当年自己搂着江练江绪,望着前堂里江缓的时候,心里充满的竟是陌生的敬畏感他虽然厌恶那些古怪的药,却从来不敢这样做。
不过那样折腾之后,究竟没有和江缓玩一场樗蒲。再后来,十三岁的江缓成了众说纷纭的话题:驱走家里所有的仆婢,命母亲改嫁,甚
至在十九岁时拒绝了断然侍中的职务,如今得了太子太傅的闲职,还是那样特立独行。
今日是自己第一天上朝,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他。
宁谦在空阔的长街上走着,此刻正是拂晓,连两侧的店爿也不见得敞开了几家前几日父亲的信笺送抵,里面说的净是让他为人谨慎
,不可太露锋芒之类。宁谦哪里敢怠慢半分,因此便早早地往那宫城去了。
时值初夏,路旁的纤草挂了一两滴的晨露,滚动着微亮的光泽,分外动人。宁谦颇有些孩子气地盯着看了半晌,远远听见一串马蹄与车
轮碾过路面的音节,清脆中伴着吱吱呀呀的声响。
宁谦起身回望穿着同样深色襌衣的男子,姿容俊朗,眉目极是清朗好看,又透出一股超然的气度来,宁谦觉得就连他身上的朝服,
都那样神采奕奕。
此刻,对方正勒住缰绳,马蹄声渐渐靠近,又渐渐停住。
宁谦望着那有些陌生却轻易唤醒他心中沉淀了八年的回忆的面容,手指用力抠住了掌心。
宁谦?江缓挑一挑眉,脸上勾起一丝微笑虽然他们八年未见,但江缓对于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说着我等你的孩童,还是留了
深刻的印象。
江,江缓&helli helli 我,我去上朝。宁谦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脑子里飘荡的是你还欠我一场樗蒲,张口结舌之后说了不成句的话,还
是废话。
我知道,上来吧。江缓向宁谦伸出手去,示意他上车。
宁谦犹疑了一瞬,还是没敢抓住江缓的手他是太子太傅,虽是闲职却无比尊崇,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才得了职务的侍中。
江缓也不介意,宁谦脚跟才离了地,他就一甩缰绳,骏马立刻健步如飞起来。
宁谦一时稳不住身子,往那车内一栽,颠得头脑昏沉,正想看清楚些什么,却对上了一双含泪的眸子。
那是一个不满十岁的男孩子,穿的却是上等的丝绸衣料,虽然车内昏暗,宁谦还是一眼就瞧出那是宫装,只是对方仅仅着了素色的中衣
,此刻瞪大了双眼,惊恐万分地望着自己,眼角的一点红痣,在惨白脸色的衬托下,更显分明。
太子?!
宁谦吓得往后退去,险些摔下马车眼前这位满目委屈的孩子,就是当朝的太子简瑄。
简瑄瞧见陌生男子,一边战栗着往车角落里钻去,一边惊恐万状地低声叫着:你别&helli helli 别过来
宁谦猛地回身掀开车帘:江缓,你竟然挟持&helli helli 你想做什么?!
简瑄听出宁谦与江缓并非同伙,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扑进宁谦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什么!以往如何教你的?!江缓低喝一声,袍袖在风中展成鲲鹏羽翼,闭嘴!
简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顿时噎声了。
宁谦实在看不下去,怒叱道:江缓,你疯了!快停车!
江缓并没有说话,又是用力一抽缰绳,马车在道路上狠狠地颠簸起来,直把宁谦震进了马车。
我若不是太子太傅,挟持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做什么?你要是信我,就别让他再发出一点声响。江缓语调平淡,仿佛自己的所为根
本就是寻常驾车出游。
宁谦瞥见江缓极为专注笃定的目光,还有稳稳攥住缰绳的双手,放下了车帘,不再说话就这样莫名地相信了他。
简瑄钻进宁谦的怀里业朝的皇族比起那些世族大家,荒靡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如今的皇帝简熯最经常做的事就是坐在六驾的
雪白羊车上闲逛宫廷,那羊车停在哪座宫苑前就直剌剌地进去邀寝,又好食道士们的怪异散方,久了自然形销骨立。
而简瑄,就是在这样的烟气缭绕中默默成长,因此也同样的苍白羸弱,仿佛红着眼的雪白小兔。年近十岁的孩子,宁谦只用了一只阔袖
就将他完全遮进了怀中。
别怕。宁谦安慰道缁色的衣袖之下,简瑄微微发抖。
宁谦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是的江绪与江练,也是素衣白裳,在他的怀中微微探出脑袋,目光里尽是凄然。
原来是太子太傅,这城门还不到开的时候,您是要往哪里去?守城的士卒讪笑着问道。
宁侍中的小弟病了,听闻城郊有一处医庐,堪比三国的吴中杏林,因此驾车带着出去,还请二位江缓依然是那样波澜不兴的语
车帘掀开的时候,宁谦紧紧地护住简瑄,手腕那里却被他咬得生疼,袖口也晕了一块潮热的泪痕。
宁谦瞥见银两的刺目光芒,自江缓的袖中抛出,落进了士卒的手里。
马车继续飞奔疾驰,简瑄也无力再哭,只是咬白了嘴唇,忍住啜泣。
宁谦被颠得几欲呕吐的时候,马车终于缓缓停住。
下来罢。江缓掀了车帘。
一片碧绿微澜、光洁如绸的江水,绕过芦荡青蒿,还有点染了苍蓝青黛颜色的远山,向东流淌而去。只是江面上起了大雾,朦胧飘渺如
近岸的地方,一只舟舸懒懒地搁浅着,船缆系在岸边的石碇上,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江缓过去解了绳,示意宁谦和简瑄过来。
我不走&helli helli 父皇还在宫里。简瑄死死地拉住车子,带着哑哑的哭腔喊道。
江缓过去一掌拍开简瑄抠着车沿的手,拎起他就往船上丢去。
江缓!宁谦心里着急,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更担心小太子简瑄的安危,忙不迭地跳上了船。
船橹搅动着碧水,还有水面上随波澜起伏的绿菱。
宁谦盯着江缓俊朗的侧脸,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刚想开口问些什么,江缓却停了手里的船橹:听。
有战鼓和船桨急速划动的声音,遥遥传来,虽然相距很远,宁谦却能感到万马奔腾的凌厉气势。
雾色浓重,宁谦并不能看见究竟是什么船队,只是听闻那声音渐近又渐远。
侯旭。仿佛知晓宁谦的疑惑,江缓简短地回答,往京都去的。
宁谦心中隐隐升腾起不安来:侯旭不是守着吴中吗?怎么
自然是叛乱。江缓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不知道他们带了多少银子去撬开城门?又转头冲简瑄冷冷道,也不知道你那父皇还值
几个钱?
江缓,此话不可乱说!宁谦被江缓所言震住,连忙相劝。
呆坐在船内的简瑄抹了抹眼里的泪,带着无限的恨意,咬着牙齿挤出一句话来:太傅所言甚是,只是不知太傅做侍中的那一日,在父
皇身下又值几个钱?果然是侍中
啪的一声脆响,江缓抬手就摔了简瑄一巴掌,力道又重又急,孱弱的简瑄哪里受得住,一头撞在了船舱的木篷上,一道血痕就从额
上蜿蜒而下。
宁谦吓得不知所措,内心一片茫然空白之后又顿时攥紧了他顾不上什么简瑄太子,只是愣怔地盯着江缓什么是在父皇身下
,什么又是侍中&rdquo helli helli 江缓浑身颤抖,连手也把持不住,乌漆漆的眼眸里除了厌恶和憎恨,还有难以名状的痛苦。他抖着嘴唇,半晌才平静下来,然后又是一
声冷笑:太子不要以为如此说,微臣就会救那恶鬼。他活不过今日,那是报应侯旭的长刀,最擅长的就是做肉糜羹了。还有,微
臣如今是太子太傅,管不得除太子以外任何人的死活。
简瑄半张脸都是血,殷红的颜色分外可怖,他却哼也不哼一声,举起袖子揩干了血,往舱里爬去。
微臣今日掌掴太子,不为他事,单为太子说话随心所欲,连半点隐忍之气也无,如此怎为人君!江缓弯腰拾橹,继续摇开一江春水
雾气渐渐散了。
宁谦取了江水为简瑄洗净了额角脸颊,又撕下衣角替他扎了伤口,默默地转身要往舱外走,简瑄却突然开口唤他:宁侍中。
宁谦勉强笑道:太子有何时吩咐?
宁侍中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过分了?简瑄抬起头,因为晕船的缘故,适才宁谦端来的白鲫汤他吐了个干净,如今胃里翻江倒海,说
起话来也飘忽得很。
请太子恕微臣无礼。微臣不敢妄议,只是如今能将太子救出已属不易,何况那些旧事本就不堪&helli helli 太子好自为之。宁谦抛下几句话
,便向船尾去了。
简瑄蜷了身子,缩进宁谦脱下的朝服中,喃了几声父皇,渐渐睡去了。
船顺江而下,并不需要花什么气力,江缓扶着橹,动也不动地立在船艄,他的朝服已经脱下,换了粗陋衣裳,却依然掩盖不住超然脱俗
的气质,加之绿水流云相衬,更显出遗世独立的风度来。
只是此刻纵然江景醉人,江缓也无心欣赏,只是默默凝思。
宁谦走上前去,将船板踩出吱吱声响,江缓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他怎么样了,还吐吗?
太子一点也没吃下,现在睡了。宁谦停了停又犹疑道,你
你想问那件事吧?江缓苦笑了一声,是。他没有说错。
虽然隐隐知道那是事实,宁谦听得江缓亲口说出的时候,还是万般堵心,因此也没有接话。
江缓自顾自地说:因此,他早该死了。不知道侯旭会不会把他剁碎了喂狗。语调里满满的一腔憎恶与仇恨。
因为我也是侍中,所以你才将我一并带离的?宁谦试探道。
不,朝里的侍中多得我都认不过来,哪里管得了他们。我救你出城,除了因为八年前的一个人情,还因为倘若侯旭破城,你会死
,他们不会。江缓转身极为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宁谦不解,叛军入城,为官者自当奋勇向前,剿灭叛军,哪里会有不为国身死之理?
江缓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淡笑道:你若是不信,我们就定个赌约,再次回城的时候,自见分晓。
好。只是前途渺茫,不是是否能安然无恙地回去了。宁谦望了望船舱,幸而太子在此,也不枉江兄的煞费苦心。
自然回得去,还能带着千军万马回去。江缓胸有成竹地说道,到时候,你可就不再只是侍中的身份了。
我小时的志向便是能成为春秋管仲那样的人,辅助明君成就大业。宁谦此刻忘了身处何处,向往道。
管仲?江缓笑得有些促狭,成就大业?你说的大业是开妓院么?
