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比天涯远一程 (吴越的另一作品)也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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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30
2005-01-26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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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2月25日 星期四 阴、有雨
圣诞快乐 & 生日快乐。
曾经听人说,25岁的生日一定要好好过,因为,那是女人青春的最后一季辉煌,过了二十五岁,就要开始为延缓衰老而奋斗了。好啊,我苦笑一声,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 ,然后,开始向一盒大号 Pizza 发起进攻。
去年的今天,是和路伟一起过的,好像也是两人一起啃一个大号的 Pizza,你一块我一块,弄得满嘴满手的油,还嘻笑着拿油污的手去抹对方的脸。记得路伟信誓旦旦的说,“明年这个时候,你肯定已经是我的老婆了。那时,我带你到旧金山去度蜜月。”
可是路伟,现在你在哪里呢?我们的蜜月又在哪里呢?你说的话还没有兑现呢。哼,此刻大概你已经和新婚的太太在享受旧金山温煦的阳光了吧。认识八年,相恋六年,真不敢相信我们的感情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爱情真是个奇怪的、又坚强又脆弱的东西。它存在的时候,可以让人茶饭不思,为伊消得人憔悴;而当它一旦逝去,两个人又立即各走各的路 --至少其中的一个人可以义无反顾的走自己的路,从前的山盟海誓烟消云散,谁当真,谁是傻瓜。
***响了,是老妈打来的,照例罗嗦半天:工作要努力,力争上游;身体要注意,劳逸结合;出门开车要小心,天黑以后千万不要出门,等等等等。平常嫌她罗嗦,现在却觉得可贵,幸亏还有碎嘴的老妈,让我在冷冷清清的25岁生日不至于过分孤单。
老妈才告一段落,话筒就被老妹抢了过去。这个丫头永远的没心没肝,只知道一个劲的叫我给她买东西,什么 CK的牛仔裤,CD的唇膏,这次又看上了雅丝兰黛的彩光眼影,难为她对国外的品牌都如数家珍。有时候真的搞不懂,她就比我小两岁 --准确的讲,是十八个月零六天,却可以那么无忧无虑,天塌下来当被盖。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气概,少了一个路伟就好像活着都有点兴味索然了呢?
挂上***,已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我打个饱嗝,把剩下的小半个 Pizza 放进冰箱,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酒,连澡都懒得洗就钻进被子里睡了。又睡不着,索性起床打开CD机,一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女声在静夜里水一样的流出来,温柔体贴得叫人心碎:
我曾经相信
所谓的一见钟情
在梦想辉煌的日子里
爱情不容易
心上没有人
夜晚一盏灯
寂寞不必等
自己会轻轻来敲我的门
蔡琴怎么会这么明白我此刻的心境呢?还是天下的痴男怨女都是一个样子?
不管怎样,25岁的生日,我要在蔡琴水一样的歌声中入睡。希望能梦见圣诞老人,不要梦见路伟。
2003 年12月26日 星期五 多云转晴
只有失恋的人才会觉得假期太长太长。
今年,我把所有的假期都堆在了十二月,从12月16号一直放假到1月4号,实在的是个决定性的错误。休假前,公司有些同事都问我有什么计划,我说准备在家vacation, 他们都是一脸惊讶,觉得我“暴殄天物”。我知道在很多美国人的眼里,一年一度的大休假,如果不飞上几千英里去个蛮夷之地烧掉几千块钱带一大堆纪念品回来,就是浪费掉了。又有人问起Alex (路伟的英文名字) 会不会来看我,我坦率的说已经和Alex分开了,他们便一副理解而同情的样子,不再多嘴。在美国,注重个人空间,原来也不错,至少失恋以后少了很多被人揭伤疤的机会。
一个人在家呆了十天,晨昏颠倒,整个人萎靡不振。今天晚上,Cindy打***来约我明天去Sho ing,我答应了。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去就去吧,何况不用自己开车。
和 Cindy
在读书的时候就是好朋友,有时候我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两个个性如此迥异的人可以相处得这么好。我是个家庭型的人,闲来喜欢做做菜,收拾收拾房间;Cindy 不仅不会,也不屑于下厨做羹汤,觉得那是“小女人为了讨好男人才做的事” ,她的房间永远乱七八糟,衣服裤子鞋子袜子堆放一气,然而,这位***从狗窝里跳出来后竟然还是一派端庄,实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我喜欢读书,中英文都看,有时也附庸风雅写点小文章;Cindy 呢向来只看两种书 -- 工作上的参考书和时装杂志。我比较巴结,喜欢存钱;Cindy 则完全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的气概。
我们的爱情观也相差十万八千里:我笃信从一而终,“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Cindy 口口声声的“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她有一套“孟尝君”理论,说找男朋友当如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多多益善,然后慢慢拣、细细挑,去芜存菁。更绝的是,Cindy说这理论是她外婆教的,原来花心也是可以家传的。可惜的是,这种理论至今并没有帮她找到如意郎君,相反,让她落下个“不专一” 的名声。
两年前,我怀着甜蜜的心境告诉Cindy我和一个男人已经谈了4年恋爱、将来想嫁给他时,她脱口一句“你和他睡过吗”。当她知道我们还没有“睡过”时,还竟然恬不知耻的说,你真要考虑嫁给他的话,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先“睡”一下,男人啊,别看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的,其实中看不中用的很多,臊得我满脸通红,赌咒发誓从此再不和她谈此类话题,道不同,不相与谋 。不过,我们的友谊倒是奇迹般的保留了下来,也许,Cindy
身上有什么我缺少的东西,而我的身上,也有某些她缺少的东西吧。
去交房租,房东说隔壁空了几个月的那个单元很快就会有人新搬进来,好像还是个中国人。这倒不错,以后可以有个照应。
2003年12月27日 星期六 晴
今天 Cindy 一看见我就叫了起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弄成什么样子啊?”
