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丝织品在寻仙黄风洞在那里的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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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3 20:19:51
出版说明
3吴承恩
1.2西游记
美猴出世称王花果山
龙宫探取金箍棒
齐天大圣大闹天宫
五行山唐僧收悟空
高老庄悟空降八戒
流沙河悟空战沙僧
三打白骨精
平顶山大战群妖
火云洞红孩喷火
女儿国奇遇
真假猴王
悟空巧借芭蕉扇
天竺国救公主
西天取真经
1·3《西游记》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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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3 20:19:52
出版说明
  《中国文学大师与中国文学名著》——不可抗拒的诱惑!
  在浩浩荡荡的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中,中国的灿烂文化造就了一大批中国的文学大师。这些文学大师在诗、词、小说、戏曲的创作中,为祖国的文学宝藏增添了许多咏吟千古的绝唱——名著、名篇。许多作品被广泛介绍到世界,奠定了中国文化的世界地位,也使得世界人民得以一窥东方文学瑰宝的真面目,享受东方文明的沐浴。
  为配合《世界文学大师与世界文学名著》的出版发行,应广大读者的强烈要求,我们组织了国内目前有影响的一批中青年作家、评论家、研究员编写了这套《中国文学大师与中国文学名著》,精选了中国文学名著中的12本精华,然后进行白话改写和缩写,并详介作者生卒年月和生平,文学名著的思想内容、艺术成就、在文墨学林中的地位,一举三得,三位一体,使人们在了解了大师之后,欣赏到大师的名著,并能在赏析部分中系统地把握名著的精髓,增加阅读的情趣。
  由于中国的文学大师们多生活在封建社会,且长期以来倍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加之历史的、环境的局限,使得大师们的名著有较大差异,思想性、艺术性不强的作品充斥在文学名著中,给我们甄选工作带来了许多困难。经编委们再三审定,才选中了这12本名著。即使是这样慎选的名著,我们充分考虑读者对象后,在缩写过程中还是删掉了个别不妥之处,如笑笑生的《金瓶梅》,褚人获的《隋唐演义》等,把一些损害作品思想性、艺术性的某些章节剔除,但仍保持了原著的风貌,使广大读者开卷有益而绝无受害嫌疑。我们的宗旨只有一条:忠于艺术,忠于历史,实事求是,尽量完美。我们的原则也只有一条:不以编者好恶选择大师及大师的名著。
  赏析方面的著述,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偏颇和缺点在所难免。加之今日之学者,大多采用当今文学评论界最新观点和方法,争议和不成熟也是存在的,望读者匡正、赐教。
  在编写此书过程中,得到了国内文学艺术界、文学评论界、出版界、在京各大院校师长们的指导,并参照了一些师长们的著述和观点,在此深表敬意和谢忱。编者1995.5于北京大师与名著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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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3 20:19:53
3吴承恩
  1.1吴承恩
  吴承恩(约1500?—1582?)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淮安府山阳县(今江苏淮安)人,他的曾祖、祖父,在浙江余姚、仁和(杭州)做过学官,“两世相继为学官,皆不显。”父亲是卖“彩缕文羯”(卖彩线和绉纱一类丝织品)的小商人。吴承恩少有文名,但中了一个秀才后屡试不中,二十六岁与叶氏结婚,约三十三岁时父亲去世,此后十余年,他的足迹似不出淮安,是否继承父业也做了小商人?无资料记载。到四十多岁才得个“岁贡生”,那不过是当时对乡试落第的老秀才的“安慰奖”,大约主要靠经营彩缕文羯和卖文鬻字来养家■口。嘉靖二十九年(1550),已年过半百的吴承恩入京候选,在北京等了几年,才得了个浙江长兴县丞的卑微官职,干了大约只一年光景就结束了。后来他还当过一段时期荆王府的“纪善”的小官。他五十五岁时旅游到过金陵(南京),约六十七岁时到过杭州。老年无子,晚景凄凉,逝世年月可能在万历十年(1582)后。
  据目前已有的资料,吴承恩是《西游记》作者最有根据的人。他少负才名,“髫龄,即以文鸣于淮”,说明他的文学修养很好。他曾说“尝爱唐人如牛奇章、段柯古辈所著传记,善模写物情,每欲作一书对之”,可见他在神怪小说方面有特别的爱好和创作欲望。他曾作《二郎搜山图歌》、《禹鼎志》等志怪作品,说明他有民间神话和传说的丰富知识与创作实践。天启《淮安府志》还记他“复善谐剧”,说明他的性格和《西游记》诙谐风趣的艺术风格相一致。而吴承恩“性敏而多慧,博极群书”、“所著杂记几种,名震一时”等记载,也说明《西游记》只能出于像他这样才华卓著的大手笔。吴承恩还有一种“狗有三升糠分,马有三分龙性,况丈夫者”(《送我入门来》)的傲气和谐谑,有一种“喜笑悲歌气傲然”的乐天自得。《西游记》的游戏笔墨,又似乎于此也可以觅得作者某种因倔强孤傲而表现为玩世不恭的性格依据。他“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郎搜山图歌》)的正气和抱负,又在《西游记》除妖利民的基本内容中得到阐发。生长于江淮商人家庭中的吴承恩,接受明后期新思潮并使之融于《西游记》创作之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总之,从多方面因素来看,小说《西游记》为吴承恩作,有着颇为充足的理由。
  但是,也有人提出:《淮安府志》只写吴承恩作《西游记》,没有说明此《西游记》乃小说《西游记》,吴承恩生前友好的著述中均未记及吴承恩写过这样一部重要的著作:小说《西游记》。吴承恩名下的《西游记》是否又会与邱处机的《西游记》一样,不是小说,而是同名的另一种书呢?因为清代有一藏书家曾把吴承恩《西游记》归之于地理志一类。因此,有人提出小说《西游记》的作者,还是一个谜。
  不过,在没有人能证实吴承恩的《西游记》是另一部什么书之前,就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否定是吴承恩之作。总之,《西游记》与那些完全由作者个人创作的小说不同,《西游记》是古代民间大众创作和作家创作相结合的成果。这个集民间传说、文人改作之大成而再创作的大作家,据现有资料来看,是吴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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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3 20:19:55
美猴出世称王花果山
  相传盘古开天辟地以后,大地上逐渐有了草木、鱼虫、鸟兽和人类。不知道又过了几千百万年,在海外东胜神洲的地方有个傲来小国,海中有一座名山,叫花果山。满山青松翠柏、奇花异果、清泉瀑布,云雾缥缈,真是一座仙山胜境。在那峭壁悬崖山顶上,耸立着一块仙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两丈四尺方圆。这块仙石,千万年来,感受了日月的精华,慢慢有了灵气。忽然有一天,震天动地一声巨响,仙石迸裂,从里面迸出一个圆球形的石卵。这石卵晶莹洁白,经清风一吹,就地滚了三个滚儿,变成了一个石猴。那石猴伸伸四肢,立即就能行走跳跃。他眨眨眼睛,眼里闪出两道金光,直射天宫。
  坐在天宫灵霄宝殿的玉皇大帝,被这两道金光所惊动,急忙传旨,命千里眼、顺风耳两员大将出南天门察看下界出了什么事。千里眼、顺风耳急忙出了南天门,朝下界细听详看明白,回到灵霄宝殿向玉帝禀报说:“臣已经查明,那两道金光,原来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上才生出的一个小石猴两眼的光芒!”玉帝听说是一个小小石猴,也就不在意了。
  再说那石猴一生下来就不同寻常,行走十分敏捷,心机格外灵巧。他饥了就吃山花野果;渴了就喝山泉水。每天和狼虫做伴,虎豹为群。白天自由自在地攀岩上树、登峰钻洞玩耍,到了夜晚和群猴一齐宿在石崖下。
  这一天,阳光骄艳、天气炎热,那石猴便和群猴在松荫下面乘凉;跳进绿水涧里洗澡。玩了一会儿,他们想看看这一湾绿水的源头在哪儿。群猴便顺溪流往上爬去,忽然眼前出现一股瀑布飞泉。那瀑布从绝壁上直泻下来,溅起一片水雾浪花。只见:一派白虹起,千尺雪浪飞,好像一幅巨大的珠帘从崖上悬挂下来,十分壮观。众猴拍手称赞:“好水!好水!”正在这时,有一个老猴手指瀑布说:“哪一个有本事的,能钻进去,不伤身体,我们就拜他为王。”连呼了三声,群猴都不敢应声。忽见草丛里跳出那个石猴,叫道:“我进去!我进去!”随即紧闭双眼纵身跳进瀑布中。石猴睁眼一看,原来里边并没有水波,只见一架铁板桥横在前面,是那桥下的流水冲过石窍倒挂下来遮住了洞门。石猴蹑手蹑脚走过铁板桥,见一个山洞,洞外翠竹生绿,杜鹃映红,洞口镌刻着十个大字:“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洞中宽阔,有石锅、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真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安身歇息的地方。
  石猴喜得又跳又叫,急忙转身跳出水帘外,把里面的情景对大家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众猴听了,个个欢喜,急不可耐地说:“快领我们进去看看。”在石猴的带领下,猴儿们胆大的都跳过瀑布,钻进石洞;胆小的,伸头缩颈、抓耳挠腮,最后在石猴的帮助下,也都进去了。众猴们进了水帘洞,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搬过来,移过去,直累得精疲力尽。这时候,石猴端坐在石床上,高声说:“大家静一静,听我有话说!你们刚才说有本事进得来,不伤身体的,就拜他为王。今天我为大家寻了这个安眠稳睡的好地方,怎么还不拜我为王?”众猴听说,一个个拜伏在地,齐呼:“千岁大王!”打这儿起,群猴有了猴王,石猴就避开了“石”字,号称“美猴王”。他分派了大小头领,天天带领一群猿猴、猕猴、马猴等,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逍遥自在,好不欢乐。群猴在花果山水帘洞生殖繁衍,猴群越来越大。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好几百年。有一天,美猴王和群猴正在欢宴的时候,忽然闷闷不乐,流下了眼泪。众猴慌忙问:“大王为什么事烦恼?”猴王说:“俗话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我们整天光知道吃喝玩乐,没有一点儿本领,万一有异类和妖魔来侵扰,都要变***家的奴仆。所以我想学些本领,干些大事。”一个通臂猿猴高叫道:“大王要学本领,可以去拜佛祖、神仙为师。不光能学会武艺,还能长生不老。”猴王问:“那些佛祖、神仙在哪里?”通臂猿猴说:“在大千世界古洞仙山之中。”猴王听了,满心欢喜,说:“我明天就离开你们下山,云游天涯,访仙学道。”第二天,众猴都忙着采仙桃,摘异果,砍树伐竹,编好了渡海的筏子。猴王吃过饯行宴,独自登筏离开了花果山,去寻访仙师。
  美猴王登上木筏,拿一竿竹篙撑筏。正赶上连日东南风,筏子顺风漂行,很快将他送到西北岸边。一天,来到南赡部洲地界,见海边有人捕鱼、打雁。他撑筏靠岸,跳上海滩,呲牙瞪眼,做了个鬼脸,吓得那些人丢筐弃网,四散奔逃。有个人跑得慢,猴王抓住他,脱下他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打扮***的模样,摇摇摆摆来到镇上。从此他就仿人动作,学人说话,穿州过县,四处奔走,寻访仙师。不觉过了八九年,总也找不到佛祖、神仙。
  美猴王并不灰心,后来他又来到西牛贺洲地界,不辞劳苦地登名山、寻古洞,一心要找到仙师。这天来到一座高山,只见群峰直刺青天,清泉倾泻涧底,老树古藤、百鸟飞鸣,真是个修仙学道的好地方。猴王正想寻人问路,忽听树林深处有人唱歌,歌声中有“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猴王拍手说:“啊呀,原来神仙藏在这里!”他急忙拨开树丛一看,唱歌的是个砍柴的樵夫,急忙行礼,叫道:“老神仙,弟子有礼!”老樵夫也还礼说:“我不是什么神仙。”猴王说:“你刚才不是唱道‘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吗?”老樵夫说:“不瞒你说,因为我和一位神仙做邻居,所以懂得一点儿修行小事。”猴王求他指引神仙的住处。老樵夫指着白云深处说:“这座山叫做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洞中有一个神仙,叫须菩提祖师,神通广大。他的徒弟不计其数,至今还有三四十人跟他修行。你顺这条羊肠小道往正南走七八里,就是神仙的住处了。”猴王谢过老樵夫,出深林,过山坡,果然看到一座洞府,洞口石崖上镌刻着十个大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猴王推了推,洞门紧闭;侧耳听了听,悄无人声。猴王不敢贸然敲门,便跳上松枝梢头,摘松籽儿充饥。
  忽然听见“吱扭”一声响,洞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仙童。他头上梳着双髻,身上穿着宽袍,高声喝问:“什么人在这里骚扰?”猴王扑地跳下树来,上前施礼说:“我是个访仙学道的弟子,不敢骚扰。”仙童笑道:“我家师父正在登坛讲道,忽然叫我出来开门,说有个修行的来了,想必就是你了,快跟我进来。”
  猴王不敢大声讲话,急忙整整衣裳,随童子进入洞府。只见那菩提祖师,道骨仙风,五绺长须垂在胸前,端端正正坐在瑶台上,两边有三十多个小仙侍立台下。美猴王急忙跪下,咕咚、咕咚猛叩起头来,嘴里连声说:“师父!师父!弟子诚心朝拜,前来学艺,恳求师父收留!”祖师问他:“你是哪里的人氏?说明白了,再拜也不迟。”猴王说:“弟子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人氏,漂洋过海十几个年头,才寻访到这儿。”祖师又问:“你姓什么名叫什么?”猴王说:“我无姓无名,也无父母。”祖师笑了,说:“既没有父母,莫非你是土里生的,树上结的?”猴王说:“我虽然不是土里生,树上结,却是石头蛋蛋里蹦出来的。”祖师一听他是个天地生成的石猴,就有三分喜爱,说:“好,我收下你,但要有个姓名才好呼唤。你先走几步我看看。”猴王跳起来,拐呀拐呀地走了几步。祖师笑道:“你走相虽然不雅,但轻灵敏捷,像个猢狲,狲字去掉兽旁,是个‘孙’字,你就姓‘孙’吧。你在弟子中排行‘悟’字,就叫‘孙悟空’好不好?”猴王连声应承:“好!好!好!俺从此有了姓名了。”
  孙悟空当了菩提祖师的徒弟,遂了十来年的心愿,他每天和众师兄学语言礼貌,讲经论道。他十分勤快,每天按时扫地锄园,养花修树,担水劈柴,博得了师兄们和祖师的称赞。光阴荏苒,转眼过了六七年。
  一天,祖师登坛,开讲大道。当祖师讲到玄妙的地方,只见天花纷落,地生莲花。孙悟空本来心聪神慧,听到神奥的理论,不觉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起来。祖师喝问:“悟空,你怎么不听我讲,竟自癫狂乱舞?”悟空说:“弟子实在诚心听讲,听到妙处,喜不自禁,忍不住欢舞,望师父恕罪!”师父听了暗喜,又问:“你既然知道妙音,想学什么道?”悟空说:“弟子愿听师父教诲。”祖师便把术、流、静、动等几门道法—一讲给他听。悟空听说这些门道都不能长生,又没多大神通,连连摆手:“不学!不学!”祖师恼怒,跳下讲台,指定悟空喝道:“你这猢狲,这个不学,那个不学,想学什么?”说着举起戒尺,朝他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关了中门,撇下众弟子再也不出来了。师兄们都抱怨悟空,说他无礼,把师父气跑了。悟空只是陪笑,也不解释,因为他已经明白了祖师的用意,是跟他打了个哑谜。
  吃过晚饭,孙悟空急不可耐地等到了夜半三更时分,听听众弟子都熟睡了,就轻轻起来,穿上衣服,悄悄来到师父卧室的后门外,只见那门半开半掩,心中暗喜:师父的哑谜果然被我猜中了。悟空轻轻推门进去,走到师父床前轻轻跪下,静静等候。不多时,祖师醒来,见悟空跪在地下故意喊道:“你这猢狲,不好好睡觉,来这里做什么?”悟空说:“是师父叫弟子来的。”祖师又故意问:“我什么时候召唤你了?”悟空回答说:“师父打弟子三下,是让我三更时分前来;师父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关上中门,是让我从后门进来,秘密传道给我,所以弟子大胆前来。”祖师听了,心里暗喜:这猴头果然聪明,竟猜破我的哑谜。于是微笑着说:“你我师徒有缘,今天就把长生妙道传授予你。”悟空跪在床前,洗耳恭听,将秘诀牢记在心。悟空拜谢师父传道之恩,出门来到三星洞外,只见东方发亮。他依旧路转到前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睡到床上。从此,他按照祖师传授的秘诀,每天苦修苦练,道法也大有长进。
  又过了三年。一天,祖师又登座说法。讲到中间,把悟空叫到面前问道:“你近来修行得怎么样了?”悟空说:“弟子苦修道功,根源已经坚固了。”祖师说:“很好,很好!只是你要谨防三灾。”悟空不解地问:“弟子已经明悟长生妙道,怕什么三灾?”祖师说:“这是得道人的非常之灾。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再三百年后,天降风灾吹你。”悟空听了,伏地叩头,恳求师父传授躲避三灾的方法。祖师说:“天罡三十六般变化,地煞七十二般变化,能避三灾,你学哪种?”悟空说:“弟子愿意多捞摸一点本领,请传授我地煞变化吧。”祖师微笑说:“真是一个精灵猴头,学艺也找窍门儿。”于是,就把七十二般变化的秘诀传授给他。悟空聪慧,习了口诀,自修自练,用不了多久,将七十二般变化,统统学成了。
  这天,祖师和众弟子门人在三星洞前观赏晚景。祖师问悟空:“你的道法又有什么长进?”悟空说:“弟子修练得已经能腾云飞升了。”师父叫他试试看。悟空纵身一跳,一连打了几个跟头,离地面有五六丈,才攀上云端,约莫一顿饭工夫,往返四五里远,这才得意地落了下来。祖师笑道:“这算不得腾云,只不过算是爬云罢了。得道的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一日之间四海游遍,才算得腾云,你还差远哩!”悟空听出祖师言外之意,马上跪下恳求师父道:“师父慈悲,索性将腾云的法术传授给弟子,永不忘大恩!”须菩提祖师说:“我看你的行动姿态,传你个‘筋斗云’吧。”接着,师父将“筋斗云”的口诀传给了悟空,说:“你只要念动真言,攥紧了拳,将身一抖,跳将起来,一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路!”一旁的弟子看了,无不羡慕悟空有造化。天黑了,祖师和众弟子各回洞府休息。这一夜,悟空运神练法,学会了筋斗云。
  祖师这样偏爱悟空,众师兄又羡慕又嫉妒,他们想知道师父到底传给了悟空什么法术。这天,大家坐在树下谈天,师兄们问:“悟空,前些天师父传你躲三灾变化的法儿,你练得怎样?”悟空笑道:“不瞒诸兄长,小弟都学会了。”众师兄说:“演给我们看看怎么样?”悟空听了,一时骄傲起来,要在师兄面前卖弄手段,说:“请出个题目,要我变什么?”众人说:“就变棵松树吧。”悟空掐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就变了一棵松树。大家见了,鼓掌叫好。这叫嚷声惊动了祖师。祖师出门喝问:“什么人在这里喧哗?”悟空急忙现了本相,师兄们跪倒禀报:“刚才是我们让悟空变松树玩耍,不料惊动师父,望师父恕罪!”师父挥挥手,叫众弟子回去。接着讪诉悟空说:“你学了一点点本领,就在人前卖弄,别人求你传术,你要不肯,岂不招惹忌恨。”悟空伏地认罪。祖师说:“我也不怪罪你,你的本领已经学成,回花果山去吧。你切要牢记除恶扬善,不可胡为,也不可对人说我是你的师父。”悟空连连称是,磕了三个响头,拜谢师父教养之恩,含泪去收拾了行囊,离开了三星洞。
  悟空下了灵台方寸山,念动口诀,纵起筋斗云,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花果山上空。只听得花果山上鹤悲猿啼,一片凄凉景象。他按下云头,落在花果山上,高声喊道:“孩儿们,我回来了!”猴子们听到了喊声,从石崖下,花草中,树林里一齐围了过来。但见他们一个个满脸泥垢,形容枯瘦,见了猴王,悲苦地叫道:“大王,你怎么一去多年不回呀!”有个老猴向他诉说:“大王走后,有个妖魔,自称混世魔王,经常欺侮我们,抢去咱洞中不少东西,掳去许多孩子当奴仆,还扬言要抢占咱们的洞府。”悟空闻言,火冒三丈,说:“什么妖魔这样大胆,我去找他算帐!”