宁谦先是一愣,然后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说道:不是不是,是&helli helli 哎呀!总之不是。
江缓笑出声来,却没有答话,兀自说道:大业之类,也只是留与后世闲人评说而已。他声音稍显喑哑,不似年仅廿一的少年。
宁谦虽然不甚同意江缓所言,但也无可驳斥,况且心中亦有一丝感伤,只好默默望着群山争先恐后地向后远去,绿水在船边绽开白色的
花朵,又如同暮春的柳絮。几点水珠溅落在宁谦的青屦上,凉凉地渗进鞋面,宁谦觉得人事比那波澜还要易碎易变,前一个时辰还是那
样寂寥的京都,不知此时又是何种面目。
你不问我们此行所往?江缓随意地摇了摇船橹,侧过头问道。
命悬一线,就系在江兄身上了。我信了你,又何必问?宁谦笑得无比轻松,八年前,你将两位小弟交我看顾的时候,也不曾想过
其他吧。
江缓提橹,划开一道光滑的翠绿水痕,水上那些正忙着捕鱼的鸬鹚抖一抖又黑又亮的羽毛,扑楞楞地飞起,如同几朵浓郁的雨云。
宁谦回过头去,望见西边的日头渐渐泛起红来,映得半江一片萧索的素红。
斜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无限狭长,贴着起伏的江水,曲曲折折,如同洗砚池里破碎的墨色。
一路磕绊,也不知是几日之后的夜晚,正是朔日,月色银亮,清澈如水,将天地淘澄出一片黑白分明的图画。简瑄恢复了些精神,也习
惯了整日起伏颠簸的行船。趁夜色清朗,简瑄勉强倚坐在舱边,取了宁谦的朝服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脑袋,缁色的朝服衬得他愈发
病态了。
江缓有意无意地冷笑一声:满城都是这样的人,还为国身死呢,我看只见病死,不见为国。
简瑄咬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载了满船月色的舟舸,心中千头万绪都化成喉头的腥甜气息。
怎么,殿下以为微臣所言不当?江缓握了支竹篙,用力一撑,船突然拐进一道并不起眼的支流当中,颠起一串浪花。
哪里。只是深恨早不听从太傅之言,否则此刻便有张弓舞剑之力,只怕一剑(箭)过去,太傅也无还手之力。简瑄声音极轻,却是
少有的清晰。
还算是有长进。江缓停船靠岸,不冷不热地落了一句话。
又行了多时,夜色愈发深沉,幸好有月光照得一溪透亮。江缓逆流行船,却也不慌不乱。船将近岸的时候,墨绿泛黄的竹篙打在堆积了
成堆卵石的河岸上,又弓成一弯弧线。
宁谦望见重重黑黢黢的树影之中隐约有几点火光,仿佛是夏日里的微弱萤火,在摇曳的林叶缝隙中忽明忽灭。
那里是宁谦指着幽深的树林,疑惑道。
苏城。江缓扼要答着,跳下船去,见宁谦依旧不解,笑着问道,不记得了?
宁谦只能一边挫败地摇着头,一边牵着简瑄下了船。
看来《棘乡野录》你还未曾读过。江缓引着身后二人向那灯火明灭处走去,脚下的卵石,在月光中闪着奇异的光泽,分外好看。
宁谦刚想说野史稗谈,何必太过用心,突然想起《棘乡野录》中的一段记载,顿时停住了脚步:你说的是&helli helli 是苏氏
正是当年随先皇开国的苏庚。《棘乡野录》中的记载我也忘了大半,大抵是说先皇留下了苏庚这一支军队,为的就是抵挡突至的叛军
。江缓取了火,又看了一眼简瑄,只是这样快就用上了,恐怕谁也没想到吧?
简瑄拖着又大又重的乌舄,本来就走得磕磕绊绊,听得江缓如此说,步履更是沉重。
三人沿着丛生的荒草和荆棘走了许久,一路上尽是些鸱鸮的低低叫声,月色也被树荫挡了大半,剩下的几束如同丝线在幽冷的空气中穿
插。简瑄显然是害怕了,将宁谦的手指用力绞进自己的掌心。
就在宁谦以为自己的指骨要被简瑄捏碎了的时候,树荫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片开阔的谷地来。
宁谦看到远处突兀地立起一座城池,全用石头垒砌而成,依山崖而筑,气势恢宏无比。此时城中处处举火,如同幻境。在如此僻静的两
山之中,竟有如此城池,宁谦不由得大吃一惊何况他虽然不擅兵法要义,但自诩熟知山水地理和古今通史,而现在,却无论如何也
想不起关于这座城池的任何记载。
宁谦正要劝慰,却突然听闻厚重城门打开的声响一点红光自门内挪出,映着手持火把的少年的脸庞。
江叔父!江叔父怎么来了?少年看清了江缓之后,欣喜而讶异地喊出声来。
宁谦细看那少年,约是十五的束发年纪,却身着一领战袍分明与江缓相差不到六岁。
江缓笑道:你父亲呢?苏粼你一个人出来不怕又走失了方向?
阿大在城里呢&helli helli 咦苏粼望见拖着乌舄狼狈不堪的简瑄,又看了看江缓,犹疑地问道:江叔父的儿子?
江缓只差没像那饮酒过度的士族们那样吐出一口血来,然后又瞥了瞥护雏一般的宁谦,玩笑地指了指宁谦,回答:宁谦宁侍中,那个
是他儿子。
宁谦吓得不轻那是太子简瑄,怎么可以乱认!再说,自己才二十,简瑄好歹也十岁了,哪里会像!
刚想辩驳,江缓却笑着凑到宁谦耳边小声说道:你不是要在这里挑明他的太子身份吧!哪个有非分之想的只要用弓***那么一下
宁谦狠狠瞪他,江缓只是一味理着袖口,那样子分明在强忍笑意。
苏粼不理会这些,倒乐呵呵跑到简瑄身边:我叫苏粼,白石粼粼的粼,你叫什么?
简瑄蹙着眉头望着落了满头火把灰烬的苏粼,又瞥一瞥他的很不合身的衣袍,不答话。
苏粼显然是受了打击,闷闷地也不知该不该挪动脚步。
江缓拍拍苏粼脑门上沾着的灰烬,说道:前头带路去吧,别理他。
苏粼嗯了一声,又反复回了几次头似乎希望看出简瑄的名儿来。奈何江缓催促,只得失望地引路去了。
宁谦正欲牵简瑄前行,他却突然开口道,那声音轻似蚊蚋。
啊?苏粼回头,望见简瑄白着张脸,定定地盯住自己,那简瑄二字,仿佛是勉力才挤出来的。
简瑄。小太子又重复了一次,却连赘余的话也不肯多说了。
嗯嗯。苏粼得了简瑄的名,很是满足地走过去,一把拉了简瑄的手向城门而去,倒把江缓和宁谦抛在了后头。
宁谦望着穿着红袍大步向前的苏粼和裹着黑色朝服别扭又勉强被拉着前进的简瑄,哭笑不得。
江缓只是微笑道:事情也许好办多了。
此刻正是深沉的夜晚,城内却因为处处燃着的灯火显得通明许多,但道路上却不见一人了。苏粼领着三人直行,脚步声分外清晰。
宁谦正忙着东张西望。却听见有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宁谦下意识地挡在了简瑄之前。
走来的是将三十来岁的男子,也是同样的一袭红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阿大。苏粼兴奋地跑上前去,是江叔父来了!
多早晚了,还大声嚷嚷。 男子先是躬身作势拍了苏粼一下,随即抬头向江缓他们望去,湍之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望苏大哥的江缓让出一步,露出身后的宁谦来,这位是宁谦宁侍中,还有
宁谦紧张地抓着简瑄,冲口而出:我儿子。
啊?男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二人。
江缓一口气没喘过来,忍着笑几乎背过气去。
宁谦算得上是苏城的贵客,安排的住处自然是极好的,简瑄换下了穿着多日的衣裳,套上了茛布的缁衣那衣裳虽不及宫内的上等织
料,却又软又凉,很是舒适。简瑄适才喝了两大碗热腾腾的莼菜羹,此刻有些困倦,却又不敢往那榻上躺,只有呆坐在胡床上发怔。
前几日的颠沛流离,简瑄内心充满恐惧,实在没有任何空闲去细想,此刻平静安顿下来,想起那些令他魂飞魄散的往事,依然心有余悸
虽然他这个太子,父皇唯一的儿子享尽了宫中所有的奢华,也没有兄弟与他争宠,可他却从未得到过父皇的关爱。是啊,父皇对那六只
雪白的山羊的宠爱,远远胜过对他。什么富贵,什么荣宠,全是自欺欺人而已他不过是个失去母亲又讨不到父亲爱惜的小孩子罢了
只是如今,当这种奢望终于成为了彻底的绝望的时候,他多么想再看一看父亲漫不经心的笑容。
哪怕这种笑容是对着白玉的杯盏、彩色的绸缎,他也愿意远远地看。
简瑄!苏粼自门外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道,江叔父让我给你送东西来了。说罢,举起手里的一双木屐。
简瑄垂头瞥了瞥自己双脚,那乌舄已经是沾满了泥泞,几乎看不出原样了,而适才走了许久的山路,脚趾也磨破出血了,染得鞋面和泥
土上都有些发黑。
快来把那个换了。苏粼笑着跑到简瑄身边要替他换掉脚上的乌舄。
疼。简瑄往后退缩着脚趾和白绢的足衣粘在一起,他刚才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去脱。
不会不会!苏粼信誓旦旦道,我端些热水来给你洗洗就没事了。
简瑄望着咚咚跑出去的苏粼,心中五味杂陈。
这丝履还真好看。苏粼托着那双湿淋淋的乌舄,细细地欣赏起上面的花纹来。
我有许多这样的,你要的话我回去以后送你一双吧。简瑄将双足连带足衣浸在水中,温暖的水流渐渐透出淡淡的红色。
不要。苏粼摇摇头,它看着漂亮,可是里面夹了这许多木头,只有穿的人才知道多难受吧&helli helli 为了让别人赞赏而使自己难受,我
才不要它江叔父说了,这样的东西就要苏粼拎起一只乌舄,用力甩出了门外,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他转过头去笑嘻嘻地
望着简瑄,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
简瑄定定地看着苏粼,随即也轻松地笑了起来,伸手将另一只乌舄也扔出了门外:我也不要它了。至少在这一段日子里,请让我忘
记那缭绕着甜腻烟气的宫廷。
简瑄你不喜欢江叔父吗?苏粼连脏兮兮的外袍也懒得脱去,随意地扑在榻上,仰着脖子问道。
简瑄别着脸,轻鄙地哼了一声。
苏粼自顾自说道:其实江叔父很好,你看是他特地让我给你送木屐的。
谁要他送的。简瑄耷拉着双足坐在榻边,不屑一顾地拨开木屐,弄出单调无趣的声响。
江叔父真的很好,我当年在外头迷了路,还是让他带回苏城的。苏粼的语调里含着无限敬佩,他那时候还没到过苏城,却能拉着
我转回去哪!
江缓就是那时候认识你和你爹的?简瑄问道。
嗯。苏粼忽而想起一事来,去年开春的时候最缺粮了,城里的人都快饿死了,阿大给上头递了多少奏章,可是什么消息也无。后
来阿大迫不得已给江叔父去了信,你猜猜不出十日,就有粮食运来了
你再说一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简瑄蓦地打断了苏粼的话,严肃而紧张地扯住了苏粼的衣袖。
去年,去年开春的时候苏粼被简瑄唬得一怔,怎么了?
没什么。简瑄失魂落魄地松开了苏粼的衣袖,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的清朗月光。
他记得,自己看见江缓与父皇的那一个晚上,正是去年春寒料峭的时候。
江缓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挂绿杯盏里面的残余酒浆,漂浮着略带辛辣的气息:真是上好的九酝春。多谢苏大哥了。
对面而坐的正是苏庚将军的长子苏鸿,他只是笑道:哪里是什么好酒,不过是陈了几年而已。去年的事情,我还没谢过你呢!
江缓的手一抖,几滴残酒落在他的前襟交领上,晕开了深色的水渍。
湍之你怎么了?苏鸿不解地问道。
江缓稳了稳心神,摇了摇头:举手之劳罢了,何必如此。&helli helli 我这里倒有一事求苏大哥帮忙。
什么事?湍之你尽管说。苏鸿虽然心中疑惑已然是太子太傅的江缓怎么会有要他帮忙之处,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侯旭破了京都。江缓顿了顿,苏大哥可知道此事?
