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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燕惊龙(上)
网络文学 - 武侠小说
更新日期:
2009-11-24 17:01:00
小说大小:
:655 KB
| 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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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高人气小说
飞燕惊龙(上)小说简介:
为卧龙生真品全集写序 中国武侠小说 研究会会长
  金秋北京,首届海峡两岸武侠小说研讨会在西山卧佛寺举行。中华各地 的著名武侠小说作家、评论家和出版界人士齐集一堂,共同探讨中国武侠小 说的地位与价值,探讨 20 世纪 90 年代武侠小说创作的趋势和走向,这无疑 是一次全国性的学术盛会。
  根据大会组委会的安排,决定由我来做开幕词,尽管我知道这是一般学 术研讨会的通例,但它还是“逼”我思考了一些问题,所以我的发言一开始 就提出了这样的看法:
侠和儒的文化心理在中国社会生活中具有悠久的精神影响,并渗透于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 中,前贤和时俊大多认为:中国知识分子心灵中潜藏着儒的影响,而民间社会中的平民百姓又 多闪动着侠的影子。其实,在众多知识分子中间,对侠也同样独有深爱,所谓“欣赏其斑澜的 色彩与光圈”也。事实上,侠的精神与对侠的崇拜,已积淀成中华民族的“一种寄希望于痛苦 之中的遗传基因”了。而武侠小说的生成,可能就是这种“基因”的物化。 这段话我确实是有感而发。在我任教的大学中,无论文科还是理科的学
生中都拥有一大批武侠小说的读者群。而博士和硕士诸生中更有同好。至于
教师群更不分老中青,都能找到同道。我个人的欣赏趣味固然不足为凭,但 武侠小说拥有一个较高文化水准的读者群,这是一个客观存在。武侠小说并 非如一些宣传文字所言,都是格调不高,乃至导人向恶的坏书,并非只能对 无知青少年“卖卖野人头”。当然,谁也不否认,武侠小说中也有高下之分, 也有把“武”渲染成血淋淋的暴力,把“侠”写成恶棍等等劣制品。然而一 个不争的事实是,喜看高水平的武侠小说的热潮却长盛不衰,这,就自有其 社会心理方面的诸多原因了。所以在我那篇即兴的“开幕词”中,说出了我 读那些武侠名篇的审美感受,而目的仍然是为还武侠小说以应有的文学地位 大声呼吁:
??这种英雄文字最有价值的魅力,不仅在于它的想象力的丰富和情节的传奇性,更在于 那文字背后含茹的精神气质,以重然诺、讲气节、轻生死、蔑视封建王法、救人厄难、惩办奸 宦、热爱祖国河山等等。因此,在传世的武侠小说的杰作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刚毅、蛮勇、 有力量、有血性的世界,这些小说中的主人公可能不是文化上的巨人,但他们却往往是性格上 的巨人。这些刚毅、剽悍、勇健的斗士,富于个性,敏于行动,无论为善还是作恶,都是无所 顾忌,至死方休。它们往往诱发读者十分强烈的感情:或促人奋发昂扬,或迫人扼腕悲愤;或 个人仰天长啸,或使人悲歌慷慨。这正表现了杰出的武侠小说作家的一种人生气度,即对力的 崇拜,对勇的追求,对激情的礼赞。它使你看到的是刚毅的雄风,是男性的严峻美,是巾帼的 豪情。这美就是意志、个性、热情和对理想境界的不断追求。这无疑是另一种价值准则的判断, 而这恰恰表现了我们中华民族精神面貌的壮美的一面。
  令人十分快慰和兴奋的是,’95 北京武侠小说研讨会暨首届武侠小说创 作大奖评比活动刚刚结束不到两个月,我就确切地听说西安的太白文艺出版 社决定出版卧龙生先生的武侠作品全集,这无疑是继海南的梁羽生作品集、 三联的金庸作品集和珠海的古龙作品集后的又一庞大的工程,这对于喜爱武 侠小说,特别是对卧龙生情有独钟的读者来说,不啻为一件功德无量的举措。 略熟悉出版界情况的读者,大都知道,卧龙生先生作为台湾武侠小说作
家中早期即著名的“三剑客”之首,他的大名当然具有强大的诱惑力,所以 盗用“卧龙生”之名出版的武侠小说真是络绎不绝,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 以至真正的卧龙生饱受声名之累。太白文艺出版社此次经过认真清理,又经 卧龙生先生亲自认定,出版这样一套卧龙生真品全集,真乃是功德无量的事。 从客观意义上说,这是在武侠小说出版领域的一次打伪活动,也必然是对一 切“伪卧龙生”的一次大曝光。
  卧龙生作品的整体基调是呈现中国人的灵魂——大勇、大智、大德。正 直、真诚、博大、傲岸、深沉、热情是他笔下人物的生命核心和人格力量之 所在。卧龙生善于把他的人物置于死神紧紧地盘踞在喉头的生死边缘,或是 感情危机的白热点之中,或是与环境剧烈冲撞难以自拔的瞬间,然后去刻画 或讴歌他们的搏斗、追求、夺取,直到人物战胜对手和战胜自我,从而登上 精神新岸。总之,在卧龙生的武侠世界中,有豪气与无豪气,有血性与无血 性,有力度与无力度,关键并不在于场面和环境的描写是否火爆、是否有气 势,又多么九转回肠,而在于他笔下人物的心灵深层结构中有没有克服迷惘、 犹豫和软弱的力的激流。如果我们能深入到卧龙生先生的创作心境中去,我 们会感知到,在浑象而蕴藉的艺术风度里,表现出这位著名小说家的一种人 生气度,即对人性的礼赞,对正气的渴望,对智性的欣赏,对勇与力的追求。 卧龙生先生的作品多贯穿着对人性的有意味的描述。面对书中几位女性 人物,他的笔触能极准确地把握那回肠荡气的情愫,并顺水推舟地把它变成 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动力(见《金剑雕翎》、《飞燕惊龙》、《金笔点龙记》、
《天马霜衣》)等。同时这也就决定了他的作品的节奏富于变化:时而金戈
铁马,雷震霆击,时而凤管鸾弦,光风霁月,紧张杀伐之际,插入抒情短曲, 即使着墨不多的几笔粗线条的勾勒,也能摇曳多姿。这种不简单地追求传奇 之奇,而写出心灵的真实,是极见匠心的。
卧龙生在他设置的善恶并存、光影交错的大千世界中,总能打破一刀切
的常规,写出人物性格的组合性。他的小说人物最成功之处就是把人物的内 心矛盾、性格中的冲突、心理上的扭曲综合地表现出来。我特别喜爱卧龙生 笔下的不少男子汉形象,他们都被写得十分真切。因为作者能把笔触深入到 男子汉气概的内部,揭示内在善与恶的两种人性的交锋,粗扩的外部性格和 深沉忧郁的心理特质、外部生活的缺憾和内在心灵的冲撞,交织起大生命的 苦痛与欢欣,充满了原始的质感,读后今人心灵为之震撼。见(《剑气洞彻 九重天))
卧龙生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国学根底深厚,学识渊博,但他从不把
中国文化看作一个封闭的系统,他对新思潮极敏感,不知不觉地对八面来风 的新鲜气息已有所吸收。他当代意识极强,因此在说传奇故事的同时,有意 识地运用了现代小说的某些技法,使作品在颂美匡恶、除恶扬善的传统立意 中,浓淡相宜地融入和泼洒了不少现代生活的哲理色彩。仅就小说技法来说, 卧龙生不满足于情节单一的故事,而喜欢采用多条线索,对列式结构组织素 材,由单向审视变为立体审视,变封闭式叙事为开放式、幅射式的布局。众 多的人或事的交替穿插、时序错位的叙述以及空间缠绵的展示、不单纯追求 情节发展的连续性、因果性,所以反而使小说的传奇性更加浓郁。仅从这角 度来说,卧龙生的一些优秀代表作完全可与世界高品位的通俗文学读物和畅 销书媲美。
总之,我读卧龙生先生的作品总体感受是:他是以智者的沉思与幽默掩
盖着心的沉重,在侠和平凡的人生状况的描写中,升华出他对宇宙、自由、 生命、人的玄思默想,正是这些不易一下子为人发觉的深层意蕴,才是他给 予他的读者最有价值的审美感应,他的独特贡献也许正在这里。
  当然,卧龙生先生的作品并不都是成功的,即使成功之作,也如研究者 所说“因为其经常涉及杂学的解释而枝蔓较多,略显杂沓。”另外,卧龙生 有时在追求量时而忽视了质的标准,粗疏、简陋之作也有一些。当然任何作 家都有得意之笔,也有失意之笔,不过不尽如人意的瑕疵,毕竟不能掩盖卧 龙生的实力和成就。人们毕竟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认识到了他的襟抱、道德、 学问、才气和文章。
1995 年 11 月 26 日 于南开大学寓所
  在我国众多的小说题材中,武侠小说是比较突出的一种,它山藏海纳, 无所不包,天文、地理、人文、数艺,皆入其中,也溶入了中华民族数千年 的文化传统,辨是非、讲道义,锄强扶弱,舍己为人的侠义情怀,以及正义 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尚武精神。
  大部分武侠小说的故事内容,浅显明朗、易读易解,事件似是就发生在 距你不远的地方,但你如认真的去思维求取,却又迷蒙飘渺,似有若无。我 喜爱这种迷蒙的美,也喜欢那如梦如幻的感受,所以,我爱看武侠小说,也 看了很多的武侠小说。
  看的太多了,就忍不住也写了起来。我从事武侠小说写作的过程,就是 这样简单。当然,我也可以找出一个伟大的理想,来美化一下写作的动机, 看起来就心怀大志了。
  武侠小说容易写,因为它取材容易,只要具有文学创作的基本条件,多 看些武侠小说,都可以提笔写作。听到的传奇故事,看到的奇人异事,都可 以溶入小说之中,随手拈来,府仰皆是。是故,武侠小说一旦行销流畅,大 批武侠小说就如而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真是万箭齐发,其势壮观。可惜的是 这些大都不是创作者的成品,而是东抄西凑的怪诞作品,牛头接在马嘴上, 看的人莫名所以,倒尽了读者胃口。
近年来行走国内各地,发现盗版之风甚盛。这种做法,破坏了原著形象,
也打破了市场规范。盗印者旨在赚钱,成书了事,错漏不予补正,也不理会 读者反应,不付稿费,劣纸印装,省了很多成本,大量占据市场,形成了劣 帮逐出良帮,造成了正当出版商的痛苦,创作者也受到极大伤害。
也有一些好书,借用了卧龙生名字出版,细阅内容,才发觉多本出于名
家手笔。这些人已有了良好的创作声誉,想不出盗版者为什么要弃置原作者 的笔名不用。
更为可怕的是盗名欺世的伪书,一些黄黑色的作品,内容诲淫诲盗,充
斥血腥暴力,文字也粗俗不通,也借用卧龙生名字出版,而且还杜撰了香港 卧龙生和台湾卧生龙的区别。事实上卧龙生只有一个,香港的作家群中,也 无人以卧龙生作为笔名。也有自认聪明的伪书制造者,以卧笼生、卧龙笙, 蒙混耳目,更是画蛇添足,欲盖弥彰了。
这些书非出自一社一地,粗略的查访了一下,竟有十余家出版社参与了
制作伪书行列,出书百余部,有六七百本之多,胆大妄为,今人惊叹,对卧 龙生个人戕害之深,真是断肠泣血,对社会的负面影响,亦极可观。
  希望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卧龙生全集之后,能滞止伪书在市场横行, 不能再以卧龙生之名欺骗读者。彻底的灭绝伪书,恐还需读者大力支持,不 买不看,伪造者无利可图,自会烟消云散。
  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全集,一共三十九部,是我至 1995 年 3 月为止的 全部著作,排出于全集之外的,均非我的创作。这是个非常明确的限界,希 望读者给予支持,指教。
1995 年 10 月于西安
内容提要
  武林世界,风云变幻。怪异的事情几乎天天发生。一个平静的山庄,突 然遭到前所未闻的血袭,从此武林道上又掀起血肉的搏杀。
  他们为探寻武林密籍,师徙之间,翻脸成仇;帮主朋辈,尔虞我诈;兄 弟之间,陷阶重重。而他,一个既风流调傥而又木讷忠厚的美男子,不得不 步入这鬼弄奇情的武林之中。可他的神奇般的经历,令人喷舌而羡慕。他屡 屡上当,而又多次死里逃生;他数次涉险,而又屡屡被艳女所救。那天真无 邪的少女为他之命是从,那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为他舍生忘死,那著名帮主的 娇女甘心为他献出生命和身体,甚至那皇家公主也为他而拼命洒血??