  悟空依照众猴所指的方向,驾筋斗云直向西北奔去。他来到一座险峻的高山上空,从云端朝下一看,见有一个妖精洞,门上写着“水脏洞”三个斗大的字,几个小妖在洞前跳舞。心想:那一定是混世魔王的老窝了。随即落下云头,众小妖转身就跑,悟空说:“不要走,我是花果山水帘洞洞主,来找你家什么混世鸟魔算帐,快叫他滚出来!”那混世魔王听到有人堵着洞门叫骂,穿盔甲,操大刀,率众妖来到洞外。
  见悟空光着头,身穿一件大红衣,腰勒一条黄丝绦,僧不像僧,俗不像俗,便轻蔑地笑道:“我常听你们猴儿们说你出海修道,还以为你是个三头六臂的英雄,原来是个身不满四尺,赤手空拳的尿臊猴头,也敢和我见个高低,太狂妄了!”悟空骂道:“你这泼魔,敢小看俺老孙,金刚钻虽小,能钻透大瓷盔,俺老孙今天就叫你尝尝我拳头的厉害!”说着跳上去,劈脸就打。那魔王伸手驾住,扔下大刀说:“你这般矮小,我使大刀杀了你也不算英雄。”于是两个在洞前空手对打起来。悟空人虽小,但伶俐敏捷,在魔王身前身后,钻来跳去,拳捶脚踢,把个魔王打得吱哇乱叫。魔王急了,拾起了地上的大刀,朝悟空劈头就砍。悟空见他来势凶猛,立即使出师父教会的分身法,拔一根毫毛,丢在嘴里嚼碎,往空喷去,叫一声“变”,登时变成二三百个小猴,前踊后跃,抢的抢,扯的扯,钻裆的钻裆,扳脚的扳脚,抠眼睛、捏鼻子,把魔王打得懵头转向。悟空趁机夺下魔王的大刀,照他的脑袋砍去,就听“噗哧”一声,把魔王的头砍成了两瓣瓢。悟空又率领小猴杀进洞中,将那大小妖精,全都杀光,这才抖身收回毫毛。那些收不回来的,都是那魔王在水帘洞捉来的小猴,约有三五十个,一齐含泪拜见大王。悟空放火烧厂魔洞,使法力,驾起一阵清风,将众小猴带回花果山。
  众猴见大王得胜回来,一个个欢呼雀跃。众猴簇拥着猴王孙悟空进入水帘洞。悟空把出海寻仙求道的经过学说了一遍,众猴齐声称贺。悟空又告诉众猴道:“师父赐了我姓名孙悟空,往后咱们猴族也有了姓氏。”群猴一齐鼓掌高兴道:“大王是老孙,我们都是二孙、三孙、小孙,咱们花果山成了一国孙、一窝孙了。”于是,安排果酒大摆宴席为猴王接风、庆功,只喝得月上松梢,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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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悟空学艺回来,杀死了混世魔王,得了他一口大刀。为了保卫花果山的安全,他把群猴编队分组、封官拜将。又命群猴砍竹做***,削木为刀,每天教他们学武练艺,演习布阵,讲究兵法,把一群乌合之众,操练得纪律严明,进退有方。
  练了一段时间,孙悟空忽然沉默少言,满怀忧愁。有个老猴看出了猴王的心事,上前问道:“大王这几天饭量减少,经常低头沉思,到底有什么心事?”悟空说:“我们练武本来为了自卫,但是也容易引起人间皇帝、天上玉帝的误会。万一说我们练兵造反,兴师来问罪,像我们这竹***木刀,怎么能对付得了!”有四个老猴听了说:“咱们干脆置办些真***真刀,谁来欺侮咱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也免得受人辖制。”悟空听了,正合心意,就问:“但不晓得到哪儿能弄到真***真刀?”四猴说:“从这儿往东走二百里水面,是傲来国界,到那里六街三市上买些刀***来也就是了。”悟空满心欢喜说:“你们在家里继续操练,等找先去那儿侦察侦察。”
  好猴王,驾起筋斗云,霎时间过了二百里水面,来到一座城池上空。他往下一看,那里万户千门,***客商,估量这就是傲来国了。他本想到铁匠铺里去买兵器,又一想,店铺里不过能买三五十件,哪够使用。我不如使法术到国王的兵器库里弄些来,既不花钱,又应有尽有。于是,他就掐诀,念动咒语,吸了一大口气,“噗”地吹了出去。只见乌云满天,平地起一场大风,只刮得飞砂走石,树倒鸟散;只吓得国王散朝,群臣回府;只惊得百姓们关门闭户。悟空按下云头,找到了兵器库,只见里面刀、***、剑、戟、斧、钺、钩、叉、弓、***、镰、矛,样样俱全。悟空正要动手搬动,又一想,我一人能拿多少,不如使个分身法。他随手拔下一把毫毛,放进嘴里嚼烂,喷出去,喊一声“变!”马上变成千百个小猴,都来乱搬乱抢,一霎时,把武器库的兵器搬了个净光。悟空又念动咒语,带领小猴站在云头上,一阵风回到了花果山。
  再说那花果山大小猴,正在洞外操练,听到空中风声,抬头只见猴王带领一群小猴,搬来了无数的兵器,不禁高兴得欢蹦乱跳。悟空按落云头,收了毫毛,把那些兵器都乱堆在山前,众猴都来抢刀夺剑,扯弓扳***,乱作一团。悟空呵斥众猴,不许乱抢混夺,命大小头领,按队编组来领取了刀***,大伙儿高高兴兴玩耍了半天方才休息。
  第二天,悟空会聚群猴,列队点名,共有四万七千多兵将。花果山这一练兵不大要紧,早惊动周围山里的山精、水怪和各路妖王。它们纷纷前来归顺、参拜,尊悟空为王。
  一天,猴儿们正在操练,美猴王忽然对众猴说:“你们都有件称心的武器,我呢,就这口大刀,实在寒碜,不称我的心!”四老猴上前问道:“大王是位仙圣,这口大刀当然不能称心如意,但不知大王能不能入水?”悟空说:“我自得道以后,学会了七十二般变化,上天有路,入地有门;水不能淹,火不能烧,哪儿都去得。”四老猴说:“人常说:龙宫藏宝。大王既有这些神通,为什么不去东海老龙王那里去借件武器来。我们这铁板桥下的水路,就直通东海龙宫。”悟空高兴地跳起来说:“好好好!让我老孙去试试。”
  悟空跳到桥头,掐诀念咒,使一个避水法,一头钻入水中。那股水立刻闪出一条道路,悟空不一会儿就来到东洋海底。往前走,迎头碰见一个巡海夜叉,挡住问他:“喂!那推水来的,是哪一方的神仙?报出姓名,我好通报龙王迎接!”悟空说:“我是花果山的圣人孙悟空,是你们老龙王的近邻,你怎么就不认识我?”那夜叉不敢再盘问,只好报告了龙王。东海龙王敖广虽然没有和孙悟空见过面,但也听说过花果山有个得道的石猴,不敢轻待。立即起身率领龙子、龙孙、虾兵、蟹将出宫迎接。龙王把悟空请进宫里分宾主坐下,问道:“上仙几时得道?来到龙宫有什么贵干?”悟空说:“我自得道,练就了不生不灭的仙体。近来教练儿孙操演武艺,守护山洞,缺少一件称心如意的武器。人都说龙宫藏宝,今天特来求借一件兵器。”龙王一听不好推辞,就命鳜都司取来一把长杆大刀应付。悟空摇头说:“老孙不惯使刀,请另赐一件。”龙王又命鲌大尉领鳝力士,抬出一杆九股叉来。悟空跳下来,接在手里,耍了一阵,放下说:“轻!轻!轻!又不称手,请再换一件。”老龙王大吃一惊,因为这股叉足有三千六百斤重,在这貌不惊人的猴王手里,像一根竹棍一样。没办法,只好又叫■提督、鲤总兵抬出一柄七千二百斤重的画杆方戟来。悟空见了,接在手,又耍弄了一会儿,往地上一戳道:“还是轻啊!”老龙王更加害怕了,说:“上仙原谅,我宫中也只有这根戟最重,实在没有再好的兵器了。”悟空冷笑说:“你这个老头儿,也太小气了,难道怕老孙白要你的吗。只要你把好兵器拿来,要多少钱都成!”悟空的几句语,说得老龙王无法回答。这时一直躲在后边的龙婆和龙女出来对龙王耳语说:“大王,我们看这猴王不是个寻常之辈。咱们海里的那块天河定底神珍铁,这几天一直闪闪发光,也许是这位猴仙应得这件宝。”龙王说:“你们真是妇人之见,你难道不知道,那是大禹治水时,测量江海深浅的定子,是一块神铁,怎么能当得武器?”龙婆悄声说:“你管他能用不能用。他不是要重的吗,咱就用这件大家伙打发他出去算了。”龙王听夫人说的有理,就如实对悟空说了。那悟空听了,高兴地一连声叫道:“神铁也好,快拿来看看。”龙王插手说:“不行!不行!那神铁扛不动!抬不动!上仙如果喜欢,亲自去看吧。”悟空随龙王来到龙宫后面,只见海水里射出万道金光。悟空挽袖撩衣伸手一摸,原来是一根大铁柱子,约有斗来粗细,两丈多长。悟空两手用力摇了摇,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好是好,就是太粗太长.要能再短些、细些才好。”他的话刚说完,那宝贝就短了几尺,细了一圈。悟空伸手提起来掂了掂说:“再细些更好。”那宝贝真的又细了几分。悟空十分欢喜,把它从水里拿出来细细一看,原来两头镶着两道金箍,中间是一段黑铁,上面刻着:“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几个大字。悟空心想,这宝贝既叫“如意金箍棒”,想必能按人的心意,可大可小。他一边走,一边说:“再小些!”那金箍棒果然不到两丈长短,碗口来粗。
  悟空拿着金箍棒,使出本领,一路抡耍回到水晶宫。只吓得老龙王胆战心惊,虾兵蟹将躲闪不及。悟空坐在老龙王面前笑道:“多谢高邻厚赠,俺老孙才有了这称手的家伙。”龙王说:“一件小事,用不着感谢。”悟空说:“不过我有了武器,还少一身盔甲,请高邻再借给一副盔甲。”龙王听悟空又要借盔甲,心里很不自在,就推辞说:“能配上你的盔甲实在没有,请到别处去借吧。”悟空顺手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戳说:“走三家不如坐一家,你要是不肯借,我就不走了!”龙王战战兢兢地说:“请上仙谅解,我这里真的没有了。”悟空说:“真的没有,你可知道这块铁的厉害!”龙王慌了说:“上仙不要动手,有话好商量。我这里没有,容我向我舍弟处去找,如有好盔甲,一定相送一副。”悟空点头答应,龙王忙命龟将鳖帅敲起铁鼓,擂响金钟,邀请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前来议事。
  不一会儿,那三海龙王听到钟鼓声,一齐来到东海。老龙王迎出来,把悟空借宝的事说了一遍。敖钦听了大怒,说:“这个猴头实在刁野,我兄弟四个,点起四路兵将,把他拿下就是了。”老龙王急忙摆摆手悄声说:“使不得,使不得,这猴头神通广大,别说拿他,只是那根一万多斤的铁棒,磕着些儿就亡,碰着些儿就死。”敖闰说:“二哥,大哥说的是,咱们不可和他动武,好歹凑一副盔甲,打发他走了;然后再启奏玉帝,让天兵天将拿他治罪。”大家同意了敖闰的意见。于是敖顺拿出一双藕丝步云履,敖闰送一副锁子黄金甲,敖钦交一顶凤翅紫金冠。老龙王大喜,命龟将和鳖帅捧起盔甲,一同回到水晶宫和悟空相见。悟空把他们相赠的金冠、金甲、云履都穿戴整齐,更显得威风凛凛、神气十足。双手抱拳打拱说:“多有打搅!多有打搅!”说完,挥动金箍棒,一溜套路打出水晶宫去了。直打得海水咆哮,水晶宫震颤,直吓得龙子、龙孙、虾兵、蟹将胆战心惊。那四海龙王虽然气愤,也不敢阻拦。连忙商量给玉帝写奏本上告悟空。
  再说悟空得了兵器和盔甲,好不高兴!他掐诀念咒,分开水道,一阵风回到铁板桥头。只见四个老猴,领着众猴都在桥头等候。众猴见大王跳出水面,身上滴水不湿,浑身金灿灿的走上桥来,齐声喝彩。悟空满面春风,高登宝座,将金箍棒竖在当中。那些猴儿上前想抬起来看看,结果像蚂蚁搬泰山,蜻蜒撼殿柱,休想动它一分一毫。唬得众猴一个个咬指伸舌说:“爷爷呀,这么重的铁棒,亏你怎么拿来的呀?”悟空把金箍棒的来历向众猴说了一遍,喊一声:“你们躲开,让我再叫它变一变。”说着把宝贝掂在手里,叫一声:“小!小!小!”那根棒即时就小成一根绣花针儿大小,能放在耳朵眼儿里收藏;又叫一声:“大!大!大!”即时又大得斗来粗细,二丈多长。这猴王玩到高兴处,手执金箍棒跳出洞外,使一个神通,把腰一躬,喊一声“长!”他的身体就长得身高万丈,头像泰山,腰赛峻岭,眼如闪电,口似血盆;手里那根如意金箍棒,上顶青天,下插黄泉。这一来,惊动了那些虎、豹、狼、虫,满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吓得磕头朝拜。
  悟空有了金箍棒,立即大张旗鼓,整顿军威。封四名老猴为健将,两名赤尻马猴做马、流二元帅,两名通臂猿猴做崩、芭二将军。每天操演军事,布阵习武,把一座花果山整治成一座铁打的山洞,金铸的营寨。
  悟空又腾云驾雾,遍访四海、名山,广交朋友,和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狨王结拜为七兄弟。他们每天讲文习武、吃酒猜拳。从此,花果山的名声大震。
  自从孙悟空大闹龙宫以后,四海龙王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他们连夜写了奏章,让东海龙王敖广上天庭告孙悟空的状。
  这一天,玉皇大帝驾坐天宫灵霄宝殿,正在聚集文武官员早朝议事。忽有值殿官来奏道:“启禀万岁,东海龙王敖广有要事求见。”玉帝传旨命敖广上殿。东海龙王敖广上了灵霄宝殿,叩见玉帝,呈上奏章,又控诉了花果山猴王孙悟空逞凶强索了天河定底神珍铁和盔甲,请玉帝派天将收伏妖猴。玉帝看了敖广的奏章大怒,问众文武仙卿:“这妖猴是哪年出生,跟什么人学道,竟有这么大神通?”班中走出千里眼、顺风耳说:“这妖猴就是三百年前在傲来国花果山石卵里出生,两眼金光照射灵霄宝殿的石猴。不知这几年在什么地方修炼成仙。”玉帝说:“哪路神将下界去收伏妖猴?”话未说完,早有太白金星启奏说:“这石猴虽然在龙宫借宝无礼,但也没有行凶反叛的罪行。他既然是天地生成,也算是一位神仙,万岁不如降一道招安圣旨,把它宣上界来,授他一个大小官职。他要有功可以提升,如果不服管教,可以革职拿问。这样一来显得万岁有德,二来也省得劳师动众。”玉帝听了太白的话十分高明,就派他下界到花果山去招安妖猴。
  太白金星领了旨,出了南天门,直奔花果山水帘洞。只见花果山云雾飘绕,峭壁奇峰,瑶草异花不谢,青松翠柏长青,真是一片世外桃园,海上福地。他按落云头对守洞门的小猴说:“我是玉帝派来的天使,请你大王上界。”守洞小猴,听说来了天使,急忙一层层传到洞天深处,说:“大王,外面有位白胡子老头儿,说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有圣旨请你上天。”美猴王听了大喜,说:“我这两天,正想要上天去玩玩,快请进来。”两个小猴把金星引进洞内。太白金星从怀里取出诏书说:“我是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圣旨,特请你上天,拜受官职。”悟空接了圣旨,叫:“小的们!快快摆宴侍候。”金星说:“圣旨在身,不敢久留;就请大王一同上天复旨吧。”悟空马上安排四老猴掌管洞府,就跟上金星驾起祥云上天宫见玉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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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3 20:19:57
齐天大圣大闹天宫
  孙悟空奉旨代管了蟠桃园,倒也用心经营,没过多久,树上的桃子就渐渐地熟了。猴子性喜吃桃儿,所以悟空看着熟了的桃子,馋得口水直流,可是身边总有土地和众力士陪侍左右,无法尝鲜。他心生一计说:“我今天有点困倦,要在这花亭上稍睡一会儿,你们都到别处去伺候。”等众仙退出以后,他脱了外衣,摘下顶冠,爬上大树,摘那熟透了的大桃儿,坐在树杈上饱吃了一顿。从这天起,每过两三天就来一回,设法偷桃吃。
  不久,瑶池蟠桃盛会的日子到了,王母娘娘差了七个仙女手提花篮到蟠桃园里摘桃。守护桃园的土地和齐天大圣府二司的仙吏拦住说:“今年不比往年了,玉帝派大圣在这儿看管桃园,你们要摘桃,要请示大圣。”七仙女只好跟随土地进园来找大圣,可是花亭上只有大圣的外衣和顶冠,不见大圣的踪影。原来悟空在树上吃饱了桃子,变了个二寸长的小人儿,在树枝上睡起大觉来。七仙女见不到大圣,焦急地说:“我们奉旨摘桃,找不到大圣,怎么敢空着手回去见王母呢。”土地神说:“大圣说不定闲游去了。这样吧,你们先去摘桃,等大圣回来我替你们回话吧!”
  七仙女先在前排树上摘了两篮小桃,又在中排树上摘了三篮中桃。来到后排树上一看,见大桃稀稀拉拉,只剩下几个青皮半生的桃子。原来那熟透了的都被悟空吃了。七仙女东张西望,见树枝上有个大个儿的半熟桃子,就攀住枝子摘下来。那知悟空正巧睡在这枝上面,桃枝颤动惊醒了他。他睁开眼现了本相,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喝道:“哪来的妖女,敢来偷桃!”慌得七仙女一齐跪下说明了来意,悟空才转怒为喜,问道:“王母开设蟠桃盛会,请的都是谁?”七仙女回答说:“请的是佛老、菩萨、圣僧、罗汉、四方五岳各路神仙。”悟空又问:“可请俺齐天大圣么?”七仙女说:“没听说有你。”这悟空不听便罢,一听没有请他,不由怒火上升,暗想道:俺老孙是齐天大圣,你王母竟这样轻视我。哼!我叫你蟠桃盛会开不成!悟空念动咒语,对七仙女说一声:“定!定!定!”用定身法把七仙女定住在桃树下面,纵上云头,直奔瑶池来了。
  只见瑶池上百花争艳,凤舞鸾飞,琼香缭绕,瑞霭缤纷,桌上已摆好珍馐佳肴,众神仙都还没到。大圣忽然闻到一股酒香,几个酿酒仙官和烧火的仙童正在长廊里备酒。悟空拔几根毫毛在嘴里嚼嚼,喷出来说一声“变”!变了几个瞌睡虫飞在仙官、仙童胸上,他们顿时昏睡过去。悟空去拿了许多珍味佳肴,来到长廊下,搬起酒坛痛饮起来。不一会儿吃得酩酊大醉。心里一揣摩:“不好!我偷吃了席上的美酒佳肴,闹了蟠桃会,等会儿神仙来了,一定怪罪我。不如赶紧回府睡大觉去吧。”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出了瑶池,三转两拐,错走到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悟空心想,既然走错了,不如趁机进去拜访这位老儿。他一摇三晃地走进来,不见一人。原来太上老君正在三层高阁和燃灯古佛讲道,众仙吏、仙童都在那里听讲。悟空出了大殿,又闯进老君的炼丹房,只见桌上一拉溜摆着五个大葫芦。心里暗喜,这葫芦里一定是金丹,今天该俺老孙走运,尝尝金丹的滋味。他搬起葫芦,把金丹倒在手心里,像吃炒豆一样,一把一把地把五葫芦金丹吃个精光。
  这时候,他的酒也醒了,一想:不好,这祸更闯大了,我搅了蟠桃会,偷吃了金丹,玉帝不会轻饶我。唉,管他娘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抖身子出了兜率宫,他不敢走南天门,悄悄绕到西天门一看,这里也有天兵天将把守。好个机灵的猴王,使个隐身法,从西天门溜了出来,一个筋斗云回到了花果山。这时,四健将和七十二洞妖工正在山前练武,见了大圣急忙跪拜说:“大圣好宽心,在天上一住就百十年,也不回来看看。”悟空笑道:“我离开花果山还不到半年,怎么说一百年?”四健将说:“大圣难道不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呀。请大圣讲讲天上的事吧!”悟空就把住在齐天大圣府、在天宫广交朋友、看管蟠桃园、大闹蟠桃盛会、偷吃老君金丹的事讲了一遍。大伙听了,直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回来好!回来好!齐天大圣府,天宫瑶池,都不如咱花果山自在逍遥啊!”
  再说那仙女被悟空定在蟠桃园内,一天一夜才解脱。她们急忙回来向王母禀报了桃园的情况。王母骂道:“好个刁猴,竟敢这样无札,我不能饶他!”说罢立即来见玉帝。话没讲完,那酿酒的仙官来奏说:“有人偷吃了玉液琼浆,八珍百味,搅乱了蟠桃胜会!”正乱着,太上老君气急败坏地上了灵霄殿奏道:“老道为陛下的‘丹元大会’炼的‘九转金丹’全被贼人偷吃了!”老君刚奏完,又有齐天大圣府两司仙吏上殿启奏道:“齐天大圣昨天出游未归,不知到哪儿去了。”
  玉帝一听,又惊又恼,喊道:“这天宫怎么乱成一锅粥了。这些事,一定是大胆的刁猴干的。传旨俞灵官火速查明来奏!”灵官奉旨出殿,到各处查问明白,回来向玉帝奏道:“搅乱天宫的,确实是孙大圣。他已经畏罪逃回花果山去了。”玉帝听了,立即传旨,命托塔天王李靖率领哪吒太子、二十八宿、九曜星官等天将,点起十万天兵,布下十八架天罗地网去围剿花果山,定要捉住那猴头治罪。
  圣旨一下,李天王率领众天兵天将,浩浩荡荡开到花果山前安营扎寨。只见:黄风滚滚遮天暗,紫雾腾腾罩地昏。李天王布阵停当,先命九曜恶星攻打头阵。九曜来到水帘洞前喊道:“呔,我是上界差来的天神,前来捉拿你家造反的大圣,叫他快出来投降!”悟空正和四健将吃酒猜拳,听了小猴报告,说:“别理他,咱们自管喝酒。”一会儿,又有小猴来报告说:“大圣爷爷不好了,那九个凶神已经把洞门打破,杀进来了。”悟空把酒杯一扔骂道:“几个鸟毛神搅了俺的酒兴,又上门欺侮我,实在难容!”命独角鬼王领七十二洞妖王迎战。哪知这九曜恶星十分厉害,把七十二洞妖王堵挡在铁板桥头,没法出战。
  悟空一时兴起,掣出金箍棒,大喊一声,一路打出洞来。九曜恶星慌忙堵截,哪里拦得住,只好退到桥外说:“你这猴头,偷桃、偷酒,搅了蟠桃会,又偷吃了老君的金丹,还不乖乖投降!”悟空笑道:“这几桩事,正是老孙干的,你敢把孙爷爷怎样!”九曜依仗人多,“呼啦”一下子把悟空围在当中打起来。悟空的金箍棒抡得像纺车一样,把九曜星杀得精疲力尽,汗水直流,一个个败阵逃走。李天王又命四大天王和二十八宿一齐围攻悟空。悟空也调来四健将和七十二洞妖王摆开阵势迎战。这一场混战从清晨一直杀到日落西山。悟空只顾在空中拦住了李天王、哪吒太子,不料独角鬼王和七十二洞妖王都被天兵天将捉去了。悟空急了,拔下一把毫毛嚼碎,喷出来叫一声“变!”顿时变出了千百个猴王,个个手使金箍棒,打退了李天王和哪吒太子。
  悟空得胜回到洞中,见天兵虽然捉走了鬼王和七十二洞妖王,自己的猴类一个不少。就命四健将摆酒宴庆功,准备明天一举打垮天兵。李天王败阵回营,见俘获的只是些狼虫狐狢,自己却损兵折将,还丢了许多兵器,心里十分焦急。忽有天将禀报,二太子木叉求见。李天王叫木叉进来问道:“你不在南海侍奉观音菩萨,到这儿有什么事。”木叉说:“孩儿陪菩萨来赴蟠桃会,听说父王奉旨围剿花果山,菩萨命我来打听军情。”李天王就把出师不利的事告诉木叉,单等明天再战。
  第二天一早,悟空就堵在李天王辕门外骂阵。木叉不知道悟空的厉害,请战出营。悟空不认得木叉,问他是什么人。木叉说:“我是李天王二太子木叉,现在观音菩萨处修道,法名惠岸,今天特来捉你。”悟空冷笑说:“我劝你快回南海修行五百年,再来和老孙较量。”木叉也不分辩,举起铁棍就打。悟空只和他轻逗慢打,也不肯伤他。不到几十回合,木叉浑身酸麻,不能应战,败回营去。悟空也不追他,收了猴兵,回营休息。
  李天王见木叉斗不过妖猴,更加心惊,连夜写表,让大力鬼王和木叉回天宫请援兵。玉帝阅了李靖的表章笑道:“一个小小猴头,十万天兵还擒拿不了,这叫我再派谁去?”观音菩萨看玉帝为难,说:“陛下不必发愁,我保举一个人,一定能捉住妖猴。”玉帝忙问什么神仙。菩萨说:“就是你的外甥灌口显圣二郎真君。他帐前有一千二百草头神,又有梅山六兄弟相助,定能马到成功。”玉帝立即下一道调兵旨意,请二郎神去花果山助战。
  二郎真君接了旨,点起梅山六兄弟和草头神,带了哮天犬,火速驾云跨过东洋大海,来到花果山。李天王听说二郎真君奉命助战,急忙开放天网,迎接二郎神进帐。二郎神询问了天兵失败的情况说:“小圣奉旨来助战,必须和猴头赌赌变化才能取胜。请把天网的顶子打开,你们自去四周围布阵,有我和梅山六兄弟就能拿住猴头。只请托塔天王站在天空,用照妖镜为我照明妖猴的方位,别让他隐逃就可以了。”
  这二郎真君布阵停当,就到水帘洞外挑战。悟空出来见了二郎,笑道:“天宫没了将才,怎么把外甥也搬来了。我记得当年玉皇的妹妹下凡配了杨君,生了个男孩,想来就是你了。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交战,请你快去叫四大天王出来应战!”二郎听悟空揭了他的短处,不由满脸发烧,骂道:“泼猴,少罗嗦,吃我一刀!”