Cindy 把我拽到穿衣镜前面,“你仔细看看自己,以前学的那句宋词,什么‘风卷残云,人比黄花瘦’ ,说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那叫‘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出自南宋李清照的‘醉花阴’ 。”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好不了,懒得去看,没好气的说。
“Whatever, 反正你现在比黄花瘦。” Cindy 把我推出门拽上车,“走,是应该出去散散心,否则,你肯定闷出病来。”
一路上 Cindy
喋喋不休骂路伟不是东西,“别看我有时嘴臭,平心而论,我还是看好你们两个的,毕竟你们有很深的感情基础。真是想不到他竟然甩了你,甩了你不说,居然还去娶个美国妞,简直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不要这样讲,至少人家的陪嫁里有一张绿卡。我有什么?” 我苦笑。
“唉,要我说呀,” Cindy 脸上浮起一个坏笑,我知道她肯定没有什么好话说,不出所料,“那个路伟现在为了一张绿卡出卖色相,将来有他的苦头吃。我在网上看见好多文章说西方女人在性方面的要求远远超过我们中国女人,就路伟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只怕不是人家对手。”她挤挤眼,“就是前两天,我看见一篇文章讲一个中国男人娶了一个很漂亮的美国老婆,他倒是真心爱那个女人,但是后来发现妻子欲望特别强烈,活生生把他给吓得阳萎。那美国女人哪里受得了此等寂寞,最后两个人不得不离婚。那篇文章里对中国男人和美国女人的性生活有一个绝妙的比喻,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
“叫‘小虾米游大海’ ! 你说妙不妙?我看路伟啊,指不定现在可怜着呢。”
我不由“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Cindy 这个人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不过,还得承认她说的挺有意思,至少让我心里解恨了一点。
“对了,你没叫 Mimi?”
“当然叫啦,叫不动啊。人家现在嫁了个好老公又刚买了房子,哪里有兴致来陪我们这两个倒楣蛋。”Cindy懒洋洋的说。以前,Cindy,Mimi和我在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工作,关系很好。后来高科技被炒得很热得时候,她们先后都离开了公司,据说工资翻了差不多一倍,还拿到很多股票,只剩下我还在原地混日子。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经济情况不好,待在稳定一点的大公司,就算薪水低一点,至少不会经常裁员,弄得担惊受怕。
到了 Mall,很多店家都在进行 After Christmas Sale, 减价30%, 50%,甚至 70% 和 80% 的牌子比比皆是。人头济济,好像全城的八婆都在今天出动了,环顾四周,都是兴高采烈的八婆和站在一边愁眉苦脸、等着刷卡的老公和男友们。
“哇,你看,这件衣服从129块9毛9降到89块9毛9,现在又降到49块9毛9了。哎呀,这次我无论如何要把它买下来。你看怎么样?” 在一家内衣专卖店,Cindy 捧着一件黑色的亵衣大呼小叫。
“这种衣服… 太省料了吧。”
岂止是省料,其实就是用薄薄的蕾丝把乳罩和三角裤连起来,而那乳罩和三角裤本身也是用同样半透明的蕾丝织成的。可以想像穿在身上一定气象万千。我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老妈要是看见了,一定会说这是‘鸡’ 穿的。”
“啊呸,你以为是穿给你老妈看的呀?这是穿给男人看的。” 不知是我还是我老妈惹恼了 Cindy, 她硬是拿了两件,把我也推进了试衣间。
身材丰满的 Cindy 穿起那件性感内衣,黑色的蕾丝衬着她雪白的皮肤,果然是秀色可餐。Cindy逼我穿上另一件,很满意的打量着,“其实你的身材很不错啊,皮肤也好,注意挺胸收腹,你现在这个样子啊,要是路伟见了,担保他后悔。”我却是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像只被拔光了毛的鸡,一个劲央求她快点让我脱下来。
Cindy 买下了那件亵衣,一脸如愿以偿的满足感,“知道吗,这件衣服我从今年5月就看中了,一直等着它减价呢。” 我终於在 Cindy 的白眼下没有买,而是挑了一套厚厚的法兰绒睡衣裤 --天晓得我什么时候能再找到一个男人,在没有人抱的冬夜里,至少自己要穿得暖和一点。
今天购开丝米羊毛衫一件,睡衣裤一套,牛仔裤一条,卡其裤两条,皮鞋一双,袜子半打,资生堂 粉底一盒,倩碧润唇膏一支 (9块9毛9 -- 是我有生以来买的最贵的润唇膏,倒要看看它有什么特别的) ,共计美元248块5毛6分。
说来也奇怪,花了钱买一大包东西回家,心情竟然好多了。
2003年12月31日 星期三 阴
今天又是一觉睡到快12点才起床,胡乱吃了点东西,决定把家里的衣服好好的dejunk一下,为新的一年做好准备。