苏鸿的脸色微变,但很快冷冷地答道:破得好。他不是宁愿千金买笑也不愿救苏城内万人性命吗?卫懿公要以鹤为将,他的美女们总
比那鹤能干许多吧!
但他最终毕竟拨了粮。江缓将酒盏倒扣在案头,轻轻地磕碰出脆响。
那是湍之你的功劳,与他有什么相干?
我纵然是相如、唐雎再世,即便有苏秦、张仪之才,也须得他下诏,才能拨粮给苏大哥救急。何况,先皇当年所留遗命,苏大哥已然
忘怀了么?江缓支着下颌,反问道。
苏鸿只是拎过一坛酒,摩挲着上面冰凉的瓷釉,却不说话。
江缓觉察出苏鸿的犹疑,心中甚为庆幸,又道:再者,此事并非是他来求苏大哥,而是我要苏大哥帮忙。
那你要我怎么和全城的人说?城中男子人人演兵,以一当百,可是去岁的粮荒几乎将他们逼上绝路,我能和他们说什么说今上又
需要我们为国身死了?苏鸿苦笑道。
如果这个人不是今上,而是苏大哥刚才见到那个孩子呢?
湍之,你这是何意?苏鸿突然警惕道。
我无意隐瞒苏大哥。那个孩子,就是当今的太子简瑄。江缓微笑地又为自己倒了一盏九酝春。
湍之你怎么能把太子弄到这里!这是个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万一有人觉察苏鸿几乎是吓出冷汗来,又是着急,又是无奈。
苏大哥适才还说不再理会&helli helli 果然也放不下。江缓低头抿了口九酝春,兀自淡笑道,的确是再好不过的酒了。
出来的时候,天色竟已有些褪去了乌墨般的颜色,染了幽深的蓝。
江缓揉一揉额角,适才的商讨着实让他有些头晕眼花,一出了门,褪去了陈酒留存的余热,顿时感觉有些寒意。山谷中最易起雾,此时
裹了一浪又一浪的白色云气,迷蒙之中恍若山市蜃景。
那细纱一般的云雾中有人擎伞而立,江缓定睛去看,原来是宁谦正一边跺着脚瑟缩一边不知等着什么人,那纸伞托着翻卷的云雾,如在
见到江缓走来,宁谦笑了笑:那个&helli helli 他肯不肯
江缓其实早已意会,只是发觉宁谦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有趣,笑道:哦,露重云深,我当你是忧心我大半夜回去着了寒。哎呀,以礼
为上的远含宁氏
我,我也忧心宁谦被江缓摆了一道,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自己太无道理江缓和苏鸿说了一夜,自己怎么能全然不顾,急急
地问什么发兵的事情!
宁谦后悔莫及,却早已忘记了他为了等到江缓已经打伞在此立了一个时辰,连身上的暗赭深衣都被露水浸出一团团水渍来。
江缓只是笑着接了宁谦的伞:快走吧。士族大家之子站在这里被弄得一身湿透,让人见了不好。
你自己不也是士族大家?宁谦躲在伞下,反问。
江缓一怔,随即忍笑附和道:是是,我也是,我也是。
露水顺着伞沿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江缓和宁谦回到住处的时候,简瑄正立在门口,换了朴素的衣衫,脸色也少了些原有的病态,只是开口说话带着更深敌意:江缓你真
龌龊。这次连太傅都不叫了。
宁谦几乎魂飞魄散:殿下您
江缓大抵知晓简瑄的误会,却毫不在意地说道:殿下所言极是,微臣本就不是清高之人不过殿下大可放心,微臣无意回京都享那
封侯拜相的功劳,两位幼弟还在白鹭岭等微臣回去。
简瑄原本做足了唾骂江缓的准备,此时听闻江缓的话,反倒愣在那里。
江缓却是干脆,推门进屋,再不言语。简瑄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气得浑身发抖,扔下一句那倒好得很,也抬脚走了。
宁谦以为江缓因简瑄的话而生了气,忙去敲门,才发觉门不过是虚掩着。
江缓正在摆弄他的那件朝服黑底红绲,端肃无比。
听闻推门的声音,江缓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东西我也再用不上了,不如送你。
你费尽心思要让殿下回到京都,为何如今自己又不愿跟随?宁谦哪里管得了什么朝服,径直问道。
侯旭残暴贪财,最擅啖食人肉,太子比起他来更易成为仁君。再者,在其位者谋其政那时我是太子太傅。江缓笑了笑,如今
不司其职,何必去搅那浑水?再者太子心中总以为我图谋不轨,君臣有了嫌隙,恐怕什么事也做不成,不如让给你这个当世管仲
可是宁谦很想问江缓难道官职就那样不重要如江缓那样的世家之子,能在朝堂里指点江山,不光是自己闻达,连家族也会
万般显赫但又觉得这么问实在是侮辱江缓,因此不敢多问。
何况那东西不过是换几句清谈、一柄玉麈罢了。江缓道,我可既没闲情也没老庄的超脱气概,去陪那些不沐不洗整日扪虱饮
酒的贵人们谈笑。
宁谦深感落寞,又寻不出什么话来挽留江缓,只得勉强地接了江缓塞进手里的朝服,内心默念了几回白鹭岭。
庆宁十一年四月,吴中太守侯旭反叛,攻京都,城遂陷。
五月,苏城守军苏鸿率众至京都城下,设百尺楼车,围城十日,又以火车焚城东隅大楼,遂破之,拥太子简瑄为帝,改年曰广顺。以
苏鸿为大将军,宁谦为尚书令。
郭循记下几列飘逸的字迹,顿了顿,又往下写道:
然太子太傅江缓,不知所踪。
4.无颜以对
宁谦此刻才恍然大悟,当时在江缓面前夸下成为春秋管仲的海口,是多么的荒诞可笑。
虽然如今自己成了大权独揽的尚书令,但却连尚书省一个南主客守尚书郎都不能管束。朝堂之内一片乌烟瘴气,众人皆以毫无法度、肆
意清谈为上,宁谦只是远含宁氏的年轻一辈,加之士族大家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位尚书郎不过是众人之中的晚辈,宁谦又生性善良温和
,哪里能制得住这些疯子!
可宁谦向来极是负责,因此事无巨细,竟全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宁谦常常是在尚书台内彻夜翻阅文书,更别提回府了。
那日正是反支,罢朝一日,宁谦却没得片刻喘息,熬到夜深人静、残烛将灭的时候才搁了手中的毛笔。
眼前是堆积如山的奏章文书,耳畔是滴漏乏味而孤独的声响,宁谦头昏眼花地伸手去取案角早就冰凉了的茶粥,才发觉上面落满了灯烬
宁谦有些无力地站起来,没想到脚已经麻了,绊在案上,顿时那些奏章之类的全数倾塌,一地都是扎眼的字纸上面写的几乎都是各
地的神鬼显灵、枯木复荣的离奇故事和臣子们的清谈闲语。
宁谦突然觉得一阵钻心的疼。
他勉强弯下腰去捡那些奏章,一册又一册。
这一册,奏报的是风流舍人杨壹因吞服符纸灰烬过多而死。
这一册,奏报的是给事中沈贺与右卫将军主簿赵延因清谈而打了起来,最终二人皆伤。
这一册,奏报的是几位颇有才情的士子于道路上饮酒作乐,以至闯入中书舍人王缍家中,拉了王夫人评头论足。
这一册&helli helli 还有这一册&helli helli 满城都是这样的人,还为国身死呢,我看只见病死,不见为国。
江缓立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中,笑容浅淡,袍角飞扬。
湍之,我赌输了。宁谦怀抱一堆散发着散剂甜腻香气的奏折,跌坐在案边惨笑道。
门外,六月的风携裹着沉闷的热浪,一下一下叩击着每一片角铁,声音却仿佛锈蚀一般,不复当年的清脆。
简瑄也是被这样的沉闷撞击声惊醒的。
他裹着丝缎的衾被,瑟缩在偌大的矮榻的角落里,额上的冷汗涔涔而落,将乌黑的鬓发浸得湿透,唇上却没有一丝血色。
适才他做了个极可怕的梦梦境里漂浮着血腥的气息,宫内依稀是当年的香烟缭绕,望春花刚绽了蕊,却映不出日光的颜色来。他曳
着乌舄,怎么也走不出这宫墙重叠的地方。跌跌撞撞几圈,抬眼望见了那六驾的羊车。
是父皇。他急急地朝那一阙宫门跑去,却冷不防望见一双眼死死盯住自己,用最仇恨的目光。
仿佛利刃狠狠地扎进心中。
身边的白羊嚼烂了望春花,满嘴的鲜绿色汁液,沿唇角流下来,如同奇异的血。
&helli helli 简瑄捂着衾被,好似惊慌的小兽,哀哀地胡乱叫出声来,声音在空寂的殿内回荡着,只有余音相互应和,更显无助凄凉。他用力扯着绸
缎,甚至撕裂了被面才勉强渐渐平静,虚脱一般倒在榻上。
他侧过头望见那幔帐随风卷起细细的浪,如同两个月前江水翻腾的波纹,又仿佛要勒住自己的呼吸。
简瑄又恐惧地叫了一声,喊的竟是苏粼的名字,连他自己也怔了一怔。于是便踉跄着爬下了榻,跌跌撞撞向外冲去。
大业的散漫精神,在此刻又恰到好处地得以体现简瑄一路往宫外闯去,过了不知多少道的门,不是躺卧着睡梦正酣,就是懒怠开口
留住小皇帝,简瑄越发觉得苦涩,茫茫然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京都的街头。
四处都是喝醉的才子和癫狂的士人,唱的不知是什么古怪的荒腔野调,破烂的长袍和陈旧的木屐作了荒诞的伴奏。月光交织着灯火,融
成一片淡淡的红色,如同化开的血。
简瑄踢了脚上的丝履,在这些来往的人们慌乱地寻找着,直到望见那大门紧闭的将军府才缓了口气,慢慢挪过去,贴门而坐。
苏粼照旧在院内练剑,虽已迟了些,但外头那些吵嚷的人似乎并没有要消停的迹象,苏粼的屋子离街道很近,根本无法安眠。再者,父
亲苏鸿还在后院屋内,苏粼是不敢睡的。
有虚弱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虽然几乎被墙外的呼啸和吟唱湮没,苏粼还是听得清晰,仿佛是叩在自己心头。
苏粼开了门,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吓得退了几步:简&helli helli 陛下!
简瑄只穿着贴身的衵衣,连外袍都没有披,白着张脸,乌漆漆的黑发也散落着,看上去比外头那些疯子还要放荡不羁。
简瑄你这是怎么了?苏粼哪里还记得对方的身份,只当他是两个月前简瑄小弟,甚至以为他是受了什么欺负才跑到这里的。
简瑄惊恐的表情慢慢软下来,然后咽下了嘴里的血腥气,擦了擦不知何时流到颊边的泪水。
你说什么?!苏粼啪地一声摔落了手里的碗,江叔父他&helli helli 这可不能乱说!
简瑄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没有骗你&helli helli 父皇一定是恨我没有说服江缓及时回去救他,所以惩罚我,让我每夜都噩梦缠身&helli helli 苏粼,大
业以孝为先,我戕害父皇,罪有应得简瑄在苏粼面前从没有自称过朕,那是他的苏粼兄长。
苏粼蹙着眉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逐渐冷静下来:简瑄你听我说江叔父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他和先皇&helli helli 嗯,是事实,他帮我们
弄来粮食也是事实,阿大和我都对江叔父感激不已,但江叔父使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法子我还是知晓一二的。简瑄,你要是怕的话,
我跟阿大说了,夜里去陪你好不好?