  这部书情节结构奇特,血腥中有恋情,撕杀中有花前月下,每一个章节 是结束也是开始,让你读来不倦,爱不释手。
飞 燕 惊 龙
第一回白衣少女
  “渔舟逐波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忽值 人??”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 寻。”
  以上两折乐府,是唐代大诗人王维所作,用来描述天下闻名的桃花源。 这片人间乐土,在湘北沉陵和桃源之间,由洞庭湖乘船沿沅江逆水而上, 过常德、桃源、经张家湾到水溪,弃舟登岸,满山桃林掩映着一座规模宏大
的庙宇,那是后世修道人所建立的玄都观。 这正是阳春三月,桃花怒放时节。沅江岸畔,玄都观外,遍地桃花盛开,
如锦似绣。忽然由桃林深处,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左手捧着一束桃花,右手 轻提白绫罗裙,碎步轻盈,绕林而出,缓缓向江边走去。
  白衣女本来长得就美,再衬着一身雅淡白装,愈觉着迥出尘表,清丽高 华,人面花光,相互映照,玉貌珠辉,容光绝世,真个是洛水神妃,出浴的 太真。
  白衣女走近江边,凝眸望着那急湍江流,嘴角间浅笑盈盈,意态甚得。 忽的她把手中桃花,摘下几朵,投入江心,被急浪漩流一卷,立时逐水沉浮 而去,白衣女微微叹一口气,笑容忽敛,一张匀红的嫩脸上,浮现出淡淡的 幽怨神色??
这当儿,突然由上流急驰来一只小型渔舟,江水流速,小舟如箭,不大
工夫,已可见那小船头上站着一个慈盾善目、六旬开外的灰袍僧人。白衣少 女看清舟上人后,立时又浮出一脸浅笑,娇喊一声师父,把手中一束桃花尽 投入水中,跟着莲足一点,白衣飘风,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子,直向那湍急江 流投去,双脚微在水面那束桃花上一点,两臂一张,二次跃起,直向那渔舟 上僧人身边飞去。
老和尚一声大笑道:“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啦,怎么还是这样顽皮。”
  说着话,右手抓起渔舟上铁锚,猛向岸上投去,老僧臂力实在惊人,铁 锚出手,宛如流星飞矢,白衣女不过刚刚落到船上,那铁锚已深入岸上土中, 船身被急流向下一冲,扯直锚绳,横里向岸边荡去,老和尚大袍袖一展,人 如***箭离弦,横跃过两丈五六的水面。
老和尚回头望那白衣少女,也向岸上跃来,身到中途,似乎力尽,由空
中直坠下来,眼看就要落入水中,猛见她双臂向上一抖,人又升高八尺,白 裙飘飞成一个车轮大小的圆圈,娇笑声中,落到那和尚身旁,说道:“师父, 你看我这燕子穿云的工夫,是不是有了进境?”
  老和尚点点头笑道:“进步是有了一点,只是火候还差,如在强敌环攻 之中,不能分心,你就不能这样得心应手了。”
  白衣女听老和尚不赞扬她,反而说她火候不够,心中很不高兴,小脸蛋 儿紧紧一绷,噘着小嘴不再说话。
  老和尚慈眉一皱,微现愠色,心中暗想:再这样对她放纵下去,那还得 了,不如趁机责骂她几句,煞煞她的野性,尔后方好管教。回头见她傍花玉 立,粉脸上薄带嗔意,手捏辫梢儿,一派娇憨之态,那神情和她母亲生前儿 时,一般模样,三十年前尘如梦,往事旧情齐涌心头,一阵伤感,哪里还忍 心责骂出口,不自禁低声喊道:“琳儿,你过来。”
  白衣女正自负气,猛听师父低叫,转头一看,只见老和尚身子微颤,目 含泪光,心中一惊。啊呀一声,猛向老和尚扑去,跪在地下,抱住师父双膝, 呜咽着说道:“师父不要气恼,琳儿以后不敢再气您老人家了。”
  老和尚挽着她一只右臂,扶她起来,笑道:“玄都观主,一阳子道长, 是昆仑派三老之一,分光剑法天下无双,为造就你,我特地和他约定,各以 绝艺互换授徒,他传你分光剑术,我传他徒弟十八罗汉掌法,只望你将来能 有所成,亲手替你父母???
说到这儿,倏然而住,慈眉愁锁,怔神不语,浸沉在往事回忆之中。 白衣女看师父神色凄然,不禁大急,拉住老和尚一只手,撒娇般地说道:
“师父,不要再伤心啦,琳儿说过,以后不再惹你生气了嘛。” 话未说完,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接口追问道:“师父刚才提到琳儿父
母,这件事多年来一直索绕琳儿心头,师父总是不肯告诉琳儿身世,可怜我 连自己生身爹娘什么样子都记不得,师父不告诉我,琳儿真要痛心死了。”
说罢,粉脸上泪珠几一颗接一颗滚了下来。 老和尚肃穆的脸上,也浮现出悲伤的神色,轻拂着白衣女秀发,说道:
“这件事将来总要告诉你的,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你好好地用心学一阳子师 叔的分光剑术??”
老和尚说到这里,瞥见桃林幽径中,走出来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青绸
长衫,粉底薄履,文雅中透着刚建,玉面朗目,映花生辉,绕林而来,衣袂 飘风。他走近老和尚躬身一礼,说道:“家师知澄因师伯今天要来,派弟子 迎接观外,不想师伯佛驾早到了。”
老和尚笑道:“三月来琳儿叨扰宝观,不但妨碍你师父清修,恐怕也累
你武功进境了。”那少年慌忙垂手答道:“霞琳师妹,聪明绝顶,又已得澄 因师伯武学绝传,家师常说她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弟子愚劣之质,三月来得 和霞琳师妹切磋武技,使弟子获益不浅,怎能说是叨扰呢?”
白衣少女听那少年赞她,心中高兴已极,不由眉飞色舞,嘴边笑意夏现,
把刚才的愁眉苦脸一扫而空。侧头凝睇,深情款款地望着那青衣少年。可是 那少年却目不斜视,垂手静立,一派拘谨。
老和尚看到眼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琳儿自前年和他见过一面后,
常常闹着我要到玄都观来,虽然她说喜欢这里桃花,但这无非是借口之词。 看样子琳儿对他一往情深,但人家这冷漠神色,似乎对琳儿毫无情意。忆自 己儿时一段情海风波,几乎闹得埋骨荒山,虽然机缘凑巧,得遇高人,因祸 得福,学成一身出奇武功,可是回首前尘,恍如恶梦,醒来犹觉情恨袅袅, 挥之不断,二十年面壁拜佛,仍不能消除这点痴念,每当午夜梦中,脑际仍 然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如今她遭人毒手送命,临死前倾吐爱意,含泪托 孤,琳儿是她唯一骨血,如果再让她重蹈复辙,抱恨一生,叫自己如何对得 起她娘的在天之灵呢?想到这里不觉顶门上冒出冷汗,抬头看,西斜春阳, 透过桃林照射在霞琳脸上,眉间嘴角,似笑非笑,娇痴无邪,出神地看着那 青衣少年,再看人家脸色凝重,浑如不觉。心里暗想:一阳子收这徒弟,真 个是与众不同的人物,琳儿娇美无比,玉容如花,他竟是视若无睹,这人真 是天地间的奇男子了。
  正当老和尚想得神往,那青衣少年又躬一礼说道:“家师候驾丹室,请 师伯移步观内吧!”
老和尚点点头,转身绕桃林幽径,向玄都观中走去。
  三人刚刚转身走了几步,突闻几声凄厉的啸声传来,那声音恍如伤禽怒 啸,夜枭悲鸣,尖锐刺耳,听得人毛发倒竖,澄因大师两道慈眉一皱,转头 见青衣少年和霞琳却都停止了步,并肩而立,回身张望,略一沉吟,径向观 中走去。
  那啸声愈来愈近,已听到呼喝叱咤的声音。蓦的哨声忽停,隐隐传来了 金铁交鸣之声,想是两方已交上了手。
  青衣少年剑眉一锁,心想:“这玄都观外,沅江水面上一向平静,这声 音听来似乎就在岸边,难道真有强盗敢在玄都观外面打劫商旅不成,这倒不 能不去看看了。心念一动,立时移步向江边走去。
  霞琳童心未退,最爱热闹,一见青衣少年向江边走去,哪里还能忍耐得 住,娇喊一声:“杨师兄等等我,咱们一块儿走!”