我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一件一件的检视,把已经过时和不常穿的归成一堆,再把容易搭配的放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前两天,我看了一本有关服装搭配的书,里面说衣服不在于多、而在於精,所以呢,每个季度都要仔细的检查一下衣柜,把过时和不实用的衣物毫不留情的扔出去。书上说得很有道理,让我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大干一场。
在整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过去的生活中有太多路伟的影子,多得以致于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品味究竟是什么。路伟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所以我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蓝色系的 – navy blue 的大衣,dust blue 的羊毛衫,light blue 的衬衫,一直到 baby blue 的内衣;路伟喜欢穿 Ralph Lauren 的套头毛衣,所以我也买了一件和他配成情侣装,即使我非常不喜欢那个绣在毛衣领子上的 RL 商标;我没有一条膝盖以上的短裙,因为路伟说过他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露出大腿 --想来他不会介意看别人女朋友的大腿罢;衣柜里几乎所有的鞋子都是平跟的,为了只有穿平跟鞋才能让只比我高3英寸的路伟显得高大一些。
我悲哀的看着一床的衣服,那一床的衣服也示威似的瞪着我,仿佛在说,哼,你以为你能把我们怎么着,做梦! 服装书上只教了我怎么搭配衣服、怎么去芜存菁,却没有教我如何把另一个人无微不至的影响从过去里抹掉。他的习惯、他的品味、他的喜欢和不喜欢,早已随着爱逐渐逐渐的交织进我的生命。而当那个人一旦离去,想在一夕之间将影影绰绰的回忆一笔勾销,是一件何等艰难困苦的事情。
Dejunk 的结果是我把几乎所有的 junk
又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只把两件已经穿了好几年的运动衫归进了垃圾袋。
隔壁的新邻居搬来了,门口堆着大小的纸箱。门开着,没看见人,传出来一把蔡琴的歌声,原来还是同好。喜欢蔡琴的歌,十有八九是个女孩子。我张望了两下,没有动静。算了,暂时不打扰人家了。
2004年1月1日 星期四 多云、有大风
今天醒得早,不肯起床,裹在被窝里和Cindy 堡***粥。
Cindy 的情绪不好,因为昨天,她发现自己的男朋友“红杏出墙” 。
“他要是找个像样一点的女人,我或许还可以接受,可是你真的没看见……长那副德性,天晓得他会喜欢她哪一点。” Cindy 气鼓鼓的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我已经办了。我告诉他,我们就地分手、一刀两断。他倒还有脸反过来说他如何如何爱我,跟那个女人不过是一时昏了头,要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没答应。莫名其妙,这次我要是原谅了他,担保他还会有下一次的。那种人,本来我就不是很看得上,没想到,他先来跟我玩花***。真是的,明明自己不要脸、有了女朋友还要在外面花女人,还一套一套的理论,说什么爱情需要宽容和谅解,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去 work things out,倒像是他在教训我。到最后看看没什么希望,话锋一转,说两个星期前我配眼镜时那副架子的钱是他付的,一百二十五块,既然现在要分手,为了公平,希望我能还给他。我气得发抖,马上写张支票扔给他,他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说可恨不可恨!”
“Cindy,我建议你下次找男朋友还是找个中国人,同文同种,容易沟通。而且,我总觉得中国男人比较重感情,做事情不会只凭着自己高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果然,“那你的路伟呢?不是照样甩了你去游大海?依我看,男人无论国界,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随你说吧。我祝你好运,快点找到个新的。”我有点恼火的岔开话题,“对了,我隔壁新搬人来了,人家也喜欢蔡琴。”
“我怎么总觉得只有老女人才会喜欢蔡琴的歌?” 大概是失恋的缘故,Cindy 今天口德甚差。
“那是你自己不懂得欣赏。” 我懒洋洋的说。
挂上***,我起床,把所有要洗的衣服打成一个大包,拿到楼下的洗衣房里放进洗衣机。上楼的时候,目睹了戏剧化的一幕: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抡起臂膀“啪”的抽在一个男人脸上,飞快的转身跑进电梯关上门。那个男人捂着脸愣了几秒钟,然后追了上去,一边叫着“等一下、等一下”,电梯门已经关上,他就冲向楼梯,蹬蹬蹬的跑下去。
这简直像某个狗屎电视剧里的场景。这两个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不会就是我的新邻居吧?