  这二郎真君可不比其他天将,他有无穷神力,当年曾经一斧劈开桃山。今天和悟空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口气厮杀了三百个回合,只杀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鬼哭神惊。二郎神发现悟空手中的金箍棒神出鬼没,难以战胜,抖擞精神,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青面獠牙,举起三尖两刃神锋,一个华山压顶朝大圣顶门砍来。悟空也不示弱,躬一躬腰,也变得和二郎一样高大,那根金箍棒变得像昆仑山上的擎天柱,敌住了二郎神。只吓得在一旁观战的天兵天将心惊胆战,唬得水帘洞中的崩、芭二将魄散魂飞。李天王趁机命四大天王驱天兵来擒拿群猴。悟空丢开二郎神来救众猴,在洞口正撞上梅山六兄弟,喊道:“猴头还不投降!”悟空慌了手脚,急把金箍棒藏在耳朵里,摇身变了个麻雀儿飞在树梢上。六兄弟吃惊道:“猴精不见了,猴精逃走了!”
  他们正在慌慌张张寻找大圣,二郎赶到了。他圆睁额头上的神眼一看,认出了悟空变的麻雀。立即变成一只饿鹰来抓麻雀。悟空见二郎识破他的变化,抖翅飞起,变了一只鹚老飞上天空。二郎见了,急抖翎毛变了一只大海鹤来啄鹚老。悟空机灵巧变,翻身变成一条鱼儿钻入涧水里顺水游动。正游着,忽然见前面一只鱼鹰凫在下溜头儿上,心想:这一定是二郎迎头等我哩,就转身逆水游去。二郎见一条鱼打了个水花儿往回游,晓得是悟空变的。急追过来叼那条鱼。悟空急变成一只花鸨,二郎不去追赶,现了本相,取下神弓,一弹子打到花鸨翅膀上。悟空顺势滚下山崖,顿时变了一座土地庙,头是庙顶,眼是庙窗,身子是庙墙,牙齿是门扇,舌头变成个土地神,只是那猴尾巴不好变,慌忙中变成一根旗杆竖在庙后边。二郎赶到崖下来找,不见打伤的花鸨,见眼前一间小庙,旗杆竖在庙后,笑道:“哈哈,哪有旗杆竖在庙后的,这一定是猴头变的,想哄我进去,好咬我一口。我先拳打他的窗棂,后踢门扇!”悟空见二郎要捣他的眼睛和嘴巴,一个虎跳,跳到空中不见了。
  二郎四方寻找,哪有大圣的踪影,只好请李天王用照妖镜寻找。李天王左照右照,笑道:“那猴头朝灌江口方向去了。”二郎听了大吃一惊,急忙赶来。原来悟空使个隐身法来到灌江口,变作二郎真君模样到二郎神庙里,庙里的众鬼判把他当作二郎爷爷跪拜起来。二郎赶到庙前,见悟空变成自己模样,举刀就砍。悟空把脸一抹现了本相,说:“小子别急,你的老窝已经姓孙了。”二人边骂边打,又打到花果山。
  这时,玉皇大帝在观音菩萨和太上老君陪同下,来到南天门观战。玉帝见双方打得难分难解,吃惊地说:“二郎也胜不了妖猴,这可怎么办?”太上老君说:“陛下放心,让我助他一臂之力。”说着,从手臂上捋下金刚琢,往下一抛,那宝贝滴溜溜直落下花果山,正打在大圣头上。悟空不防天上的暗器,觉得头上被重重击了一下,一个踉跄跌了一跤,才要爬起,被二郎神的哮天犬赶上来死死咬住了小腿不放。二郎趁机按住悟空,用绳索捆绑了,押上天宫交玉帝发落。
  玉帝见了悟空,也不审问,传旨命大力鬼壬和天丁,把妖猴押上斩妖台碎尸处死。大力鬼王把悟空绑在斩妖桩上,刀砍斧剁、***刺剑劈,一点也伤不着悟空的身体。又请火部众神来烧,雷部众神用雷电劈击仍然伤害不了悟空一根毫毛。大力鬼王没办法,急忙启奏玉帝:“这大圣有护身法术,刀劈斧剁,雷打火烧,全奈何不得。”玉帝也不明白悟空怎么会有这样的本领。太上老君说:“万岁,这妖猴吃了蟠桃,喝了仙酒,又吞了我的金丹,已经运用三昧火煅成了一块金刚不坏之体,所以刀***不入,雷火难伤。只要把他放在八卦炉中用文武火炼出我的丹来,他自然就化成灰了。”玉帝即命大力鬼王把悟空交给老君去炼。
  太上老君把悟空带到兜率宫,解去绑绳,推进八卦炉,命仙童架火烧炼。这八卦炉是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宫造成。孙悟空进了炉内,就选了“巽宫”蹲下来。他知道“巽”属“风”,是炉子的风道,有风就没火。可是风卷起烟来,把他的一双眼熏红了,倒让孙悟空变成了“火眼金睛”。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老君觉得火候到了,他的丹一定从悟空身上炼出来了。不料八卦炉一开,悟空正蹲在风道里揉眼睛,看见光亮,一个筋斗跳出丹炉,只听“呼啦”一声,把丹炉蹬倒了。老君急忙来扯悟空,被他一甩胳膊,摔了个倒栽葱。
  悟空出了兜率宫,从耳朵里取出金箍棒,晃一晃变成碗口粗细。舒展了身腰,抡起如意棒,如同猛虎下山、蛟龙出海,只打得九曜星闭门,四大天王无影无踪。众神都晓得他的厉害,无人敢挡,悟空一直打到灵霄宝殿来找玉帝算帐。幸亏王灵官当殿值班,见悟空来势凶猛,举金鞭厮杀起来。这时又有三十六员雷将赶来把悟空围在中间恶杀起来。悟空打得兴起,摇身变成三头六臂,六只手使起三条棒,抡得滴水不能近身。众天将节节败退,眼看要打上灵霄宝殿,悟空一面打,一面嚷道:“快报给玉帝老儿,乖乖地把天宫让给俺老孙,要不,叫你天宫永不得安生!”吓得玉帝战兢兢地紧忙传旨,命游奕灵官同翊圣真君快去西方请佛祖来降伏。
  二圣领旨慌忙驾云来到灵山,叩请如来佛快去救驾。如来慧眼一看,早明白了悟空的根底,急忙带了阿傩、迦叶二尊者,驾起祥云,片刻便来到灵霄殿门外。只见众天将围住悟空厮杀,那悟空独自一人,毫不惧怕。如来传法旨命众天将退下,叫大圣前来答话。悟空收了法相,气昂昂来到佛祖近前喊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闲事?”如来笑道:“我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请问你有什么德能,要占天宫?”悟空说:“我是天地生成的石猴,修成长生不老仙体,会七十二般变化。”如来笑道:“玉帝苦修了一千七百五十劫,比你道行大多了,你一个猴类,才有一点点道行,就想占天宫,太不自量了。你除了长生和七十二变,还有什么本领?”“多哩!多哩!我的筋斗云,一纵有十万八千里,怎么坐不得天宫?”如来说:“悟空,我和你打个赌,你要能一筋斗翻出我的手掌,我做主把天宫让给你;要翻不出我的手掌,还去下界为妖如何?”
  悟空听了心里暗笑:“这佛祖真呆,我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你那手掌方圆不过一尺,你算是输定了。”急忙答道:“赌了!赌了!”如来伸出手掌有荷叶大小,悟空纵身跳在如来手心里说一声:“俺去了!”他抖擞精神,一口气翻了几十个筋斗。收住筋斗一看,眼前有五根红柱子,上面撑着一股青气。心想:“这里已经是天边了,那天宫俺老孙是坐定了。”又一想:“我既到了天边,也得留个记号,免得佛祖和玉帝赖帐。”于是拔一根毫毛变一支毛笔,在红柱子上写了“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八个大字。又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尿。这才翻筋斗回到如来掌心里说:“我到天边回来了,快叫玉皇老儿让位给我!”
  如来佛骂道:“好你个尿精猴儿,你从不曾离开我的手掌哩。”悟空发急道:“不对!不对!我在天边留了字,还撒了尿,不信随我去看看!”如来道:“用不着去看,你自己低头细看就知道了。”那悟空圆瞪双眼低头一看,原来他的名字写在如来的中指上,拇指缝里还有猴尿臊气,原来那五根擎天柱子是如来佛的五指。悟空大惊道:“哪有这等事,不信!不信!让我再去看来!”悟空纵身要走,如来翻掌一扑,把他扣在手掌下面,立即推出西门外,将五指化作一座五行山,轻轻把悟空压在山下,只露出一个猴头,让他吸风饮露。然后从袖里取出一张帖子,上写“唵嘛呢叭■吽”六个金字咒语,让阿傩贴在五行山顶上,那妖猴纵有翻山的神通,再也无法出来。又派一位土地神和一名天神去监押妖猴,等他灾期满了,就会有人救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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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3 20:19:58
五行山唐僧收悟空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转眼过了五百年。这一天,如来佛祖在灵山大雷音寺召集诸佛、菩萨、阿罗、圣僧、金刚等众,讲经说法。如来对大众说:“我有劝人为善的《三藏真经》,想传给东土唐朝,谁愿意烦劳一趟,寻个来西天取经的人?”
  座下站起了观音菩萨,合掌应承说:“弟子愿去!”如来说:“菩萨愿去正好,不过由东土到西天来取经,途中得经受魔难考验。我送你几件宝物,赠给取经人,可保佑他性命安全。”如来命阿傩取出一件“锦■袈裟”和一根“九环锡杖”交给观音说:“穿我袈裟,遇难呈祥;持我锡杖,不遭毒害。”又命迦叶取出三个箍儿递给观音说:“这三件宝名叫‘金箍儿’,又有‘金、紧、禁’三篇咒语。路上遇到神通广大的妖魔,你可以劝他给取经人做徒弟,如果不服管教,可以把金箍戴在他头上,念动咒语就能使他头疼脑胀。”观音拜别了佛祖,带了徒弟惠岸行者木叉,下了灵山直奔东土去了。
  再说齐天大圣孙悟空,自从大闹蟠桃会,被压在五行山下一个石匣里,一晃就是五百年。这一天,心中正在苦闷,忽听山下有人说话,“这妖猴当年大闹了天宫,才遭这大难。当年好不威风,如今却在这里受苦。”悟空伸头一看,是观音菩萨和木叉走近洞口。悟空喊道:“菩萨你可来了。那如来哄了我,把我压在这里受苦,没有出头的日子。恳求菩萨救俺老孙出去!”观音说:“我可不敢救你,你劣根不改,再闹到天宫,岂不连累了我。”悟空哀求道:“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在这儿反省了五百年,早就悔过了。”观音听了,满心欢喜说:“我听说东土大唐要派一位高僧到酉天取经。你要肯保他去西天取经,我就让他来救你!”悟空连声说:“愿去!愿去!我就耐心在这儿等那取经的师父吧。”
  这观音菩萨带了木叉离开五行山,驾祥云来到东土大唐国长安城。他们摇身变成两位疥癞和尚,在长安城里查访起来。最后找到玄奘法师,玄奘被唐太宗称为“御弟圣僧”。选了吉日,到长安城西十里长亭,挥泪告别。
  再说唐僧自唐贞观十三年九月十二日离开长安,马不停蹄往西奔行。走了些日子,接近大唐西部边境。这时正是深秋时节,唐僧急于赶路,四更天就起来上路。前面有一条荆棘丛生的山谷,正走得艰难,突然觉得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连人带马掉进陷坑里。就听四周一片叫喊,“捉住了!捉住了!”跳出一伙妖邪把他们捆绑起来。唐僧偷眼一看,见领头的是个青面獠牙的魔王。他们把唐僧三个绑在树上,要生吞活剥。他们就在树下架起火来,当着唐僧的面,把两个随从用火烧熟,大伙分吃了。众妖魔吃饱喝足以后,各自回洞去了。剩下唐僧一个人被捆在树上,呼喊救命无人答理。正在昏迷当中,一阵轻风吹来,面前出现一位老翁,只见他手执拂尘轻轻一扫,绳索自己就开了,唐僧急忙叩谢道:“多谢老丈救我,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老翁对他说:“这里是双叉岭,那三个魔头,一个是熊精,一个是野牛精,一个是虎精。”老翁带唐僧出了山谷,对他说:“我是天上的太白金星,知道你今天有难,特来救你。再往前走,自有神徒助你西去,千万不要退缩。”说罢,骑上一只白鹤冲天飞去。
  剩下唐僧孤零零一个人,硬着头皮往前赶路。走了半天,肚里饥饿,来到一片密林前面,御马忽然一声哀鸣,腰弯蹄软,倒在地上。只见林中蹿出两只猛虎,急回头,见有几条长蛇挡路。正在害怕,忽然猛虎躲避,毒蛇闪开。原来有一个彪形大汉,手拿钢叉,腰挂弓箭跑了过来。三藏急忙跪下求告道:“大王救命!大王救命!”大汉扶起唐僧说:“我不是大王,是个猎人,名叫刘伯钦,绰号镇山太保。这一带的野兽都怕我,所以见我来,全逃走了。请问长老,独自一人怎么来到这里?”唐僧把奉旨拜佛取经,两个随从被妖魔吃掉的事说了一遍。伯钦给唐僧弄了些干粮吃,亲自牵马护送唐僧走出密林,来到一座高山前说:“恕我不能远送了,望长老保重。”唐僧听了慌忙滚下马来请求道:“千万劳太保送过这座险山野岭再回去!”伯钦道:“长老不知道,这座山名叫两界山,东半边属我们大唐管辖,西半边就是外邦地界。我不能越过国境。”二人正在说话,突然传来震雷般的喊声:“我的师父来了!我的师父来了!”
  这喊声吓得唐僧胆战心惊。伯钦忙扶住他说:“长老不要害怕,这喊声是山脚下石匣中的老猿发出的。”唐僧问:“是什么老猿?”伯钦说:“听老人传说,五百年前,天上忽然降下这座山,原名‘五行山’,后来唐王征西定国界在这儿,改名叫‘两界山’。这山下压着一个神猴,自古到今,冻饿不死。你我去看看吧!”唐僧牵着马随伯钦下山,走了几里路,果然在一个石匣中间,露出一个猴头,伸着手向三藏招手说:“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来得好,来得好!快救我出去,我保你上西天取经!”唐僧近前细瞧,见那神猴尖嘴缩腮,火眼金睛,头上堆满苔藓,耳中长着青草,眉毛、鼻孔里都是泥土。唐僧壮壮胆替他拔掉耳边的青草,擦擦脸上的泥土,问他:“你为什么喊我师父?”神猴说:“你可是大唐国皇帝差往西天取经的人吗?”唐僧说:“正是。”神猴说:“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被佛祖压在这里受苦。前些天,观音菩萨对我说,我要肯保你西天取经,你会救我的。”唐僧作难地说:“你有这志愿,我愿收你做徒弟,可是我一没有斧凿,二没有力气,怎么能救你?”悟空说:“不用斧凿,这山顶上有如来的金字压帖,只要师父上去揭下压帖,我就能出来。”唐僧和伯钦攀藤扶葛,爬到顶峰,果然见贴着一张金字压帖。唐僧跪下,拜了几拜,祷告了几句,上前揭下那压帖。回到山脚下,对悟空说:“压帖已经揭去,你可以出来了。”悟空说:“师父,你走远些,我就出来。”唐僧和伯钦朝东走了几里路站下。就听悟空喊道:“师父,再走远点,再走远点!”二人只好又走了几里。猛听得山崩地裂一声响,那高高的两界山崩塌了多半拉。唐僧惊魂未定,那悟空已经赤条条地跪在他的面前说:“多谢师父搭救,我出来了!”悟空又谢了伯钦送师父的情意,便去收拾行李和马匹。唐憎看悟空诚心皈依佛门,十分高兴,便说:“你叫悟空,正合佛门宗派,再给你起个诨名儿,叫‘孙行者’吧!”悟空谢过师父,急忙扶唐僧上马,和伯钦告别了,挑起行李向西走去。
  走不多时,过了两界山,到了国外地界。师徒刚下了山坡,路旁咆哮一声,跳出一只斑斓猛虎。唐僧在马上一惊,几乎滚下鞍来。悟空高兴地说:“师父别怕,它是给俺送衣服来了。”说着便从耳朵里取一根绣花针来,迎风一晃,变成碗口粗的铁棒,在手中掂了两掂笑道:“这宝贝已经五百年不用了,今天用它挣件衣服穿吧!”只见他一步蹿到猛虎面前喊一声:“孽畜!不要走!”那虎果真听话,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悟空照头一棒,打得它脑破血流,立刻死了。把一个唐长老吓得从马上滚了下来。惊叹道:“我的天,刘太保前天打了一只虎,还斗争了半天,今天你只一棒就把它打死了,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悟空请师父坐在路边等候,他拔一根毫毛变成一把尖刀,剥下虎皮,裁成两幅。一幅围在腰里,又割一根藤条束住,算是一件衣眼,另一幅放在行李里。牵马挑担和师父继续赶路。唐僧问悟空:“徒儿,你那打虎的铁棒怎么不见了?”悟空笑道:“这铁棒本是东海的定底神珍铁,名叫‘如意金箍棒’,能大能小,我把它放在耳朵里了。”长老又问:“刚才那猛虎怎么见了你连动也不敢动了?”悟空说:“实不瞒师父,俺当年大闹天宫,多少凶神恶煞见了我就怕,何况一只猛虎。”唐僧听他说有降龙伏虎的本领,更加宽心解忧。
  师徒走了许多天,这时已到初冬季节,只见:霜凋红叶千林瘦,淡云雪花随风飘。正走到一座山前,忽见路旁响一声口哨,蹿出六个人来,手执长***短剑,拦住唐僧的马头,喊叫:“那和尚,快留下马匹行李,饶你们性命过去!”唐僧吓得从马上跌下来,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悟空扶起师父说:“师父别怕,他们这是给咱们送盘缠来的。”唐僧哆哆嗦嗦地说:“你听错了,他要抢劫咱的马匹行李。俗话说,‘双手难敌四拳’,他们六条大汉,你小小身材怎么能敌得过?”悟空笑笑说:“师父只管看好行李,看我老孙的手段吧!”说着对那六个人施了一礼,问他们拦路为了什么。那伙强盗说:“我们是劫路的山大王,如不留下行李,叫你变成肉泥。”悟空笑道:“原来是一伙小毛贼,爷爷是山大王的老祖宗,趁早把你们的衣服、金银交给我,饶你们不死。”六个大汉一拥齐上,举起兵器就砍。悟空立在那儿也不动手,任他们乒乒乓乓地朝头上砍了七八十下。六个贼吃惊地说:“好个硬头的毛脸和向!”悟空把眼一瞪说:“你们打累了,该俺老孙了。”说着从耳朵里取出绣花针,晃一晃碗口来粗,一丈多长。几个强盗来不及逃走,被悟空一棒一个,全打死了。悟空剥了他们的衣服,搜出他们的银钱拿到唐僧马前说:“六个毛贼都被老孙打死了,我拿了他们的衣服、银钱,咱们上路吧。”唐僧心中不忍说:“他们虽是强盗,也不该统统打死,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怎么没有一点儿善心,怎么能当和尚,去西天取经?”那悟空生来没受过别人的气,发急说:“你既然说我做不得和尚,去不得西天,我回花果山去算了。”说着,将身一纵,一个筋斗云便无影无踪了。
  唐僧叹口气:“唉!这顽猴不受教诲,才说了他几句,就赌气走了。看来我不该收徒弟。”长老孤零零地把行李放在马上,凄凄凉凉独自向西走去。走不多时,见前面有个老婆婆,手棒一件锦衣、一顶花帽迎头走过来,见了唐僧问道:“长老怎么单身来到这儿?”唐僧就把悟空不听教训,赌气走了的事对老婆婆讲了。老婆婆说:“这儿离西天还有十万八千里路,你一个文弱和尚,独自怎么能去。这锦衣、花帽原来是我儿子的,可惜他当了三天和尚就死了,你既有徒弟,就送给他吧。”唐僧说:“我的徒弟已经走了,贫僧要这衣帽也没有用处。”老婆婆说:“你的徒弟是一时赌气走的,他会回来的,你把这衣帽给他穿戴了,我教给你一个“紧箍咒’儿,他要是不听你使唤,一念咒,他就服你管了。”唐僧接了衣帽,把“紧箍咒”牢记心上。抬头见老婆婆已经驾云飞上天去。原来这是观音菩萨为了让唐僧收伏悟空的心,把如来的“金箍儿”送来了。
  再说那悟空,一个筋斗云就到了东洋大海。心想,我已经五百年没到水晶宫做客了,不如今天先拜访龙王老儿,再去花果山也不迟。悟空分开水道来到龙宫。老龙王急忙率领水族把悟空迎进水晶宫,问他:“听说大圣经观音劝化,已经皈依佛门,保唐僧去西天取经,怎么有闲来龙宫?”悟空摇着头说:“那唐僧规矩太严,老孙打死几个毛贼,他就唠叨个没完没了,所以我一气撇了他,要回花果山去。”老龙王让龙女献上茶来,就劝悟空不可赌气误了前程,辜负了观音的好心,不如保唐僧取回了真经,修成正果。悟空听了,顿时醒悟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俺老孙这就回去保唐僧去西天取经。”
  悟空拜别老龙王,驾筋斗云不到一刻又回到唐僧身边,只见师父闷坐在路旁。问道:“师父怎么坐在这儿不走?”唐僧说:“我在这儿等你呀。悟空呀,我肚里饥饿了,快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来我吃。”悟空急忙解开包袱,见里面有一顶花帽,上面还有一道闪亮的金箍,十分高兴说:“师父有这好东西,怎么不送给徒儿戴?”唐僧说:“你如果喜欢,就送给你吧。”悟空戴上花帽,把干粮递给师父。唐僧也不吃于粮,嘴里念起“紧箍咒”来。悟空只觉得头疼脑胀,大喊:“头疼!头疼!”悟空想把帽子抓下来,但是那金箍儿却紧紧地勒进肉里。悟空忙从耳朵里取出绣花针来沿着箍儿使劲地撬。唐僧怕他弄断,又念起咒来,疼得悟空在地上竖蜻蜒、翻筋斗。悟空喊道:“原来是师父咒的我头疼,这个法儿谁教你的?”唐僧说,那花帽是观音送的,咒语也是菩萨教的。悟空听了,叩头说:“既然是菩萨用这箍儿来管教老孙,我就一心保你酉天取经,只求师父再别念这咒了。”
  从这儿起,悟空才死心塌地地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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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3 20:19:59
高老庄悟空降八戒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大雪封山。悟空挑着行李,保护师父艰难地朝西行进。不料来到蛇盘山鹰愁涧,忽然从洞里蹿出一条白龙,吓得唐僧从马上摔到山坡下。那条白龙把御马连鞍子囫囵吞吃了。悟空找到白龙和它恶战了好几天,打得白龙藏在水底下,再也不敢露头。原来这条白龙是西海龙王敖闰的太子,因为犯了天条,多亏观音讲情,玉帝才答应把它贬到这鹰愁涧,单等唐僧从这儿经过,保唐僧去西天取经。它看见唐僧的御马膘肥肉嫩,并不晓得这正是他等待的大唐圣僧。唐僧没了御马,无法登程。后来观音菩萨赶来,让白龙变成一匹白马驮唐僧去西天取经。这白龙马胜过御马百倍,它跨山越岭,敏捷轻快。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春天。师徒二人走了几天荒路,来到一片富庶的地方,只见一路上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唐僧师徒趁天气凉爽,加紧赶路,这一天傍晚,来到一个山村。唐僧命悟空寻找一户人家借宿,悟空来到村头,在街口迎面和一个肩背包裹,腰挎雨伞的汉子撞个满怀。悟空放下担子,顺手扯住那汉子问道:“这里是什么村庄?”谁知这汉子因为刚挨了主人的训斥,心里烦恼,就没好气地说:“我有急事,你去问别人。”悟空越发紧紧抓住汉子的双手说:“我偏不去问别人,你不说,就不放你去。”那汉子气得丢了包裹、雨伞,要和悟空斗力。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却甩不开眼前这个矮小的和尚。没办法,只好回答说:“这里是乌斯藏国地界,因庄上的住户大半姓高,所以叫做‘高老庄’。”说完急忙拾起包裹、雨伞急于赶路。悟空见他像个出远门的人,非要问他到哪儿去?干什么?汉子被纠缠不过,只好讲了实话。
  原来这汉子名叫高才,是这庄上高太公的仆人。他的主人有个二十岁的女儿,三年前招了个上门女婿,却是个猪脸妖精。高太公差他去外地请法师来除妖。因为先后请了三四个和尚、道士都降不了那妖精,高太公骂他不会办事,叫他再去请法师,不料被悟空扯住,所以才发急。悟空高兴地说:“这太巧了,你快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们是东方大唐差来的御弟圣僧,去西天拜佛求经的,专会降妖捉怪。”高才半信半疑地把唐僧师徒领到家里,见了高太公。高太公和唐僧互相行了礼,见悟空相貌丑陋,不敢过来作揖,回头埋怨高才:“家里现有一个丑八怪女婿,你怎么又引来一个雷公!”悟空笑道:“高老头儿,你别以貌取人,俺老孙丑虽丑,却会替你捉妖精哩。”唐僧对太公说明了悟空的来历,太公这才转忧为喜,对唐僧讲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高太公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叫翠兰,三年前高夫人得了病,翠兰去庙里烧香许愿,回来路上遇上强盗要抢翠兰。多亏一个壮汉打跑了强盗,高太公把那壮汉请进庄来,设宴感谢他。问起他的姓名,他自称是福陵山上一个单身汉,名叫朱刚鬛。高太公正想招个上门女婿,于是把翠兰许配了他。结婚以后,这女婿倒也勤快,手使一柄九齿钉钯,好大的力气,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庄稼不用镰刀。只是过了不久喝醉了酒,就露了本相,由一个黑胖大汉变成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还有一溜鬃毛,活像一头猪。肚量极大,一顿饭要吃三五斗米。翠兰再不肯和他过,他却赖着不走,还把翠兰锁在后院楼上,整天风里来,云里去,吓得四邻不安。高太公也请过几个法师降妖,都被他打跑了。
  悟空听了喜道:“你只管放心,这宗***包在俺老孙身上。”随手从耳朵里取出绣花针来,迎风一晃有碗口粗细,叫高太公领他来到后院,一棒打碎了门上的铜锁,房里却是黑洞洞的。太公壮着胆子叫了声:“翠兰儿!”女儿听到父亲的叫声,有气无力地答应道:“爹爹,我在这里。”说着点上灯,抱住太公痛哭起来。悟空劝道:“你且别只管哭,快对我说那妖怪往哪儿去了?”翠兰说:“这些天,他总是早晨去,夜晚来,腾云驾雾,不知到哪里去了。”
  悟空叫太公把女儿带到前宅藏起来,自己摇身一变,变做翠兰的模样,坐在楼上等候。不大一会儿,一阵风刮过,果然进来一个长嘴大耳的丑八怪来。悟空见妖怪进来,只躺在床上装病,嘴里哼哼咧咧,呻吟不绝。妖怪不知道真假,摸上床来要跟悟空亲嘴。悟空托着妖怪的长嘴一推,把他弄了个屁股墩儿。妖怪摸着屁股嚷道:“娘子好大力气!莫非嫌我来迟了?”悟空说:“我今天不舒服,你自己先睡吧。”妖怪果然解衣上床,悟空就套他的话说:“奴和你做了夫妻,你每天到哪儿去我都不知道,惹的爹娘和亲友说闲话。”妖怪说:“我就住在福陵山云栈洞。”悟空心里一乐:这妖倒也老实,不用动刑,全招了供。就说:“我爹请了法师要拿你哩。”妖怪笑道:“只管睡吧!我有三十六般变化,九齿钉钯,他就是请来阎王老子我也不怕。”悟空说:“他们请的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哪!”妖怪听了,“噌”地从床上跳起来说:“那个弼马温有点本事,咱这夫妻做不成了。”说着,穿上衣服,开门就走。悟空一把扯住,现了本相喝道:“好妖怪,你看我是谁?”