  那青衣少年听她叫的亲热,停步回头,见她如飞跑来,满脸欢愉,娇憨 可人,心中一阵感叹。
  就这刹那时光,前面桃林小径上跑过来一个满身血污的大汉,手中提着 一柄单刀,身后紧追着两个老者,三人来势都快,疾如流星飞矢。不过转眼 工夫,已近两人,猛见追的较前那位老者,扬手打出一蓬银芒,全中那满身 血污提刀大汉背上。那大汉虽中暗器、仍是拼力急跑,一眼望见拦在路上的 一男一女,立即高声喊道:“快去请玄都观主。”
那大汉说话时,脚下略慢一步,已被身后两个老者追上,四掌齐出,直
似排山倒海一般,那大汉一个身子,被震飞起七八尺高,砰然一声,摔倒地 上。
口中鲜血直喷出来,路旁两株碗口粗细的桃树,也被那两个老者掌力震
断,满天桃花花瓣直洒下来,犹如降下一片花雨。 青衣少年看那两个老者掌势这等威力,也是心惊。不过听那大汉在中掌
之前,叫他去请玄都观主,想来必和师父有些渊源,动了救人心念,无暇想
到利害,两足在地上一蹬,飞身而起,横落在那两个老者前面,挡住去路。 这时两老者看那提刀大汉,连中龙须针和排山掌力,已栽倒地上,也不再怕 他逃走。青衣少年纵身一拦,两人也就同时收住脚步。
这青衣少年名叫杨梦寰,是玄都观主一阳子的爱徒。一阳子是昆仑派三
老之一,以分光剑法和天罡掌驰名武林,杨梦寰追随一阳子十二寒暑,已得 昆仑派大部份真传。
杨梦寰纵身拦路挡住两人,定神一看,不禁吓了跳,见两人都在五十以
上的年纪。靠东面一个生得八字盾、三角眼,一张阴阳脸左面黑、右面白, 留一头三寸多长的蓬发。西边一个,面色倒是很白,只是没有一点血色,好 像死过几年的人还魂复生一样,颚下留着一络黄须。两个人都穿着白麻布及 膝大褂,赤足麻履,越觉衬得两人阴气森森,望而生寒。
  霞琳一见杨梦寰纵身拦挡,怕他吃亏,也跟着一跃而上。等她看清两人 生的怪样子之后,吓得啊呀一声,向杨梦寰怀中偎去。
  那张阴阳脸的怪人,冷笑一声问道:“你们这两个男女娃娃,是玄都观 主的什么人?快些闪开,不要碍事。”
  杨梦寰心思机敏,见刚才两人掌震桃树的威力,心知这两个形状古怪的 人,不是江湖极负盛名的大盗,必是风尘侠隐之流,目前摸不清人家来路, 自然不便开罪。何况自思非人敌手,只有先用话稳住对方,拖延时刻,等候 师父到来再说。心念已动,立时低声对倚偎身边的白衣女道:“琳师妹,快
去请师伯、师父。” 霞琳点点头翻身向观中跑去。杨梦寰却躬身对两个怪人一揖说道:“晚
辈是玄都观主弟子。请问两位老前辈大名尊号,好让晚辈通禀家师迎客。” 那知两个怪人已看透了杨梦寰的心意,同时啧啧两声怪笑,阴阳脸的怪 人笑声落后,冷冷答道:“你这娃儿倒很工于心计,大概你认为一阳子的威 名,可以震慑往我们??”他话未说完,西边那面色惨白的怪人接道:“老 大,你和这娃儿罗索什么,我们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说着话,身形一晃, 直向那中掌倒地垂死大汉扑去,这种形势下,杨梦寰不出手是不行了,看人 家来势如离弦弯箭,快速已极,只得潜运功力,施出天罡掌法中“横江截斗” 横里一挡,只听砰的一响,如击败革,杨梦寰整个身子被震得倒飞出五六尺 远,那面色惨白的怪人,也设想到杨梦寰功力这佯深厚,出其不意,也被这
一挡之势,震退出了三四步远。 杨梦寰身子落地,只觉着一阵头晕眼花,几乎昏倒。勉强定住了神,再
看那受伤卧地大汉,带着满身血污,着地滚过来八尺远,怒睁着两只环眼。 口、鼻中仍不停向外流着鲜血,这不过是一刹那的工夫,那两个怪人已分左 右猛扑过来,阴阳脸的怪人,口中还说道:“你这娃儿找死,可别怪你王大 爷心狠手辣了。”
杨梦寰刚才挡人一下,已感不支,现在两人同时扑到,其势更是凌厉,
只要自己再当其锋,轻则重伤,重则殒命。可是他已看出受伤大汉,必怀有 重要的物件,说不定这物件和自己恩师有着切身关系。事情挤到这一步,杨 梦寰无法再顾到生死危险,两臂一张,全力迎去,杨梦寰刚一发动,突闻一 声断喝:“寰儿快退,你不要命了吗!”
杨梦寰听出师父声音,百忙中急收前行劲力,施展出“燕青十八翻”的
身法,猛一提丹田真气,在半空中横里一翻,饶是杨梦寰应变够快,仍是略 慢一步,只觉一股强劲无比的潜力,击中全身。一个身子犹如断线风筝般直 飞起来,一时间气血翻涌,心里一迷,恍惚里身子被人接住,同时一阵香风 扑面,觉着胸前有一只手在替自己推拿。
就在杨梦寰身子被两个怪人内家掌力震飞的同时,桃林顶上破空落下一
僧一道,双掌齐出,同时打出内家劈空掌力,两道强猛的劲道一接,立时接 起一阵劲风,只吹得附近几株桃树纷飞,这一僧一道同觉微微一震,那两个 怪人却被震得落地后,连退了三四步才拿桩站住。
玄都观主一阳子,回头看爱徒似乎伤势不轻,不由长眉一扬,对着两个
怪人喝道:“你们天南双煞,和我玄都观井水不犯河水,又下这样毒手,打 伤我门下弟子,贫僧虽已封剑多年,不问江湖是非,但你们这种欺人太甚的 行为,是不是逼我启剑出手?”
  天南双煞还未及答话,那满身血污大汉,突然挺身坐起,指着自己前胸, 大声说道:“师父《归元秘笈》??’
  可惜他话未说完,那面色惨白的怪人,扬手一飞刀电射而出。一阳子万 没有想到双煞突下毒手,警觉要救,已来不及,九寸长短一柄双刃飞刀透胸 而过,那大汉已中了一把龙须针,再吃内家掌力震伤内腑,本已难支,全凭 几十年内功火候,和他未完心愿所生出的一种精神力量,勉强支持着不曾死 去,哪里还能再受这致命一击,大叫一声,倒地气绝。
  一阳子细看那死去的大汉,竟是二十年前被自己逐出门墙的弟子黑手金 刚蔡邦雄,不由心中一阵难过,激起这位世外高人怒火,冷笑一声,还未及
发作出来,瞥见那阴阳脸的怪人,一晃身捷如飞鸟,凌空扑来,攫抢蔡邦雄 的尸体。
  一阳子这时有了准备,那还容他得手,大喝一声,一招“风雷交击”猛 劈了过去。澄因大师也因天南双煞对一个满身重伤的人,再下这样毒手,不 由也激起无名怒火,袍袖一拂“流莹舞空”,向那面色惨白的怪人攻去。
  一阳子是当代武林中顶儿尖的人物,此时含忿出手,蓄势而发,内劲外 吐非同小可。那阴阳脸的怪人只顾去抢蔡邦雄的尸体,待觉掌风袭到,闪避 已是不及,只得右掌向后一挥,硬接掌力,只闻一声闷哼,一条右臂,已被 震断,身子也被打出七八尺远,撞在一株桃树上,花叶缤纷中,树身一折而 断。
  澄因大师抢攻那面色惨白的怪人,也是用了全力,借袍袖一指之势,集 全身功力打出,看似轻逸,实则凌厉。那面色惨白的怪人双掌推出一接,立 觉被一种绝大的劲道,把自己打出内力弹回,心知不妙,赶忙后退,然已过 迟。只感到前胸骤似千斤铁棒一击,一跌坐在地上,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天南双煞阴阳判官王玄,勾魂无常李通,各接了一阳子和澄因大师一招, 都受巨创,不过双煞武功都非平庸,负伤虽重,尚不致命,立时一跃而起, 阴阳判官王玄仰天一声狂笑道:“玄都观主,澄因大师,两招恩赐没齿不忘, 我兄弟如有三寸气在,此仇必报。”
说完后,双煞各发一声厉啸,声如荒野鬼哭,其声难听已极,厉啸声中,
身子在桃林中闪了几闪隐没逸去。 一阳子挂念梦寰伤势,澄因大师不愿多杀冤孽,均未追去,眼看着天南
双煞留下几句狠话后,狼狈逃走。
  一阳子回头见梦寰脸色逐渐好转,放下心来,移步到蔡邦雄尸体旁边, 看他身上伤痕累累,满是暗器,上下衣裤尽被鲜血浸透,想起过去一段师徒 情份,不觉黯然神伤,垂首一声长叹,在他胸前一摸,早已尸体冰冷。刚想 站起,猛然忆起他在中刀身死之前,几句未完遗言,心中一动,伸手一阵搜 摸,果然在他胸前找出一个小巧玉盒,上面满是血迹,所幸尚未损破。打开 一看,里面是一块尺来长的方形白绢,画着一幅山水画。
三座高峰,两前一后排成了品字形,一道瀑布由正中一峰顶倾泻而下,
山势雄奇,意境深远。一阳子看了半晌,仍是不解,不由把白绢一翻,看背 面似是经过人工缝制,心中犯疑两指一搓,原来绢是双层,经人工缝连一起, 一阳子两手轻轻撕开一看,立时一阵伤心,两眼泪落。
一阳子低头望着蔡邦雄尸体,怔怔出神。良久后,又一声长叹道:“可
怜你一番苦心,竟难如愿以偿,你虽身死,仍返师门,列入昆仑派中弟子!” 玄都观主这种举动,看的澄因大师站在一边发愣。 杨梦寰在闪避双煞掌力时,已运内功护了要害,人并未受重伤。经霞琳
替他推宫过穴,血脉一畅,人便清醒过来,睁眼看自己上半身偎在霞妹怀中, 心中一阵感愧,赶忙跃起,霞琳见他跃起时快速矫健,心里一喜,问道:“杨 师兄没有受伤吗?”
杨梦寰点头答道:“一时闭气,尚无大碍,有劳沈师妹救护了。” 沈霞琳摇摇头,一笑答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说过话,觉得不对,羞的双颊泛红,低下头玩弄衣角。 杨梦寰看她对自己如此关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难过,暗暗叹息一声,
别过头去,正见师父抱起那大汉满身血污的尸体,慌忙跑过去,说道:“师
父,这人是谁,让弟子抱吧?” 一阳子见他未受内伤,心中略慰,沉声答道:“他是你入门师兄蔡邦雄,
快行大礼!” 杨梦寰听得一怔,因为一阳子门下就人是他一个徒弟,平时又未听师父
谈过,还有弟子,怎么凭空会多出一个师兄来呢?看师父脸色凝重,哪里还 敢多问,师父既叫行大礼,只得对那具满身血污尸体,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 才站起来,双手接过尸体。
  一阳子回头对澄因道:“让我先安葬了徒弟遗体,今晚上咱们挑灯夜谈, 我还有要事和道兄相商,你和琳儿请先回观中一步吧!
  澄因大师被他闹的莫名其妙,又不便开口追问,只好带着霞琳,绕桃林 先回玄都观去,这边一阳子带着杨梦寰把蔡邦雄尸体,用火化去,装入磁坛, 葬在观后。一阳子运用大力金刚指神功,在墓碑上写道:“昆仑派一阳子入 门弟子蔡邦雄之墓”十五个大字。
  葬好蔡邦雄,已到酉时,东方天际,明月初升,清辉似水,映照着万树 桃花。一阳子满怀沉痛,绕幽径,缓步回观,数十年恩怨往事,齐涌心头。 忽然他回头说道:“徒儿,你师兄因一时气忿,误伤了少林派门人,几乎伤 了两派和气,被我逐出门墙,但他事后思过向善,千方百计想再返师门,三 度跪求丹室,均遭我拒绝,当时他指天立誓,泣血苦求说,只要我准许他再 返昆仑门下,不管我出给他什么难题,他都能办到。我当时答道,除非他寻 得武林奇宝藏真图,否则今生不要再作此想。那知我一句气忿戏言,他竟认 真起来,廿年来竟被他找到此图,准备晋献求我收门下,可怜他到了玄都观 的门外,却遭天南双煞追踪击毙,你以后技成出师,对好人固是不可妄伤, 但对那些江湖中歹恶之徒,尽管施下辣手吧!”