肯定是那个男的干了什么很不地道的事情,否则,为什么会在新年的第一天挨这么一巴掌,而且,挨了以后还会乖乖的摇着尾巴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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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1-26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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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涯 以为走得够远
千回百转后 开始明白
原来 有些东西
更比天涯远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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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2月25日 星期四 阴、有雨
圣诞快乐 & 生日快乐
曾经听人说,25岁的生日一定要好好过,因为,那是女人青春的最后一季辉煌,过了二十五岁,就要开始为延缓衰老而奋斗了。好啊,我苦笑一声,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然后,开始向一盒大号 Pizza 发起进攻。
去年的今天,是和路伟一起过的,好像也是两人一起啃一个大号的 Pizza,你一块我一块,弄得满嘴满手的油,还嘻笑着拿油污的手去抹对方的脸。记得路伟信誓旦旦的说,“明年这个时候,你肯定已经是我的老婆了。那时,我带你到旧金山去度蜜月。”
可是路伟,现在你在哪里呢?我们的蜜月又在哪里呢?你说的话还没有兑现呢。哼,此刻大概你已经和新婚的太太在享受旧金山温煦的阳光了吧。认识八年,相恋六年,真不敢相信我们的感情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爱情真是个奇怪的、又坚强又脆弱的东西。它存在的时候,可以让人茶饭不思,为伊消得人憔悴;而当它一旦逝去,两个人又立即各走各的路 --至少其中的一个人可以义无反顾的走自己的路,从前的山盟海誓烟消云散,谁当真,谁是傻瓜。
***响了,是老妈打来的,照例罗嗦半天:工作要努力,力争上游;身体要注意,劳逸结合;出门开车要小心,天黑以后千万不要出门,等等等等。平常嫌她罗嗦,现在却觉得可贵,幸亏还有碎嘴的老妈,让我在冷冷清清的25岁生日不至于过分孤单。
老妈才告一段落,话筒就被老妹抢了过去。这个丫头永远的没心没肝,只知道一个劲的叫我给她买东西,什么 CK的牛仔裤,CD的唇膏,这次又看上了雅丝兰黛的彩光眼影,难为她对国外的品牌都如数家珍。有时候真的搞不懂,她就比我小两岁 --准确的讲,是十八个月零六天,却可以那么无忧无虑,天塌下来当被盖。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气概,少了一个路伟就好像活着都有点兴味索然了呢?
挂上***,已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我打个饱嗝,把剩下的小半个 Pizza 放进冰箱,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酒,连澡都懒得洗就钻进被子里睡了。又睡不着,索性起床打开CD机,一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女声在静夜里水一样的流出来,温柔体贴得叫人心碎:
我曾经相信
所谓的一见钟情
在梦想辉煌的日子里
爱情不容易
心上没有人
夜晚一盏灯
寂寞不必等
自己会轻轻来敲我的门
蔡琴怎么会这么明白我此刻的心境呢?还是天下的痴男怨女都是一个样子?
不管怎样,25岁的生日,我要在蔡琴水一样的歌声中入睡。希望能梦见圣诞老人,不要梦见路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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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失恋的人才会觉得假期太长太长。
今年,我把所有的假期都堆在了十二月,从12月16号一直放假到1月4号,实在的是个决定性的错误。休假前,公司有些同事都问我有什么计划,我说准备在家vacation, 他们都是一脸惊讶,觉得我“暴殄天物”。我知道在很多美国人的眼里,一年一度的大休假,如果不飞上几千英里去个蛮夷之地烧掉几千块钱带一大堆纪念品回来,就是浪费掉了。又有人问起Alex (路伟的英文名字) 会不会来看我,我坦率的说已经和Alex分开了,他们便一副理解而同情的样子,不再多嘴。在美国,注重个人空间,原来也不错,至少失恋以后少了很多被人揭伤疤的机会。
一个人在家呆了十天,晨昏颠倒,整个人萎靡不振。今天晚上,Cindy打***来约我明天去Sho ing,我答应了。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去就去吧,何况不用自己开车。
和 Cindy在读书的时候就是好朋友,有时候我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两个个性如此迥异的人可以相处得这么好。我是个家庭型的人,闲来喜欢做做菜,收拾收拾房间;Cindy 不仅不会,也不屑于下厨做羹汤,觉得那是“小女人为了讨好男人才做的事” ,她的房间永远乱七八糟,衣服裤子鞋子袜子堆放一气,然而,这位***从狗窝里跳出来后竟然还是一派端庄,实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我喜欢读书,中英文都看,有时也附庸风雅写点小文章;Cindy 呢向来只看两种书 -- 工作上的参考书和时装杂志。我比较巴结,喜欢存钱;Cindy 则完全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的气概。
我们的爱情观也相差十万八千里:我笃信从一而终,“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Cindy 口口声声的“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她有一套“孟尝君”理论,说找男朋友当如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多多益善,然后慢慢拣、细细挑,去芜存菁。更绝的是,Cindy说这理论是她外婆教的,原来花心也是可以家传的。可惜的是,这种理论至今并没有帮她找到如意郎君,相反,让她落下个“不专一” 的名声。
两年前,我怀着甜蜜的心境告诉Cindy我和一个男人已经谈了4年恋爱、将来想嫁给他时,她脱口一句“你和他睡过吗”。当她知道我们还没有“睡过”时,还竟然恬不知耻的说,你真要考虑嫁给他的话,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先“睡”一下,男人啊,别看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的,其实中看不中用的很多,臊得我满脸通红,赌咒发誓从此再不和她谈此类话题,道不同,不相与谋。不过,我们的友谊倒是奇迹般的保留了下来,也许,Cindy身上有什么我缺少的东西,而我的身上,也有某些她缺少的东西吧。
去交房租,房东说隔壁空了几个月的那个单元很快就会有人新搬进来,好像还是个中国人。这倒不错,以后可以有个照应。
2003年12月27日 星期六 晴
今天 Cindy 一看见我就叫了起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弄成什么样子啊?”