简瑄惨笑着:多谢。如今还有什么不是可怕的&helli helli 那种地方、整个京都。
苏粼深知何止是京都,大业的风气向来如此,也只有安慰道:我找阿大的车马送你回去吧。明日我就去宫里,别怕。
简瑄点了点头:好。
送走了简瑄,已是深夜,苏粼想起父亲一向都比这个时刻早一些来考察他的剑术,怎么今夜迟了?难道是适才与简瑄说话,没有听见父
亲的声响?苏粼一面疑惑着,一面向后院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灯光犹明。
苏粼敲了几下门,又唤了几声阿大,却不见苏鸿开门。他又推一推,竟发现门被闩上了。
苏粼隐隐腾起不安,转头又发现窗纱上溅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不好!苏粼又惊又怕,后退几步用力撞开了窗棂。
屋内,苏鸿握着剑柄,血水从剑刃上,从他的脖颈上蜿蜒流下,淌成一小洼殷红,好似上等的朱砂。他安静地躺在地上,身旁,还有一
列已经干了的血字
湍之湍之,无颜以对。
月光褪尽了灯火的暖意,剩下一抹苍白。
院墙之外,醉酒的路人发出悲哀的号泣
走投无路,不知今夕何夕。
朝中的情势因为苏鸿的离世变得更为混乱。简瑄一时寻不出合适的人选接替苏鸿,又不好鲁莽行事以至让奸佞之人得了兵权,只有让年
仅十六的苏粼暂领兵权这样的抉择,在旁人看来自然是荒唐不已,也足够瞠目结舌。加之简瑄年齿尚弱,平日就闲得无事的文人们
得了机会自然要好好地酸文假醋一番,唱和的骈赋诗歌里也多了关于朝堂的冷嘲热讽。各种千奇百怪的传闻理所当然地丰富起来。
宁谦生怕几近崩溃的简瑄看了又生怒意,悄悄地压下了那些记录了不堪入耳的议论的奏折。
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简瑄对于苏鸿之死心怀悔恨与愧疚,只有日日沉迷老庄道学来排遣,甚至破例让深谙玄理的吴玟做了侍中
,入宫与自己清谈。宁谦得知此事,心中自然更加愁苦他不是不反对简瑄的行为,可简瑄毕竟是皇帝,清谈玄理之类在大业可谓风
流之事,他也不好劝阻,只能长吁短叹罢了。
至于苏粼,宁谦私下探望过几次,每次苏粼都是斩缞苴杖地守着苏鸿的坟冢,片刻不离。宁谦与他说话,他也只是抬一抬眼,目光茫然
,谁也不知他是不是听懂了。宁谦深知苏鸿的死对于苏粼如同晴天霹雳,只是没想到苏粼会因此失了魂魄。
宁谦有时会想起在这个浸淫于奢靡荒诞还有莫名其妙的忧伤的京都里,曾经有人驾着马车疾驰而过,衣袂飘举,神采飞扬。
那个人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哪怕兵临城下,他撑着竹篙,轻易在生死之间划出一碧清波。
那个人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哪怕兵临城下,他撑着竹篙,轻易在生死之间划出一碧清波。
5.白鹭扶摇
扶摇乡的官道上,一驾服车正行进着,车轮碾过了微带湿意的泥土,溅起了还带着青苔香气的泥点。
车里的宁谦右手攒着的奏章正被风撕扯着,上面奏报的是北方的新起的战乱;而左手,却是远含来的家书父亲宁贤,因心疾而逝。
宁谦阖目歇了许久,突然掀了车帘问道:这是何处了?
先生,已经过了扶摇乡,再走不远就是横江渡了。过了江,就是远含。驾车的侍从答道。
停车。宁谦蓦地做了决定。
先生,怎么了?
改道,去白鹭岭。宁谦望着车外的连绵群山和一江绿水,说道。
远远的,一行雪白的群鸟飘飞而过,仿佛裁剪着蔚蓝的穹窿。
白鹭岭昨日才被雨水洗刷过,一片葱茏绿意,杂草野藤不知疲倦地生长着,松萝从百年的古松梢头垂挂而下。
宁谦打发了车马返回远含,自己独自向山上走去。
白鹭岭并没有什么道路,宁谦只是漫无目的地攀爬着,向更高更深处寻找。
又走了一段,日光渐渐被松荫遮了严实,只漏了零星几点下来,就在宁谦以为无路可走时,突然听见一阵细细的读书声。对方读的不是
老庄玄理,却是孔仲尼的《夏小正》:二月,往耨黍,禅。初俊羔&helli helli 荣芸,时有见,稊始收。三月,参则伏,摄桑,委杨
宁谦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腔,急忙攀住身边的藤萝,循声而去。
在转过五棵苍翠的松树之后,突然又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不远的地方,茅舍掩映在重重的碧桃之中,杨枝和翠竹杂编的篱笆旁,几簇杜
梨花正悄悄探出头来。
宁谦走过去,一步一步,仿佛隔了千里。
绿篱围绕的小院内,一位束发的少年正将长剑舞出一片银色的光华,而另一位与他面目极相似的少年正立在屋檐之下,朗声背诵着《夏
小正》:&ldquo helli helli 十有二月,鸣弋,玄驹贲。纳卵蒜。虞人入梁。陨麋角。玄衣将他额角的那瓣胎记衬得分外明艳。
角落里,六尺余长蓍草簇拥在一起,攒着白色的花朵,簌簌摇动着纤长的茎秆。
江缓立在蓍草丛中,一袭青衫,目光恬淡,一如当年行船时的俊朗。
宁谦仿佛是找到了倚靠,顿时如释重负,万分轻松又带着苦涩地冲江缓笑一笑,只觉得脚底一阵发软,好似坚持了许久终于可以暂得喘
息一般。
江缓抖落粘在下裳的蓍草花瓣,对着宁谦极为郑重地一揖,微笑道:独自撑了这样久,真是辛苦了。
宁谦听了这话,心中苦涩悲凉一并袭来,竟是说不清的难受。
江缓又对停了手里长剑的少年说:信之,去把那坛千里醉取来。
那少年一面应了,一面往后院走去,旁的另一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江练,字锦之,见过宁尚书令。
江缓佯作薄怒道:阿锦你再说一次。
额角染了微红的少年带着颇有些计谋得逞的狡黠微笑,声音清脆好听:宁大哥。
江缓拍了拍江练的脑袋:我是管不了你这个弟弟了,也就是信之能说你几句。语毕,和江练一起往屋里走去。
宁谦不知该不该挪动脚步,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院子里的花草腾起绿色与白色的雾气,如同微雨过江湄。
怎么不进来?江缓回头微笑,这千里醉只剩得最后一坛,你别小看锦之,他能独饮一坛,上回把信之灌了个醉,如今这最后
一坛我们可不能让他独享了。
宁谦虽然觉得江缓的笑总让人安心,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湍之,我这次来是
是因着北边起的战事吧?江缓捋一捋腰带,走过去拉了宁谦的手往屋里引,仗是要打的,酒也不可错过。
宁谦悚然一惊这算是什么隐居!北方战事的消息传到自己手中也才不过三日,江缓又如何得知?
江缓失望似的叹息一声:新政初定,自然有外敌窥伺&helli helli 再者除了战事连绵,你也不会来看我的罢。
我宁谦想要辩白,又似乎的确如江缓所言,因而愧疚不语,只是局促地走进屋内。
此时江绪取了一只赭色的酒坛来,稳稳地放在案上,江练拉了哥哥的手歪着脑袋说道:信之我们快走罢,在这儿的话阿兄和宁尚书令
说话不痛快。
江缓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哪怕在三丈外侍弄花草,锦之你也不痛快啊。
江练并不搭理江缓,只是冲宁谦笑一笑,和江绪一起出屋去了。
江缓低头倒了一盏千里醉:你从京都赶来我只以此酒相邀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千里醉了。
宁谦望着杯盏里清冽的酒浆,好似一汪淘澄干净的泪水,近一年的苦楚与困窘历历在目,刺得眼中泛起一阵疼痛,他却没有力气再悲戚
了,只是苦笑道:我正值丧期,不可饮酒。
江缓握着杯盏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洒了半盏酒浆,修长的手指湿漉漉的:我不知此事,对不住。
宁谦摇了摇头,夺过了江缓手里的酒,仰头喝了干净。
他哪里敢穿缞衣呢?苏鸿之死已经带来了太大的波澜,如今自己的家事已经算不得家事了,万一被人知晓,定然要辞官守孝,尚书令一
职能够交给谁?如果照旧领着职务,又不知有多少风波,他受得住,可大业如何承受得住?
堂堂一个大业的尚书令,竟连扶灵守孝的事也难以办到,宁谦不禁深感悲哀,于是伸手拎了酒坛,开始倒酒。
江缓也不拦他,只是坐在对面,默默地望着宁谦一盏又一盏地饮酒。
这是千里醉,不是千杯醉。江缓暗自叹道。
江缓收拾好杯盏酒坛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江练声音,语调含笑:阿兄真是好耐性,又有闲情。
江缓瞧着宁谦一动不动地伏于案边,已然入眠,于是躬身将宁谦的碎发拨至额后,才笑道:信之都去了不知多远了。他做事谨慎,我
再放心不过镇守北边的田戎又是你们的舅舅,想来会接受信之的提议。
阿兄还是比我少思忖了倘若舅舅不敢违令坚守,我可告诉仲兄应如何行事了。江练颇为自得道,月光洒落他的衣襟袍角,仿佛
流光溢彩。
那你说说你告诉信之什么?江缓反问道。
我只告诉他一个故事朱亥椎杀晋鄙。江练转过身去,额角的那朵胎记,竟有些妖异起来。
江缓只有摇头道:幸而你不想入那朝堂,否则少不了腥风血雨。
那里缺了我,一样腥风血雨,可阿兄不是也
他来求我,哪怕明知死后戮尸毁骨,江缓挑一挑灯焰,我自义无反顾。
次日宁谦醒来的时候,睁眼便看见满目天光,自窗外溶进屋内,照得空气都暖和了不少。宁谦先是失神地盯着蔚蓝的天穹发怔,半晌之
后,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于是猛地坐起来,宿酲之后的头脑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仿佛有人提了斧子将它狠狠劈开一般。
宁谦想下榻寻水解渴,一碗水已经端到了他的面前。
喝完了我们就回京都吧。江缓微笑着,可惜没有你那尚书令的车驾了,我只有辆辎车,不过马倒是肥壮。
信之和锦之呢?宁谦喝了口水,润开了嗓子问道。
我让他们走了。江缓望着窗外的翠柏苍松、流云飞瀑淡然道。
就像当年你遣散江府所有人那样?宁谦放下水碗,指尖因为瓷碗的缘故,依然冰凉。
既然决定做了,既不可拖累他人,也不要留下后患。江缓推了门,好了,走吧。
那么,我算是拖累的人,还是后患?
宁谦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们身后,蓍草依然在开花,白色的、摇曳的花。
走吧。江缓笑着落了车帘,辎车疾驰而去。
日光铺满了官道,被车轮碾过,溅起一朵又一朵金色的浪。
扶摇乡,白鹭岭,是否有人扶摇而上、平步青云?