杨梦寰听得半懂不懂,只是含含糊糊的答应。师徒两人,缓步回到观中,
已是初更天气,澄因大师正自等的不耐,本想发作几句,可是玄都观主一脸 肃穆沉痛,倒使他不好再说出口,呆立丹室一角,看着老友反常情态出神。 一阳子移步在案前,开了抽斗,取出了一个红漆木盒,恭放案上,先肃 容跪拜一礼,然后打开,取出一幅图像挂在案后壁上。杨梦寰抬头细看,只 见黄缎底面上,用白线绣着一个道装老人,背插长剑,栩栩欲活。杨梦寰正 觉奇怪,陡闻一阳子喝道:“徒儿快来参竭祖师遗像,拜领昆仑派镇山剑法。” 澄因大师心中一凝,赶忙双掌合十对壁上图像一礼,轻拉着沈霞琳退出 丹室,杨梦寰却对着壁上图像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一阳子等他拜毕,收好 祖师图像,郑重说道:“武林中都误认昆仑派分光剑法只有九十六式,其实 大谬不然,这套剑法原共有一百另八招,其中有十二招为***剑术中精华所 在,故又称为追魂十二剑,变化神奇异常,因为我和你两位师叔相约有言, 非经三人同意,这十二招杀手,不传下代弟子,今夜破例让你参拜祖师遗像,
决意授你追魂十二剑,从明天起,我每天传你一招??” 说着一顿,严肃的面色中,略带凄然,叹一口气又道:“你出去,请你
澄因师伯进来,今夜月色很好,可和琳儿一块练习一会拳剑,没有召唤,你 和琳儿都不许涉足丹室一步。”
  杨梦寰虽觉出事非寻常,但却不敢追问,躬身一礼.退出丹室。澄因正在 大殿跨院中,指点琳儿练拳,杨梦寰转告了师父的话,自和琳儿去观外练习 拳剑,沈姑娘一听梦寰陪她习剑,高兴得凹着脸上酒涡儿憨笑,哪里还有心 去问老和尚的闲事。
  且说澄因大师步返丹室,一阳子正全神注视玉盒中所藏的白绢图案,玉 鼎中香烟袅袅,氤氲飘渺,桌上两支红烛高烧,光耀如画,澄因走近身侧, 低头一看,不禁也是一惊。
  桌案平摊着那幅白绢,绢上横题三个褪色大字“藏真图”。偈语下面画 着几座连绵的山峰,挟持着一道幽谷,谷内峰回路转,曲折盘旋,幽谷尽处, 苍松林立,一松特高,宛如撑伞,月光透松下照,满地碎铺银星,一道清溪 绕过松下巨石,直向一个深涧中流去,溪水不大,如一条水帘下垂,只是那 深涧深不见底,图上也没有显示出涧底景物,一阳子回头望澄因一笑说道: “这帧藏真图是天下武林人物心目中第一奇宝,百年来为寻这藏真图,不知 道毁了多少江湖高手性命,我却不劳而获??”
说着,又忆起逐出蔡邦雄的一段往事,不觉神色凄然。 澄因大师慈眉一扬答道:“武林中传言藏真图,《归元秘笈》一事,我
不过略有耳闻,而且传说纷坛,莫衷一是,你们昆仑三子,位列武林名宿, 享誉江湖数十年,见多识广,必知个中真相,敢请一道其详,老和尚洗耳恭 听?”
  一阳子微微一叹道:“提起《归元秘笈》,应回溯到三百年前两位奇人, 玄机真人和三音神尼,两人一个皈依三宝,一个入了玄门,同怀绝技,世无 匹敌,内外功夫都达登峰造极。当时武林中门派分立,以少林、武当两派最 盛,弟子最多,华山、昆仑、点苍、崆峒、青城、峨嵋七派次之,其余各门 派虽亦各有其独特武功,但均无法和以上九派相提并论。是时九派中均出奇 才,极中为武林人才一时之盛。九派掌门人各以正宗自居,相约比剑中岳少 林峰顶,各以独门武功以决名次。”
一阳子接着说:“天下英雄豪客无不存一睹为快之心,少室峰前集武林
空前绝后之盛会,九派各推好手三人出场,循环比剑,以定胜负,比剑七日, 九派高手互有伤亡,华山、点苍、崆峒、雪山四派首遭淘汰,少林、武当、 昆仑、青城、峨嵋五派再作决赛,五派人选,均是当代精英,一人伤亡,不 知要使多少绝技失传??”说着一顿,又叹一口气。
澄因大师急于要听下文,接口问道:“那比剑结果,竟究是哪一派胜了
  一阳子笑道:“如果真的那一次比剑结果,决了胜负,定了名次,当时 虽然要伤亡几位前辈,失传一部份武学,也许能换得以后的太平,偏巧在五 派高手将要动手之际,玄机真人及时赶到了少室峰顶,力劝罢手息战。不过 五派各代掌门人数百年来,都为这名次苦恼,好不容易,集各派精英一决名 次,哪肯就此罢手。玄机真人看劝解无用,立时以一双肉掌挑战五派高手, 少林、武当、昆仑、峨嵋、青城,都存争胜之心,看他如此狂妄,藐视五大 宗派,果然联手攻他,那知玄机真人武功已入化境,在五百招内凭一双肉掌 打败五派高手,荣获天下武功第一的尊号,五派论剑决名次的争执也就此打 消,中岳少室峰比剑之会,就这样半途而散。”
  澄因大师点点头道:“那玄机真人可算作了一件大善事,使你们五大武 林派之元气精英都保留下来,才能有现在武林中这样鼎盛气象。”
  一阳子微笑道:“那次中岳比剑被玄机真人技服五派,半途而散,可是 五派对名次之事,并未就此息念作罢,相反的更是各自积极钻研本派武功之 长,并派遣弟子,混入别派,偷学他派武学,以备将来二次比剑争名克敌之 用。这样一来,各派对收徒一事,都是谨慎异常,资质、禀赋固属重要,身
世来历更要查明,以免被别派弟子混入,骗学武功。几百年来这种明争暗斗, 无时休止,致形成各派主脑人物均不敢以绝学授徒,可是各派武学却因此日 益精进,可惜的只是三两主脑人物通其精要,门下大多数弟子,不过略学到 一点皮毛而已。”
  一阳子叹息一声说:“即是选传下一代衣钵弟子,也必慎重再三,选了 又选,才从千百弟子中选出一二,开坛拜祖,先让他们立了重誓,永卫师门, 才肯授以绝学。”
澄因大师合掌喧了一声佛号道:“名气二字害人不浅。” 一阳子又一声叹息道:“就拿我们昆仑派说吧!那次少室比剑之后,上
几代各位长老,苦心钻研,用尽心血,才创出分光剑法和大罡掌法,可是分 光剑术中最精要的追魂十二剑,却不准传授弟子,剑法共有一百另八招,那 不准授徒弟的十二招才是***剑法的精华。我们兄弟妹,相约有言,必要经 三人合商之后,选出继承本派的衣钵弟子,才能把迫魂十二剑授他。不过我 已改变了心意,拼违我们三人约言,决定把追魂十二剑授予梦寰。这孩子天 资禀赋都是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他人虽聪明机智,但心地却很纯厚,十 二年来已尽得我所学,如再学会了追魂十二剑后,我这师父也没有什么可传 的本领了。”
澄因大师听了一怔问道:“你虽是一片爱护他的心意,私授追魂十二剑,
可是你们昆仑三子相约有言,以后你如何对师弟、师妹交代呢?” 一阳子放声一阵大笑,其声直似龙吟虎啸,震得丹室中烛焰摇摆。澄因
大师听老友笑声特异,似有着极度的悲壮,也含着无限的欢乐。老和尚听了
一皱眉头,还未来及说话,一阳子忽然停住笑声说道:“事情的关键就在这 幅藏真图了,五派比剑中途而废,名次未决,虽都心念未息,可是玄机真人 技服五派高手之后,临去留下警语说,武术一道,万流同宗,红莲白藕一家 人,何苦用来作名、气之争,自相残杀,今后哪一派如再存比剑争名之心, 他绝不袖手旁观,他本是一片善意,那知却给他本人招惹来一场麻烦。”
澄因大师闻听问道:“像他那样的武功,还会有麻烦不成。”
  一阳子答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玄机真人一身出奇武学,据闻是 由一本拳书谱上得来,既无师承,也无人传授,他的身世来历,也没人知道, 九派比剑中岳少室峰以前,江湖上也没听说过他,自那次他技服五派高手之 后,声名震荡了大江南北,受武林推崇为天下武功第一,这个天下武功第一 的尊号却害了他。”
澄因大师奇道:“怎么这天下武功第一的尊号害了他呢?”
  一阳子摇摇头道:“武林中人,就算内功武学到了超凡入圣的化境,视 利禄富贵珍宝古玩如粪土、草芥,甚至超然物外无我无相,勘破情关,灵台 净明,但对这名字仍难完全摆脱,玄机真人暂时压服了五派争名之心,其实 说穿了,还不是为争一个名字?他这天下武功第一的尊号,又引动那时代一 位盖世奇人的眼热,那人不但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位沙门弟子,法号三音。 佛家讲无我无相,无嗔无念,可是她仍难抛却嗔念二字,就在玄机真人掌眼 五大宗派高手后的第三年,这位三音神尼万里迢迢由阿尔泰山东来,找上了 渐南括苍山青云岩,要和玄机真人一较武功。青云岩上开始了一场惊天地泣 鬼神的恶斗。两人武功真入了玄境,力拼了三天三夜,封折五千余招,仍是 难分胜负,第四天上各以上乘内功相拼,到最后闹一个两败俱伤,两人受伤 都重,封坐运功调息,这时候两人都知难再久于人世,大彻大悟后化敌为友,
两人又都没有弟子,遂把绝世武学合录成一本秘笈,藏在括苍山一座石洞中, 命名为《归元秘笈》,意思是说天下武学,万流归一元,千变不离其宗。秘 笈完成后,又绘了一幅藏真图,隐示《归元秘笈》的埋藏所在,据说这幅藏 真图用一个玉盒盛装,埋藏在两人交手的青云岩上,两位盖世奇人也就在括 苍山中坐化。这件事流传至今已三百余年,武林中各门各派,都在挖空心思, 欲得《归元秘笈》,就是那些超然于门派之外的侠隐高人,江湖上一般绿林 大盗,也都竭尽智力,寻求秘笈,听说这幅藏真图百年前为一位江湖独脚大 盗寻得,可是凶杀惨祸立即随至,偷觑《归元秘笈》的人太多,任你武功如 何高强,只要露了风声,必难免凶杀惨祸,此图辗转流落百年,不知伤了多 少人的性命,迄未闻《归元秘笈》被人寻得,蔡邦雄不知从哪里寻得此图, 天南双煞必是为夺这藏真图,追他到玄都观来。”
  澄因问道:“藏真图现已落你手中,你准备怎么办,是不是也去寻那《归 元秘笈》?”