Cindy 把我拽到穿衣镜前面,“你仔细看看自己,以前学的那句宋词,什么‘风卷残云,人比黄花瘦’ ,说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那叫‘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出自南宋李清照的‘醉花阴’ 。”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好不了,懒得去看,没好气的说。
“Whatever, 反正你现在比黄花瘦。” Cindy 把我推出门拽上车,“走,是应该出去散散心,否则,你肯定闷出病来。”
一路上 Cindy喋喋不休骂路伟不是东西,“别看我有时嘴臭,平心而论,我还是看好你们两个的,毕竟你们有很深的感情基础。真是想不到他竟然甩了你,甩了你不说,居然还去娶个美国妞,简直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不要这样讲,至少人家的陪嫁里有一张绿卡。我有什么?” 我苦笑。
“唉,要我说呀,” Cindy 脸上浮起一个坏笑,我知道她肯定没有什么好话说,不出所料,“那个路伟现在为了一张绿卡出卖色相,将来有他的苦头吃。我在网上看见好多文章说西方女人在性方面的要求远远超过我们中国女人,就路伟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只怕不是人家对手。”她挤挤眼,“就是前两天,我看见一篇文章讲一个中国男人娶了一个很漂亮的美国老婆,他倒是真心爱那个女人,但是后来发现妻子欲望特别强烈,活生生把他给吓得阳萎。那美国女人哪里受得了此等寂寞,最后两个人不得不离婚。那篇文章里对中国男人和美国女人的性生活有一个绝妙的比喻,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
“叫‘小虾米游大海’ ! 你说妙不妙?我看路伟啊,指不定现在可怜着呢。”
我不由“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Cindy 这个人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不过,还得承认她说的挺有意思,至少让我心里解恨了一点。
“对了,你没叫 Mimi?”
“当然叫啦,叫不动啊。人家现在嫁了个好老公又刚买了房子,哪里有兴致来陪我们这两个倒楣蛋。”Cindy懒洋洋的说。以前,Cindy,Mimi和我在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工作,关系很好。后来高科技被炒得很热得时候,她们先后都离开了公司,据说工资翻了差不多一倍,还拿到很多股票,只剩下我还在原地混日子。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经济情况不好,待在稳定一点的大公司,就算薪水低一点,至少不会经常裁员,弄得担惊受怕。
到了 Mall,很多店家都在进行 After Christmas Sale, 减价30%, 50%,甚至 70% 和 80% 的牌子比比皆是。人头济济,好像全城的八婆都在今天出动了,环顾四周,都是兴高采烈的八婆和站在一边愁眉苦脸、等着刷卡的老公和男友们。
“哇,你看,这件衣服从129块9毛9降到89块9毛9,现在又降到49块9毛9了。哎呀,这次我无论如何要把它买下来。你看怎么样?” 在一家内衣专卖店,Cindy 捧着一件黑色的亵衣大呼小叫。
“这种衣服… 太省料了吧。”
岂止是省料,其实就是用薄薄的蕾丝把乳罩和三角裤连起来,而那乳罩和三角裤本身也是用同样半透明的蕾丝织成的。可以想像穿在身上一定气象万千。我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老妈要是看见了,一定会说这是‘鸡’ 穿的。”
“啊呸,你以为是穿给你老妈看的呀?这是穿给男人看的。” 不知是我还是我老妈惹恼了 Cindy, 她硬是拿了两件,把我也推进了试衣间。
身材丰满的 Cindy 穿起那件性感内衣,黑色的蕾丝衬着她雪白的皮肤,果然是秀色可餐。Cindy逼我穿上另一件,很满意的打量着,“其实你的身材很不错啊,皮肤也好,注意挺胸收腹,你现在这个样子啊,要是路伟见了,担保他后悔。”我却是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像只被拔光了毛的鸡,一个劲央求她快点让我脱下来。
Cindy 买下了那件亵衣,一脸如愿以偿的满足感,“知道吗,这件衣服我从今年5月就看中了,一直等着它减价呢。” 我终於在 Cindy 的白眼下没有买,而是挑了一套厚厚的法兰绒睡衣裤 --天晓得我什么时候能再找到一个男人,在没有人抱的冬夜里,至少自己要穿得暖和一点。
今天购开丝米羊毛衫一件,睡衣裤一套,牛仔裤一条,卡其裤两条,皮鞋一双,袜子半打,资生堂粉底一盒,倩碧润唇膏一支 (9块9毛9 -- 是我有生以来买的最贵的润唇膏,倒要看看它有什么特别的) ,共计美元248块5毛6分。
说来也奇怪,花了钱买一大包东西回家,心情竟然好多了。
2003年12月31日 星期三 阴
今天又是一觉睡到快12点才起床,胡乱吃了点东西,决定把家里的衣服好好的dejunk一下,为新的一年做好准备。
我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一件一件的检视,把已经过时和不常穿的归成一堆,再把容易搭配的放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前两天,我看了一本有关服装搭配的书,里面说衣服不在于多、而在於精,所以呢,每个季度都要仔细的检查一下衣柜,把过时和不实用的衣物毫不留情的扔出去。书上说得很有道理,让我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大干一场。