6.衣冠琴绶
广顺三年,尚书令宁谦会遭父丧,上还印绶,怀郡江缓以代之。
苏粼依然呆滞地跪在苏鸿坟前。
两年多来,众人只当苏粼因父丧失了心智,一开始还因着简瑄常去探望的缘故,大家也半是谄媚半是同情地看过几回,后来见他恐怕恢
复不了,也就逐渐冷淡了下去。简瑄只有宁谦总不。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溅了一地的污泥。苏粼并不撑伞,只是取了竹簟铺于身下,生怕脏了那一身素衣。
突然有一柄伞在苏粼头顶的空中撑开,苏粼面无表情,也不动。
阿粼,是我。江缓的声音隔了两年,意外地在苏粼的耳畔响起。
苏粼缓缓抬起头来,他看见江缓面色温和,玄衣长带,与两年前同样的风度优雅。
而江缓手里的那件红色战袍,也一如当年的鲜艳夺目。
江缓默默对着坟冢跪下,肃然道:苏大哥,当日之事与你实在毫无瓜葛,怪我没有说明,如今追悔莫及又无可挽回&helli helli 阿粼就交给我
阿粼。江缓转过头去,无限郑重地说道,我来得太迟,实在委屈你了。
苏粼浑身一颤,目光明亮,又仿佛含着水汽,终于抓着江缓的衣袖放声哭起来。
江缓只是叹息一句:往日你要是哭,我定会教训你人活于世,并没有什么可软弱的,现在也只有纵容你一次了。只是这次之后,
再不许哭了。
江叔父苏粼点着头,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为父守丧,丧制三年,可惜你若在守下去,天下不知还要多几个守三年之丧的江缓用衣袖给苏粼揩着泪水,又替他披上了鲜红
的战袍。
苏粼的哭声,在雨幕中愈发悲戚。
简瑄接受了江缓的提议派十来岁的苏粼领兵,已经是轩然大波了,朝堂上正是议论不断的时候,初为尚书令的江缓上了道奏疏,竟是关
于服食五石散之事的。
江令就不担忧群起而攻之?简瑄攥了粒棋子,抬头看一眼对面的江缓这位当年的太子太傅成为尚书令的第一日,就上奏免去了
吴玟的侍中之职,如今简瑄自然只有找江缓下棋排遣坐隐手谈,倒也有些趣味。
微臣愚钝,不知陛下所指何事。江缓摁下一枚棋子,语调平静地说道。
简瑄心想你不知道那整个大业也就没人知道了,但还是耐下性子说:就是朝中官员于朝堂官府不可服食五石散一事。吴柳崔林&helli helli 才
几日时间,江令便招惹了多少士族?就不担心
为人谋者,不可不忠。陛下既能安心将一切政令交予微臣,微臣自当尽心竭力,至于生死,早已无惧。江缓拂了拂被风吹落在棋盘
上的树叶,该陛下落子了。
朕从未说过安心二字。简瑄咬牙切齿得挤出句话来,捋着宽博的袖子又落一子。
陛下既不放心微臣,待小侄苏粼凯旋后,微臣便带其一同离去苏老将军所托,微臣不敢悖逆。江缓仿佛无意一般,嘴角又勾着
你简瑄不知是羞恼还是气极,半晌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又想道苏粼能够恢复全是江缓的功劳,自己本该谢他,因此也不言
只是陛下召臣来此,不会专为手谈一事吧?江缓瞥见简瑄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朕只是&helli helli 苏将军的事情,要谢过江令。
臣说过了,臣不敢辜负苏大哥所托,此事与陛下无关。江缓摇了摇头。
简瑄气急败坏,几乎要掀了棋盘他往日最恨江缓,昨晚辗转反侧了一夜才决定为了苏粼的事拉下脸面去谢江缓,没想到却得来这样
的回答。
只是陛下这些年得了教训,隐忍二字还学得透彻微臣甚感欣慰。江缓抬头笑道。
简瑄摁着案子的手突然就放松了下来,垂着脑袋,脸色被泛着柔光的锦袍衬得有些灰暗,他缓缓说道:如果我没有乱说,苏老将军也
不至于&helli helli 苏粼就不会伤心了。简瑄没有用朕,仿佛依旧是当年做了错事的孩子,也不知在期许谁的原谅。
事已至此,何必再言。臣斗胆妄测,陛下恐怕是担忧北边的战事。江缓也不接简瑄的话,反而是提起战事来。
苏粼他年不过十八,怎么能去那样危险的北方领兵。简瑄蹙眉道他想起那个跪于坟前的消瘦身影,只觉得沉重。
江缓但笑不语,只是落子而已,玄黑的衣袖覆在方案上,如同倾倒了一砚水墨。
简瑄待要追问的时候,却有北方的消息传来,报的恰是苏粼大获全胜。
简瑄难以置信地瞪着江缓,半晌不语。
江缓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江令又有何高见?简瑄最烦江缓故作高深的姿态。
年不过十八,原来陛下是不信任苏将军。江缓笑道,既如此,微臣便与小侄说明
江尚书令,朕何曾不信任苏粼?!简瑄忿然打断了江缓的自说自话。
微臣今日还要拜会严廷尉,告退了。江缓下拜当真是万分谦和有礼的样子,哦,苏将军凯旋之时,还望陛下
简瑄浑身一震,又呆呆地坐了半刻,待回过神的时候,江缓早已不见踪影。
廷尉严跃正懒洋洋地半卧在案旁,调着琴弦那是上好的古琴,名为小雅,桐木乌漆,实在是流光溢彩,严跃抚着琴身,无限痴迷。
周围的监正之流,也大多在把弄新奇玩意,偌大的堂内,一片乌烟瘴气,嗯不,是大业的风流甜香。
外面突然有人连滚带爬地撞进来,布屦丢了一只,背上留着灰蒙蒙的木屐印子,狼狈不堪:廷,廷尉&helli helli 江尚书令
话还未尽,江缓已经一步跨进堂来,他整一整衣袖,目光明亮,神采飞扬,严跃几乎觳觫起来,强笑道:江令君
江缓几步走到严跃面前,拎起对方的衣袖抖了抖,又极随意地摔下,瞥了那古琴一眼:严廷尉还真是衣、冠、琴、绶(衣冠禽兽
严跃是世族之后,字还识不得几个的时候就已经被定为上品,众人皆是百般讨好,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顿时吓得哑口无言,连笑容也
僵硬得不成样子,只是慌张地摇着头。
江缓不待严跃辩解,从袖里就掏出一柄短刃来,抽了刀鞘,狠狠地戳在案上。寒光凛凛,在案头颤了两颤,万分可怖。
严廷尉你掌管刑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日陛下才准了奏,你却于堂上抚琴,兼燃此怪香,是不是该按律黥面?江缓嘴角泛的
是冷笑。
严跃的脸色如死去一般灰败,但还是硬着气息吼道:江湍之!你
严廷尉想说的是任州刺史严烈还是领军护军严永?江缓拨了两下琴弦,只是如果缓没有说错的话,苏将军不久也当归来了&helli helli 嗯
,严廷尉以为黥哪个比较好是小雅还是异香?
严跃一时张口结舌,只有软了手脚跌坐在案旁。
江缓抖了抖袍角站好,面色如常,甚至还带了些莫名的淡定:你们平日在家中情愿糟践自己我也管不得,但往后凡是官府之中,有人
于当职之时随意弹唱、饮酒、服食散石,一律黥面此事交予廷尉府,倘若被我察出有一处疏漏,只拿你们廷尉府问罪。
说罢,也不顾严跃和周围一干人的表情,顺道踹了一旁的荀炉,疾步离去。
严跃抠着小雅的琴弦,血从掌心淌落在琴身上,狼狈不堪。
放松了心弦的众人正要忿然而骂,江缓却突然折回,严跃下意识往后退去,撞翻了身后老道们所着的书册,纸页纷纷扬扬。
对不住,适才忘了。江缓伸手拔下案上的短刃,长揖微笑。
即使经历了战 乱与屠 杀,大业的京都也恢复得极快,江缓破例没有坐车,而是信步而行,仿佛在品味着沿街店爿的喧闹气息。反倒是
身后跟着的司农丞李邺一脸紧张,一路磕绊差点接连着摔倒。
李邺这样局促的确情有可原他是如郡李氏之后,家族原本也是世族大家,只是到他这一辈的时候,已经是家道中落,他能爬到司农
丞一职可谓历尽辛酸。但即使如此,因为家族之故,也少有人理睬,没想到这个江缓竟避开了司农卿让自己跟随,李邺难免心中不
江缓只是问了些府库所藏,李邺一一据实报了,虽然那些库藏实在是羞涩尴尬,但大局初定,所藏不多也是情理之中。江缓听了也不多
言,思忖了半晌,脚步在一家布庄前停住了。
既然徒步走了这样远,也不好空手而归,不如进去看看罢。江缓回头对李邺笑道。
李邺哪里敢反对,诺诺地应着,随江缓进去了。
店主此时正在算着账目,抬眼便见到两位公子,前一人虽然风流俊朗,却衣着简朴,店主只当是个鱼目混珠的,并不理睬。倒是后面的
那个长相平庸的公子,穿的却是极好的绸料,想来是能出钱的主。
于是便冲着李邺迎上去,谄笑着要他任意挑选。
李邺此刻大为窘迫,一边慌张地摇头说只是随意看看,一边偷偷斜觑了江缓几眼。但见对方撇开了那些花花绿绿的锦绣缎子,只盯着挂
在角落里的綀布看如今大业只追求华丽与奢靡,谁又看得上这粗丝綀布,因此挪到了极不显眼的地方,蒙了厚厚的一层灰。
店主自然莫名其妙,只得尴尬地杵在那里。
江缓挑了那綀布,拍净了上面的积灰,极自然地问了价钱,又买了四匹,与李邺一同出了布庄。
让子遥随我走了这样远,真是劳烦。粗綀一匹,只当是谢礼。江缓取了一匹递给李邺,又笑道,就此别了还有一事,子遥你
回去之后将府库之中所余粗綀全部理出,只怕以后用得上。
李邺望着江缓抱綀远行的背影,越发不了解这个新任的尚书令了。
7.当世卫玠
宁谦正在空荡荡的府中抄着《孝经》,这几日他竟一步也没有出门,自然也是有人来拜访的,宁谦心中虽不愿被搅扰,但还是相互寒暄
,说一些有用没用的劝慰的话。
这是礼节内的事,宁谦丝毫没有感觉出那些醉酒的、服散的、半疯的来客有任何的真诚,只是心中比庭院还要空落,似乎缺了什么。但
细想来,似乎二十多年以来自己都是在这样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中缓慢度过,为何如今却这样的烦闷与不安?
宁谦怔怔地想着,毛笔饱蘸了墨,在抄写了一半《孝经》上重重地戳了一轮墨晕,仿佛乌浸浸的圆月。嗯,和两年前苏城重重树影掩映
的月亮一样,分明是再皎洁不过,却笼着朦胧的阴影。
哎呀,怎么又想起那样遥远的往事了?
宁谦暗暗责备自己连抄写《孝经》都会走神,但又不得不承认适才的回想似乎填了内心的空寂,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温暖满溢出来。
此刻意外地响起了敲门声院外有人敲门,屋内的宁谦本是听不见的,但自从回来之后,他便也如江缓那样遣走了几乎所有的仆婢,
只留了一位守寡的乳母做些饭菜而已。偌大的院内,只听得嗒嗒的声音和着对方子礼可在?的轻缓询问,竟是格外动听。
只是惊了停落在树梢打盹的鹊鸲,小家伙拍了拍黑亮的翅膀,转眼就飞远了。
是江缓。
宁谦也同那鹊鸲一般受了惊,慌忙站起来,没成想撞翻了手边的砚台,余墨顿时溅一身,把那雪白的缞衣弄得斑斑点点。
宁谦哪里顾得上这许多,疾步走到院子里开了门。江缓果然立在门外,却不是朝服丝绶的打扮,只穿了清简的素衣,绲边也是乌绣的双
菱,少了许多往日的凌厉之气,怀里抱着的一匹綀布。
看来我这礼送得的确正是时候。江缓看了看宁谦衣袍上的墨迹,笑着递出了綀布,颜色也是白的,你大可裁了做素服过几日
可就不见得买得到了。
如今除了做孝服,谁看得上粗丝綀布?