  那妖怪转身一看,见他一双火眼金睛,慌得挣破衣服,一阵风逃走了。悟空随后追来,追到一座高山,妖怪从洞里取出一柄九齿钉钯来战。悟空架住钉钯问道;“你既知道俺老孙的来历,报上姓名来。”妖怪说:“我本是上界掌管天河的天蓬元帅,只因为蟠桃会上调戏了嫦娥,被贬下界。你一个出家和尚,何苦来干涉人家的婚事!”悟空再不答话,举棒就打,二人在半山腰里恶杀起来。一直打到天将亮时,妖怪自觉敌不过悟空,钻进云栈洞内,紧闭石门,再不出来了。
  悟空惦记师父,回到高老庄。唐僧和高太公见了悟空,忙问:“妖怪捉住了吗?”悟空说:“师父,那妖原来是天蓬元帅临凡,错投了猪胎。嘴脸虽然丑,性灵不凡。等我用过饭后,一定把他捉来。”太公忙命摆酒饭给悟空。悟空吃饱喝足,驾起筋斗云来到云栈洞,把铁棒变得斗来粗,一下子捣碎了洞门。妖怪只得硬着头皮出洞来,举着钉钯说:“你这猴头,我在高老庄招亲和你什么相干?你打破我的大门,按律条该是死罪哩。”悟空笑说:“你这个呆子,没有三媒六证,强霸民女,该问个砍头罪哩。”妖怪抡起钉钯说:“你知道我这钉钯的厉害吗?”悟空笑道:“这不是你给高太公家筑地种菜的铁钯吗?”妖怪说:“我这钉钯名叫宝逊金铯,是玉帝钦赐的宝物,神鬼见了也销魂。”悟空听了,把头伸过来说;“你且拿老孙的头试试看。”妖怪举钯用力朝孙悟空头上筑来,只听“叮当”一声,火花四溅,没有筑破悟空一点儿头皮。妖怪慌了说:“好硬的猴头!你不在花果山为王,怎么跑到我门上来欺侮人?”悟空说:“我早已皈依了佛门,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路过这里,听说你强霸民女,才来找你算帐。”妖怪听了,丢开钉钯,急忙作揖说:“那取经人在哪儿,烦你给我引见,观音菩萨早对我说,叫我等那东土大唐高僧,保他西天取经,将功折罪。”
  悟空见他说的真切,叫他烧了云栈洞,用绳索把他绑了,半云半雾地回到高老庄。悟空揪着妖怪的耳朵来到师父面前说:“这上面坐的是我师父。”高太公见悟空擒了妖怪,高兴地说:“这妖正是我家的女婿。”妖怪向唐僧双膝跪下说:“师父,弟子失迎,早知是你,何必让师兄费这许多周折。”说着,就把观音如何劝他皈依佛门,保唐僧西天取经、将功折罪的话说了一遍。唐僧十分高兴,教悟空给他松了绑绳,要替他起个法名。妖怪说:“观音已经给我起了‘悟能’法名,从那时起,我就不吃五荤三厌了。”唐僧说:“你既戒了五荤三厌,我再给你起个别名叫‘八戒’吧。”那呆子欢欢喜喜,从此就叫“猪八戒”了。
  高太公见猪八戒改邪归正,十分喜欢,命家人安排了宴席酬谢唐僧。八戒扯住高太公说:“丈人!请我贤妻出来拜见公公、伯伯吧。”悟空笑道:“你既当了和尚,往后再不要提什么‘咸妻’、‘淡婆’了。”宴席上,唐僧不喝酒,只吃素斋,八戒却拉了悟空坐在一旁用大碗对喝起酒来。吃过饭,高太公又捧了二百两金银送给唐僧作盘缠。唐僧说:“行脚僧遇庄化饭,逢处求斋,不敢受金银财帛!”悟空随手抓了一把碎银子对高才说:“昨天累你引我师徒,今天招了一个徒弟。无物谢你,这些碎银,算是酬谢,以后再有妖怪,只管找我老孙来!”高太公见唐僧不收金银,又捧出三件袈裟,唐憎还是不肯收,只命悟空把席上吃剩的鲜果装些,路上当干粮。八戒在一旁说:“师父、师兄,你们不要罢了,我给他家做了三年上门女婿,要一件袈裟不算过分,再说我的衣服、鞋子昨夜和师兄打仗,全撕破了。”高太公不敢不给,教人取了一件青锦袈裟和一双新鞋给了八戒。八戒换了新衣,对高太公作揖说:“请转告我丈母和亲友,我今日去做和尚,不能面辞了。请你好好看待我的贤妻,要是我取经不成,再来还俗,当你的上门女婿。”悟空喝他不许再胡说八道。唐僧命八戒挑了行李,悟空在前牵马引路。师徒三人辞别高太公,向西去了。
  走了几天,远远望见一座高山。八戒对师父说:“这山叫浮屠山,山中有个禅师很有些道行。他像鸟儿一样在大树上用柴草建了屋,人称‘乌巢禅师’。他曾劝我修行,我没有去。师父今天最好拜访这个奇人。”他们进了山,果然远远看见一棵大香桧树上,垒了一个紫草窝,左有麋鹿衔花,右有猿猴献果,上有彩凤飞鸣,下有白鹤起舞。八戒说。“师父请看,那就是乌巢禅师的修行处。”唐僧来到树下,拜见了乌巢禅师。禅师从树上跳下来,轻如落叶点地,还礼说:“失迎!失迎!”八戒也过来见礼。禅师惊问道:“你不是福陵山的猪刚鬛吗?怎么有幸和圣僧同行?”八戒就把观音劝他保唐僧去西天取经的经过说出来,禅师连连称贺。
  唐僧又向掸师介绍了大徒弟悟空,并请教禅师,去西天雷音寺的路程还有多远?禅师说:“远哩!远哩!我有一卷《心经》,路上遇见妖魔、孽瘴,诵念这卷经,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样。”随即口授唐僧牢记心里。唐僧再请教禅师路途上的情况,禅师说:“野猪挑担子,水怪前头遇。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嗔怒。你问那相识,他知西去路。”唐僧不解这话的意思,一旁却恼了悟空,举起铁棒往大树上的乌巢捣去。只见莲花生万朵,祥云护千层。悟空纵有搅海翻江的力量,也不能伤着乌巢上的一片草叶。那掸师也不恼怨,化一道金光飞到乌巢上去了。八戒深知禅师的道行,劝悟空消了气说:“咱们看禅师说的‘水怪前头遇’的这句是否灵验。”
  唐僧在树下拜别了乌巢禅师,上马下山往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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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3 20:20:00
流沙河悟空战沙僧
  师徒在浮屠山拜别了乌巢禅师,师徒三人一路西行。过了几天,来到一座山脚下,忽听得一阵旋风刮起来。唐僧在马上一阵心惊说:“悟空,这风怎么阴森森的可怕?”悟空说:“也是,让俺老孙抓来闻闻。”这悟空让过风头儿,抓了一把风尾放在鼻子上一闻,连说:“好腥味!好腥味!八戒快点儿走,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他们转过一个山头,只听乱石背后“噗”地一声响,跳出一只斑斓猛虎。唐僧在马上坐不稳,悟空急忙扶住说:“八戒快去拦挡!”八戒把担子一扔,抽出钉钯大喝一道:“野猫,不要跑,招家伙吧!”一钯劈了过去。那猛虎闪过钉钯,直立起来,左爪扯住自己的胸膛,“呼啦”一声,把虎皮剥了下来,变成一个妖精。冲八戒喊道:“且慢动手,我是黄风岭黄风大王的巡山先锋,你是哪来的和尚,敢闯到俺家门上来撒野?”八戒骂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圣僧师徒,奉旨去西天取经的,让开大路,饶你不死!”妖怪也不示弱,两个在坡前斗杀起来。悟空一时手发痒,请师父坐稳,也跳过来助战。那怪斗不过他二人,把一张虎皮蒙在一块大石头上,变成一只猛虎。他的真身驾一阵风飞到唐僧那里,从半空中伸下手来,把唐僧捉去了。八戒一钉钯筑下去,把一块石头筑个粉碎,原来石头上蒙了一张虎皮。二人知道上了当,急忙来看师父,哪里还有踪影。
  再说妖精把唐僧捉进黄风岭黄风洞里,洞主黄风怪听说是孙悟空的师父,吃了一惊,他早听说过这个大闹天宫的弼马温,不是好惹的。就埋怨先锋,不该把大圣的师父弄来。虎先锋说:“谁都说吃了唐僧的肉,能长生不老,大王不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黄风怪叫他暂把唐僧押到后园再说。正在商议,小妖来报说:“洞外来了个雷公睑的和尚,叫大王出洞讲话。”黄风怪叫虎先锋出去迎战。只斗了几个回合,虎先锋招架不住,他又不敢回洞,顺着山坡往下跑。正遇着八戒,冷不防一钉钯把虎先锋筑作两截。黄风怪听了大怒,出洞见了悟空说:“好你弼马温,我又没有伤害你师父,为什么杀死我的虎先锋?”悟空说:“既不伤害,老孙也不曾惹你,为什么把我师父绑在黄风洞?”两人话不投机,杀了起来。黄风怪斗不过悟空,把嘴张三张,一股黄风从空中刮起。好厉害的大风:冷冷飕飕天地变,无影无形黄沙旋。穿林折岭倒松海,播土扬尘古塔断。只吹得孙悟空两眼难睁,只得败下阵来找到猪八戒。那八戒和马也被黄风刮走了好几里地远,正在一个山凹里躲避。行者叫他看好马匹行李,自己再去黄风洞里打探师父下落。八戒说:“师兄说的是,要是师父被妖怪吃了,经就取不成了,咱们就分手。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回高老庄找我的贤妻;要是师父还在,再想法搭救。”
  悟空来到黄风洞前,见洞门紧紧关着。他摇身变一只花脚蚊子,从门缝里飞进去。来到后园,见师父被绑在定风桩上,正两眼流泪念叨悟空呢。悟空轻轻落在师父光头上说:“师父,不要烦恼,我救你来了。”然后又飞到前厅,就听一个小妖正向洞主报告说:“小的巡山,只见那个大耳和尚坐在树林里,不见那个毛脸雷公。想是去哪里搬救兵了。”黄风怪笑道:“他要想定住我的风势,除非请灵吉菩萨来。”悟空摸清了黄风怪的底细,飞出洞外,现出本相,找到八戒。二人牵马、挑担访寻灵吉菩萨。后来经过太白金星指点,原来这灵吉菩萨在南方小须弥山上,离这儿足有三千里路。悟空驾起筋斗云,一霎时到了小须弥山,拜见了灵吉菩萨。灵吉菩萨听了悟空的话,大吃一惊,因为他奉了如来佛的法令在小须弥山镇压黄风怪,如今它要伤害唐僧,这不是自己的过失吗。
  于是,灵吉菩萨带了飞龙宝杖,随悟空一起驾云来到黄风洞上空,叫悟空下去挑战,他站在云头等那妖怪出来。悟空到了洞前,用铁棒捣开了洞门大骂。黄风怪抄起三股钢叉当胸就刺。打了三个回合,黄风怪知道武艺敌不过孙大圣,张开大口才要吹黄风,灵吉菩萨从空中丢下飞龙宝杖,立即变成一条五爪金龙,抓住了黄风怪。那怪现了原形,原来是一只黄毛鼠精。悟空举棒要打,灵吉菩萨说:“大圣别动手,让我交给如来治罪去吧。”悟空送走了灵吉菩萨,急忙找到八戒到黄风洞,一顿棒打钯筑,把洞中的小妖全部打死。然后到后园救出师父。在前厅找了些素食吃饱,睡了一夜。第二天扶师父上马西行。
  过了黄风岭,再往西走就进入一片平原地带,一路倒也顺利。一晃走了一月有余,到了深秋季节。唐僧在马上对悟空说:“徒儿,趁现在秋风凉爽,道路平坦,我们要多赶些路,好早日到西天拜见佛祖。”悟空点头答应,催着白马匆匆赶路。走到中午时,远远见前面出现了一片白茫茫沙滩,再往前走就见有一条一眼看不到边的大河。
  唐僧惊呼道:“徒儿,你们看前面的河水湍急,河面又宽,看不见一只渡船,我们怎么过河啊?”悟空跳在空中手搭凉棚仔细看了河水,回来对师父说:“这条河要让俺老孙,只要扭扭腰就过去了。要是师父可就千难万难了。这河的宽度少说也有七八百里呢。”来到水边,唐僧下马,见岸边竖着一幢石碑,上写“流沙河”三个大字,下面还有四行小字:“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漂不起,芦花定底沉。”
  师徒三人正看碑文,忽听河水浪涌如山,波翻似岭,从水里“哗啦啦”钻出一个妖怪来。只见他一头红发披在脑后,蓝脸圆眼,脖子上挂着九颗人头骷髅,手拿铲杖,一阵旋风奔上岸来要捉唐僧。慌得悟空抱住师父往岸上躲闪,八戒放下担子抡起钉钯就打。那妖怪使宝杖招架,两个就在河滩上斗了起来。悟空见八戒一时胜不了妖怪,急得抓耳挠腮,手痒难耐,对师父说:“师父,你坐着别动,我去帮帮八戒。”妖怪正和八戒打得难解难分,悟空从空中落下来。妖怪听见头顶上有风声,急忙躲过铁棒,一头钻进河里了。急得八戒乱跳脚,唠叨说:“猴哥,谁让你半路上插一扛子,那怪已经敌不住俺老猪了,眼看我就捉住他。你一来,两个对一个,他还能不逃跑!”悟空笑道:“兄弟,自从降了黄风怪,这一向没有打仗,我手痒难忍,是来跟他耍耍,谁知那妖怪就跑了。”
  二人边笑边说,来见师父。唐僧问他们捉住妖怪没有。八戒埋怨说:“要不是师兄去,我早拿住妖怪了。”唐僧说:“降不了这妖怪,这河就难渡了。”悟空想了一会儿,说:“八戒,你水性比我强,下水找他交战。”八戒说:“不是我夸口,老猪当年掌管天河八万水兵,懂得水性。只怕这河里的乌龟王八一齐上,我就要吃亏了。”悟空叫八戒:“见了那妖怪,只许败不许胜,引诱他上岸来,由我收拾他!”
  八戒拿起钉耙,一头扎到河底。那妖怪败回水府,喘息没有定,听见有人推得河水哗哗乱响,原来是那大耳朵和尚来了,就举起宝杖迎过去。八戒喝道:“你是什么妖怪,敢在流沙河拦路!”妖怪说:“谁是妖怪,我是天宫卷帘大将。”八戒笑道:“胡说!胡说!你脖子上挂满人头骨,明明是吃人妖魔,还冒充天神,谁能相信。”妖怪再不回答,只顾一杖又一杖冲八戒打来。八戒骂道:“你这泼物,不要无礼,吃你祖宗一钯!”两个从水底一直打到水面,八戒假装败阵,虚晃一钯朝东岸逃跑。妖怪以为八戒败了,一直追到岸边。悟空性急,跳出来举棒就打,妖怪见了悟空,不敢交手,嗖地又钻进河里。八戒嚷道:“真的这猴急的弼马温,也不等他上岸,让我在水边拦住,你就跳出来。他这一进水,定不肯出来了。”悟空让八戒再下水去引妖怪上来,八戒说:“哥哥只图干净身子,总叫我下水,不干!不干!”悟空说:“你再去,我再不性急了,这次他上岸,你在河边拦住,我就能把他捉住。”唐僧也催八戒快去。八戒抹抹脸,抖擞精神二次下水。那妖怪听见水响得急,跳起来冲八戒就是一宝杖。八戒用钉钯架住,二人又从水底下打到水面上。八戒上了岸嚷道:“有本事你上来!”那怪叫道:“你哄我上岸,又叫那雷公脸来帮手。有本事你下水来!”不论八戒怎样叫骂,妖怪就是不离开水面。悟空又等不及,他想从天空朝下直捣妖怪的头。纵上半空,看得准确,俯冲下来。那妖怪听到上空风响,见悟空的铁棒冲脑顶骨戳来,一个鲤鱼翻身,又钻到水底了。
  唐僧烦闷地问:“妖怪也捉不住,渡船也没有,过不了河,我肚里已经十分饥饿了。悟空先去化些斋饭来,吃饱了再说吧。”悟空只好到邻近村庄化了些斋饭,师徒吃饱了,倚在大树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悟空说:“八戒你保护好师父,我到南海去一趟,请观音菩萨帮忙。”只见悟空一个筋斗,眨眼不见了。不用半个时辰,悟空来到南海普陀山,值星的天神把他引到潮音洞来拜见了观音。菩萨正和棒珠龙女观看莲花,问悟空:“你不保护师父行路,来南海做什么?”悟空就把流沙河遇到阻拦的事讲了一遍。菩萨说:“都是你这猴头逞能,一定是没有讲出保护唐僧取经的话吧!”悟空点头承认。观音说:“那妖怪正是天宫的卷帘大将降凡,也是我劝他皈依佛门,等大唐取经师父的。你要是说是东土取经人,他早就归顺了。”悟空说:“那怪怕了我们,再不肯出水,我们怎样对他说明白啊。”观音取出一个红葫芦儿,唤惠岸吩咐说:“你拿了这葫芦,同悟空到流沙河水上面,喊三声‘悟净’,他就出来了,让他拜唐僧为师。然后把他脖子上九个骷髅穿在一处,按九宫排列,把葫芦放在中间,就是一只法船,可以渡过流沙河。”木叉奉命捧红葫芦和悟空驾云来到流沙河,八戒认识木叉,引师父迎接了木叉。
  那木叉捧了葫芦,半云半雾到水面上,高喊:“悟净!悟净!悟净!取经人来了,还不快来拜师父!”那悟净听人喊他法名,出水一看,认得是木叉说:“菩萨在哪里?”木又说:“菩萨差我来,叫你拜唐僧为师,用九颗骷髅和这葫芦,按九宫排成一只法船,渡他们过了流沙河,你就随师父取经去吧!”悟净随木叉过来拜了唐僧,又和大师兄悟空、二师兄八戒见过礼。唐僧十分喜欢悟净的憨厚、耿直,就指着流沙河给他起个别号叫“沙和尚”,俗称“沙僧”。这沙僧马上解下脖子上的九颗骷髅,用绳子结成九宫,把观音送来的红葫芦安在中间。只见葫 第一部分 沈从文晚年的两篇短文第1节 凤凰观景山
凤凰观景山这是沈从文一篇未完成的遗作,估计写于1982年或1983年春。我不懂艺术,又不会作画,可是从小生长在湘西苗区一个小小山城中,周围数十里全是山重山,只临到城边时,西边一点才有一坝平田出现,城东南还是群峰罗列。一年四季随同节令的变换,山上草木岩石也不断变换颜色,形成不同画面,浸入我的印象中,留下种种不同的记忆,六七十年后,还极其鲜明动人,即或乐意忘记也总是忘不了。特别是靠城东南边那个观景山,因为山上原本是个山砦,下边有座本地人迷信集中的天王庙,山砦实际控制着全县城,上面原住了一排属于辰沅永靖兵备道的绿营战兵。站在山砦石头垒成的碉楼上,远望西边可及平田尽头的雷草坡一带,远处山坡动静,和那些二百年前设立在近郊远近山头的碉堡安危情况,近则城北大河,及对河苗乡一切,也遥遥在望。城南地势逐渐上升,约二里后直达一个山口,设有重兵把守,名叫“茶叶坡”。我还记得我极小时,听父亲说过,祖父沈毛狗和叔祖父,从七十里出朱砂的大峒岔逃荒到县城时,已及黄昏,走长路太累,坐在关前歇歇,觉得极冷,用手摸摸,才明白路旁全是人头,比我在辛亥前夕所见,显然更多百十倍。不到三千户人家的小山城,一个兵备道管辖下,就有三千多战守兵设防,主要作用就是杀造反的人!