在整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过去的生活中有太多路伟的影子,多得以致于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品味究竟是什么。路伟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所以我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蓝色系的 – navy blue 的大衣,dust blue 的羊毛衫,light blue 的衬衫,一直到 baby blue 的内衣;路伟喜欢穿 Ralph Lauren 的套头毛衣,所以我也买了一件和他配成情侣装,即使我非常不喜欢那个绣在毛衣领子上的 RL 商标;我没有一条膝盖以上的短裙,因为路伟说过他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露出大腿 --想来他不会介意看别人女朋友的大腿罢;衣柜里几乎所有的鞋子都是平跟的,为了只有穿平跟鞋才能让只比我高3英寸的路伟显得高大一些。
我悲哀的看着一床的衣服,那一床的衣服也示威似的瞪着我,仿佛在说,哼,你以为你能把我们怎么着,做梦! 服装书上只教了我怎么搭配衣服、怎么去芜存菁,却没有教我如何把另一个人无微不至的影响从过去里抹掉。他的习惯、他的品味、他的喜欢和不喜欢,早已随着爱逐渐逐渐的交织进我的生命。而当那个人一旦离去,想在一夕之间将影影绰绰的回忆一笔勾销,是一件何等艰难困苦的事情。
Dejunk 的结果是我把几乎所有的 junk又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只把两件已经穿了好几年的运动衫归进了垃圾袋。
隔壁的新邻居搬来了,门口堆着大小的纸箱。门开着,没看见人,传出来一把蔡琴的歌声,原来还是同好。喜欢蔡琴的歌,十有八九是个女孩子。我张望了两下,没有动静。算了,暂时不打扰人家了。
2004年1月1日 星期四 多云、有大风
今天醒得早,不肯起床,裹在被窝里和Cindy 堡***粥。
Cindy 的情绪不好,因为昨天,她发现自己的男朋友“红杏出墙” 。
“他要是找个像样一点的女人,我或许还可以接受,可是你真的没看见……长那副德性,天晓得他会喜欢她哪一点。” Cindy 气鼓鼓的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我已经办了。我告诉他,我们就地分手、一刀两断。他倒还有脸反过来说他如何如何爱我,跟那个女人不过是一时昏了头,要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没答应。莫名其妙,这次我要是原谅了他,担保他还会有下一次的。那种人,本来我就不是很看得上,没想到,他先来跟我玩花***。真是的,明明自己不要脸、有了女朋友还要在外面花女人,还一套一套的理论,说什么爱情需要宽容和谅解,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去 work things out,倒像是他在教训我。到最后看看没什么希望,话锋一转,说两个星期前我配眼镜时那副架子的钱是他付的,一百二十五块,既然现在要分手,为了公平,希望我能还给他。我气得发抖,马上写张支票扔给他,他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说可恨不可恨!”
“Cindy,我建议你下次找男朋友还是找个中国人,同文同种,容易沟通。而且,我总觉得中国男人比较重感情,做事情不会只凭着自己高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果然,“那你的路伟呢?不是照样甩了你去游大海?依我看,男人无论国界,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随你说吧。我祝你好运,快点找到个新的。”我有点恼火的岔开话题,“对了,我隔壁新搬人来了,人家也喜欢蔡琴。”
“我怎么总觉得只有老女人才会喜欢蔡琴的歌?” 大概是失恋的缘故,Cindy 今天口德甚差。
“那是你自己不懂得欣赏。” 我懒洋洋的说。
挂上***,我起床,把所有要洗的衣服打成一个大包,拿到楼下的洗衣房里放进洗衣机。上楼的时候,目睹了戏剧化的一幕: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抡起臂膀“啪”的抽在一个男人脸上,飞快的转身跑进电梯关上门。那个男人捂着脸愣了几秒钟,然后追了上去,一边叫着“等一下、等一下”,电梯门已经关上,他就冲向楼梯,蹬蹬蹬的跑下去。
这简直像某个狗屎电视剧里的场景。这两个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不会就是我的新邻居吧?
肯定是那个男的干了什么很不地道的事情,否则,为什么会在新年的第一天挨这么一巴掌,而且,挨了以后还会乖乖的摇着尾巴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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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 1月 5日 星期一 晴
早上被闹钟恶狠狠叫醒,连说几句fuck后无可奈何的爬起来。整整二十天的假期,一下子又要回到朝九晚七的工作日程,心情怎么好得了?