宁谦正自疑惑的时候,江缓却往空寂的院内瞥了几眼:怎么只有你一个?院子这样大,你又居丧,如何处置得清。
如今这一支只剩了阿姊和我,阿姊嫁到柳家也少有归宁的时候,我居丧用得着多少仆婢?所以遣他们去别支了 宁谦摇头,又
接过綀布,多谢。
江缓盯着宁谦,半晌突然喃喃说道:往后的事,对不住。
啊?宁谦不解江缓之意,抬头望着他,目光疑惑。
江缓唯有长揖而已。
晴日里的风干燥而温暖,将满树榆钱摇得哗哗作响。
严跃大约是那日受惊太过,这些天将京城无论武将还是文臣,但凡是开了府,严跃都一一派人查访,自然也少不了寻出些狂放且无视敕
令的臣子。严跃也不管他们是否分辩,一律黥面处置。一时之间,京都内哭天抢地的官员顿时多了起来,脸上黥的不是酿酒方法就是散
剂配方,还有曲调唱词,乍眼看上去,倒仿佛是在脸上绣了回文锦章,滑稽无比。
布衣们早就对那些无事可做只会放荡形骸的世族公子们恨之入骨,现今看到他们如此的狼狈样子,自然取笑不已。
公子们大为尴尬,为了挣回脸面竟颠倒黑白,舞文弄墨地将黥面鼓吹成风流雅事,甚至还有好事者出了《锦章谱》、《纹面赋》之类的
奇谈怪文相互攀比。
江缓知晓此事,只是嗤笑一声,对面前躬身敛立的严跃道:那就由他们比去吧,你只管依律处置,一个也不准疏漏。
是,是。严跃一边唯唯应了,一边往外退去,脸颊上的小雅二字,倒的确是极精致的小篆,江缓将一部《锦章谱》掩在面前,
极力忍住笑容。适才有人通报说苏粼明日可抵京都,也该到出迎的时候了。
次日,简瑄推说染了风寒,体虚不便相迎,让江缓代他领着众臣出城而迎。于是江缓领着大批衣冠印绶的黥面风流臣子,浩浩荡荡往城
外去了,道旁的百姓们盯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刺字,乐不可支、一路哄笑。
就连才下了战马的苏粼也讶异不已:江叔&helli helli 江令君,诸位这是何故?
众人当然是又羞又忿,难以启齿。
江缓望着苏粼成熟了好些的面容,淡笑道:京城风流&helli helli 唉,苏将军细细领会,此中真意,当真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只怕你我这样
的大俗之人,如何思忖也不得要领吧。
苏粼根本不知江缓说的是什么,只觉得气氛微妙不已,于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江缓的大袖,悄声道:叔父又要得罪人了。
江缓前一刻还欣慰地以为苏粼历经此战成长不少,此时顿觉不足弱冠的苏粼依然是个孩子,一面微笑着,一面示意他往城内走去。
来,喝茶。江缓将杯盏端至案上,众人都惯于煮食茶粥,我前几日将茶用滚水沏了,发现又是另一番滋味。所以今日特地请你一
试陛下今日染了风寒,因此没有出城相迎。
哦。谢叔父。苏粼接了杯盏,表情极是平淡,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江缓的最后一句话,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叔父,信之和锦之得
胜那日就与我分别了,我挽留了几次,他们也不愿回京都。
我知道。京都这里并不是宜居之处,躲得越远越好。依锦之的意思,只怕会带着信之直跑到南方去同那傩人一起住。江缓笑了笑,
怎么了,叔父?
你该进宫去见一见陛下。
嗒。苏粼垂着头搁了茶盏,红色的衣袍如同凝滞的火,叔父我告辞了。声音温和浅淡,却仿佛利刃银刀般冰凉。
江缓立刻觉察自己适才说错了什么,也意识到苏粼或许并没有原谅当年胡乱说话的简瑄。他以为这种事情自己并不好插手去管,也没有
什么必要去管,因此只是微笑道:这也是早晚的事,迟不过明日,你一个大将军总该上朝的。
我知道了。苏粼抬头道,陛下今日染风寒,我明日也染风寒好了。
江缓一阵咳嗽,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被呛的。
第二天,简瑄果然气色更差,黑着张脸,加之被长长的珠旒描了阴影,看过去不像染了风寒,倒仿佛是用墨汁敷了面。当然简瑄的心情
也好不到哪里去,寻了尚书郎廖衡所上奏疏中的一个错字,大发雷霆一番;又莫名其妙地指摘殿中尘埃甚重,更加怒不可遏。
江缓盯着笏板,上面空无一字,就好像自己身边那个空了几个月的位置。
尚书郎连奏疏都能写出错字来,江尚书令就没有什么要说的?简瑄仿佛全身都裹着瘴气乌云。
回陛下,臣唯有三字而已惹尘埃。江缓微笑道。
江缓回府的时候,苏粼正坐在院子的杏树荫下烧水沏茶。杏花已经过了最繁盛的时候,开始缓缓地落下轻白的花瓣来,一朵又一朵跌在
竹簟上,犹自芳香。
只是江缓的烧水炭炉蒙了一层厚厚的炭垢炉灰,杯盏也是磕了缺口的,实在太煞风景。幸而那竹簟是簇新的,泛着青黄的光泽,顿觉清
凉之意从其中悄然透出。
见江缓进了院子,苏粼连忙站起来,灰绿的深衣衬得他老成了许多。
大约是苏鸿之死的震撼加上几个月的磨炼,苏粼完全失去了几年前的跳脱与直率,常常缄默半晌。江缓刻意和他说话,他也只是简要地
叔父。苏粼道了礼,冲江缓笑了笑。
我这个炉子可脏得很,你看看,连深衣都蹭了炉灰了。江缓把那炭炉挪远一些,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嫌仆婢们整日吱
吱呀呀地吵嚷,老早就全把他们赶走了。没想到你回来要在这里住下,真是疏忽了。
苏将军自然有将军府,怎么能在尚书令的府邸里住着?院门尚未掩紧,江缓一回头便望见简瑄一袭玄衣,蹙眉立在门外。
苏粼怔了一怔。
江缓倒是没有太多的惊愕,甚至对于简瑄不怀好意的话语也不感意外,只是笑道:陛下染了风寒,怎么来微臣府上话还未尽,
简瑄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江缓很想不知趣地继续往下说,但外头却有人来访:江尚书令可在?上回您要的衣裳已经做好了。
江缓只好停了话头,揖礼道:微臣还有要事,先告退了。
简瑄巴不得他赶快走掉,只差没一边喊着快滚一边拍手叫好了,但也只能故作镇静地点点头。
江缓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又瞅了苏粼一眼但见他目光里有些郁色,也只是安抚一般笑了笑,然后往外走去。
宁谦此时正在扫着院里的杨絮,外头却渐渐传来奇怪的喧闹声。
他以前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吵嚷,但这几月江缓成了尚书令之后,似乎这种吵嚷声很少再听见了,宁谦有些好奇,但又不便出去。
正在此时,宁谦的乳母杨婶却走进院子笑道:公子快出去看看,这也不知怎么的,往常来我们这的江尚书令今日竟穿了件綀袍,外面
一大群人都在看呢!
宁谦将扫帚倚在角落,说道:我出去看看吧。
外头的大街上,早就熙熙攘攘了宁谦东张西望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随着人群向远处移动。
好好的出什么门&helli helli 宁谦脚下绊了几次,几乎摔倒,幸而周围的人群挡着,没有登时摔在地上。此时,他正有些后悔出来,又疑心江缓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
事,突然有人叫道:快看快看,江尚书令!
宁谦抬眼,只见江缓着了淡灰的窄袖綀袍,仿佛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他既没有持玉麈,也没有系环佩,全然是极普通的装束,衬得
眉目清朗,神采奕奕。没有当世的慵懒和故作飘逸,却恰有一派闲适风流的模样,仿佛前朝的卫玠再世一般。
于是,大街上自然也就顿时哄闹一片,大业原本就是人人崇尚俊美的朝代,何况对方又是往日看上去极严肃的尚书令。双鬟的少女、挽
髻的妇人、还有瞠目结舌的大小官员们&helli helli 大街上愈发水泄不通了。
宁谦傻站在那里,一时无话。他突然想起前几日江缓送来的那匹綀布,怔怔地任人群推搡。
宁谦被人唤了字,才蓦地回过神来,抬眼江缓已经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柔和,如同冬日暖阳。
这办法也只有在大业才能用。江缓在宁谦的耳畔悄声说道,仿佛低低的喟叹。
宁谦连手指都冰凉了,脸上却发烫,僵了半晌才缓了缓气息:这个法子一次也就罢了,不可多用,否则再难有效。然后往后退几步
,落荒而逃。
我只用了一次,也不见得人人都有效。江缓望着宁谦挤入混乱的人群,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立在尚书台正殿的李邺擦了擦额上的汗,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些积在府库里的綀布,竟然都以翻了几倍的价钱卖了出去,李邺不禁感叹江缓的手段实在是不能简单评述的。大业立朝多少代,风流
之事也延续了不知多少年,但能够想出这种办法的尚书令,大概只有江缓一人而已。
李邺抬头望了望眼前正低头看着奏疏的江缓,又想到如果众官员知晓月俸竟都出自自己之手,恐怕又要跳脚怒骂江缓的奸商小人之举了
江缓核对了几次,将奏疏圈了,又挪了一叠适才看过的奏疏,笑道:这几日司农丞辛苦了,待农税上来了,朝廷也就支得开了。唉,
兵出险招实在非我所愿,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府库里的綀布怎么那样多?
李邺一怔,想要回答什么,就有小内侍颤悠悠地迈进堂来,附耳与江缓说了些什么,江缓点一点头,又对李邺说道:改日我再找司农
卿问罢,他也许比你更了解些。
李邺诺诺而退。
江缓将那叠奏疏端给内侍:我去见陛下罢。
大业的宫廷原本最是奢靡,江缓记得自己年岁尚小的时候随父亲来过一次,映入眼帘的除了彩绸金银,便是好女娇娃;他当时也不顾什
么礼数了,厌恶地转头就走。如今那些眼花缭乱的景致竟消失不见,只剩了浓绿浅青的一派盎然生意而已。
江缓嘴角几乎要勾起笑来此刻却有冷嗖嗖的箭啸从他耳畔飞过,江缓转了转脑袋,只见一支翎箭擦过柳树纠缠又分离的垂枝,歪了
歪落在地上。
江叔父。江缓再回头的时候,苏粼已经持着漆弓站在他身边了到底这几日天色晴好,原本失了精神的苏粼此刻有了神采,连笑
容也仿佛是当年的模样。江缓才想欣慰地舒一口气,冷不防对上了苏粼身后一双虎视眈眈的眼。
简瑄一边紧攥着另一张漆弓,一边用力地咳着,似乎要学那望帝咳血成杜鹃,江缓几乎以为他得了肺痨。
江,江尚书令。苏粼领悟得极快,忙改了口,只可惜垂手之时露了一截内衫的綀布袖口,简瑄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
江缓下定决心要让简瑄忿然作色,向那小内侍示意地点了点头,一叠奏疏就遮住了简瑄眼前的疏朗景致。江缓行礼道:陛下,这
便是今日极重要的奏疏了。
简瑄抽了最上头的看了,皱了皱眉,看江缓的眼神里尽是怀疑:朝廷就没有余钱供月俸了?竟要卖綀绸。其实江缓着窄袖綀衣
的事他很早便知道了,本来还带着对江缓的感激,只是适才见苏粼也穿了綀衣,心中又不知起了什么火。
苏粼推了推简瑄,又拽一拽他的手。
简瑄哼一声,虽然很轻。
江缓倒是不紧不慢,笑道:陛下难道忘了,前几月北边的战事耗了多少粮饷?府库里一时支不出来也是意料之中的。再者臣已问过司
农丞,那批綀绸也在府库中积了一年有余,既然毫无用处,何不换了月俸。
毫无用处?简瑄又将那奏疏合了,如今朕要拿綀绸制衣,不知府库中可还有半匹綀绸?