观景山在我作顽童时代,看来已失去了它的作用,但是照旧还设立有几户守兵,专管晚上全城治安,有老兵轮流在上面打更司柝。城里照习惯,每街都设有栅栏门,到二更后就断绝行人。由本街居民出钱,雇有专人打更守夜。换班换点,多凭山上的更点作准,才不至于误时。或城中某街失火走水走水也是失火意。,山上守兵就擂梆子告警。一切还保留百年前一点旧制度、旧习惯,让人体会到这地方在前一世纪原本是个大军营。定下许多维持治安的办法,直到辛亥以后才取消。
这个观景山近城一面被一片树木包围着,上面有大几百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皂角木、枫香树、香楠树及灯笼花古树,树高可能达二十余丈,各自亭亭上耸天半。有落叶乔木,也有四季常青的乔木。初春发荣时,树干必先湿湿的,随后树上才各自呈现各种不同程度的嫩绿色,或白茸茸一片灰芽,多竞秀争荣,且常常在树上就分出等级来。再不多久,能开花的就依次开花,使得小山城满城都浸在一种香气馥郁中。
先是冬晴天气中,每个人家两侧上耸高墙和屋脊上凤凰民房的山墙多高过屋顶和屋脊,起防火作用,称风火墙。,必有成群结伙的八哥鸟,自得其乐的在上面歌唱聒吵,有时还会摹仿各种其他雀鸟的鸣声。到春天来时,即转向郊外平田飞去,跟着犁田的水牛身后吃蚯蚓,或停在耕牛背上或额角间休息。人家屋脊上已换了郭公鸟,天明不久就孤独地郭公郭公叫个不停。后来才知道是古书上的“戴胜”。春雷响后,春雨来时,郭公也不见了。观景山则已成一片不同绿色,作成丰丰茸茸的大画屏。有千百鸣声清脆的野画眉,在春光中巧转舌头。随后是鸣声高亢急促,尖锐悲哀的杜鹃,日夜间歇不停的××作者未想好恰当的拟音字,整理时未便擅作填补。,尤其是在春雨连绵的深夜里,这种有情怪鸟鸣声特别动人。住在城中半夜里,唯一可听到远处杜鹃凄惨的叫声,时间可延长到夏初。早上则住城内的最多是燕子,由衔泥砌窠到生子“告翅”,呢呢喃喃迎来了春夏。
至于出城,山上鸟雀之多可就无从计数了。我的故乡是出锦鸡的地方,一身毛色奇美,叫声××作者未想好恰当的拟音字,整理时未便擅作填补。。
大型鸟类,则数一身明黄的青鸟,在寂静中一声“勾嘟亢当”,极容易引人到一种梦境清寂中去。各种啄木鸟声,于夏初树林中,也是一种有趣的声音。这类鸟虽不会叫,形状却十分别致,总是用两只爪子抓定面前树干。许多人家都畜养在笼中,供孩子们取乐。直到抗战时期,每只市价还不过一元中央票。(山上)还多“金不换”鸟,比锦鸡小些,也宜于笼养。最善反复自呼其名,这种鸟鸣叫声像“金不换,金不换”,故得此名。有的能延续到三十次以上,才乐意休息。
我倒欢喜那些不受豢养的鸟类,如夏天傍晚时在田禾深处咕咕咕咕直啼唤的秧鸡,全身乌黑,行动飞快,声音虽极单纯,调子可极特别,若当大白天则一声不响。大白天多的是竹林中的画眉鸟,或锐声长呼“婆婆酒醉”,“婆婆酒醉归”,等到人逼近时,才一哄飞散,可是在另外竹林中,又复重新放歌。这种画眉本地人或叫竹雀,或叫洋画眉。
另外还有种土鹦歌,形象极不美观,一身毛色也只灰扑扑的,且显得野性习惯,顽劣无以复加。乡下人设套捉来时,放竹笼中,初初不吃不喝,拒绝饮食,且必碰笼,直到头部茸毛脱尽仍不屈服。可是懂它的脾气的乡下人,总尽它生气,碰得个毛血淋漓精疲力尽,又渴又饥时,才再给它一点水喝,和米头子吃。过十天半月,就慢慢的转变了。平时声音还是哑嘶嘶的,且极单纯,再过一阵,你才会发现它的聪明天赋。特别是善于摹仿别的鸟声,以至于猫儿声音、小孩子哭声,远比真正红嘴绿色鹦哥或八哥还伶俐懂事,领会别的生物声音能力还强,学来更逼真。一到和人表示亲善后,就特别亲人。本城里多的是军人,在镇道两衙署当公差的军人,真正公事并不多,却善于栽花养鸟。我还记得和我近邻那个滕老四,家中养得有八哥和土鹦哥,滕老四上街时,经常就提了个竹丝鸟笼,那只土鹦哥却在他肩头上站立,有时又远远飞去,等待主人。
(根据两种初稿1992年沈虎雏整理)
第一部分 沈从文晚年的两篇短文第2节 自我评述
我出生在湖南西部边远地区一个汉苗杂处的小小山城。小时因顽劣爱逃学,小学刚毕业,就被送到土著军队中当兵,在一条沅水和它的支流各城镇游荡了五年。那时正是中国最黑暗的军阀当权时代,我同士兵、农民、小手工业者以及其他形形***社会底层人们生活在一起,亲身体会到他们悲惨的生活,亲眼看到军队砍下无辜苗民和农民的人头无数,过了五年不易设想的痛苦怕人生活,认识了中国一小角隅的好坏人事。“五四”运动余波到达湘西,我受到新书报影响,苦苦思索了四天,决心要自己掌握命运。一九二三年毅然离开湘西,只身来到完全陌生的北京,从此就如我在《从文自传》中所说,进到一个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来学习那课永远学不尽的“人生”了。
我人来到城市五六十年,始终还是个乡下人,不习惯城市生活,苦苦怀念我家乡那条沅水和水边的人们,我感情同他们不可分。虽然也写都市生活,写城市各阶层人,但对我自己作品,我比较喜爱的还是那些描写我家乡水边人的哀乐故事。因此我被称为乡土作家。
写于一九八六年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3节 在私塾(1)
君,你能明白逃学是怎样一种趣味么?
说不能,那是你小时的学校办得太好了。但这也许是你不会玩。一个人不会玩他当然不必逃学。
我是在八岁上学以后,学会逃学起,一直到快从小学毕业,顶精于逃学,为那长辈所称为败家子的那种人,镇天到山上去玩的。
在新式的小学中,我们固然可以随便到操场去玩着各样我们高兴的游戏,但那铃,在监学手上,喊着闹着就比如监学自己大声喝吓,会扫我们玩耍的兴致。且一到讲堂,遇到不快意功课,那还要人受!听不快意的功课,坐到顶后排,或是近有柱子门枋边旁,不为老师目光所瞩的较幽僻地方,一面装做听讲,一面把书举起掩脸打着盹,把精神蓄养复元,回头到下课时好又去大闹,君,这是一个不算最坏的方法。照例学校有些课目应感谢那研究儿童教育的学者,编成的书又真能使我们很容易瞌睡,如象地理,历史,默经等。不过我们的教员,照例教这些功课的人,是把所有教音乐、图画的教员没有的严厉,占归为自己所有。又都象有天意这些人是选派下来继续旧日塾师的威风,特别凶。所有新定的处罚,也象特为这几门功课预备。不逃学,怎么办?在旧式塾中,逃学挨打,不逃也挨打。逃学必在发现以后才挨打,不逃学,则每天有一打以上机会使先生的戒尺敲到头上来。君,请你比较下,是逃好还是不逃好?并且学校以外有戏看,有澡洗,有鱼可以钓,有船可以划,若是不怕腿痛还可以到十里八里以外去赶场,有狗肉可以饱吃。君,你想想。在新式学校中,则逃学纵知道也不过记一次过,以一次空头的过,既可以免去上无聊功课的麻烦,又能得恣意娱乐的实惠,谁都高兴逃学!
到新的小学中去读书,拿来同在外游荡打比,倒还是逃学为合算点,说在私塾中能呆下去,真信不得!在私塾中这人不逃学,老实规矩的念书,日诵《幼学琼林》两页半,温习字课十六个生字,写影本两张,这人是有病,不能玩,才如此让先生折磨。若这人又并无病,那就是呆子。呆子固不必天生,父亲先生也可以用一些谎话,去注入到小孩脑中,使他在应当玩的年龄,便日思成圣成贤,这人虽身无疾病,全身的血却已中毒了。虽有坏的先生坏的父母因为想儿子成病态的社会上名人,不惜用威迫利诱治他的儿子,这儿子,还能心野不服管束,想方设法离开这势力,顾自走到外边去浪荡,这小孩的心,当是顶健全的心!一个十三岁以内的人,能到各处想方设法玩他所欢喜的玩,对于人生知识全不措意,只知发展自己的天真,对于一些无关实际大人生活事业上所谓建设、创造全不在乎,去认识他所引为大趣味的事业,这是正所以培养这小子!往常的人没有理解到这事,越见小孩心野越加严,学塾家庭越严则小孩越觉得要玩。一个好的孩子,说他全从严厉反面得的影响而有所造就,也未尝不可。
也不要人教,天然会,是我的逃学本能。单从我爱逃学上着想,我就觉得现行教育制度应当改革地方就很多了。为了逃学,我身上得到的殴挞,比其他处到我环境中的孩子会多四五倍,这证明我小时的心的浪荡不羁的程度,真比如今还要凶。虽挨打,虽不逃学即可以免去,我总认玩上一天挨打一顿是值得的事。图侥幸的心也未尝不有,不必挨打而又可以玩,再不玩,我当然办不到!
你知道我是爱逃学的一人,就是了。我并且不要你同情似的说旧式私塾怎样怎样的不良。我倒并不曾感觉到这私塾不良待遇阻遏了我什么性灵的营养。
我可以告你是我怎样的读书,怎样的逃学,以及逃开塾中到街上或野外去时是怎样的玩,还看我回头转家时得到报酬又是些什么。
君,我把我能记得很清楚的一段学校生活原原本本说给你听吧。
先是我入过一个学馆,先生是女的,这并不算得入学,只是因为妈初得六弟,顺便要奶娘带我随同我的姐上学罢了。我每日被一些比我大七岁八岁的大姐的女同学,背着抱着从西门上学。有一次这些女人中,不知是谁个,因为爬西门坡的石级爬累,流着泪的情形,我依稀还记得外,其他茫然了。
我说我能记得的那个。
这先生,是我的一个姨爹。使你容易明白就是说:师母同我妈是两姊妹,先生女儿是我的表姐。大家全是熟人!是熟人,好容易管教,我便到这长辈家来磕头作揖称学生了。容易管教是真的。但先生管教时也容易喊师母师姐救驾,这可不是我爹想到的事了。
学馆是仓上,也就是先生的家。关于仓,在我们那地方有两个,全很大,又全在西门。这仓是常平仓还是标里的屯谷仓,我到如今还不明白。
不过如今试来想:若是常平仓,这应属县里,且应全是谷米不应空;属县里则管仓的人应当是戴黑帽象为县中太爷喝道的差人,不应是穿号褂的老将。所以说它是标里屯粮的屯仓,还相近。
仓一共两排,拖成两条线,中间留出一条大的石板路。仓一共有多少个,我记不清楚了。有些是贴有一个大“空”字,有些则上了锁,且有谷从旁边露出,这些还很分明。
我说学馆在仓上,不是的。仓仍然是仓,学馆则是管仓的衙门。不消说,衙门是在这两个仓的头上!到学馆应从这仓前过,仓延长有多长,这道也延长有多长。在学馆,背完书,经先生许可,出外面玩一会儿,也就是在这大石板上玩!这长的路上,有些是把石头起去种有杨柳的,杨柳象摆对子的顶马,一排一排站在路两旁,都很大,算来当有五六十株。这长院子中,到夏天还有胭脂花,指甲草,以及六月菊牵牛之类,这类花草大约全是师母要那守仓老兵栽种的,因为有人不知,冒冒失失去折六月菊喂蛐蛐,为老兵见到,就说师母知道会要骂人的。
到清明以后,杨柳树全绿,我们再不能于放晚学后到城上去放风筝,长院子中给杨柳荫得不见太阳,则仓的附近,便成了我们的运动场。仓底下是空的,有三尺左右高的木脚,下面极干爽,全是细沙,因此有时胆大一点的学生,还敢钻到仓底下去玩。先有一个人,到仓底去说是见有兔的巢穴在仓底大石础旁,又有小花兔,到仓底乱跑,因此进仓底下去看兔窟的就很多了。兔,这我们是也常常在外面见到的,有时这些兔还跑出来到院中杨柳根下玩,又到老兵栽的花草旁边吃青草,可是无从捉。仓的脚既那末高,下面又有这东西的家,纵不能到它家中去也可以看看它的大门。进仓去,我们只须腰躬着就成,我自然因了好奇也到仓底下玩过了!当到先生为人请去有事时,由我出名去请求四姨,让我们在先生回馆以前玩一阵。大家来到院中玩捉猫猫的游戏,仓底下成了顶好地方。从仓外面瞧里面,弄不清,里面瞧外又极分明。遇到充猫儿的是胆小的人时,他不敢进去,则明知道你在那一个仓背后也奈何你不得。这下仓底下说来真可算租界!
怎么学馆又到这儿来?第一,这里清静;先生同时在衙门作了点事情,与仓上有关,就便又管仓,又为一事。
到仓上念书,一共是十七个人。我在十七个人中,人不算顶小。但是小,我胆子独大。胆子大,也并不是比别人更不怕鬼,是说最不惧先生。虽说照家中教训,师为尊,我不是不尊。若是在什么事上我有了冤枉,到四姨跟前一哭,回头就可以见到表姐请先生进去,谁能断定这不是进去挨四姨一个耳光呢?在白天,大家除了小便是不能轻易外出到院子中玩的。院中没有人,则兔子全大大方方来到院中石板路上蹓跶,还有些是引带三匹四匹小黑兔,就如我家奶娘引带我六弟八弟到道门口大坪里玩一个样。我们为了瞧看这兔子,或者吓唬这些小东西一次,每每借小便为名,好离开先生。我则故意常常这样办。先生似乎明知我不是解溲,也让我。关于兔子我总不明白,我疑心这东西耳朵是同孙猴子的“顺风耳”一样:只要人一出房门,还不及开门,这些小东西就溜到自己家去,深怕别人就捉到它耳。我们又听到老兵说这兔见他同师母时并不躲,也不害怕,因为是人熟,只把我们同先生除外。这话初初我不信,到后问四姨,是真的。有些人就恨起这些兔子来了。见这人躲见那人又不,正象乡下女人一样的乖巧可恨。恨虽然是恨,但毕竟也并无那捉一匹来大家把它煮吃的心思,所以二三十匹兔子同我们十七个学生,就共同管领这条仓前的长路。我们玩时它们藏在穴口边伸出头看我们的玩,到我们在念书时,它们又在外面恣肆跑跳了。
我们把这事也共同议论过:白天的情形,我们是同兔子打伙一块坪来玩,到夜,我们全都回了家,从不敢来这里玩,这一群兔子,是不是也怕什么,就是成群结队也不敢再出来看月亮?这就全不知道了。
仓上没有养过狗,外面狗也不让它进来,老兵说是免得吓坏了兔子。大约我们是不会为先生吓坏的,这为家中老人所深信不疑,不然我们要先生干吗?
我们读书的秩序,为明白起见,可以作个表。这表当如下:
早上——背温书,写字,读生书,背生书,点生书——散学
吃早饭后——写大小字,读书,背全读过的温书,点生书——过午
过午后——读生书,背生书,点生书,讲书,发字带认字——散学
这秩序,是我应当遵守的。过大过小的学生,则多因所读书不同,应当略为变更。但是还有一种为表以外应当遵守的,却是来时对夫子牌位一揖,对先生一揖,去时又得照样办。回到家,则虽先生说应对爹妈一揖,但爹妈却免了。每日有讲书一课,本是为那些大学生预备的,我却因为在家得妈每夜讲书听,因此在馆也添上一门。功课似乎既比同我一样大小年龄的人为多,玩的心情又并不比别人少,这样一来可苦了我了!
在这仓上我照我列的表每日念书念过一年半,到十岁。
《幼学琼林》是已念完了,《孟子》念完了,《诗经》又念了三本。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4节 在私塾(2)
但我上这两年学馆究竟懂了些什么?让姨爹以先生名义在爹面去极力夸奖,我真不愿做这神童事业!爹也似乎察觉了我这一面逃学一面为人誉为神童的苦楚,知道期我把书念好是无望,终究还须改一种职业,就抖气把我从学馆取回,不理了。爹不理我一面还是因为他出门,爹既出门让娘来管束我,我就到了新的县立第二小学了。
不逃学,也许我还能在那仓上玩两三年吧。天知道我若是再到那类塾中,我这时变到成个什么样的人!
神童有些地方倒真是神童,到这学塾来,并不必先生告我,却学会无数小痞子的事情了。泅水虽是在十二岁才学会,但在这塾中,我就学会怎样在洗了澡以后设法掩藏脚上水泡痕迹去欺骗家中,留到以后的采用。我学会爬树,我学会钓鱼……我学会逃学,来作这些有益于我身心给我有用的经验的娱乐,这不是先生所意料,却当真是私塾所能给我的学问!我还懂得一种打老虎的毒药***,这是那个同兔子无忤的老兵,告我有用知识的一种。只可惜是没有地方有一只虎让我去装***射它的脚,不然我还可以在此事业上得到你们所想不到的光荣!
我逃学,是我从我姨爹读书半年左右才会的。因为见他处置自由到外面玩一天的人,是由逃学的人自己搬过所坐板凳来到孔夫子面前,擒着打二十板屁股,我以为这是合算的事,就决心照办的。在校场看了一天木傀儡社戏。按照通常放学的时间,我就跑回家中去,这时家中人刚要吃饭,显然回家略晚了,却红脸。
到吃饭时,一面想到日里的戏,一面想到明天到塾见了先生的措词,就不能不少吃一碗了。
“今天被罚了,我猜是!”姑妈自以为所猜一点不错,就又立时怜惜我似的,说是:“明天要到四姨处去告四姨,要姨爹对你松点。”
“我的天,我不好开口骂你!”我为她一句话,把良心引起,又恨这人对我的留意。我要谁为我向先生讨保?我不能说我不是为不当的罚所苦,即老早睡了。
第二天到学校,“船并没有翻”。问到怎么误了一天学,说是家里请了客。请客即放学,这成了例子,我第一次就采用这谎语挡先生。
归到自己位上去,很以为侥幸。就是在同学中谁也料不到我也逃一天学了。
当放早学时,同一个同街的名字叫作花灿的一起归家。这人比我大五岁,一肚子的鬼。他自己常说,若是他作了先生,戒尺会得每人为预备一把;但他又认为他自己还应预备两把!别人抽屉里,经过一次搜索已不敢把墨水盒子里收容蛐蛐,他则至少有两匹蛐蛐是在装书竹篮里。我们放早学,时候多很早,规矩定下来是谁个早到谁就先背书,先回家,因此大家争到早来到学塾。早来到学塾,难道就是认真念书么?全不是这么回事。早早的赶到仓上,天还亮不久,从那一条仓的过道上走过,会为鬼打死!“早来”只是早早的从家中出来,到了街上我们可以随意各以其所好的先上一种课。这时在路上,所遇到的不外肩上挂着青布褡裢赶场买鸡的贩子,同到就在空屠桌上或冷灶旁过夜的担脚汉子,然而我们可以把上早学得来的点心钱到卖猪血豆腐摊子旁去吃猪血豆腐,吃过后,再到杀牛场上看杀牛。并且好的蛐蛐不是单在天亮那时才叫吗?你若是在昨晚已把书念得很有把握,乘此出城到塘湾去捉二十匹大青头蟋蟀再回,时间也不算很迟。到不是产蟋蟀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到道尹衙门去看营兵的操练,就便走浪木,盘杠子,以人作马互相骑到马上来打仗,玩够了,再到学塾去。一句话说,起来得早我们所要的也是玩!照例放学时,先生为防备学生到路上打架起见,是一个一个的出门。出门以后仍然等候着,则不是先生所料到的事了。我们如今也就是这样。
“花灿,时候早,怎么玩?”
“看鸡打架去。”
我说“好吧”,于是我们就包绕月城,过西门坡。
散了学,还很早,不再玩一下,回到家去反而会为家中人疑心逃学,是这大的聪明花灿告我的。感谢他,其他事情为他指点我去作的还多呢。这个时候本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到家中,总不会比到街上自由,真不应就忙着回家。
这里我们就不必看鸡打架,也能各挟书篮到一种顶好玩有趣的地方去开心!在这个城里,一天顶热闹的时间有三次,吃早饭以前这次,则尤合我们的心。到城隍庙去看人斗鹌鹑,虽不能挤拢去看,但不拘谁人把打败仗的鸟放飞去时,瞧那鸟的飞,瞧那输了的人的脸嘴,便有趣!再不然,去到校场看人练藤牌,那用真刀真***砍来打去的情形,比看戏就动人得多了。若不嫌路远,我们可包绕南门的边街,瞧那木匠铺新雕的菩萨上了金没有。走边街,还可以看泻铸犁头,用大的泥锅,把钢融成水,把这白色起花的钢水倒进用泥作成敷有黑烟子的模型后,呆会儿就成了一张犁。看打铁,打生铁的拿锤子的人,不拘十冬腊月全都是赤起个膊子,吃醉酒了似的舞动着那十多斤重的锤敲打那砧上的铁。那铁初从炉中取出时,不用锤敲打也的响,一挨锤,便就四散飞花,使人又怕又奇怪。君,这个不算数,还有咧。在这一个城圈子中我们可以留连的地方多着,若是我是一辈子小孩,则一辈子也不会对这些事物生厌倦!
你口馋,又有钱,在道门口那个地方就可以容你留一世。桔子,花生,梨,柚,薯,这不算!烂贱碰香的炖牛肉不是顶好吃的一种东西?用这牛肉蘸盐水辣子,同米粉在一块吃,有名的牛肉张便在此。猪肠子灌上糯米饭,切成片,用油去煎去炸,回头可以使你连舌子也将咽下。杨怒三的猪血绞条,坐在东门的人还走到这儿来吃一碗,还不合胃口?卖牛肉巴子的摊子他并不向你兜揽生意,不过你若走过那摊子边请你顶好捂着鼻,不然你就为这香味诱惑了。在全城出卖的碗儿糕,它的大本营就在路西,它会用颜色引你口涎——反正说不尽的!我将来有机会,我再用五万字专来为我们那地方一个姓包的女人所售的腌莴苣风味,加一种简略介绍,把五万字来说那莴苣,你去问我们那里的人,真要算再简没有!