我草草洗漱、化妆完毕,背起包就冲出门,来不及了,到了公司再吃早饭吧,反正办公室里还有饼干。今年刚订下的 New Year Resolution第一条就是“坚持天天吃一顿高质量的早餐”,为此,我还一本正经的去买了一套三件的不粘锅。可惜,看来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就要打破这一条了。
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挤进来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正是那天被扇了一巴掌的那个男人,精确一点,应该说是个男孩子。高个子、瘦瘦的脸颊、板寸头。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穿了一件绿白条子的衬衫,墨绿外套,同色墨绿的灯芯绒裤子,还背了一个墨绿色的大书包。虽然颜色并不相冲,可是一个大男人穿了一身绿,多少总有点滑稽。我不由多看他两眼,他发现我在看他,转过头来,眯起圆圆的眼睛,嘴角拉出一个微笑,唇边竟然还有一个酒涡,像个孩子。我也对他笑笑。
到了公司,大部分的人还没来,我先到打印间去晃了一圈 --其实我并没有打印什么东西,只是因为我们部门主管的办公室就在打印间旁边,晃一晃好让她看见我一早就来辛勤工作了。果然,Kristin 已经端坐在办公室里,而且抬起头给了我一个明朗的微笑,说,“早上好。假期过得怎么样?” 我和 Kristin 寒喧几句,无非是假期去了什么地方之类。
我心情愉快的回到办公室,冲了一杯 Milo,吃下两片巧克力饼干,一股香气飘来,我知道一定是Emily 来了。Emily 和我是对头 --我们已经做了整整两年半的对头,而且还将做下去,直到我们中间的一个人升职。我们公司行政结构相当复杂,一个部门往往分成好几个层次。我们的部门二十个人,连主管共分成六个层次,我和 Emily 同处於倒数第二层。糟糕的是那个层次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竞争目标单一,不成对头也不可能。Kristin 好像有个习惯,越相互看不惯的人,她越是要安排在一起,所以,我和 Emily便天长日久的粘在一起,永远做同一个项目,用同一个办公室,大概是为了便於合作和互相监督吧。
我一见 Emily 心里就来了气,假期前 Kristin 曾吩咐我们两个人一起做一个项目明年的计划,谁知道 Emily 自说自话的写了个初稿就去跟 Kristin 表功,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好在 Kristin
很拎得清,叫我们先讨论后把终稿给她,否则恐怕又让她占了便宜。这个女人,吃相难看,不可不防。
防归防,见了面还是得客客气气的打招呼,然后一起讨论计划,表现团队精神,即使明知道这个人刚刚出卖了我。做人真烦。
今天公司餐厅里有我喜欢吃的蛤蜊浓汤,好久没吃了,真香。
2004 年 1月 7日 星期三 晴
老天也真怪,休假的时候几乎隔天就要下雨,不下雨的时候天也总是阴沉沉的。等我一上班就天天阳光灿烂,好像存心气人:你看,天气这样好,你就是得乖乖的在鸽子笼一样的办公室里窝着!
今天早上一到办公室,***留言机上的红灯就闪个不停。一听,是 Kristin 叫我十点半到她的办公室去。Kristin 有个烦人的习惯,有事找人喜欢打***通知,打***没找到人就留言,而在留言里从来不说是什么事情,甚至不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弄得人家心里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
熬到了十点半,我走进 Kristin 的办公室,发现 Emily 也在那里。Kristin满脸堆笑,先把我们俩狠狠的夸了一顿,说我们在过去的一年里通力合作,表现很好。然后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正当我以为她准备给我们发奖金 -- 至少给一两天休假的时候,Kristin 说,“Je y, Emily, 你们这个项目一直缺一个项目经理,所以,我准备今年从外面招一个新人进来。人选已经有了,这个人拥有非常丰富的项目管理经验,而且在面试的时候表现出了很强的领导和组织能力。我昨天已经把正式的 offer letter 寄给了他。不过,我知道,他也接到了其它公司的 offer,所以,我把你们的名字和电子邮件地址也给了他,告诉他可以直接和你们联络,了解更多有关这里的情况。我非常希望他能够最终选择来我们这里。”
Kristin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我偷偷看了Emily一眼,她的脸色不好。自从去年三月我们的项目经理调到洛杉矶分公司以后,这个位置一直空着,我和Emily都卯着劲想爬上去,可是,我们两个人都输了。那场战争是Emily打响的,从去年初她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排挤我,想在工作中占上风。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她比我早进公司两年,组里和她一批进来的人都升了上去,她当然要抓紧这个机会,但我无法忍受的是她想通过贬低我来抬高她自己,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的信条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我也决不容人家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所以,我们暗暗的较了一年的劲。此刻,我看她神情呆滞,嘴唇微张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说不出口,心里明白她肯定比我更不好受,倒有点同情她了,心想这个 Kristin 真是冷血,明明这么一个破事,还要说有个好消息。