  一阳子点头答道:“我把追魂十二剑私授徒儿,就是准备把这堆老骨头, 葬送在括苍山里。近三百年来,各派所以能暂保和平相处,其实都在集气力 搜寻《归元秘笈》,不管哪派到手,武林杀劫立起。近百年来,华山派一支 独秀,自八臂神翁闻公泰接掌门户之后,更是能人辈出,日渐壮大,对少室 峰一次比剑之辱,无时忘怀。天龙帮崛起黔北,短短几年势力遍及江南,天 龙帮主海天一叟李沧澜及其属下红、黄、蓝、白、黑五旗坛主,本都是自隐 风尘的奇人,嗔念一动,竟置数十年清修之身不顾,组织天龙帮,网罗江湖 上无门无派高手,企图在武林中九大门派之外,另竖一支主脉。目前江湖形 势,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其实骨子里剑拔***张,看来二次比剑定名之争,为 期当在不远。这《归元秘笈》,关乎今后武林劫运,万一所得非人,后果的 悲惨实难想像,为着这一层关系,我不得不上括苍山一尽人力,是成是败自 难预料。不过这件事实非我一人力量能办,有心约你一行,可是你这老和尚 又一向自鸣清高,不知是否愿冒这次风险,如果你不愿去,我也没有强你所 难,等我传过寰儿追魂十二剑后,就要动身,现在听你一句话,是不是愿去?” 澄因大师低头一阵,答道:“此事有关武林后日劫运,老和尚自难推委, 再说我已活了六十多年,生死也算不了什么,只是霞琳这孩子我放心不下,
她孤苦无依,又身负血海深仇??”
  澄因大师说到这儿,一阳子微笑接道:“琳儿的事,我已代你筹谋,如 果你愿让她投入昆仑派中,可由我写封信荐入我师妹慧真子门下。天南双煞 负创逃去,藏真图风声已泄,玄都观势难久留,不出一月必有人找上门来, 在我们动身之前,必先让这两个孩子离开。”
  澄因大师笑道:“她能投入昆仑门下,造化不浅,老和尚埋骨括苍山, 死而无憾。不过话得说到前头,霞琳身世牵扯到一件江湖中仇杀恩怨,她娘 临死留下血书,要她长大后手刃元凶。这件事我不能瞒她一辈子,势必要让 她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将来要给你们昆仑派招惹麻烦,可不要怪我 老和尚事先没有说明。”
一阳子正色问道:“沈姑娘是不是蓝衣秀士沈士朗的女儿?” 老和尚面色一变道:“怎么,你??你知道这件事?” 一阳子叹息一声道:“十五年前沈士朗夫妇遇害潜山的一档事,江湖上
早有传言,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让她知道身世,害死沈士朗夫妇的百步飞钹 齐元同,已投归天龙帮内,现掌红旗坛,报仇这件事只有等待机缘,妄动不
得,你早告诉她,是害她。” 澄因大师慈眉陡竖,双目神光闪动,接道:“这么说,只有我老和尚替
她出面,斗斗齐元同了。” 一阳子微笑道:“你如单斗齐元同,我信得过你不致失败,问题在天龙
帮人多势众,海天一叟李沧澜,确为近代武林中杰出怪才,你大概听说过他 一拐服四鬼的事吧!川中四鬼(也称川中四丑)在鄂、蜀一带绿林道上,算 得上最难惹的人物,武当、峨嵋、青城三派弟子,屡次围歼均难如愿,为此, 三派还伤了不少高手,李沧澜路过鄂西,无意中遇上四鬼,一夜工夫折服了 四个魔头,把他们收罗到天龙帮中。这件事三年前盛传于中原武林道上,照 目前情势发展下去,天龙帮实力大有凌驾九派之上的趋势。如果我看法不错, 十年内武林中必有大变,也许各派精英都要毁在这次浩劫之中,沈姑娘报仇 的事,何必急在一时,她既投入昆仑门下,我们昆仑三子自是会重视。”
  老和尚长长的叹口气道:“本来我已是世外人了,那知为这丫头一点恩 怨纠缠,竟自无法摆脱,看来一个人真想修行到无嗔、无念的地步,谈何容 易。既不能躲避尘劫,还谈什么飘然世外,我这就回遮阳寺打点一下,老和 尚要是死在那括苍山,总不能让遮阳寺没有了住持方丈,三天后我再来玄都 观,借机把我压箱底的十八罗汉掌,最后几招传给你徒弟。”
说毕,霍然离坐,两只宽大袍袖一抖,人已离了丹室,接着一个腾步,
宛如巨鸟凌空而去。 三天后澄因大师果然又来,只是手中多了一柄禅杖,一僧一道尽半月工
夫,把追魂十二剑和十八罗汉掌,传授了杨梦寰。
  因为那追魂十二剑是昆仑派剑术中最精妙的招数,沈霞琳未拜到昆仑派 门墙之前,一阳子自是不能传授。”
十八罗汉掌法,沈姑娘早已学会,所以这半月中最忙的还是杨梦寰一个,
白天习掌,晚上练剑,那追魂十二剑只有十二个招式,却是繁杂异常,一招 出手,后面十一招变化都藏在那一招之中,杨梦寰学了半月,才算勉强学会。 一阳子急于要赶去括苍山,无暇再待徒儿练习纯熟,就把梦寰和霞琳唤 入丹室,取出两封信,交给梦寰说道:“你已追随我十二寒暑,也该回家一 趟看看你爹娘,省亲之后不必再到玄都观来找我了,把这两封信送上昆仑山
金顶峰三清宫,亲交你两位师叔拆阅。”
  杨梦寰接过信,拜伏丹室,十二年师恩似海,一旦别离不禁悲从中来, 伏地流泪不止。
一阳子笑喝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这样哭哭啼啼哪里有大丈夫
气概,快起来吧!” 杨梦寰只得站起来,垂手静立一侧。
  澄因大师抚着霞琳秀发道:“你一阳子师伯怜你孤苦无依,已准你列身 昆仑门墙,此去金顶峰拜师之后,要好好用心学习武功才好。”
说过几句话,慈眉微销,一脸黯然神色。 沈霞琳听得一怔,两只圆圆的大眼睛里,涌出来两眶泪水,问道:“怎
么,师父不要琳儿了吗?” 澄因大师勉强一笑答道:“你能拜在昆仑门下,是天大的造化,怎么这
大孩子了,连一点事故都不懂。” 霞琳又问道:“那么琳儿要一个人上昆仑山了?” 一阳子微笑接道:“和你杨师兄一块儿去!”
小姑娘一听说和梦寰一起走,笑颜顿开,站一边不再说话。 一阳子从澄因大师手中接过一个白布小包,交给梦寰说道:“此物必须
珍藏,亲交你三师叔手中。” 杨梦寰接过藏入怀中,一阳子又吩咐道:“你到家后,可留住一月,再
赶赴昆仑山金顶峰三清宫去,一路上要好好照顾你沈师妹。” 杨梦寰躬身答应,一阳子立即催促两人动身登程,当天上午就离开了玄
  杨梦寰和沈霞琳走后不久,一阳子把观中几个道人唤到丹室,这玄都观 规模虽大,香火却是不盛,除了桃花盛开季节,偶有游人来此赏玩之外,平 时很少有人到此,观中除了一阳子和梦寰师徒之外,就只有四五个打杂的香 火道人,玄都观主交代了几个香火道人几句,立即和澄因大师飘然离观直奔 浙南括苍山去。
  且说杨梦寰和沈霞琳,拜别了一阳子和澄因大师,离开了玄都观,乘小 舟沿沉水而下,这一带河狭流速,小船如箭,杨梦寰掌着舵坐在后梢,低头 看着水面上几片桃花,逐波浮沉,沈霞琳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一份微微的 笑意,眼眶里却含蕴着两汪泪水,似有着无限欢愉,也有着无穷伤感。
  直到船过翦家溪,玄都观景物全失,她才慢慢转过头,看着杨梦寰问道: “杨师兄,你到过昆仑山吗?”
杨梦寰摇摇头答道:“十二年来除了师父带我回过两次家,探望爹娘之
外,就没有再离开过玄都观。” 沈霞琳嗯了一声,贴着他身边坐下,说道:“我不大记事的时候,就被
我师父把我带到遮阳寺,十几年来除了遮阳寺和玄都观,我就没有再到过别
的地方,师父又一直不肯告诉我的身世,我想我的爹娘一定是不要我了,要 不,这多年来他们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的女儿呢?”
说过话,抬起头,望着天上悠悠白云,两行泪珠儿籁籁落下。
  船如奔马,劲风拂面,沈姑娘身上幽香随风袭人,杨梦寰面对玉人,感 概万千,看她一脸戚苦神情,不禁心动,很想劝慰几句,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才好,一时也怔在那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霞琳缓缓抬头,猛见杨梦寰发愣模样,不由一惊,连忙说道:“杨师
兄!我说错了话吗?” 杨梦寰先是一怔,继而一笑说道:“没有。” 霞琳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出神发愣呢?” 梦寰道:“我想劝慰你几句,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对。”
  霞琳嫣然一笑,愁容尽敛,用衣袖抹去脸上泪痕,伸手把住舵说道:“你 休息一会儿,让我掌舵吧?”
杨梦寰不忍拂她好意,只得让她。 天色已快要入暮的时候,已到了洞庭湖中,看烟波浩瀚,帆影千叶。停
泊湖中的渔舟,晚霞里炊烟衾袅,渔家女布衣赤足,坐船头补网谈笑。沈霞 琳那见过这等景物,不禁眉飞色舞。她玉腕摇橹,单从那停泊渔舟最多处, 穿绕而过,她看人家,别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她的身上,觉得这样一个娇柔美 丽的小姑娘,哪来那大臂力,摇橹裂波,其快如飞。沈姑娘小时就被澄因大 师带入遮阳寺,很少和生人接触,心洁如玉,虽然千万道目光齐注着她,她 竟是毫不畏羞,依然运橹拨水,穿绕渔舟疾走。
蓦地里,两只梭形快艇,分左右急驶而来,猛向沈霞琳和杨梦寰所乘小
船撞去,小姑娘正玩得高兴,猝不及防,眼看右边快艇就要碰上小船,杨梦 寰猛的伸出右臂,单掌迎着急来快艇的摇橹,潜运真力,一挡一拨,梭形快 艇被这一拨之力,打个旋斜过一边。沈霞琳也自警觉,右腕连用力摇橹,翻 起一个水花,小船骤然冲起八尺,裂开了一道水痕,避开左边快艇,耳闻快 艇舱中传来几声冷笑,破浪如飞而去。
  沈霞琳目视两艘快艇驶去,越想越觉气忿,掉过船头,就要追赶,杨梦 寰却低声说道:“算了,他们船快,我们追不上!”
  沈霞琳茫然问道:“我们又没有招惹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欺侮我们呢?” 这一问,问得杨梦寰瞪着眼答不出话,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怔 了半晌才答道:“我常听师父说,江湖上无奇不有,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我们还是赶路吧?” 霞琳点头一笑,挂上风帆问道:“寰哥哥,我们往哪里去呢?” 杨梦寰听她越叫越亲热,干脆由杨师兄变成了寰哥哥,不禁呆了一呆,
心想,看样子她对我越来情意愈深,师父叫我好好照顾她,话中含意深刻。 这位小师妹本来生性娇蛮,连她师父澄因大师都不怕,对自己却是处处迁就, 丝毫不肯违拗,可是自己心目中早有爱侣,势将辜负她一片深情??他心里 想着,抬头看霞琳正瞪着大眼望他,秀目里情意无限,一阵感伤,低声应道: “往东行,今晚上如果风顺,明天上午就可以赶到我的家了。”
沈霞琳转舵扬帆,小船破浪东进,她却在梦寰对面坐下,皱着眉头问道:
“寰哥哥,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不知道伯母会不会喜欢我,我从小就没有 娘管教,变成个野丫头了。”
杨梦寰听得一凛,淡淡答道:“我妈妈最是慈爱,他一定会喜欢你!”