这里我且说是我们怎样走到我们所要到的斗鸡场上去。
没有到那里以前,我们先得过一个地方,是县太爷审案的衙门。衙门前面有站人的高木笼,不足道。过了衙门是一个面馆。面馆这地方,我以为就比学塾妙多了!早上面馆多半是正在赶面,一个头包青帕满脸满身全是面粉的大师傅骑在一条大木杠上压碾着面皮,回头又用大的宽的刀子齐手风快的切剥,回头便成了我们过午的面条,怪!面馆过去是宝华银楼,遇到正在烧嵌时,铺台上,一盏用一百根灯草并着的灯顶有趣的很威风的燃着,同时还可以见到一个矮肥银匠,用一个小管子含在嘴上象吹哨那样,用气迫那火的焰,又总吹不熄,火的焰便转弯射在一块柴上,这是顶奇怪的融银子方法。还有刻字的,在木头上刻,刻反字全不要写,大手指上套了一个小皮圈子,就用那圈子按着刀背乱划。谁明白他是从哪学来这怪玩艺儿呢。
到了斗鸡场后大家是正围着一个高约三尺的竹篾圈子,瞧着圈内鸡的拼命的。人密密满满的围上数重,人之间,没有罅,没有缝。连附近的石狮上头也全有人盘据了。显然是看不成了。但我们可以看别的逗笑的事情。我们从别人大声喊加注的价钱上面也就明白一切了。
在鸡场附近,陈列着竹子织就各式各样高矮的鸡笼,有些笼是用青布幕着,则可以断定这其中有那骠壮的战士。乘到别人来找对手作下一场比武时,我们就可瞧见这鸡身段颜色了。还有鸡,刚才败过仗来的,把一个为血所染的头垂着在发迷打盹。还有鸡,蓄了力,想打架。忍耐不住的,就拖长喉咙叫。
还有人既无力又不甘心的“牛”才更有意思,胁下夹着脏书包,或是提着破书篮,脸上不是有两撇墨就少不了黄鼻液痕迹。这些“牛”,太关心圈子里战争,三三两两绕着圈子打转,只想在一条大个儿身子的人胁下腿边挤进去。不成功,头上给人抓了一两把,又斜着眼向这抓他摸他的人作生气模样,复自慰的同他同伴说,去去去,我已看见了,这里的鸡全不会溜头。打死架,不如到那边去瞧破黄鳝有味!
我们就那样到破黄鳝的地方来了。
活的象蛇一样的黄鳝,满盆满桶的挤来挤去,围到这桶欣赏这小蛇的人,大小全都有。
破鳝鱼的人,身子矮,下脖全是络腮胡,曾帮我家作过事,叫岩保。
黄鳝这东西,虽不闻咬人,但全身滑腻腻的使人捉不到,算一种讨厌东西。岩保这人则只随手伸到盆里去,总能擒一条到手。看他卡着这黄鳝的不拘那一部分,用力在盆边一磕,黄鳝便规规矩矩在他手上不再挣了,岩保便在这东西头上嵌上一粒钉,把钉固到一块薄板上,这鳝卧在板上让他用刀划肚子,又让他剔骨,又让他切成一寸一段放到碗里去,也不喊,也不叫,连滑也不滑,因此不由人不佩服岩保这武艺!
“你瞧,你瞧,这东西还会动呢。”花灿每次发见的,总不外乎是这些事情。鳝的尾,鳝的背脊骨,的确在刮下来以后还能自由的屈曲。但老实说,我总以为这是很脏的,虽奇怪也不足道!
我说,“这有什么巧?”
“不巧么?瞧我,”他把手去拈起一根尾,就顺便去喂他身旁的另一个小孩。
“花灿你这样欺人是丑事!”我说,我又拖他,因为我认得这被弄的孩子。
他可不听我的话。小孩用手拒,手上便为鳝的血所污。小孩骂。
“骂?再骂就给吃一点血!”
“别人又并不惹你!”小孩是莫可奈何,屈于力量下面了。
花灿见已打了胜仗,就奏凯走去,我跟到。
“要他尝尝味道也骂人!我不因为他小我就是一个耳光。”
我说,将来会为人报仇。我心里从此厌花灿,瞧不起他了。
若有那种人****研究儿童逃学的状况,在何种时期又最爱逃学,我可以贡献他一点材料,为我个人以及我那地方的情形。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5节 在私塾(3)
春夏秋冬,最易引起逃学欲望是春天。余则以时季秩序而递下,无错误。
春天爱逃学,一半是初初上学,心正野,不可驯;一半是因春天可以放风筝,又可大众同到山上去折花。论玩应当数夏天,因为在这季里可洗澡,可钓鱼,可看戏,可捉蛐蛐,可赶场,可到山上大树下或是庙门边去睡,但热,逃一天学容易犯,且因热,放学早,逃学是不必,所以反出春天可以少逃点学了。秋天则有半月或一月割稻假,不上学。到冬天,天既冷,外面也很少玩的事情,且快放年学,是以又比秋天自然而然少挨一点因逃学而得来的挞骂了。
我第一次逃学看戏是四月。第二次又是。第二次可不是看戏,却同到两人,走到十二里左右的长宁哨赶场。这次糟了。不过就因为露了马脚,在被两面处罚后,细细拿来同所有的一日乐趣比较,天平朝后面的一头坠,觉得逃学值得,索性逃学了。
去城十二里,或者说八里,一个逢一六两日聚集的乡场,算是附城第二热闹的乡杨。出北门,沿河走,不过近城跳石则到走过五里名叫堤溪的地方,再过那堤溪跳石。过了跳石又得沿河走。走来走去终于就会走进一个小小石砦门,到那哨上了。赶场地方又在砦子上手,稍远点。
这里场,说不尽。我可以借一篇短短文章来为那场上一切情形下一种注解,便是我在另一时节写成的那篇《市集》。不过这不算描写实情。实在详细情形我们哪能说得尽?譬如虹,这东西,到每个人眼中都放一异彩,又温柔,又美丽,又近,又远;但一千诗人聚拢来写一世虹的诗,虹这东西还是比所有的诗所蕴蓄的一切还多!
单说那河岸边泊着的小船。船小象把刀,狭长卧在水面上,成一排,成一串,互相挤挨着,把头靠着岸,正象一队兵。君,这是一队虽然大小同样,可是年龄衣服***械全不相同的杂色队伍!有些是灰色,有些是***。有些又白得如一根大葱。还有些把头截去,成方形,也大模大样不知羞耻的搀在中间。我们具了非凡兴趣去点数这些小船,数目结果总不同。分别城乡两地人,是在衣服上着手,看船也应用这个方法;不过所得的结论,请你把它反过来。“衣服穿得入时漂亮是住城的人。纵穿绸着缎,总不大脱俗,这是乡巴佬”,这很对。这里的船则那顶好看的是独为上河苗人所有。篙桨特别的精美,船身特别的雅致,全不是城里人所能及的事!
请你相信我,就到这些小船上,我便可以随便见到许多我们所引为奇谈的酋长同酋长女儿!
这里的场介于苗族的区域,这条河,上去便是中国最老民族托身的地方。再沿河上去,一到乌巢河,全是苗人了。苗人酋长首领同到我们地方人交易,这场便是一个顶适中地点。他们同他女儿到这场上来卖牛羊和烟草,又换盐同冰糖回去。百分人中少数是骑马,七十分走路。其余三十分左右则全靠坐那小船的来去。就是到如今,也总不会就变更多少。当我较大时,我就懂得要看苗官女儿长得好看的,除了这河码头上,再好没有地方了。
船之外,还有水面上漂的,是小小木筏。木筏同类又还有竹筏。筏比船,占面积较宽,载物似乎也多点。请你想,一个用山上长藤扎缚成就的浮在水面上走动的筏,上面坐的又全是一种苗人,这类人的女的头上帕子多比斗还大,戴三副有饭碗口大的耳环,穿的衣服是一种野蚕茧织成的峒锦,裙子上面多安钉银泡(如普通战士盔甲),大的脚,踢拖着花鞋,或竟穿用稻草制成的草履。男的苗兵苗勇用青色长竹撑动这筏时,这些公主郡主就锐声唱歌。君,这是一幅怎样动人的画啊!人的年龄不同观念亦随之而异,是的确,但这种又妩媚,又野蛮,别有风光的情形,我相信,直到我老了,遇着也能仍然具着童年的兴奋!望到这筏的走动,那简直是一种梦中的神迹!
我们还可以到那筏上去坐!一个苗酋长,对待少年体面一点的汉人,他有五十倍私塾先生和气。他的威风同他的尊严,不象一般人来用到小孩子头上。只要活泼点,他会请你用他的自用烟管(不消说我们却用不着这个),还请你吃他田地里公主自种的大生红薯,和甘蔗,和梨,完全把你当客一般看待,顺你心所欲!若有小酋长,就可以同到这小酋长认同年老庚。我疑心,必是所有教书先生的和气殷勤,全为这类人取去,所以塾中先生就如此特别可怕了。
从牲畜场上可以见到的小猪小牛小羊小狗,到此也全可以见到。别人是从这傍码头的船筏运来到岸上去卖,买的人多数又赖这样小船运回,各样好看的狗牛是全没有看厌时候!且到牲畜场上,别人在买牛买羊,有戴大牛角眼镜的经纪在旁,你不买牛就不能够随意扳它的小角,更谈不到骑。当这小牛小羊已为一个小酋长买好,牵到河边时,你去同他办交涉,说是得试试这新买的牛的脾气,你摩它也成,你戏它也成。
还有你想不想过河到对面河岸庙里去玩?若是想,那就更要从这码头上搭船了。对河的庙有狗,可不去,到这边,也就全可以见到。在这岸边玩,可望到对河的水车,大的有十床晒谷簟大,小的也总有四床模样。这水车,走到他身边去时,你不留心就会给它洒得一身全是水!车为水激动,还会叫,用来引水上高坎灌田,这东西也不会看厌!
我们到这场上来,老实说,只呆在这儿,就可过一天。不过同伴是做烟草生意的吴三义铺子里的少老板,他怕到这儿太久,会碰到他铺子里收买烟草的先生,就走开这船舶了。
“去,吃狗肉去!”那一个比我大四岁的吴少义,这样说。
“成,”这里还有一个便是他的弟,吴肖义。
吃狗肉,我有什么不成?一个少老板,照例每日得来的点心钱就比我应得的多三倍以上,何况约定下来是赶场,这高明哥哥,还偷得有二十枚铜元呢。我们就到狗肉场去了。
在吃狗肉时,不喝酒并不算一件丑事。不过通常是这样:得一面用筷子夹切成小块的狗肉在盐水辣子里打滚,一面拿起土苗碗来抿着包谷烧,这一来当然算内行了一点。
大的少义知道这本经,就说至少各人应喝一两酒。承认了。承认了结果是脸红头昏。
到我约有十四岁,我在沅州东乡怀化地方当兵时,我明白吃狗肉喝酒的真味道,且同辈中就有人以樊哙自居了。君,你既不曾逃过学,当然不曾明白逃学到乡场上吃狗肉的风味!
只是一两酒,我就不能照料我自己。我这吃酒是算第一次。各人既全是有一点飘飘然样子,就又拖手到鸡场上去看鸡。三人在卖小鸡场上转来转去玩,蹲到这里看,那里看,都觉得很好。卖鸡的人也多半是小孩同妇女。光看又不买,就逗他们笑,说是来赶场看鸡,并非买。这种嘲笑在我们心中生了影响。
“可恶的东西,他以为我们买不起!”
那就非买不可了。
小的鸡,正象才出窠不久,如我们拳头大小。全身的毛都象绒。颜色只黑黄两样,嘴巴也如此。公母还分不清楚。七只八只关在一个细篾圆笼子里啾啾的喊叫,大约是想它的娘!这小东西若是能让人抱到它睡,就永远不放手也成!
十多年后一个生鸡子,卖到十个当十的铜元,真吓人。当那时,我们花十四个铜子,把一群刚满月的小鸡(有五只呀)连笼也买到手了。钱由吴家兄弟出,约同到家时,他兄弟各有两只,各一黑一黄,我则拿那一只大嘴巴黑的。
把鸡买得我们着忙到家捧鸡去同别人的小鸡比武,想到回家了。我们用一枝细柴,作为杠,穿过鸡笼顶上的藤圈,三人中选出两人来担扛这宝物,且轮流交换,那一个空手。那一个就在前开道。互相笑闹说是这便是唐三藏取经,在前开道的是猪八戒。我们过了黄风洞,过了流沙河,过了烂柿山,过了……终于走到大雷音。天色是不早不迟,正是散学的时间。到这城,孙猴子等应当分手了。
这一天学逃得多么有意思——且得有一只小鸡呢。是公鸡,则过一阵便可以捉到街上去同人的鸡打;是母鸡,则会为我生鸡蛋。在这一只小鸡身上,我就作起无涯氵的梦来了。在手上的鸡,因了孤零零失了伴,就更吱吱啾啾叫,我并不以为讨厌。正因为这样,到街上走着,为一般小孩注意,我心上就非常受用!
看时间不早,我走到一个我所熟的土地堂去,向那庙主取我存放的书篮。书篮中宽绰有余,便可以容鸡。但我不,我把它握在手上好让人见到!
将要到家我心可跳了。万一今天四姨就到我家玩,我将说些什么?万一大姐今天往仓上去找表姐,这案也就犯上了。鸡还在手上,还在叫,先是对这鸡亲洽不过,这时又感到难于处置这小鸡了。把鸡丢了吧,当然办不到。拿鸡进门设若问到这鸡是从什么地方来,就说是吴家少老板相送的,但再盘问一句不会露出马脚么?我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作伪总不如十多岁人老练,且纵能日里掩过,梦中的呓语,也会一五一十数出这一日中的浪荡!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6节 在私塾(4)
我在这时非常愿有一个熟人正去我家,我就同他一起回。有一个熟人在一块时,家中为款待这熟人,把我自然而然就放过去了。但在我家附近徘徊多久却失望了。在街上呆着,设或遇到一个同学正放学从此处过,保不了到明天就去先生处张扬,更坏!
不回也不成。进了我家大门,我推开二门,先把小鸡从二门罅塞进去,探消息。这小鸡就放声大喊大叫跑向院中去。这一来,不进门,这鸡就会为其他大一点的鸡欺侮不堪!
姐在房中听到院中有小鸡叫声,出外看,我正掷书篮到一旁来追小鸡。
“哪得来这只小鸡?”
“瞧,这是吴少老板送我的!”
“妙极了。瞧,想他的娘呢。”
“可不是,叫了半天了啊。”
我们一同蹲在院中石地上欣赏这鸡,第一关已过,只差见妈了。
见了妈也很平常,不如我所设想的注意我行动,我就全放心,以为这次又脱了。
到晚上,是睡的时候了,还舍不得把鸡放到姐为我特备的纸盒子里去。爹忽回了家。第一个是喊我过去,我一听到就明白事情有八分不妙。喊过去,当然就搭讪着走过我家南边院子去!
“跪倒!”走过去不敢看爹脸上的颜色,就跪倒。爹象说了这一声以后,又不记起还要说些什么了,顾自去抽水烟袋。在往常,到爹这边书房来时节,爹在抽水烟就应当去吹煤子,以及帮他吹去那活动管子里的烟灰。如今变成阶下囚,不能说话了。
我能明白我自己的过错。我知道我父亲这时正在发我的气。我且揣测得出这时窗外站有两个姐同姑母奶娘等等在窗下悄听。父亲不做声,我却呜呜的哭了。
见我哭了一阵,父亲才笑笑的说:
“知道自己过错了么?”
“知道了。”
“那么小就学得逃学!逃学不碍事,你不愿念书,将来长大去当兵也成,但怎么就学得扯谎?”
父亲的声音,是在严肃中还和气到使我想抱到他摇,我想起我一肚子的巧辩却全无用处,又悔又恨我自己的行为,尤其是他说到逃学并不算要紧,只扯谎是大罪,我还有一肚子的谎不用!我更伤心了。
“不准哭了,明白自己不对就去睡!”
在此时,在窗外的人,才接声说为父亲磕头认错,出来吧。打我也许使我好受点。我若这一次挨一点打,从怕字上着想,或者就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情形了。虽说父亲不打不骂,这样一来,我慢慢想起在小小良心上更不安,但一个小孩子有悔过良心,同时也就有玩的良心;当想玩时则逃学,逃学玩够以后回家又再来悔过——从此起,我便用这方法度过我的学校生活了。
家中的关隘虽已过,还有学校方面在。我在临睡以前私下许了一个愿,若果这一次的逃学能不为先生知道,则今天得来这匹小鸡到长大时我就拿它来敬神。大约神嫌这鸡太小了,长大也不是一时的事,第二天上学,是由奶娘伴送,到仓上见到先生以后,犹自喜全无破绽。呆一会,吴家两弟兄由其父亲送来,我晓得糟了。
我不敢去听吴老板同先生说得是什么话。到吴老板走去后,先生送客回来即把脸沉下,临时脸上变成打桐子的白露节天气。
“昨天哪几个逃学的都给我站到这一边来!”
先生说,照先生吩咐,吴家两兄弟就愁眉愁眼站过去,另外一个虽不同我们在一块也因逃学为家中送来的小孩也就站过去。
“还有呀!”他装作不单是喊我,我就顺便认为并不是唤我,仍不动声色。
“你们为我记记昨天还有谁不来?”这话则更毒。先生说了以后就有学生指我,我用眼睛去瞪他,他就羞羞怯怯作狡猾的笑。
“我家中有事,”口上虽是这样说,脸上则又为我说的话作一反证,我恨我这脸皮薄到这样不济事。但我又立时记起昨晚上父亲说得逃学罪名比扯谎为轻,就身不由己的走到吴肖义的下手站着了。
“你也有份吗?”姨爹还在故意恶作剧呀。
我大胆的期期艾艾说是正如先生所说的一样。先生笑说好爽快。
照规矩法办,到我头上我总有方法。我又在打主意了。
先命大吴自己搬板凳过来,向孔夫子磕头,认了错,爬到板凳上,打!大吴打时喊,哭,闹,打完以后又逞值价逞值价——逞能耐。凤凰土语。作苦笑。
先生把大吴打完以后,就遣归原座,又发放另一个人。小吴在第三,先生的板子,轻得多,小吴虽然也喊着照例的喊,打十板,就算了。这样就轮到我的头上来了。板子刚上身,我就喊;
“四姨呀!师母呀!打死人了!救!打死我了!”
救驾的原已在门背后,一跳就出来,板子为攫去。虽不打,我还是在喊。大家全笑了。先生本来没多气,这一来,倒真生气了。为四姨抢去的是一薄竹片子,先生乃把那梼木戒方捏着,扎实在我屁股上捶了十多下,使四姨要拦也拦不及。我痛极,就杀猪样乱挣狂嗥。本来设的好主意,想免打,因此倒挨了比别人还凶的板子,不是我所料得到的事!
到后我从小吴处,知道这次逃学是在场上给一个城里千总带兵察场见我们正在狗肉摊子上喝酒,回城告给我们两人的父亲。我就发誓愿说,将来在我长成大人时,一定要约人把这千总打一顿出气。不消说这千总以后也没有为我们打过,城里千总就有五六个,连姓名我们还分不清楚,知道是谁呀?
每日那种读死书,我真不能发现一丝一厘是一个健全活泼孩子所需要的事。我要玩,却比吃饭睡觉似乎还重要。父亲虽说不读书并不要紧,比扯谎总罪小点,但是他并不是能让我读一天书玩耍一天的父亲!间十天八天,在头一天又把书读得很熟,因此邀二姐作保驾臣,到父亲处去,说,明天请爹让我玩一天吧,那成。君,间十天八天,我办得到吗?一个月中玩十五天读十五天书,我还以为不足。把一个月腾出三天来玩,那我只好闷死了。天气既渐热,枇杷已黄熟,山上且多莓,到南华山去又可以爬到树上去饱吃樱桃,为了这天然欲望驱使,纵到后来家中学堂两边都以罚跪为惩治,我还是逃学!
因为同吴家兄弟逃学,我便学会劈甘蔗,认鸡种好坏,滚钱。同一个在河边开水碾子房的小子逃学,我又学会了钓鱼。同一个做小生意的大儿子逃学,我就把掷骰子呼幺喝六学会了。
这不算是学问么,君?这些知识直到如今我并不忘记,比《孟子·离娄》用处怎样?我读一年书,还当不到我那次逃学到赶场,饱看河边苗人坐的小船以及一些竹木筏子印象深。并且你哪里能想到狗肉的味道?