陛下!苏粼几欲要捂住简瑄的嘴,又忙悄声道,你要是想穿,叔父还给我留了一件
谁想要江缓的东西了?!简瑄几乎要将手里的弓拗弯。
陛下,司农卿所掌乃各地盐铁山泽之税,并非宫廷用度。陛下若要綀绸,可命少府卿取之。江缓尽量不使自己显露出嘲笑简瑄的表
简瑄只差没把那弓砸在江缓身上了。
阿粼。江缓分开眼前的柳枝,踏上短桥,突然唤了身后苏粼的名字。
叔父怎么了?苏粼回头望了望已经被绿意掩住的楼台,仿佛不舍似的,回答也有些心不在焉。
你和陛下
我们不吵了。苏粼忙忙地打断了江缓的话,又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一般。
江缓收了脚步,回过头去望着苏粼:我知道你们不吵了阿粼,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粼心虚地瞅一眼江缓,右手的四指抠住宽大的玄色衣袖,衬得有些泛白,左手的弓弦却碰一碰水面,点了一圈又一圈颤抖的涟漪。
他是陛下。江缓斟酌了许久,才慢慢地吐出四个字来。
可他也是简瑄。苏粼过了短桥,抬头笑道。
他的脚边,艾草和水荇长得正好。
8.戮尸毁骨
青色的杏子都已经长满枝头了,夏蝉被热气陶得醉熏熏的,于是如同吃了过多的五石散一般,声嘶却不力竭地疯狂扯开嗓门。
虽然是初夏,但宁谦实在觉得热得难以忍受,好容易挨到了傍晚,才铺了竹簟到树荫下乘凉。
夕阳如同火焰,舔舐着晚云和树梢,也舔舐着宁谦的衣衫和身下的竹簟,仿佛要把一切烧透。
宁谦感觉脸颊有些热意,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
他愣怔地望着西天,神思恍惚,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成橙黄橘红的薄雾,只是莫名多了一个淡灰的背影。
宁谦自觉内心一阵慌乱,却又好像不是单纯的害怕。
到底是什么呢?宁谦摇一摇头,踉跄着要从竹簟站起来。
宁谦正要直起身子的时候,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影,一边大呼小叫地喊着从兄,一边向宁谦扑过来。
宁谦哪里料到会有人闯进来,措不及防被撞倒在竹簟上,脑袋砸得嗡嗡乱响。
从兄,你可要救我啊!我不能再被刻刀子了!宁谦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就拽着他的交领乱晃。
宁询&helli helli 你先停&helli helli 下来。宁谦艰难地稳住对方,勉强说道不用说,这一定是他的从弟宁询。
宁询只不过小了宁谦一岁,却因为父亲游历的缘故,自小便寄住在宁谦家中,宁语身为长姊,自然是时常照顾宁谦与宁询,三人再熟悉
不过。只是这些年宁询做了治书御史之后就少见面了。何况宁询难免也染了世族习气,宁谦又不好相劝,只能尽量避免相见而已。
此时宁询抬着张狰狞的脸,直往宁谦面前凑着,加上他表情扭曲得很,于是更为可怖了。宁谦简直以为从弟是牛头马面上身,自己也有
些受惊,忙伸手将宁询推远一点。
再定睛看时,只见宁询双颊上不知被镌了什么奇怪的字,才结了血痂,黑黑红红地爬了满脸,实在是惨不忍睹。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宁谦吓了一跳,也不敢伸手去碰。
还不是江缓弄的?从兄为什么把尚书令的位置让给他,看看整个朝廷,大小官员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宁询忿然道,好像受了十万
分的委屈。
可你们原来也不怎么宁谦苦笑道,终究忍住了没有把话说完。
哼,那个江缓如今的确风光,不过谁知道是什么下场?一个仅剩他和江绪江练三人的家族,他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掘了他的坟戕他的
不许胡说!宁谦心惊胆战,厉声喝住宁询他平日里最为温和,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宁询显然是被吓住了,眨了眨眼,又恢复了一脸狰狞:从兄不会看着严跃又在我脸上动刀吧!都还没愈合上,况且这次是整篇的曲词
,从兄你去和江缓说一说啊!
宁谦只是发怔,呆滞地望着贴住西山的斜阳,晚霞殷红似血,肆意铺陈。
从兄?从兄你听我说了吗?
他们,都这样说?宁谦缓缓转过头去,虽然望着宁询,目光却毫无落点。
说什么?宁询奇怪地问。
说要把江缓&helli helli 戮尸毁骨。
这几个字,说得尤为艰难。
那是当然!宁询想也没想,憎恶地回答,他那样的人,不过是一时之荣罢了,心狠手辣之徒古今哪一个有好下场的!诶,怎么又
说到这个?从兄你到底
好,我去和他说。宁谦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门外趔趄而去,他的素服未除,如同一片破碎的云幕。
宁询却不再理会,兴奋地冲屋里喊道:杨婶,你还酿酒吗?别都只让从兄藏着了!
此时夕阳已坠,紫黑的夜幕追赶驱逐着仅剩的残余殷红,无数不知名的鸟儿,正自归巢。
苏粼才沐了发,此时正握着乌漆漆的湿发闲坐在院中。
院门正开着,徐徐的夏风一阵又一阵吹拂进来,虽然热了一些,却不再闷了。
今日江缓一定要他领着去了新组的北府军中看一看那北府兵们原就是西边因旱灾而逃至京都的流民,当时江缓的意思是一定要供粮
,但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白吃白喝,于是便让苏粼拢了众人,建了军队。
此时江缓大概是累了,苏粼并没见他走到前院来,也没听到他作声。
苏粼叹了口气,心想:幸好这尚书令让叔父担了,若是还是宁叔父的话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
我找湍之。正想到这里,苏粼就听见宁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静无澜。
宁叔父。苏粼将湿发理至脑后,挡在宁谦面前笑道,江叔在后院歇着,大约
话还未尽,宁谦已经单手推了苏粼一把,抬脚往里走了。
勤练武艺十年的苏粼被这么一推,倒有些懵了这到底又是什么事?
宁谦径直向后院走去,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
想见到江缓,想问他是否曾想过后果。
戮尸毁骨的后果。
江缓窝在墙角边,也许是嫌砖墙硌人,取了身下的坐墩枕在脑后,就这么阖目睡着。手掌微微张开,原本握着的地图摊在身旁的地上,
那些点了朱砂描了乌墨的重峦叠嶂、大江长河都被月光再次镌刻,仿佛当真起起伏伏、波澜壮阔。
他平日里都是握着山河入眠的吗?或者,也像多年前的自己那样,彻夜无眠?
宁谦蹲下身去,默默地捡了那张地图原本轻如雁羽的锦帛却因为那些堆积着的涂抹着的朱砂变得沉重。宁谦卷起锦帛,那些朱砂画
痕与笔迹擦过他的指尖,如同银刀刮过。他将锦帛倚在一边。见江缓蹙着眉心,又伸手拂一拂,然后起身离去。
他终究什么也没有问,或者说根本问不出口。
苏粼正站在门口,披散着的头发已经用篦子理好,他望着宁谦,有些无措的样子。
宁谦茫茫然从苏粼身边走过,似乎没有听见那一声宁叔父。
苏粼着了急,又不能去拉宁谦,慌慌张张地往后院跑只见江缓目光明亮清醒,从地上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又抖一抖坐墩,
哪里有半分疲累与困倦的样子?
苏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有半是疑惑半是惊愕地瞅着江缓。
江缓反倒是一副万分轻松的样子,冲苏粼笑着:我适才听见子礼来了劝也不是,说其他的又怕他为难,何况事已至此,再难回头
我也不想回头。
苏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江叔父,如此恐怕不见得好吧。
江缓安慰似的笑了笑,兀自低声道:只是如今都是孟夏了,怎么手还是冷的?
没什么。
过了两日,苏粼还有些不太安心,上朝的路上特意拐了道路,在宁谦府前停了车驾。
宁谦没见到,只有杨婶颤巍巍开了门:宁先生一大早便出去了
话音未落,苏粼便感到脚边有低沉的咕哝声还有不耐的拉扯。苏粼低头去看,但见一只蓬蓬黄毛的大狗正龇着牙啃咬着自己的袍角。
阿黄!杨婶呵斥着,又向苏粼笑道,这是我们先生前日买的,说倘若再有人上门求情的话,就放狗咬了。
苏粼更是无话可说,心想江缓与宁谦的性子虽差了那样远,做事的果决态度倒极为相似。
杨婶却怀疑地看苏粼一眼:瞧着苏大将军的样子,不会也来说情的吧?
苏粼笑道:婆婆说哪里去了,我改日再来拜访宁叔父吧。说罢,又弯下身亲昵地挠了挠阿黄的耳朵,阿黄此刻却愣了神,只是咕噜
了两声,舔一舔苏粼的手腕。
下朝之后,江缓有意无意地问道:阿粼,你今日车驾原本跟在我后头不到三丈,却迟了我一刻才姗姗而来。是中途去了哪里?
我去找宁先生了,他不在苏粼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将宁谦***的事说出来。
知道了。江缓点点头,又说道,你如今是将军了,与大小朝臣接触也多,却尚未取字,实在不便。我思忖着提前给你取一个字&helli
叔父,我年不过十八,是不是太早了些?苏粼笑道,何况朝中各位大臣都比我年长不知几辈,若要叫我阿粼也是可以的。只
是&helli helli 只是他们似乎不敢这样叫。苏粼挠了挠头。
哪里太早?江缓反问,陛下还小你五岁,今日不也要定江缓突然噤声不说了。
苏粼跟在后头,突然就停住了脚步他何尝不知江缓要说什么,今日有朝臣略提了提选妃立后之事,原本心情大好的简瑄登时变了脸
色,那神情,似乎要把对方尽切了。
江缓转过身去,只见苏粼垂着头,握着笏板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阿粼。江缓走过去,按一按他的肩头,不是说过了?他是陛下,而且是大业目前唯一的简姓皇族。
苏粼抬头,目光恍惚明灭了几下,又渐渐清明,笑容勉强又苦楚:我知道。他若是一意孤行,是不是合该我去劝?
阿粼。江缓此时唯有叹气而已他向来见惯了那些世家与皇族的享乐荒淫,简瑄如此已实在难得。选妃立后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何况简瑄既无兄弟,也无叔伯,大业就只靠他一人了。
只是自己心中怜悯苏粼,却也无法。
什么事?