霞琳柳眉一展,笑道:“真要这样,我就变得最听话,不要她生一点气。” 说过话满脸欢容,转身伏在船边玩水,杨梦寰只看得心中冒上来一股寒
  忽然,一只巨桅船,扬帆而来,不大工夫,已追近梦寰和霞琳所乘小舟, 同时右侧又急驰来四只梭形快艇,沈霞琳伸手从舱中取出两把宝剑,一把送 给梦寰,道:“寰哥哥,你看他们又来了,这一次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 们还认为我们好欺侮呢?”
就在霞琳说话工夫,四只梭形快艇,已一字排开,拦在小船前面,每只
快艇头上都站着一个短装大汉。杨梦寰也有点冒失了,接过沈姑娘手中长剑, 冷笑一声,问道:“杨某人和各位素不相识,我们又不是腰缠万贯的商旅行 贾,各位这样苦苦相逼,却是为何?”
  左着第二艘快艇上,一个四旬左右的大汉笑应道:“二位如果是富商行 旅,我们也犯不着这样劳师动众,请问你朋友一声,和玄都观主一阳子是怎 么样个称呼?”
杨梦寰面色一变,厉声答道:“玄都观主是我恩师!你们要怎样?” 那大汉又笑道:“一阳子老前辈威震江湖,对他老人家弟子怎么样,我
们还不敢,不过我们总舵主久闻昆仑派分光剑术天下无敌,想惜机和二位交 个朋友!”
  杨梦寰看人家说话很客气,一时间倒也没法子发作,皱下剑眉答道:“杨 某人初离师门,不懂江湖上规矩,贵总舵主既愿折节下交,杨梦寰当得拜见。” 那大汉点点头道:“大侠高足,确是不凡,杨兄看起来倒不像初涉江湖,
我们总舵主不敢有劳大驾,他已亲自赶来了!”
  那大汉说着话,伸手向右边一指,杨梦寰转头看去,只见一艘双桅大帆 船上,船门大开,里而烛光辉煌,耀如白昼。舱门外对站四个彪形大汉,青 一色密扣对襟短装,怀抱厚背薄刃鬼头刀,舱中间虎皮金交椅上,坐一个身 躯修伟,五旬上下苍白长髯老者,大船慢慢靠近小舟,那老者缓步出舱,对 着杨梦寰拱手一笑,道:“无故拦舟,惊忧清兴,请过舱中吃杯水洒,聊谢 失礼之罪!”
  处此情景,杨梦寰自是推辞不得,回头低声对霞琳道:“佩上宝剑,我 们一起过去。”
说毕,首先一跃登上大船,沈姑娘紧跟着梦寰身后也落上船头。 长髯老者望着四艘快艇上大汉,说道:“你们看好客人船只,如果稍有
损坏,就不准再来见我!” 四个大汉同时左掌当胸一立,对老者一躬身,快艇立时散开,长髯长老
才回头对梦寰笑道:“属下无知,言语得罪之处,望勿见怪,舱中已备水洒, 请入内小饮几杯如何?”
  杨梦寰长揖答道:“晚辈初涉江湖,不懂规矩,承蒙邀宴,何幸如之。 敢请教老前辈上姓尊称,以便就教?”
  那老者手捋长髯哈哈大笑道:“老朽廿年前和令师一阳子有过一面之缘, 承他仗义援手,我才多活了这几十年,咱们先入舱中吃几杯,我还有要事请 教。”说过话,抱拳肃客。
杨梦寰步入舱中,四个抱刀大叹躬身致敬,看舱中布置的金碧辉煌,华
丽已极,紫坛雕花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香茶细点,两个青衣童子垂手待立 一侧,长髯老者让梦寰和霞琳落了座位,望着沈姑娘笑道:“这位姑娘也是 昆仑门下弟子吗?”
霞琳大眼睛一转,答道:“怎么不是!”我和寰哥哥都不会喝洒,你有
什么话快些说完,我们还急着赶路呢。” 杨梦寰听得一皱眉,长髯老者却须大笑道“好啊!姑娘快人快语,不失
巾帼侠风,二位行止何处,我顺便奉送一程,这样既不耽误二位行期,又可
长夜清谈。” 杨梦寰接口答道:“晚辈们准备在岳阳登陆,只是不敢有劳大驾相送。” 长髯老者摇摇头笑道:“一夜风帆,何劳之有。” 说过话,吩咐舱外四个抱刀大汉,张挂双帆放岳阳,又令两个青衣童子
收了茶点,换上酒菜。
  杨梦寰和沈霞琳都不会喝洒,喝了几盅后,放杯不吃,长髯老者也不强 劝,只管自己酒到杯干,一连喝了有百杯以上,才放下洒杯,和梦寰谈些江 湖奇闻,绝口不提一句正事,杨梦寰忍了又忍,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老前辈邀晚辈登舟时,曾说过有要事赐告,现已洒醉饭饱,愿洗耳恭聆教 言?”
  长髯老者叹口气道:“令师对我有救命之恩,廿年愧无一报,日前传言 令师得到了奇宝藏真图,致引起各派高手云集湘北。风声初传,来人已是不 少,大概这几天中三湘水面上就要掀起一场争夺藏真图的风波。为这一幅宝 图,百年来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高人性命,江湖上恩怨杀劫,常常要株连数 代,你既是昆仑门下弟子,难免不被波及,此事真相如何,我也不敢断言, 实不相瞒,老朽也是为这藏真图奉命而来,二位早离此是非之地,不失上策。” 长髯老者一席话,听得杨梦寰又惊又急,忆恩师最近半月神态,确实有
异。想必有死去师兄蔡邦雄身上搜出的玉盒白绢有关??再想师父要霞琳和 自己离开玄都观的神色,似很急促,前后连想,这件事八成是实,抬头看霞 琳正睁着大眼睛看他,脸上是一种茫然无措神色,似乎她把一切祸福都托在 自己的身上。
  杨梦寰想了一阵,剑眉微挑,一脸坚毅神情,笑道:“承蒙前辈如此爱 护,杨梦寰铭感肺腑,家师是否得到藏真图一事,晚辈实无所知,恕难奉告, 各派高手云集湖北,准备对付家师和晚辈,那是别人的事,晚辈幼禀恩师慈 训,素不存犯人之心,但昆仑派门下弟子,却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事情如迫 到头上,纵然是刀山剑林,晚辈也无所惧,老前辈既是奉命来此,求谋宝图, 留晚辈同舟夜谈恐有不便,我这就告辞了!”说过话,起身一揖和霞琳向舱 外走去。
  猛听那长髯老者纵声大笑道:”一阳子豪气干云,杨老弟尽承师风,昆 仑门下人果是不凡,老朽佩服得很,难得这一夜清谈,何以竟决绝求去?顺 风扬帆,天亮前可达岳阳,今宵欢聚一别,日后里敌友难测,我们再有碰面 机会,说不定要讨教杨老弟分光剑法,无论如何请二位受老朽相送一程,也 让我聊尽一点心意??”说至此倏而住口,长髯颤动,而色凄惶,似有着无 限伤感。
杨梦寰知他此刻心中难过已极,既感图报师父昔年救命之恩,又不能逆
命行事,看他满脸痛苦神情,倒不便执意而去,微笑着重返舱中,落坐说道: “老前辈留客情切,晚辈们只好叨忧,武林中偶伸援手,本属平常小事,老 前辈尽可不必为家师昔年相助小惠,感到左右为难,再说就是老前辈放手不 问藏真图事,别
人也不会放过晚辈师徒,不过这藏真图是否真的落在家师手中,晚辈确
未听恩师说过!” 长髯老者叹口气道:“杨老弟见解不凡,几句话确不是平常 人能说出口,老朽有幸又看见一代人间奇丈夫???
说着一顿,又道:“不管怎么说,老朽总是愧对令师,天龙帮规令森严,
来的人又不只老朽一个,二位自己多珍重!”说完,端起桌上洒杯,一饮而 尽。此后,两人都不再提藏真图事,尽谈些江湖怪闻。
第二回险谷剑影
  双帆张风,船行快速,到东方曙色微露已抵达岳阳岸边。长髯老者送梦 寰、霞琳登岸,回头看,那四只梭形快艇,如飞而来,左右一只快艇上后面 系着梦寰和霞琳原乘小船,长髯老者直待那小舟靠岸后,才拱手作别,笑道: “老弟多珍重了!”
  杨梦寰想说几句感谢的话,还未开口,人家已跳上大船,扬帆而去,四 日梭形快艇,紧随后面,不大工夫,消失在茫茫烟波之中。
  杨梦寰检点小船上随带衣物,果然丝毫未动,略一收拾,和霞琳弃舟而 去。
  这时天色尚未大亮,行人绝迹,两人展开轻功飞纵身法,快逾狂奔怒马, 不过一顿饭工夫,已走了二十多里,抬头看,只见三面浅山环抱着一座小村, 村前面一溪清流,水声潺潺,村西边山跟下,佳木葱宠中隐现出一堵红墙, 杨梦寰遥指那红墙笑道:“那红围墙中就是寒舍,家父廿年前宦海隐退,就 在这东茂岭中安居下来。”
  霞琳转头一笑答道:“这地方很好玩,我们没事的时候,就到那条小溪 里去捉鱼好吗?”
两句话,听得杨梦寰脸上变色,心里一阵疼痛,表情呆滞,半天说不出
话来,眼前立即涌现出儿时和表姊玉娟捉鱼溪中的情景。玉娟比他大三岁, 很小就死了父母,梦寰母亲以姑妈身份收养了玉娟,两人从小就在一起长大, 竹马青梅,日夕一块儿游戏玩耍,玉娟对梦寰爱护的无微不至,梦寰对玉娟 那更是言听计从,从牙牙学语到略通人事,吃饭读书一步也不肯离开。玉娟 秀慧过人,在梦寰小心眼里成了天人。赤子心中情苗早植,当梦寰八岁时被 一阳子带到玄都观中学艺,这一别就是十二寒暑。虽然这期间梦寰还也回来 过两次,但这两次他都是和师父同来,小住两天就走,和玉绢见面谈话的机 会实在太少。第二次回家是前年,那时杨梦寰十八岁,玉绢已廿一岁,小丫 头变成了大姑娘,愈觉着闲雅秀逸。他趁梦寰初回之夜,一阳子和姑丈在客 厅桃灯夜话,差小婢银瓶请表弟会晤深闺。两个人都大啦,见着面反而觉着 有点腼碘忸怩,相对无言,默坐良久,最后还是杨梦寰吞吞吐吐说出来想念 深情,玉绢含羞流泪劝表弟用心学习武功。她说:一阳子世外奇人,能遇得 这样好师父千载良机,不要为想念她分了心神,不管杨梦寰那一天艺满还家, 十年,百年她都会耐心等待。这句话虽未曾说出以身相许,杨梦寰聪明人, 哪里还会不明白。
  半宵清谈,才许下了山盟海誓,第二夭杨梦寰又随恩师回到了玄都观去, 如今和霞琳一道回来,恐怕要引起玉娟误会??他想得神往,站在那里忘了 走路。
  沈霞琳看梦寰停步出神,觉着奇怪,走到他身边叫道:“寰哥哥,你在 想什么?”
  杨梦寰低头看她匀红嫩脸上满是关怀神情,心里又是一跳,淡淡笑道: “我在想师父??”