也正因逃学不愿读书,我就真如父亲在发现我第一次逃学时所说的话,到五年后真当兵了。当兵对于我这性情并不坏。当了兵,我便得放纵的玩了。不过到如今,我是无学问的人,不拘到什么研究学术的机关去想念一点书,别人全不要。说是我没有资格,中学不毕业,无常识,无根柢。这就是我在应当读书时节没有机会受教育所吃的亏。为这事我也非常痛心,又无法说我这时是应当读书且想读书的一人,因为现在教育制度不是使想读书的人随便可读书,所以高深的学问就只好和我绝缘,这就是我玩的坏的结果了。不懂得应当读书时旧的制度强迫我读书;到自己觉悟要读书时,新的制度又限制我把我除外;(以前不怕挞,可逃学,这时有些学问,你纵有自学勇气,也不能在学校以外全懂)我总好象同一切成规天然相反,我真为我命运莫名其妙了。
在另时,我将同你说我的赌博。
——一个退伍的兵的自述之一——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于北京窄而霉斋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7节 我的小学教育(1)
木傀儡戏
二月八,土地菩萨生日,街头街尾,有得是戏!土地堂前头,只要剩下来约两丈宽窄的空地,闹台就可以打起来了。这类木傀儡戏,与其说是为娱乐土地一对老夫妇,不如说是为逗全街的孩子欢心为合式。别的功果,譬如说,单是用胡椒面也得三十斤的打大醮,捐钱时,大多都是论家中贫富为多少的;惟有土地戏,却由募捐首士清查你家小孩子多少。象我们家有五个姊妹的,虽然明知到并不会比对门张家多谷多米,但是钱,总捐得格外多。不捐,那是不行的。小孩子看戏不看戏可不问。但若是你家中孩子比别人两倍多,出捐太少,在自己良心上说来,也不好意思。
戏虽在普通一般人家吃过早饭后才开场,很早很早,那个地方就会已为不知谁个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惟有“土地堂前猪屎多”,在平时,猪之类,爱在土地堂前卸脱它的粪便,几乎是成了通例的。唱戏日,大家临时就懂了公德心,知道妨碍了看戏是大家所抱怨的,于是,这一天,就把猪关禁起来了。你若高兴,早早的站在自己门前,总可以见到戏箱子过去,押箱子的我们不要问就可以知道是“管班”。每一口箱子由两个挑水的人抬着,箱子上有各样好看的金红漆花,有钉子,有金纸剪就“黄金万两”连连牵牵的吉利字,一把大牛尾锁把一些木头人物关闭着。呵,想象到那些花脸,旦角,尤其是爱做笑样子的小丑,鼻子上一片白粉豆腐干似的贴着,短短的胡子……而它们,这时是一起睡在那一只大木箱子里,将要做些什么?真可念!我们又可以看到一批年老的伯娘婆婆,搬了凳子,预先去占坐位的。做生意的,如象本街光和的米豆腐担子,包娘的酸萝卜篮子,也颇早的就去把地盘找就了。
饭吃了,一十六个大字,照例的每日功课,在一种毫不用心随随便便的举动下,用淡淡的墨水描到一张老连纸上后,所候的就是“过午”那三十枚制钱了。关于钱的用处,那是预先就得支配的。所有花费账单大致如下:
面(或饺子)一碗,十二文。
甘蔗一节,三文。
酸萝卜(或蒜苗),五文。
四喜的凉糕,四文。
老强母亲的膏粱甜酒,三文。
余三文作临时费。
凉糕,同膏粱甜酒,母亲于出门时,总有三次以上嘱咐不得买吃的,但倘若是并无其他相当代替东西时,这两样,仍然是不忍放弃的。有时可以把甘蔗钱移来买三颗大李子,吃了西瓜则不吃凉糕。倘若是剩钱,那又怎么办?钱一多,那就只好拿来放到那类投机事业上去碰了!向抽签的去抽糖罗汉,有时运气好,也得颇大的糖土地。又可以直接去换钱,去同人赌骰子,掷“三子侯”。钱用完时,人倦了,纵然戏正有趣,回家也是时候了。遇到看戏日,是日家中为敬土地的缘故,菜必格外丰富。“土地怎不每月有一个生日呢?”用一种奇怪的眼睛瞅着桌上陈列的白煮母鸡,问妈,妈却无反应。待到白煮鸡只剩下些脚掌肋巴骨时,戏台边又见到嘴边还抹油的我们了。
在镇筸,一个石头镶嵌就的圆城圈子里住下来的人,是苗人占三分之一,外来迁入汉人占三分之二混合居住的。虽然多数苗子还住在城外,但风俗,性质,是几乎可以说已彼此同锡与铅样,融合成一锅后,彼此都同化了。时间是一世纪以上,因此,近来有一类人,就是那类说来俨然象骂人似的,所谓“杂种”,就很多很多。起初由总兵营一带,或更近贵州一带苗乡进到城中的,我们当然可以从他走路的步法上也看得出这是“老庚”,纵然就把衣服全换。但要一个人,说出近来如吴家杨家这两族人究竟是属于哪一边,这是不容易也是不可能的!若果“苗女儿都特别美”,这一个例可以通过,我们就只好说凡是吴家杨家女儿美的就是苗人了。但这不消说是一个笑话。或者他们两家人,自己就无从认识他的祖宗。苗人们勇敢,好斗,朴质的行为,到近来乃形成了本地少年人一种普遍的德性。关于打架,少年人秉承了这种德性。每一天每一个晚间,除开落雨,每一条街上,都可以见到若干不上十二岁的小孩,徒手或执械,在街中心相殴相扑。这是实地练习,这是一种预备,一种为本街孩子光荣的预备!全街小孩子,恐怕是除非生了病,不在场的怕是无一个罢。他们把队伍分成两组,各由一较大的,较挨得起打的,头上有了成绩在孩子队中出过风头的,一个人在别处打了架回来为本街挣了面子的,领率统辖。统辖的称为官,在前清,这人是道台,是游击,到革命以后,城中有了团长旅长,于是他们衔头也随到改变了。我曾做过七回都督,六弟则做过民政长。都督的义务是为兄弟伙凑钱备打架的南竹片;利益,则行动不怕别人欺侮,到处看戏有人护卫而已。
晚上,大家无事,正好集合到衙门口坪坝上一类较宽敞地方,练习打筋斗,拿顶,倒转手来走路。或者,把由自己刮削得光生生的南竹片子拿在手上,选对子出来,学苗子打堡子时那样拼命。命固不必拼,但,互相攻击,除开头脸,心窝,“麻雀”,只在一些死肉上打下,可以炼磨成一个挨得起打的英雄好汉,那是事实罢。不愿用家伙的,所谓“文劲”,仍可以由都督,选出两队相等的小傻子来,把手拉斜抱了别个的身,垂下屁股,互相扭缠,同一条蛇样,到某一个先跌到地上时为止,又再换人。此类比赛,范围有限,所以大家就把手牵成一个大圈儿,让两人在圈中来玩。都督一声吆喝,两个牛劲就使出了。倒下而不愿再起的,算是败了。败者为胜利的作一个揖,表示投降,另一场便又可以起头。也有那类英雄,用腰带绑其一手,以一手同人来斗的,也有两人与一人斗的。总之,此种练习,以起疱为止,流血也不过凶,不然,胜利者也觉没趣,因为没一个同街的啼哭回家,则胜利者的光荣,早已全失去了。
这一街与另一街必得成仇,不然,孩子们便找不出实际显示功夫的一天!遇到某街某弄土地戏开场,他们就有得是乐了。先日相约下来,做个预备。行使通知的归都督,由都督下令团长去各家报告。各人自预备下应用的军器,这真是少不得的一件东西!固然,正式冲锋上,有由各方首领各选人才,出面单独角力用不着军器的时候,但,终少不了!少了军器,到说“各亮器械宽阔处去”时,恐怕气概就老不老早先馁下了。或是短短木棒,或是家中晒棉纱用的小竹筒,都可以。最好最正式的军器是“南竹块”。这东西,由一个小孩子打到另一小孩子身上时,任怎样有力,也不会大伤。且拿南竹片可以藏到袖中,孩子们学藤牌时,又可以充砍刀用,所以家中也不会禁止。缺少军器的可以到都督处去领取两枚小钱,到钱纸铺去,自己任意挑选。竹片在钱纸铺中,除了夹纸已成了废物,也幸有了这样一种销路,不然,会只有当柴烧了。
团长通知话语,大约如下:
“据探子报:△月△日,△△街,唱土地戏△天,兄弟们应各备器械,前往台边占据地盘。奋勇当先,各自为战,莫为本街出丑,是所望于大家!”
此出于侵略一方面,能具侵略胆量者,至少总有几位脚色,且有联络或征服其他团体三个以上的力量才敢正式宣布,不然,戏纵要看,也只好悄悄的,老老实实的,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罢了。戏属本街呢,传话当为“△月△日,本街△段唱木人头戏,热闹非凡,凡我弟兄,俱应于闹台锣鼓打过以前,执械戎装到场,把守台边。莫为别地痞子欺侮,致令权利失去!其军械不齐又不先来都督处领取款子的。罚如律。”关于赏罚律,抄数则例示:
见敌远走者,罚钱一文。
被打起疱不哭哼者,赏钱一文。
在别处被二人以上围打不伤者,赏钱二文。
被人骂娘二句挑战不敢动手者,罚钱二文。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8节 我的小学教育(2)
不是说到这一群小宝贝预约下来的事情么?在戏场开锣以前,空头唢呐还呜呜的吹时,本街的孩子们,三个五个,满面光辉,如生日是属于自己一样,吃得肚子饱饱的,迎上前去,就把戏台包围了。所谓台,可不是玩意儿,冠冕堂皇,真了不得呀。十多根如同臂膊大小的木杆竹竿,横七竖八的在一些麻绳子的束缚下绑好后,(远看正如一个立方体的灯笼架子,)接着是用破破烂烂灰布青布帐篷一类套上去,照此一来,太阳可以不会再晒到鼓起嘴巴吹唢呐的老老秃顶了,一些木头傀儡也就很安静于一方阴影下老老实实休息着了。布篷套上后,已不再象灯笼架子,到后又得那类庙中用的幔子把打锣鼓一班人分隔到内房去,于是远远的看来,俨然也成了一个戏台模样。
把闹台过后,不久就是为某乡约,某保证,或是某老太太打加官的一套把戏。这真讨厌!在大戏台上,见到一个戴了面具,穿了红衣,随到“铛铛庆铛铛”的一起一落的步法走着,好久好久又才拿起那“加官赐福”或“一品当朝”的红布片子洒开一抖,已够腻人了,如今却由一个木头人再套上一个面具,也亏下面那个舞的人好意思!另一个人口中喊着为某老太太的加官呀,我们回过头去,只要选那人众中脸儿象猫的,必定就是她。她是快活极了,却不知我们都为她羞。不过,这加官打到自己家中的外祖母头上时,那便又当别论了,因为是这么一来,过午的钱,将因外祖母的高兴,把我们吃早饭时所预约下来的用费增加了。
有一类声音,是未经锣鼓敲打以前,就能听到的,就象:孥孥,你妈又怎不来!婆婆,又怎不把你的外孙也带来!代狗,这里要买盐葵花子!嫂嫂,这里有张空凳!……
又有一类声音,是锣鼓敲打以后,平息下来,歇了中台,始能听到的,就象:老肥,米豆腐三碗,热的,多辣子!面客,饺子多作醋!卖糕的,我不要这样的!……
到歇晚台时,一切声音就都为拖曳板凳的吱吱格格声音吞噬了。也有不少小孩子尖锐的呼声,突出此一片嘈杂的音海,但终于抑下了,深深的陷到这类烂泥样的吵嚷中了,全场板凳移动声象一批顶小的顶坏的边响炮仗往你耳边炸。
到末了,剩下三五个顽皮的不知足的小孩子,用一种研究态度,把手指头塞到口里去,权当丁丁糖吮着,很殷勤的看到戏子们把一个一个木傀儡安置到大箱中去,又看到戏台的皮剥去后,依然恢复那灯笼架子的神气,又看到小叫化子,徘徊于灰色葵花子壳中找寻他不意中的幸运,好象一枚当十铜元,一条手巾,一个仅只咬去一半的甜梨。
唱戏人,在布围子里地下走动着,把木傀儡从暗中伸举起来,至齐傀儡膝部自己手掌为度,若在台边看戏,利益就太多了。在台边,则一面可以看戏,一面还可见到那个唱戏的人,手中耍着木头人,口上哼哼唧唧,且极其可笑的做出俨乎其然的神气,走着戏上人物的步法。一个场面上是旦脚,如象夺阿斗的糜夫人,则耍木头人的那一位,脚步也扭扭捏捏,走动时也正同一个小脚女人样,真可笑极了。揎开布篷,便又可以见到那打锣的,在空闲时把塞到耳朵边正燃着纸煤子吸烟,吹唢呐的,嘴巴胀鼓鼓的,同含了什么两枚核桃之类,又正如杀猪志成吹猪脚那一种派头。台边前,不怕太阳晒,也是一个舒服处。还有一件顶讨便宜的事,就是随意去扳动那些脑后一颗钉挂在绳子上休息的傀儡时,戏子见到也从不呵叱!因为这中还有一个规矩,这规矩是戏在哪一街演唱时,则那一街的孩子,在大人们许可的法律中,成了戏台周围唯一的霸有者了。在霸有者所享有的权利有如此其多,当然给了其小孩若干强烈的诱惑。帝国主义者之侵略,既无从去禁止另一街为这诱惑已弄得心痒痒的之强项君子,因此一来,保护主权与野心家的战争,便随时都可以发生了。
败了,大家无声无息的退下,把救兵搬来时,又用力夺回。或保留此仇,待他日报复。胜了,所谓野心家,怀了失败的羞耻,也不再看别人街上唱的戏,都督带领弟兄,垂头丧气回家去,这耻辱也保留下来,等另一机会去了。为竞争存活起见,这之间用得着临时联邦政策。毗邻一街,若无深仇,则可合力排除强权,成功后,把帝国主义者打倒后,则让出戏台前地位三分之一来作携手御外侮的报酬。也有本街孩子极少,犹能抵抗外来之人侵略主权的,此则全赖本街中之大孩子。此类大孩子,当年亦必曾作统领,有名于全城,一切孩子们所敬服,又能持中不偏,才足以济。大孩子初不必帮同作战,或用别的力来相助,所要的是公理的执行。遇他方的孩子,行使侵略,来占戏台,本街小孩子诉苦于大孩子时,大孩子即作主人,再找一二好事喜斗之徒,为执行评证,使两街孩子,到离戏场较远,不致扰乱唱戏的空地方去,排队成列,各择一人,出面来殴扑,不准哭,不准喊,不准用铁器伤人,不准从旁帮忙。跌下的,若有力再战,仍可起身作第二次比赛。第一对胜败分明后,又选第二对,第三第四继其后,以尽本街小孩子为止。到后,总评其胜负。若本街实不敌,则让戏台之一面或两面,作媾和割地议;若胜,则对方虽人多,亦不必退缩。因较大之公证人在旁,败者亦只好携手跑去,再不好意思看戏了。要报仇么?下次有得是机会,横顺土地戏是这里那里直要唱二个月以上的,并且土地戏以外也不是无时间。
在打架时,是会要影响到戏的演奏么?我才说到,那请放心,决不会到那样!他们约下来,在解决以前,是不能靠近目的地的。人人都是那样文明,混战独战总得到大田坪里,或有沙土地方去。大坪坝空阔,平顺,免得误打别的老实小孩们,敌不过而又不甘认败的,且可以在田坪中小跑,如鸡溜头时一样。至于沙子地方,则纵跌猛的摔倒时,不至把身子跌伤,且衣服脏了也容易干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自然哩,在城中,一块大坪,沙子软软的同棉絮样的地方,就很多!不论他是如何,孩子们,会选地方打架,那是用不着夸张也用不着隐饰的了。
不光是看戏。正月,到小教场去看迎春;三月间,去到城头放风筝;五月,看划船;六月,上山捉蛐蛐,下河洗澡;七月,烧包;八月,看月;九月,登高;十月,打陀螺;十二月,扛三牲盘子上庙敬神;平常日子,上学,买菜,请客,送丧,你若是一个人,又不同你妈,又不同你爸,你又是结下了许多仇的一个人,那真危险!你一出街头,就得准备,起疱是最小的礼物,你至少应准备接受比起疱分量还重一点的东西。闪不知,一个人会从你身边擦过去,那个手拐子,凶凶的,一下就会撞你倒地做个饿狗抢屎的姿势!来撞你的总不止一人。他们无非也是上学,买菜,一类家中职务。他若是一人,明知不是你对手,远远的他见你来,早拔脚跑了。但可以欺的,他总不会轻轻放过。他们都是为人欺苦够了的人,时时想到报复,想到把自己仇人踹到泥里头去。对仇人,没有可报复的方法时,则到处找更其怯弱的人来出气。他们见了你时,有意无意的,走过你的身边,装装自己爸爸夜里吃多了酒的醉模样,口中哼哼唧唧,把手撑到腰间,故意将拐子作了力来触撞你软地方。撞了你后,且胡胡的用鼻子说着,“怎么,撞人呀!”不理是为一个不愿眼前吃亏的上策。忍不住时,抬起头去,两人目光一相接,那他便更其调皮起来!他将对你不客气的笑,这笑中,你可以省得他所有的轻蔑来。或者,他更近一步,拢到你身边来,扬起捏着的拳,恐吓似的很快的轻轻落到你背上。你不做声,还是低了头在走,那第二步的撩逗又出来了。他将把脚步拖缓下来,待你刚要走近他身边时,笑笑的脸相,充满难堪的恶意,故意若才见到你的神气:“喔,我道是谁呀!若高兴打架,就请把篮子放下罢。”这只能心里说打架是不高兴的事。虽然在另一个地方,你明知这人是不敢多事的,但如今是到了他的大门左右,一声喊,帮忙的来打狗扑羊的不知就有许多,所以“狗仗屋前”的他,便分外威风起来了。挑战的话大致不外后五种,录下以见一斑:
1肏他妈,谁爱打架就来呀!
2卖屁股的,慢走一点,大家上笔架城去!
3哪个是大脚色,我卵也不信,今天试试!
4大家来看!这里来一个小鬼!
5小旦脚,小旦脚,听不真么,我是说你呀!
骂,让他点罢,眼前亏好汉是不吃的。你一回嘴,情形准糟。欺凌过路人,这是多数方面一种固有权利,这权利也正如官家拦路抽税样:同是不合理,同是被刻薄,而又应当忍受之事;不然,也许损失还大。并且,此事在你自己,或者先时于你街上,就已把这税收得,这时不过是退一笔不要利息的借款罢了。
关于两街中也有这么一条,“不欺单身上学孩子”,但这义务,这国际公德,也看都督的脚色而定,若都督不行,那是无从勒弟兄们遵守的。
木傀儡戏中常有两个小丑,用头相碰,揉做一团的戏,因此,孩子们争斗中,也有了一派,专用头同人相碰。但这一派属于硬劲一流,胜利的仍然有同样的吃亏,所以人数总不多,到后来,简直就把这门战略勾除了。
一九二六年八月十日作完。北京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9节 炉边
四个人,围着火盆烤手。
妈,同我,同九妹,同六弟,就是那么四个人。八点了罢,街上那个卖春卷的嘶了个嗓子,大声大气嚷着,已过了两次了。关于睡,我们总以九妹为中心,自己属于被人支配一类。见到她低下头去,伏在妈膝上时,我们就不待命令,也不要再抱希望,叫春秀丫头做伴,送到对面大房去睡了。所谓我们,当然就是说我同六弟两人。
平常八点至九点,九妹是任怎样高兴,也必支持不来了。但先时预备了消夜的东西时,却又当别论。把燕窝尖子放到粥里去,我们就吃燕窝粥,把莲子放进去,我们于是又吃莲子稀饭了。虽然是所下的燕窝并不怎样多,我们总是那样说,我同六弟不拘谁一个人的量,都敌得过九妹同妈两人。但妈的说法,总是九妹饿了,为九妹煮一点消夜的东西罢。名义上,我们是托九妹的福的,因此我们都愿九妹每天晚饭吃不饱,好到夜来嚷饿,我们一同沾光。我们又异常聪明,若对消夜先有了把握,则晚饭那一顿就老早留下肚子,这事大概从不为妈注意及,但九妹却瞒不过。
“娘,为老九煮一点稀饭罢。”
倘若六弟的提议不见妈否决,于是我就耀武扬威催促春秀丫头,“春秀!为九***同我们煮稀饭,加莲子,快!”
有时,妈也会说没有糖了,或是今夜太饱了,“老九哪会饿呢?”遇到这种运气坏的日子,我们也只好准备着睡,没有他法。
“九妹,你说饿了,要煮鸽子蛋吃罢。”
“我不!”
“为我们说,明天我为你到老端处去买一个大金陀螺。”
“……”
背了妈,很轻的同九妹说,要她为我们说谎一次,好吃同冰糖白煮的鸽子蛋也有过。这事总是顶坏的我(妈是这样批评我的)教唆六弟,要六弟去说,用金陀螺为贿。九妹的陀螺正值坏时,于是也就慨然答应了。把鸽子蛋吃后,金陀螺还只在口上,让九妹去怨也全然不理,在当时,反觉得出的主意并不算坏。但在另一次另一种事上,待到六弟把话说完时,她也会到妈身边去,扳了妈的头,把嘴放在妈耳朵边,唧唧说着我们的计划。在那时,想用贿去收买九妹的我们,除了哭着嚷着分辩着,说是自己并没有同九妹说过什么话外,也只有脸红。结果是出我们意料以外,妈仍然照我们的希望,把吃的叫春秀去办。如此看来,妈以前所说全是为妹的话,又显然是在哄九妹了。然而九妹在家中因为一人独小而得到全家——尤其是母亲加倍的爱怜,也是真事。因了母亲的专私的爱,三姨也笑过我们了。而令我们不服的,是外祖母常向许多姨娘说我们并不可爱。
此次又是在一次消夜的期待中。把日里剩下的鸭子肉汤煮鸭肉粥,听到春秀丫头把一双筷子唏哩活落在外面铜锅子里搅和,似乎又闻到一点香气,妈怕我们伤风不准我们出去视察,六弟是在火盆边急得要不得了。
“春秀。还不好么?”盛气的问那丫头。
“不呢。”
“你莫打盹,让它起锅巴!”
“不呢。”
“快扇一扇火,会是火熄了,才那么慢!”
“不呢,我扇着!”
六弟到无可奈何时,乘到九妹的不注意,就把她手上那一本初等字课抢到手,琅琅的象是要在妈面前显一手本事的样子,大声念起来了。
“娘,我都背得呢,你看我闭上眼睛罢,”眼睛是果真闭上了,但到第五课“狼,野狗也——”就把眼睛睁开了。
“说大话的!二哥你为我把书拿在手上,我来背,”九妹是接着又琅琅的背诵起来。
大门前,卖面的正敲着竹梆梆,口上喊着各样惊心动魄的口号,在那里引诱人。我们只要从梆梆声中就早知道这人是有名的何二了。那是卖饺子的;也卖面,在城里却以饺子著名。三个铜元,则可以又有饺子又有面,得吃凤牌湘潭酱油。他的油辣子也极好。大姐每一次从学校回来,总是吃不要汤的加辣子干挑饺子。因为妈的禁止,我们却只能用眼睛去看。
那何二,照例捱了一会,又把担子扛起,一路敲打着梆梆,往南门坨方面去了,嚷着的声音是渐渐小下来,到后便只余那虽然很小还是清脆分明的柝声。
大门前,因为宽敞,一些卖小吃的,到门前休息便成了例子。日里是不消说。还有那类在一把无大不大的“遮阳伞王”(那是老九取的名)下头炸油条糯米糍的。到夜间呢,还是可以时时刻刻听得一个什么担子过路停下的知会,锣呀,梆梆呀,单是口号呀,少有休息。这类声音,在我们听来是难受极了。每一种声音下都附有一个足以使我们流涎的食物,且在习惯中我们从各样不同的知会中又分出食物的种类。听到这类声音,我们觉得难受,不听到又感到寂寞。最令人兴奋的是大姐礼拜六回家,有了她,我们消夜的东西,差不多是每一种从门前过去的都可以尝试。
何二去后不久,一个敲小锣卖丁丁糖的又在门前休息了。我知道,这锣的大小,是正如我那面小圆砚池,是用一根红绳子挂在手上那么随随便便敲着的。许是有人在那里抽了签罢,锣声停下来,就听到一把竹签子在筒内搅动的响声了。又听到说话,但不很清楚。那卖糖的是一个别处地方人,譬如说,湖北的罢。因为常听他说“你哪家”;只有湖北人口上离不得“你哪家”,那是从久到武昌的陈老板的说话就早知道了。在他来此以前,我似乎还不曾见过象那样敲着小锣落雨天晴都是满街满巷走着的卖糖的人。顶特别的是他休息到什么地方时,把一个独脚凳塞到屁股底下去坐,就悠悠扬扬打起那面小锣来了。我们因为欣赏那张特别有趣的独脚凳,白天一听铛铛的响声,就争着跑出去。六弟还有一次要他让自己坐坐看,我们奇怪它怎么不会倒,也想自己有那么一张,每天让我们坐着吃饭玩,还可以扛到三姨家去送五姐她们看。
大的木方盘内,分划成了许多区。每一区陈列糖一种。有的颜色式样虽相同味道却两样,有的样子不一样味道却又相同。有用红绿色纸包成三角形小包的薄荷糖,吃来是又凉又甜的。有成片的姜糖,味道微辣。圆的同三角形的各种果子糖,大的十枚五枚,小的两枚一枚。藕糖就真象小藕,有孔有节。红的同真红椒一般大的辣子糖,可以把尖端同蒂咬去,当牛角吹。茄子糖则比真茄子小了许多,但颜色同形式都同,把茶倾到茄子中空处再倒到口里去也很甜。还有用模子做成的糖菩萨:顶小的同一个拇指那么大,大的如执鞭的财神、大肚罗汉,则一斤糖还不够做一个。那湖北人,把菩萨安放在盘子正中,各样糖同小菩萨,则四围绕着陈列。大菩萨之间,又放了一个小瓶子,有四季花同云之类画在瓶上。瓶子中,按时插上月季,兰,石榴,茶花,菊,梅以及各样应时的草花。袁小楼***所长卸事后,于是极其大方的把抽糖的签筒也拿出来了。签从一点到六点各六根,把这六六三十六根竹签管束在一个外用黄铜皮包裹描金髹过的小竹筒内。“过五关”的抽法是一个小钱只能得小菩萨一名。若用铜元,若过了三次五关以后,胜利还是属于自己,则供着在盘子正中手里鞭子高高举着的那位财神爷就归自己所有了。三次五关都顺顺当当过去,这似乎是很难;但每天那湖北人回家时那一对大财神总不能一同回家,似乎是又并不怎样不容易了。
等了一会,外面的签筒还在搅动。
六弟是早把神魂飞出大门傍到那盘子边去了。
我说,“老九,你听!”我是知道九妹衣兜里还有四十多枚小钱的。
其实九妹也正是张了耳朵在听。
“去罢。”九妹用目答应我。
她把手去前衣兜里抓她的财产,又看着母亲老实温驯的说,“娘,我去买点薄荷糖吃罢!”