今日有奏闽蛮之乱,我想请缨平乱。苏粼声音低哑,仿佛骨鲠在喉。
他回过头去,身后重叠的宫殿与檐角,在日光下斜勾了分明的阴影,好似缩小了的万阙河山。
苏粼的袍袖,猎猎作响。
江缓坐在车中支着额头,也不知该想些什么。
尚书台的奏疏又堆了一叠,幸而没有那些怪力乱神或者故弄玄虚的内容,只是劝简瑄的奏疏又多了好几道简瑄如今堪堪十三岁,江
缓认真想一想,顿觉那些朝臣们万分可笑起来。
但可笑归可笑,此事到底还是符合大业律例的,只看简瑄如何压制得住了。
至于阿粼&helli helli 江缓苦笑一声,无论此事推后多少年,也终究要办成的。
眼前的京都街道,似乎又繁华了几许,只是不知这样的繁华又能延续多少日子?江缓琢磨着是不是该寻几个得力的后生了。那个李邺办
事严谨细致,只是多少显得畏首畏尾,大抵是家世所限的缘故,但做司农卿还是绰绰有余了。
江缓才要放了车帘,道旁一剪青衣却突然映入眼底宁谦?!
江缓略略吃了一惊,想起宁谦此时素服未除,又怎么可能穿着青衫到街头来,定是自己太过疲倦看走了眼何况就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到了府门前的时候,苏粼正蹲在门边与一只硕壮身形的黄狗纠缠着,见了江缓,笑道:叔父你来看看,这是宁先生养的狗,不知怎么
跑这里来了。
江缓蹲下身子,那狗伸了湿乎乎的舌头就舔了江缓一脸。
江缓也不计较,拿着笏板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却赫然发现这狗颈上挂着只竹筒,因为埋在又厚又长的毛皮中,并不显眼。江缓想了想
,伸手去摘。
竹筒很轻,晃动时里面却似乎有轻微的声响,开口处封了蜡,印的是一个小小的宁字。
江缓刮去封蜡,从竹筒里抽出一卷丝帛来,上面的小隶精细漂亮,紧凑如同一列又一列的雁阵。
叔父,写的是什么?苏粼凑到江缓身旁,好奇地问道。
江缓笑着把帛书递过去,苏粼接过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帛书上竟整整齐齐地写满了京都大小商铺的各种布帛、铁器与粮食的是市
价,最后几列算好了均价,这些还不算,宁谦甚至在商铺后面标了店主的名号,世族之类也一清二楚。
苏粼顿时目瞪口呆。
江缓只是笑道:平日里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世族牵系了,子礼竟全查得清楚,也不知他如何得来粮米一斗三百钱,哎呀,阿粼你
往后可要少吃点
啊?哦。苏粼一脸的郑重其事。
我说笑的。江缓笑着回身进门。
叔父,那狗怎么不走?苏粼原也打算进府关门的,怎奈阿黄扒在门槛处就是不愿离开,只是伸着舌头去舔苏粼的袍角。
不讨好它,它怎么走?去拿块肉来吧。江缓笑道,又俯身摸一摸阿黄的脑袋,唉,如今也只剩下讨好你的份了。
苏粼正往后院走,听得这话,不由得停了脚步,回头看时,但见江缓抚着阿黄的毛皮,笑容苦涩。一人一狗倚在门边,蓦然孤寂。
苏粼拎着肉出来的时候,江缓却不在。阿黄扑上去又是一阵乱舔,苏粼被折腾得一身唾沫,几乎气死。
他一边将肉扔了丈许远,一边忿忿地想:宁先生怎么会让这样贪食又粘人的狗守门,分明要请人吃狗肉!
正自想着,江缓从屋里走出,手里握着原先的那只竹筒,只是封蜡换了新,却不用尚书令的印鉴,同样也是一个字江。
叔父回了什么?苏粼笑嘻嘻地问道。
小孩子别问。江缓给阿黄系好了竹筒的丝绦,抬眼见苏粼颇不服气的样子,又笑着添了一句,尤其是尚未加冠取字的小孩子。
宁谦正埋头趴在又硬又冷的长案上睡着,案上堆了一捆又一捆的谱录。
他只是这些天太累了而已,朦胧中听到一阵犬吠之声,慌忙抬了头,但见自家的黄狗蹲在屋外,冲他吐着舌头。
宁谦笑着走过去,摘了丝绦,正想把竹筒搁一边去,却发现上面又封好了蜡。宁谦疑惑着剥蜡,果然抽出一方白绢来
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
是不是誊录被人换成诗句了?否则湍之怎么回了这个。
幸好自己这里还有底本,哪天还是交给苏粼罢。
宁谦团着白绢,思忖半晌,终于把它蒙在了书架角落的樗蒲之上。
9.仿佛洛邑
京都的冬季,还是很冷的。
今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余雪压得宫闱中的枯枝吱呀作响,又不时噗地落下一小堆来。
不知闽越哪里会不会下雪?简瑄一夜未眠,上朝的时候更是万分倦怠,好容易下了朝,此刻窝在榻上发怔。
简瑄有些烦闷地拨了拨面前的炭火,又挥手让宫娥们都退了下去。
炭火烘得四周温暖而沉闷,简瑄甚至感觉多年前的甜腻余香从椒墙檀木的缝隙间再次渗出。他跳下榻去,把窗开得更大了些,凉凉的风
从那些空落落的枯枝之间挤进来,贴着简瑄的脸颊而过。
简瑄霎时清醒了些。
有内侍踮着小步走进来,说是新任侍中柳渊求见。
简瑄蹙一蹙眉如果没有记错,这个人,是宁谦的长姊宁语的夫婿。
简瑄按捺住性子,示意地点一点头:让他到外间书房等着罢。
柳渊是辛城柳氏的族人,如今也逾不惑之龄,肤色苍白中透着灰败,如同冬末的残雪,颧骨处却泛着奇异的红。他的眉目间倒是还残存
着祖辈们的风华,只是被浓重的阴郁掩饰了九分。因为江缓的严令,柳渊确是着了整套的朝服,交领却随意地半敞着,若隐若现地露了
锁骨,虚浮的红。
简瑄不喜欢这样的人,偏偏朝堂之中又多得是这样的人。
柳渊行了拜礼,简瑄勉强地答了,又问道:今日雪后初霁,正是天寒地冻,不知柳侍中踏雪而来有何要事?
柳渊见简瑄态度颇为不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恭谦道:陛下,微臣昨夜忽有奇梦,不知何解
简瑄乍一听时几乎登时吐出口血来,正欲发作,又想到不知与闽越之战是否有牵连,便忍下怒意问道:柳侍中不如说与朕听,解梦之
事,朕倒略知一二。
柳渊躬身拜道:谢陛下。只是话并未尽,柳渊便看了看四周的侍臣。
简瑄哪里能不知其意,便挥手屏退了左右。
昨夜微臣忽梦周平王迁洛邑,郑庄公窃周粮之事。柳渊缓缓说道他声音低哑,目光里满含暗示之意。
简瑄被他说得一怔郑国发兵驱犬戎迎平王入镐京,功劳赫赫。后郑国做大,窃取成周城郊熟麦。此二事简瑄怎能不知?
简瑄蹙了眉,又蓦地沉下目光道:柳侍中所指,莫非暗射江令吧?
柳渊躬身道:陛下圣明。庆宁末年江缓的确护主有功,只是如今江缓一人独大,倒行逆施指鹿为马,翻云覆雨极是猖狂!大小朝臣,
除了那苏将军与他同流合污之外,哪个不受了他的极刑?臣等受其凌辱暂且不表,只是陛下也受其挟制,实在令微臣痛心疾首
柳渊说些别的也罢了,偏偏说到了苏粼。简瑄听闻怒意更盛,冷笑一声道:哦,同流合污,连苏将军也是逆臣了。柳侍中之意,莫不
是要做那舍生取义之人,替朕除掉江令与苏将军的祸害?
他话音又阴又冷,柳渊原本正说到兴头,原以为简瑄心中也是郁愤难平,才欲做痛哭流涕状顺水推舟,听到简瑄的语调,不由得僵住不
敢再说。
简瑄顿了顿,又开了口:然后,便又是如柳侍中一般的世家大族做了那中流砥柱了?五石散,髹漆琴,傅粉涂朱,若玉山之倾,如芝
兰之放?郑庄公窃周粮,柳侍中,这含沙射影之事,可万不能做过了头。
柳渊万没料到简瑄竟思忖到这步田地,一时战栗不止。
此刻,内侍在外头又道:江尚书令求见。
简瑄应了声,江缓脱下厚重的斗篷进殿,一身缁黑朝服规整端肃,简瑄怎么看也还是不顺眼。
江缓望见柳渊站在这里,略吃了一惊,旋即向简瑄行了礼。
简瑄抖了抖黼黻袖口笑道:适才柳侍中与朕说了个周平王东迁洛邑,郑庄公倒行逆施的梦,朕一时兴起,正与柳侍中拆解,不知
江令可有意一解?
江缓瞥了撇柳渊一眼,突然万分肃然道:恕缓冒昧直言不知柳侍中府上可有姬妾身怀有孕?
柳渊被问得愣怔,嗤笑一声:确是有一侍妾&helli helli 与你何干?
的确与缓毫无瓜葛。江缓说得暧昧又无辜,只是柳侍中可要速速回府这周平王姓姬名宫湦,姬宫湦倒过来可不就是湦
宫姬(生公鸡)么?
&ldquo helli helli 你!
哎呀,生、公、鸡。江缓笑得更加无辜了。
简瑄尽量忍住笑:虽说魂梦之事不可轻信,到底也与柳侍中的&helli helli 的后嗣关系得紧,柳侍中还是早些回去看看罢。
柳渊早被气得脸泛潮红,只得横了江缓一眼,一扫大袖,诺诺地应着退下了。
陛下,这与政事无关之事还是少谈为上。江缓礼毕,取出一册奏疏来,这是苏将军的奏疏,大抵是闽越战事,臣知陛下心系苏,
嗯,闽越战事故踏雪前来。扰了陛下清谈,实在非臣所愿。
简瑄哪里等得了他温吞吞地说完,亟不可待地伸手一夺。
江缓还未来得及松手,这么硬抢,差点没把那奏疏撕成两半。
简瑄展开奏疏上下前后看了几遍,苏粼的奏疏倒和江缓如出一辙,正经严肃地说了一堆,偏偏没有一句是简瑄想要的。
自己想要苏粼说什么呢?
简瑄垂了手,奏疏拉开微黄的长长纸页,哗哗响了几声,也蓦然静默。
说什么呢?
譬如一切平安,譬如下旬当归,譬如&helli helli 思念甚重?
简瑄不敢想他低头看见一双乌舄从下裳里露出一点尖来。
江缓笑了笑:陛下,苏将军还留了一封&helli helli 私信。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双红鲤信夹。
简瑄蓦地抬了头,那红艳鲜明的颜色,映得满室黯然,仿佛那初霁的白雪也失了光彩。
简瑄一步一步挪着,乌舄此刻愈发沉重不已。江缓也不说什么,将信笺递过去,然后躬身悄然离开。
江缓行至门外,正往身上披那斗篷的时候,简瑄却突然叫住了他:江令。
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苏粼不在,柳渊今日又说了这些,江令可要万分谨慎小心才是。简瑄将红鲤护在怀中,目光里莫名多了担忧。
谢陛下。微臣自当铭记于心。江缓抖一抖斗篷上粘着的枯草碎叶,笑容平静。
简瑄叹了口气,又回过神来,忙忙低头专注拆信去了。
苏粼是在冬祀那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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