  话未完,霞琳接道:“嗯!还有我师父,将来我投在昆仑派门下,就不 能再叫他师父了,那要叫什么?”
梦寰笑道:“叫师伯。” 沈霞琳点点头,又是一笑,跟在梦寰身后,向那堵红墙走去。
  两人越渡了小溪,又穿过一段草坪,翠竹佳木环绕中现出一座庄院,大 门上横题着,“水月山庄”四个大字。一个五旬左右老仆正在打扫庭院,回 头看见梦寰,高兴地丢了手中扫帚迎上来,笑道:“少爷回来了!老爷昨天 还提起少爷,明天正好是娟姑娘的周年忌辰,你们从小在一块长大??”
  那老仆话还未完,杨梦寰已听得全身冷了半截,转头问道:“杨福,你 说什么?我娟表姐死了?”
  杨福摇头叹气道:“皇天无眼,可怜如花似玉的娟姑娘,她倒比老奴先 死了?”
杨梦寰打个踉跄,抓住杨福右臂问道:“她怎么死的?” 杨梦寰功力深厚,此时骤闻噩耗,寸心痛碎,不觉抓住杨福右臂,老仆
人哪里承受得住,只觉骨痛欲裂,鼻涕眼泪一齐流,如何还能答得出话,霞 琳站在一边,看得又担心,又难过,她本是娇稚无邪的大孩子,一时间也不 知如何劝解才对,瞪着眼站在一边发愣。
  这当儿,大厅里走出了一个长衫福履,气度高华的老者,留着雪白短须, 出了厅门,厉声喝道:“寰儿快些放手,你疯了吗?”
  这一喝,杨梦寰由神智昏沉中醒了过来,转头看父亲背着手卓立厅外, 松了杨福,拜伏地上道:“寰儿给爹爹请安。”
老者却先问杨福道:“你受了伤吗?”
杨福用袖子擦下脸,强笑道:“不要紧,老奴还撑得住。” 老者点点头道:“你去休息一下吧!” 杨福答应着退去,那老者才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梦寰,叱道:“你廿岁啦,
怎么还是这样莽撞?我要再迟出来一步,杨福一条右臂还要不要?”
梦寰又叩头道:“孩儿骤闻娟表姐死讯,一时情急失常,实非有意。” 老者叹息一声,道:“娟儿正当青年,死得的确可惜,我和你娘都已尽
到最大心力,天不假年,人力岂能挽回,你起来!”
说完话,一眼看到霞琳,又低声问道:“那白衣少女是谁?” 梦寰起身答道:“是儿师妹,她叫沈霞琳,儿奉师父令谕送他到昆仑山
说着话,霞琳已走过来,梦寰低声对霞琳道:“这就是家父。” 沈姑娘娇喊一声:“伯父”。 便盈盈跪拜下去,老者含笑还了半礼,道:“沈姑娘快起来,怎么可以
行这样大礼。”
  霞琳叩个头站起后,也不知说什么话,望着老者一笑,退到梦寰身后站 着。
  梦寰的父亲,叫杨璋,本是明武宗年间御史,因宦官刘瑾弄权,乞休归 田,隐居岳州东茂岭,建“水月山庄”闭门讲书。梦寰四岁时在溪边玩耍, 被一阳子看见,认为是天生异质,惟恐被别派中人发现带走,随借代募之名, 求见杨璋。杨璋看一阳子仙风道骨,知非常人,随延入客厅待茶。两个人愈 谈愈投机,订作方外之交,此后一阳子每年总来“水月山庄”和杨璋盘恒几 天。渐渐的杨璋知道了一阳子是位博通六艺,胸罗万有的奇人。一阳子四顾 “水月山庄”时,杨梦寰已经八岁,一阳子直告杨璋,说梦寰骨奇神清,秀 逸不群,但非宦海中人物,杨璋笑道:“我厌倦宦海生活,才隐居于此,根 本就没有望子成龙名仕途之心,你如果真喜欢他,就收他做个徒弟如何?” 这句话正对了一阳子心意,也不再虚伪客气,立时一口答应下来。二天
后就带梦寰回玄都观而去。” 单说杨璋带梦寰、霞琳进了大厅,落座后问道:“你师父这一次没有同
来吗?你准备哪一夭再回玄都观去?” 梦寰答道:“师父命弟子回家侍奉爹娘,一月后,送沈师妹西行到昆仑
山拜师,不再回玄都观了。” 杨璋笑道:“你既已是昆仑派门下弟子,一切自应遵从师父吩咐,我和
你娘都到了垂暮之年,什么事都看淡了。自你娟表姐死后,你娘更是万念俱 灰,每天守住养心堂面佛念经,连我也不准去打忧她。受她影响,我也动了 斩绝尘缘,面壁潜修的念头。你娘虽是出身大家,又跟着我宦海浮沉多年, 但她是个慧根深厚的人。我能从名利中醒悟过来,急流勇退,还是得你娘的 劝告。过去他常对我说,娟儿美慧薄命,相属早夭,恐难活过廿五岁,果然 不幸言中。去年娟儿死于天花,你舅父过去历任州县正堂,做了很多糊涂事 情,本身遭了报,又祸及娟儿。因果轮回之说,看来倒不是无稽之谈了。你 到后面养心堂去见你娘,明天备点祭品,去祭奠你表姐灵墓。至于你今后行 动,我也不愿过问,你师父胸罗玄机,他说的大概不会有错,说不定我遇上 了机缘,就遁踪世外了。”说毕,起身对霞琳点下头,缓步出厅而去。
  杨梦寰只听得两眼发直,呆若木鸡,看父亲缓步径去,头也不回,不禁 落下来两颗泪珠,霞琳送给他一方绢帕,柔声慰道:“寰哥哥,你不要伤心 好吗?”
梦寰接过绢帕,擦去泪痕,笑道:“走!我们去见我娘。”
  杨梦寰带着霞琳,绕着竹林曲径,走近养心堂。那只是三间茅舍,竹几 木椅,打扫的纤尘不染。正中一张白松八仙桌边,坐着一位青布前裙美丽的 中年妇人,双目微闭,口诵大悲经。杨梦寰紧走两步拜伏地上,道:“娘, 寰儿回来啦!”
杨夫人慢慢睁开眼睛,庄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摸着梦寰头顶
道:“你回来的正好。你娟表姐死了,明天是她周年忌辰,她死前还惦念着 你,明天叫杨福带你去她坟上祭奠祭奠,她就葬在西山根下,那是你们小时 候常玩的地方。”
杨梦寰流泪答道:“可怜娟表姐死时,儿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杨夫人扶起梦寰,肃穆慈爱的脸上,也泛露出悲伤神色,叹惜一声,道: “娟儿人虽聪慧,只是生来薄命,她死了倒免去日后受罪,人世间因果累报, 强它不得,你也不要太过伤心。那位白衣姑娘是谁?”
杨梦寰还未及回答,霞琳早已拜倒地下答道:“伯母,我叫沈霞琳,和
杨师兄同属昆仑门下。” 杨夫人探身扶起她,拉到身边,看她娇稚无邪,一派纯真,心里甚是喜
爱,微笑问道:“你是梦寰的师妹吗?今年几岁啦?” 沈霞琳点头答道:“我十七岁。” 杨夫人把她轻揽怀中又问道:“你家住在什么地方?你娘好吗?” 这一问,问得沈姑娘一阵伤心,倚偎在杨夫人怀里,潜然泪下。她幼失
母爱,十几年来在澄因大师扶养下长大,老和尚虽对她百般爱护,但这无法 和女人天赋中潜藏的母爱比拟,杨夫人问她娘好,又正触到她伤心之处。
  沈霞琳姑娘一边哭,一边答道:“琳儿命苦,从小就没有了娘亲,师父 告诉我叫沈霞琳,可怜琳儿连爹娘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她哭的婉转,说的清脆,句句断肠,字字血泪,杨夫人那深沉的定力,
也听得感伤万千,抚着她一头秀发劝道:“好孩子,不要哭啦!你妈妈就是 活着,也不能跟着你一辈子。”
  沈姑娘收了眼泪,无限凄伤抬头问道:“伯母,你看琳儿是不是早夭之 相,我会不会和杨师兄的娟表姐一样很早就死去?”
  她孩子心性,想到就问,也许她问的无心,杨梦寰站一边,却听得心里 直冒冷气,杨夫人高喧一声佛号笑道:“生生死死,本有定数,孩子,你怎 么会想到这些。”
  沈霞琳眨眨大眼睛,幽幽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就问 伯母!”
  杨夫人两道仁慈的眼光,深注霞琳良久,笑道:“不会的,你很有福气, 不像娟儿那样薄命。”
  沈霞琳愁苦的脸上,透出一份安慰的娇笑,得意地转过头瞅了梦寰一眼。 这孩子就是这样天真,杨夫人几句话,竟给她无限的安慰。
  这神情,看得杨夫人也觉感动,两道慈爱的眼光,转盯在梦寰脸上说道: “你父晚年慕道,心诚志坚,他本久历宦海,诡谲风波,一旦悟道,心若止 水,万念俱灰。最近我看他已到了摒绝一切尘缘的境界。娘虽研读了数十年 佛学,但仍无法切断一缕情怀,常常以你为念,母子天性,这也难怪。不过 一个人的遇合不同,修行全在自己,娘是不能管你许多,你天资虽厚,但不 是空门中人,多生妄念,害人害己。”说罢,闭上眼睛,又恢复庄严神色。 杨梦寰不敢再多打扰,轻扯霞琳衣角,退出了养心堂,老仆杨福早已替
少爷打扫好了卧室,沈姑娘有过去伺候玉娟的小婢银瓶招呼安置。
  第二天一早,杨福备了三色祭品,带梦寰去吊玉娟灵墓。这时旭日初升, 山色如画,浅山崖下,冢里,就埋着娟姑娘,回想过去老奴常陪少爷和娟姑 娘,来这里玩耍,你们在溪里捉鱼,玩得高兴的时候,连饭也不肯回家去吃。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如今景物依旧,娟姑娘却死了一年了。”
杨梦寰抑制着无穷感伤,对杨福道:“你先回去吧!我要一个人留在这
  杨福昨天吃过苦头,也不敢再多言招灾,只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少 爷不要太过伤心,苦坏了自己身体,老奴等一会来接少爷回去。”说罢自去。 杨福走后,梦寰再也没法克制满腹悲痛,星目中簌簌泪下,伤心过度, 他反而哭不出声,跪对青冢,无声低泣。这种哭法,最是伤神,不大工夫, 泪尽血流,杨福跑来见梦寰如醉如痴,唤了两声少爷,梦寰浑然不觉,看他 星目圆睁,眼角里汨汨出血,只吓得丢魂失魄,一路狂奔回水月山庄。杨璋 一大早就出去,行踪无定,杨夫人正在养心堂闭目参掸,他不敢惊动,没法 子找到了霞琳姑娘。沈霞琳没有听完话,已如飞奔去,玉娟坟墓距水月山庄 也就不过一里多地,沈姑娘心急如焚,片刻到达,见梦寰果然跪对青冢一动
不动,如不是两眼角有血流出,直似石雕一般。 沈姑娘一阵心痛,扑到梦寰面前,哭喊道:“寰哥哥??寰哥哥??” 她一连哭喊数声,梦寰直似未闻。小姑娘惊痛之余,伸手抓注梦寰一只
左腕,那晓得这一抓,立时如焦雷击顶,吓得她啊呀一声,松开手仰栽地上。 这一瞬间她脑中空空洞洞宛如一张白纸,足足一杯茶的时间,她才清醒过来, 抬头望夭,日已近午,山风拂面,水声淙淙,霞琳缓缓站起身子,自言自语 道:“寰哥哥死了,我还能活吗?”