“他们想吃了,莫听他们的话。”
“我又不抽签,”九妹很伶便的***,都知道妈怕我们去抽签。
“那等一会粥又不能吃了!”
本来并不想到糖吃的九妹,经母亲一说,在衣兜里抓数着钱的那只手是极自然的取出来了。
妈又说必是六生的怂恿。这当然是太冤屈六弟了。六弟就忙着分辩,说是自己正想到别的事,连话也不讲,说是他,那真冤枉极了。
六弟说正想到别的事,也是诚然。他想到许多事情出奇的凶……那位象活的生了长胡子横骑着老虎的财神爷怎么内部是空的?那大肚子罗汉怎么同卖糖的杨怒山竟一个样的胖实!那个花瓶为什么必得四名小菩萨围绕?
签筒声停止后,那铛铛铛漂亮的锣声便又响着了。
这样不到二十声,就会把独脚凳收起来,将盘子顶到头上,也用不着手扶,一面高兴打着锣走向道门口去罢。到道门口后,把顶上的木盘放下,于是一群嘴边正抹满了包家娘醋萝卜碗里辣子水的小孩,就蜂子样飞了过来围着,胡乱的投着钱,吵着骂着,乘了胜利,把盘子中的若干名大小菩萨一齐搬走。眼看到菩萨随到小孩子走尽后,于是又把独脚凳收起,心中装了欢喜,盘中装了钱,用快步的跑转家去罢。回家大约还得把明天待用的各样糖配齐,财神重新再做,小菩萨也补足五百数目,到三更以后始能上床去睡……为那糖客设想着,又为那糖客担心着财神的失去,还极其无意思的嗔视着又羡企着那群快要二炮了还不归家去的放浪孩子,糖客是当真收起独脚凳走去了。
“那丁丁糖已经过道门口去了!”六弟嗒然的说。
“每夜都是这时来,”我接着说。
“娘,那是一个湖北佬,不论见到了谁个小孩子都是‘你哪家’的,正象陈老板娘的老板,我讨厌他那种恭敬”,九妹从我手上把那本字课抢过手去,“娘,这书里也画得有个卖糖的人呢。”
妈没有做声。
湖北佬真是走了。在鸭子粥没有到口以前,我们都觉得寂寞。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10节 玫瑰与九妹
大哥从学堂归来时,手上拿了一大束有刺的青绿树枝。
“妈,我从萧家讨得玫瑰花来了。”
大哥高兴的神气,象捡得“八宝精”似的。
“不知大哥到哪个地方找得这些刺条子来,却还来扯谎妈是玫瑰花”,九妹说,“妈,你莫要信他话!”
“你不信不要紧。到明年子四月间开出各种花时,我可不准你戴……还有好吃的玫瑰糖。”大哥见九妹不相信,故意这样逗她。说到玫瑰花时,又把手上那一束青绿刺条子举了一举——象大朵大朵的绯红玫瑰花已满缀在枝上,而立即就可以摘下来做玫瑰糖似的!
“谁希罕你的,我顾自不会跑到三姨家去摘吗!妈,是罢?”
“是!我宝宝不有几多,会希罕他的?”
妈虽说是顺到九妹的话,但这原是她要大哥到萧家讨的,是以又要我去帮大哥的忙:
“芸儿去帮大哥的忙,把那蓝花六角形钵子的鸡冠花拔出不要了,就用那四个钵子分栽。剩下的把插到花坛海棠边去。”
大哥在九妹脸上轻轻的刮了一下,就走到院中去了。娇纵的小九妹气得两脚乱跳,非要走出去报复一下不可。但给妈扯住了。
“乖崽,让他一次就是了!我们夜里煮鸽子蛋吃,莫分他……那你打妈一下好罢。”
“妈讨厌!专卫护大哥!他有理无理打了人家一个耳巴子,难道就算了?”
妈把九妹正在眼睛角边干擦的小手放到自己脸上拍了几下,九妹又笑了。
大哥这一刮,自然是为的报复九妹多嘴的仇。
满院坝散着红墨色土砂,有些细小的红色曲蟮四处乱爬着。几只小鸡在那里用脚乱扒,赶了去又复拢来。大哥卷起两只衣袖筒,拿了外祖母剪麻绳那把方头大剪刀,把玫瑰枝条一律剪成一尺多长短。又把剪处各粘上一片糯泥巴,说是免得走气。
“老二,这一共是三种(大哥用手指点),这是红的,这是水红,这是大红,那种是白的。是栽成各自一钵好呢,还是混合起栽好——你说?”
“打伙栽好玩点。开化时也必定更热闹有趣……大哥,怎么又不将那种***镶边的弄来呢?”
“那种难活,萧子敬说不容易插,到分株时答应分给我两钵……好,依你办,打伙儿栽好玩点。”
我们把钵子底底各放了一片小瓦,才将新泥放下。大哥扶着枝条,待我把泥土堆到与钵口齐平时,大哥才敢松手,又用手筑实一下,洒了点水,然后放到花架子上去。
每钵的枝条均约有十根左右,花坛上,却只插了三根。
就中最关心花发育的自然要数大哥了。他时时去看视,间或又背到妈偷悄儿拔出钵中小的枝条来验看是否生了根须。妈也能记到每早上拿着那把白铁喷壶去洒水。当小小的翠绿叶片从枝条上嫩杈桠间长出时,大家都觉得极高兴。
“妈,妈,玫瑰有许多苞了!有个大点的尖尖上已红。往天我们总不去注意过它,还以为今年不会开花呢。”
六弟发狂似的高兴,跑到妈床边来说。九妹还刚睡醒,正搂着妈手臂说笑,听见了,忙要挣着起来,催妈帮她穿衣。
她连袜子也不及穿,披着那一头黄发,便同六弟站在那蓝花钵子边旁数花苞了。
“妈,第一个钵子有七个,第二个钵子有二十几个,第三个钵子有十七个,第四个钵子有三个;六哥说第四个是不大向阳,但它叶子却又分外多分外绿。花坛上六哥不准我爬上去,他说有十几个。”
当妈为九妹在窗下梳理头上那一脑壳黄头发时,九妹便把刚才同六弟所数的花苞数目告妈。
没有做声的妈,大概又想到去年秋天栽花的大哥身上去了。
当第一朵水红的玫瑰在第二个钵子上开放时,九妹记着妈的教训,连洗衣的张嫂进屋时见到刚要想用手去抚摩一下,也为她“嗨!不准抓呀!张嫂”忙制止着了。以后花越开越多,九妹同六弟两人每早上都各争先起床跑到花钵边去数夜来新开的花朵有多少。九妹还时常一人站立在花钵边对着那深红浅红的花朵微笑,象花也正觑着她微笑的样子。
花坛上大概是土多一点罢。虽只三四个枝条,开的花却不次于钵头中的。并且花也似乎更大一点。不久,接近檐下那一钵子也开得满身满体了,而新的苞还是继续从各枝条嫩芽中茁壮。
屋里似乎比往年热闹一点。
凡到我家来玩的人,都说这花各种颜色开在一个钵子内,真是错杂的好看。同大姐同学的一些女学生到我家来看花时,也都夸奖这花有趣。三姨并且说,比她花园里的开得茂盛的远。
妈因为爱惜,从不忍摘一朵下来给人,因此,谢落了的,不久便都各于它的蒂上长了一个小绿果子。妈又要我写信去告在长沙读书的大哥,信封里九妹附上了十多片谢落下的玫瑰花瓣。
那年的玫瑰糖呢,还是九妹到三姨家里摘了一大篮单瓣玫瑰做的。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于北京窄而霉小斋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11节 生之记录(节选)
夜来听到淅沥的雨声,还夹着嗡嗡隆隆的轻雷,屈指计算今年消失了的日月,记起小时觉得有趣的端阳节将临了。
这样的雨,在故乡说来是为划龙舟而落。若在故乡听着,将默默地数着雨点,为一年来老是卧在龙王庙仓房里那几只长而狭的木舟高兴,童心的欢悦,连梦也是甜蜜而舒适!北京没有一条小河足供五月节龙舟竞赛,所以我觉得北京的端阳寂寞。既没有划龙舟的小河,为划龙舟而落的雨又这样落个不止,我于是又觉得这雨也落得异常寂寞无聊了。
雨是哗喇哗喇地落,且当做故乡的夜雨吧:卧在床上已睡去几时候的九妹,为一个炸雷惊醒后,听到点点滴滴的雨声,又怕又喜,将搂着并头睡着妈的脖颈,极轻的说:
“妈,妈,你醒了吧。你听又在落雨了!明天街上会涨水,河里自然也会涨水。莫把北门河的跳岩淹过了。我们看龙舟又非要到二哥干爹那吊楼上不可了!那桥上的吊楼好是好,可是若不涨大水,我们仍然能站到玉英姨她家那低一点的地方去看,无论如何要有趣一点。我又怕那楼高,我们不放炮仗,站到那么高高的楼上去看有什么意思呢。妈,妈,你讲看:到底是二哥干爹那高楼上好呢,还是玉英姨家好?”
“我宝宝说得都是。你喜欢到哪一处就去哪处。你讲哪处好就是哪处。”妈的答复,若是这样能够使九妹听来满意,那么,九妹便不再做声,又闭眼睛做她的龙舟梦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倘若说:
——老九,老九,又涨大水了。明天,后天,看龙船快了!你预备的衣服怎样?这无论如何不到十天了啦!
她必又格登格登跑到妈身边去催妈为赶快把新的花纺绸衣衫缝好,说是免得又穿那件旧的花格子洋纱衫子出丑。其实她那新衣只差的一排扣子同领口没完工,然而终不能禁止她去同妈唠叨。
晚上既下这样大雨,一到早上,放在檐口下的那些木盆木桶会满盆满桶的装着雨水了。这雨水省却了我们到街上喊卖水老江进屋的功夫。包粽子的竹叶子便将在这些桶里洗漂。
只要是落雨,可以不用问他大小,都能把小孩子引到端节来临的欢喜中去。大人们呢,将为这雨增添了几分忙碌。
但雨有时会偏偏到五日那一天也不知趣大落而特落的。(这是天的事情,谁能断料的定?)所以,在这几天,小孩子人人都有一点工作——这是没有哪一个小孩子不愿抢着做的工作:就是祈祷。他们诚心祈祷那一天万万莫要落下雨来,纵天阴没有太阳也无防。他们祈祷的意思如象请求天一样,是各个用心来默祝,口上却不好意思说出。这既是一般小孩的事,是以九妹同六弟两人都免不了背人偷偷的许下愿心——大点的我,人虽大了,愿天晴的心里却不下于他俩。
于是,这中间就又生出争持来了。譬如谁个胆虚一点,说了句。
“我猜那一天必要落雨呀。”
那一个便“不,不,决不!我敢同谁打赌:落下了雨,让你打二十个耳刮子以外还同你磕一个头。若是不,你就为我——”
“我猜必定要下,但不大。”心虚者又若极有把握的说。
“那我同你打赌吧。”
不消说为天晴袒护这一方面的人,当听到雨必定要下的话时气已登脖颈了!但你若疑心到说下雨方面的人就是存心愿意下雨,这话也说不去。这里两人心虚,两人都深怕下雨而愿意莫下雨,却是一样。
侥幸雨是不落了。那些小孩子们对天的赞美与感谢,虽然是在心里,但你也可从那微笑的脸上找出。这些诚恳的谢词若用东西来贮藏,恐怕找不出那么大的一个口袋呢。
我们在小的孩子们(虽然有不少的大人,但这样美丽佳节原只是为小孩子预备的,大人们不过是搭秤的猪肝罢了。)喝彩声里,可以看到那几只狭长得同一把刀一样的木船在水面上如掷梭一般抛来抛去。一个上前去了,一个又退后了;一个停顿不动了,一个又打起圈子演龙穿花起来。使船行动的是几个红背心绿背心——不红不绿之花背心的水手。他们用小的桡桨促船进退,而他们身子又让船载着来往,这在他们,真可以说是用手在那里走路呢。
过了这样发狂似的玩闹一天,那些小孩子如象把期待尽让划船的人划了去,又太平无事了。那几只长狭木船自然会有些当事人把它拖上岸放到龙王庙去休息,我们也不用再去管它。“它不寂寞吗?”幸好遇事爱发问的小孩们还没有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为难他妈。但我想即或有聪明小孩子问到这事,还可以用这样话来回答:“它已结结实实同你们玩了一整天,这时应得规规矩矩睡到龙王庙仓下去休息!它不象小孩子爱热闹,所以也不会寂寞。”
从这一天后,大人小孩似乎又渐渐的把前一日那几把水上抛去的梭子忘却了——一般就很难听人从闲话中提到这梭子的故事。直到第二年五月节将近,龙舟雨再落时,又才有人从点点滴滴中把这位被忘却的朋友记起。
一九二六年二月完成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12节 往事
这事说来又是十多年了。
算来我是六岁。因为第二次我见到长子四叔时,他那条有趣的辫子就不见了。
那是夏天秋天之间。我仿佛还没有上过学。妈因怕我到外面同瑞龙他们玩时又打架,或是乱吃东西,每天都要靠到她身边坐着,除了吃晚饭后洗完澡同大哥各人拿五个小钱到道门口道门口:清代辰沅永靖兵备道道台衙门外空坪处。与沈家隔得很近。去买士元的凉粉外,剩下便都不准出去了!至于为甚又能吃凉粉?那大概是妈知道士元凉粉是玫瑰糖,不至吃后生病吧。本来那时的时疫也真凶,听瑞龙妈说,杨老六一家四口人,从十五得病,不到三天便都死了!
我们是在堂屋背后那小天井内席子上坐着的。妈为我从一个小黑洋铁箱子内取出一束一束方块儿字来念,她便膝头上搁着一个麻篮绩麻。弄子里跑来的风又凉又软,很易引人瞌睡,当我倒在席子上时,妈总每每停了她的工作,为我拿蒲扇来赶那些专爱停留在人脸上的饭蚊子。间或有个时候妈也会睡觉,必到大哥从学校夹着书包回来嚷肚子饿时才醒,那末,夜饭必定便又要晚一点了!
爹好象到乡下江家坪老屋去了好久了,有天忽然要四叔来接我们。接的意思四叔也不大清楚,大概也就是闻到城里时疫的事情吧。妈也不说什么,她知道大姐二姐都在乡里,我自然有她们料理。只嘱咐了四叔不准大哥到乡下溪里去洗澡。因大哥前几天回来略晚,妈摩他小辫子还湿漉漉的,知他必是同几个同学到大河里洗过澡了,还重重的打了他一顿呢。四叔是一个长子,人又不大肥,但很精壮。妈常说这是会走路的人。铜仁到我凤皇是一百二十里蛮路,他能扛六十斤担子一早动身,不抹黑就到了,这怎么不算狠!他到了家时,便忙自去厨房烧水洗脚。那夜我们吃的夜饭菜是南瓜炒牛肉。
妈捡菜劝他时,他又选出无辣子的牛肉放到我碗里。真是好四叔呵!
那时人真小,我同大哥还是各人坐在一只箩筐里为四叔担去的!大哥虽大我五六岁,但在四叔肩上似乎并不什么不匀称。乡下隔城有四十多里,妈怕太阳把我们晒出病来,所以我们天刚一发白就动身,到行有一半的唐峒山时,太阳还才红红的。到了山顶,四叔把我们抱出来各人放了一泡尿,我们便都坐在一株大刺栎树下歇憩。那树的杈桠上搁了无数小石头,树左边又有一个石头堆成的小屋子。四叔为我们解说,小屋子是山神土地,为赶山打野猪人设的;树上石头是寄倦的:凡是走长路的人,只要放一个石头到树上,便不倦了。但大哥问他为甚不也放一个石子时,他却不做声。
他那条辫子细而长正同他身子一样。本来是挽放头上后再加上草帽的,不知是那辫子长了呢还是他太随意,总是动不动又掉下来,当我是在他背后那头时,辫子梢梢便时时在我头上晃。
“芸儿,莫闹!扯着我不好走!”
我伸出手扯着他辫子只是拽,他总是和和气气这样说。
“四满乡人呼叔叔为满满。,到了?”大哥很着急的这么问。
“快了,快了,快了!芸弟都不急,你怎么这样慌?你看我跑!”他略略把脚步放快一点,大哥便又嚷摇的头痛了。
他一路笑大哥不济。
到时,爹正同姨婆五叔四婶他们在院中土坪上各坐在一条小凳上说话。姨婆有两年不见我了,抱了我亲了又亲。爹又问我们饿了不曾,其实我们到路上吃甜酒、米豆腐已吃胀了。上灯时,方见大姐二姐大姑满姑满姑乃最小之姑母。各人手上提了一捆地萝卜进来。
我夜里便同大姐等到姨婆房里睡。
乡里有趣多了!既不什么很热,夜里蚊子也很少。大姐到久一点,似乎各样事情都熟习,第二天一早便引我去羊栏边看睡着比猫还小的白羊,牛栏里正歪起颈项在吃奶的牛儿。我们又到竹园中去看竹子。那时觉得竹子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本来城里的竹子,通常大到屠桌边***做钱筒的已算出奇了!但后园里那些南竹,大姐教我去试抱一下时,两手竟不能相掺。满姑又为偷偷的到园坎上摘了十多个桃子。接着我们便跑到大门外溪沟边上拾得一衣兜花蚌壳。
事事都感到新奇:譬如五叔喂的那十多只白鸭子,它们会一翅从塘坎上飞过溪沟。夜里四叔他们到溪里去照鱼时,却不用什么网,单拿个火把,拿把镰刀。姨婆喂有七八只野鸡,能飞上屋,也能上树,却不飞去;并且,只要你拿一捧包谷米在手,口中略略一逗,它们便争先恐后的到你身边来了。什么事情都有味。我们白天便跑到附近村子里去玩,晚上总是同坐在院中听姨婆学打野猪打獾子的故事。姨婆真好,我们上床时,她还每每为从大油坛里取出炒米、栗子同脆酥酥的豆子给我们吃!”
后园坎上那桃子已透熟了,满姑一天总为我们去偷几次。爹又不大出来,四叔五叔又从不说话,间或碰到姨婆见了时,也不过笑笑的说:
“小娥,你又忘记嚷肚子痛了!真不听讲——芸儿,莫听你满姑的话,吃多了要坏肚子!拿把我,不然晚上又吃不得鸡膊腿了!”
乡里去有场集的地方似乎并不很近,而小小村中除每五天逢一六赶场外通常都无肉卖。因此,我们几乎天天吃鸡,惟我一人年小,鸡的大腿便时时归我。
我们最爱看又怕看的是溪南头那坝上小碾房的磨石同自动的水车;碾房是五叔在料理。那圆圆的磨石,固定在一株木桩上只是转只是转。五叔象个卖灰的人,满身是糠皮,只是在旋转不息的磨石间拿扫把扫那跑出碾槽外的谷米。他似乎并不着一点忙,磨石走到他跟前时一跳又让过磨石了。我们为他着急又佩服他胆子大。水车也有味,是一些七长八短的竹篙子扎成的。它的用处就是在灌水到比溪身还高的田面。大的有些比屋子还大,小的也还有一床晒簟大小。它们接接连连竖立在大路近旁,为溪沟里急水冲着快快地转动,有些还咿哩咿哩发出怪难听的喊声,由车旁竹筒中运水倒到悬空的枧剜木以引水之物。上去。它的怕人就是筒子里水间或溢出枧外时,那水便砰的倒到路上了,你稍不措意,衣服便打得透湿。我们远远的立着看行路人抱着头冲过去时那样子好笑。满姑虽只大我四岁,但看惯了,她却敢在下面走来走去。大姐同大姑,则知道那个车子溢出后便是那一个接脚,不消说是不怕水淋了!只我同大哥二姐,却无论如何不敢去尝试。
第二部分 在私塾第13节 夜渔
这已是谷子上仓的时候了。
年成的丰收,把茂林家中似乎弄得格外热闹了一点。在一天夜饭桌上,坐着他四叔两口子,五叔两口子,姨婆,碧霞姑妈同小娥姑妈,以及他爹爹;他在姨婆与五婶之间坐着,穿着件紫色纺绸汗衫。中年妇人的姨婆,时时停了她的筷子为他扇背。茂儿小小的圆背膊已有了两团湿痕。
桌子上有一大钵鸡肉,一碗满是辣子拌着的牛肉,一碗南瓜,一碗酸粉辣子,一小碟酱油辣子;五叔正夹了一只鸡翅膀放到碟子里去。
“茂儿,今夜敢同我去守碾房罢?”
“去,去,我不怕!我敢!”
他不待爹的许可就忙答应了。
爹刚放下碗,口里含着那枝“京八寸”小潮丝烟管,呼得喷了一口烟气,不说什么。那烟气成一个小圈,往上面消失了。
他知道碾子上的床是在碾房楼上的,在近床边还有一个小小窗口。从窗口边可以见到村子里大院坝中那株夭矫矗立的大松树尖端,又可以见到田家寨那座灰色石碉楼。看牛的小张,原是住在碾房;会做打笼装套捕捉偷鸡的黄鼠狼,又曾用大茶树为他削成过一个两头尖的线子陀螺线子陀螺:陀螺如竹木纺车所纺出的线绽,故名。。他刚才又还听到五叔说溪沟里有人放堰,碾坝上夜夜有鱼上罶了……所以提到碾房时,茂儿便非常高兴。
当五叔同他说到去守碾房时,他身子似乎早已在那飞转的磨石边站着了。
“五叔,那要什么时候才去呢?……我不要这个。……吃了饭就去罢?”
他靠着桌边站着,低着头,一面把两只黑色筷子在那画有四个囍字的小红花碗里“要扬不紧”“要扬不紧”:不专心,懒懒的,应快而慢。凤凰土语。的扒饭进口里去。左手边中年妇人的姨婆,捡了一个鸡肚子朝到他碗里一掼。
“茂儿,这个好呢。”
“我不要。那是碧霞姑妈洗的……不干净,还有——糠皮儿……”他说到糠字时,看了他爹一眼。
“你也是吃饱了!糠皮儿在哪里?……不要,就送把我罢。”
“真的,不要就送把你姑妈。我帮你泡汤吃。”五婶说。
茂儿把鸡肚子一扔丢到碧霞碗里去。他五婶却从他手里抢过碗去倒了大半碗鸡汤。但到后依然还是他姨婆为他把剩下的半碗饭吃完。
天上的彩霞,做出各样惊人的变化。满天通黄,象一块其大无比的金黄锦缎;倏而又变成淡淡的银红色,稀薄到象一层蒙新娘子粉脸的面纱;倏而又成了许多碎锦似的杂色小片,随着淡宕的微风向天尽头跑去。
他们照往日样,各据着一条矮板凳,坐在院坝中说笑。
茂儿搬过自己那张小小竹椅子,紧紧的傍着五叔身边坐下。
“茂儿,来!让我帮你摩一下肚子——不然,半夜会又要嚷肚子痛。”
“不,我不胀!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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