两臂一张,猛向梦寰抱去,口里喊道:“我也不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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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最好的电子书下载网站.八 晴明和博雅对饮。 蜜夜坐在二人之间,等二人的酒杯一空,随即为之斟酒。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啦!”博雅说。 “你是说那些虫子?”晴明问。 “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天足丸的——唉,说来就是精灵那样的东西吧。” “对了,还没听你说天足丸呢。那究竟是什么?” “应该说是仙丹。” “仙丹?” “就是药啦。” “药?” “就是想成仙的人服用的药。” “成仙?” “据说自古以来,人有种种成仙的方法。”晴明说。 成仙——即长生不老、游于天界,是来自中国古老文化的人类梦想。 方法多种多样。多数主张通过修行来达到。 传说有的是通过呼吸,汲取天地灵气于体内,由此而成仙。 有些是通过行为,比如辟谷等调整食物的办法,从而成仙。 还有得道成仙的方法。 每种方法都不简单。也有的方法要花数年、数十年,有时甚至是一生都不能达到目的。 最轻松的无须修行即可成仙的方法,就是服药。 服用一种名为“丹”的药。 “丹”即水银。 水银虽然是金属,却是液态的东西,镀金时是必须使用的。 人们认为这种“丹”有奇效,可使人长生不老。 其中最为上品者,是被称为“金丹”的仙药。 据说任何人服下金丹均即时成仙,只是金丹的制作并不简单。 金丹也有许多种类。丹华、神丹、神符、还丹、饵丹、炼丹、柔丹、伏丹、寒丹——总计九种。 其中。制作“丹华”时,据说须先制备玄黄。在玄黄中加入雄黄水、明矾、戎盐、卤盐、砷石、牡蛎、赤石脂、滑石、胡粉等各数十斤合煮,成“六十一泥”,置火中烧三十六日,即炼制成丹。 然而,究竟是什么材料,尚有许多不明之处。 首先,玄黄到底为何物,我们不得而知。至今还不明白是什么的材料太多了,也不知道可以到哪里去找。更不知道各种材料的用量。 总而言之,造出“丹”再加上玄膏捏成丸子,置于猛火之中,即可获得称为“丹华”的金丹。 如果没有成功,就是某个方面出了差错,只能反复去做。 其实,花一生时间大概也成不了事。 据说,将蛇骨、麝香、猿脑、牛黄、珍珠粉等无数种草药混合,加热熬制,也可制成仙丹。 “所谓天足丸,即是仙丹的一种,与其说是服用后成仙,其实只是能在空中飞行而已。”晴明说。 “所以称为天足丸嘛。” 博雅点了点头。 “天足丸没有使用所谓的‘丹’。” “是怎么制作的?” “听说首先要预备五芝。” “五芝?” “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 “其他呢?” “鸟、雀、蛾、蝶、蜻蜓、甲虫、羽虫、蚊、蝇——只要是能在空中飞的就行。” “需要多少只?” “每种一两百只的样子吧。” “……,,”将成千上万只飞虫活生生地塞进大瓦缸里熬煮。“ “煮多长时间?” “这个嘛……” “要多长时间?” “一直煮到所有虫子都黏糊糊的,失去其原先的样子为止。” “也就是说,骨头、翅膀、牙齿——所有一切都分不清?” “就是要煮到什么都分不清的状态。” “究竟需要熬多长时间,我可想像不出来。” “就连我也想像不到。” “总而言之,那样就熬成天足丸啦?” “还不行。” “还不行?” “所成之物百日后喂鸟,再百日后杀死该鸟,取其肝脏。与刚才说的五芝——” “够啦够啦。总之,意思就是说,光是制作天足丸便须历尽千辛万苦吧。” “嘿,这天足丸算是其中容易制的啦。” “对我来说就是干辛万苦啦。不过,现在的事情跟那些天足丸有什么关系呢?” “所谓天足丸,简言之,就是萃取所杀生物之精华的方法。炼制一次所能得到的,最终只是一两丸而已:……” “生物之精华?” “那些‘精华’留在服用了天足丸的赖子姑娘体内,刚刚才走掉。” “噢。” “该你说啦,博雅。你了解的情况怎么样?” “我了解的情况?” “就是让你去向兼家大人询问的事呀。” “这个倒是弄清楚了。” “他是怎么得到的?” “他说是约一个月前在清凉殿前捡到的。” “捡的?” “从渡殿走去清凉殿的途中,偶然看见地上丢着一个布袋。” “布袋?” “据说是这么大小的一个布袋。” 博雅放下酒杯,两手比画了一个成年人拳头大小的圆圈。 “他说他当时很是在意那个布袋,便支开其他人,把它捡起来了。” 布袋里约有十颗药丸,不知是谁掉的。他问过好几个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是谁的。 大约过了七天之后,兼家闹肚子,看来是吃坏了肚子,腹痛,老是跑厕所。 这时,他想起了捡到的布袋和药丸。 打开布袋取出一两颗丸药来看,丸药发出难以言喻的诱人气味。嗅着这种气味,似乎连自己的腹痛也忘记了,把持不住的拉肚子好像也好了。 因为担心它可能有毒,为保险起见,便在木桶里放了水,放进一条活的香鱼,再丢下一颗药丸试试看。 鱼没有死。看上去它在木桶里游得更欢了。 兼家由此下了决心,将丸药和水吞下。 “说是把病治好啦。”博雅说。 不到半刻工夫,腹部不痛了,控制不住的拉肚子也好了。 “从那以后,每逢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他就会吃上一丸。” 每次都是药到病除。 “这时候,他听藤原友则说了赖子姑娘的情况,便给了他一颗药丸。” “就是那颗天足丸了吧。” “可是,晴明,如果说那就是天足丸,为什么兼家大人不能飞到空中呢?为什么赖子姑娘会变得狂躁,而兼家大人不会呢?” “这件事嘛,博雅,你不妨问他本人最好。” “问他本人?” “妖物大人,您已经到了吧?” 晴明对着黑夜里的庭院扬声道。 “来了。” 一个声音回答。 望向庭院,只见水池上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啊!” 博雅发出惊叹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那小小的人影是赤脚站在水面上的。 借月光仔细打量,那是一个猿猴般瘦小的秃头老者。 只有髭须又白又长。身上穿一件褴褛的衣服,只在腰间束了一条带子。 老者“哗啦哗啦”地踏水而来。每踏一步,水面就荡开一圈美丽的波纹。 不一会儿,老者的赤脚踏到了草地上。 他走到晴明和博雅坐的外廊前,站住了。 “承蒙关照啦。” 他一笑,满是皱纹的脸埋入了更深的皱纹中。 “是你掉了天足丸吧?” 晴明这么一问,老者下巴一扬,点了点头。 “没错。” “你究竟是何方人士?” “我原不打算谈自己的来历,但这回晴明大人帮了大忙,就老实说说吧。” 老者望望晴明,又看看博雅,接着说道:“我很久以前出生于大和国,人称‘打竿仙人’……” “噢。” “从年轻时起,我就对仙道深感兴趣,整天不干活儿,专事仙道的修行,例如食松树叶、练导引之术等。” 在老者说话之时,蜜夜已预备了另一只酒杯,斟上酒,放在外廊边上。 “太好啦,太好啦……” 老者取杯在手,一饮而尽,满是皱纹的双唇抿得紧紧的,一滴酒也没有浪费。 “哎呀。甘露啊……” ‘老者眯着眼睛说道。 “可是,也许是天生没有仙骨吧,尽管我修行三十年,结果也并没有得到多少效验。” “然后呢?” “我想,即便不能长生不老,至少得像久米仙人(据日本小说家武者小路实笃所述,传说久米仙人因逃情,入山苦修成道。一日腾云游经某地,见一浣纱女,足胫甚白。不由目眩神驰,凡念顿生,飘忽之间。已自云头跌下云云。)一样,能够在空中飞行。于是我花了十年工夫炼制仙丹。” “那就是天足丸了吧。” “金丹之类是我力所不能及的。说实话,即便是天足丸,也做得并不高明。服食后虽然总算能飘在空中了,但也就是升到七八尺至十五尺的高度。而且,只能飘起来,不能飞行。“ 老者表情复杂地叹息。 “我总算可以飘在空中随风而去,但飞不起来。当我悬在空中时,小孩子便会拿着竹竿赶来,从下面打我取乐,所以,‘不知不觉我就被称做’打竿仙人‘了。” 老者凄然一笑。 “大约二十年前,我离开大和国,四处流浪。白天像常人一样在地上走,晚上就避入耳目悬浮在空中。约一个月前,我来到京城,晚上被风吹到大内上空时,把装着药和天足丸的布袋丢了。事后察觉时,再去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我想,肯定是被人捡走了,便潜入宫中到处寻找……” “结果被许多人看见了吧?” “是的。有一次有人来了,我慌忙避到空中,脚上却勾住了女人的红色衣裳,结果红衣也跟着我一起升到半空。为了这件事,弄得被人从下射箭。” “那么,天足丸的事呢?” “对。我终于知道是被兼家大人捡到了,正要去取回时。已经……” “为赖子姑娘的病,兼家大人已把天足丸给了友则大人,对吗?” “正是。其实,那个布袋里装的天足丸只有一颗,其他的都是治病良药,表面上看区别不出哪颗是天足丸。” “结果,这惟一的一颗恰恰被赖子姑娘吃掉了?” “那颗天足丸只对我有效。因为它全是用雄虫混合我自己的男精制成,所以当女方服用时,就要出大问题。” “所以赖子姑娘便成了那样……” “是的。她要从高处往下跳,也是受雄虫的影响吧。” “但是,为什么你不自己出手,把附在赖子姑娘身上的虫子弄掉呢?” 晴明这么一问,老者寂然一笑,说:“我这副模样上门去,说是给人家治病,让姑娘脱去衣服……人家会照办吗?” “应该不会吧。” “这一点我很明白。再说,我除了会漂浮在空中,别无他能。所以只能仰仗晴明大人了。” “原来如此……” “这回三番五次的,实在是太麻烦您了。” 老者说着,将酒杯“冬”的一声放在外廊边上。 他伸手入怀,取出小石子,丢在自己脚下。 老者的身体摇晃起来。 老者又再伸手入怀,取出第二块石头,丢在脚下。 他瘦小的身体离地约有三寸高。 接二连三地从怀中取出石子丢下之后,老者的身体飘 向空中。 “这是最后一块……” 把那块石头丢下时,老者的身体已经飘到屋顶那么高了。 摇摇晃晃着,他开始被风吹走。 在月色下,他随风飘向北方。 晴明和博雅从檐下遥望着老者。 “真是好酒……” 老者的声音隐约传来。 “尽管这种活法未免寂寞,但也还是很有乐趣的……” 最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不久,老者的身影融合在月光里,无影无踪了。 “终于走啦。” 博雅手拿着杯子,小声喃喃道。 “唔……” 晴明点点头。 外廊边上,老者放下的空酒杯在月光下泛着蓝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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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9-06-21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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