回到办公室,Emily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半天没说话,只是盯着电脑屏幕发怔。过了好一会儿,好像突然醒了过来,意识到日子还是得过,於是开始打字,不过特别用力,像是在虐待键盘。
这样下去,我们俩岂不是谁也升不上去,要永远做冤家对头?或者这就是 Kristin 想要看到的局面?要命。
2004 年 1月 9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打开电子邮件信箱,看见一封邮件来自一个叫 Jason Cai 的人。奇怪,工作上我好像从来没有跟哪个 Jason 打过交道,而我又从来不用公司的电子邮件账号收私人邮件。
打开邮件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就是老板两天以前提过的那个“拥有非常丰富的项目管理经验,而且在面试的时候表现出了很强的领导和组织能力” 的新人。
再往下看,倒抽一口凉气,此君开门见山的给我提了十个问题,第一个扑面而来是“你每天早上醒来最想干的是什么?” 以下还有“你为什么选择为这家公司工作?” “你在工作中最喜欢什么?” “你在工作最不喜欢什么?” “你在工作中遇到的最大挫折是什么?” “遇到挫折你是怎么做的?” 等等,来势汹汹。
我被这个趾高气扬的牛人镇住。现在高科技行业形势低迷,失业率高居不下,在这个当儿,能找到一份工作已是万幸,要是我肯定早已千恩万谢接受下来,可是他却大有还要好好挑拣一下的气势,可见来头不一般。不过,对他的这种态度,我从心里有点不以为然,总觉得自我感觉太好了一点。
不以为然归不以为然,问题总是要回答的,而且还要认真对待。Kristin的态度很明朗,此人要想方设法把他拉进来,要是他觉得在我这里受了慢待,一撅蹄子不来,老板能给我好果子吃吗?再说,他要是来了,那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啊。
Emily也接到了一封一模一样的邮件,她关上办公室门,没好气的嘀咕着,“你每天早上醒来最想干什么?什么意思?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想上厕所难道我也告诉你?你说,他问这个干什么?” Emily终於明白去年我们俩是鹬蚌相争而让 Kristin渔翁得利,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今天还破天荒的带来了我最喜欢吃的 Peanut butter M&M 巧克力豆。
我被Emily逗笑了,心想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我没有多说什么,虽然Emily和我之间已经从敌我矛盾转成了内部矛盾,只要两个人还是平级、做一个项目,矛盾就永远会存在,防人之心不可无。
折腾了一个上午,脑子都快绞干,终於把十个问题都答好。想来想去,在第一个问题下面写上“每天早上醒来,我最想喝一杯热热的Hazelnut coffee,以确保我有饱满的精神去面对一天富有挑战性的工作。” 虽然还是别扭,可是再也想不出更好的***,随它去了。
Jason,且让你得意一时,等你进来了,Kristin 自会慢慢的收拾你。
2004 年 1月 10日 星期六 多云 晚上Mimi 请我和 Cindy 在 downtown 的一家意大利餐馆吃饭,庆祝她又升了一级。
这家餐馆很考究,餐具都是镀银的,侍者们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体面、笑容可掬。打开菜单,里面全是意大利文,看了半天才认出一个字pizza。
Mimi比我们晚到十分钟,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外套,配黑色高领开丝米羊毛衫,领口上一枚小小的郁金香银别针,低调而高雅。她坐下以后,手上一枚亮晶晶的钻戒直扎我的眼睛。
“这么大的钻石,你老公舍得花钱啊!” Cindy 第一个叫了起来。
“哪里,才一克拉而已。不过,Tiffany的东西,一克拉就已经够贵的了。”Mimi淡淡的,却把戒指不凡的来历说得很清楚,这个手法,小学作文课上老师就教过,叫做“先抑后扬” ,我偷偷掀了掀鼻子。
Mimi是混出头了,是啊,自己事业上一帆风顺,又嫁了一个比她更一帆风顺的老公,车子开的是BMW,房子买了六十多万带山景的,老公对她又这么好,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事情可以烦心。Mimi 早在读书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嫁一个“高尚” 的老公,所以,在我和Cindy结伴出去钓鱼爬山sho ing瞎混的时候,她忙着去参加酒会,和她“高尚”圈子里的朋友去打高尔夫球,现在如愿以偿。人的功夫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出来的。
点菜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Cindy 和我一样,整个菜单只找到一个英文字 pizza,就跟侍者说“我要这个 pizza” 。侍者微笑着说“***,其实,这个不是 pizza,是 pizza bread” 。Cindy 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便指着菜单说,“那我就要这个” 。我笑着说,“我也要这个” 。Mimi 的脸色很难看,等侍者走了以后,她不悦的说,“你们不知道菜名为什么不问我呢?”
“我只想要个 pizza 啊。” Cindy 说。
“Pizza bread 和 pizza 是两回事啊,真是的。”
“唉,两回事就两回事好了。就算我点错好了。” Cindy 嘟着嘴把餐巾放在膝上。
没想到 Mimi 不依不饶,“你刚才那样,多没面子。”
这下Cindy 被惹恼了,她把两条眉毛挤到一起,“SO? 丢脸也是丢我自己的脸,关你什么事?”
这顿饭不欢而散。
Mimi 买单之后就走了,我开车先送 Cindy 回家。
路上,Cindy一直把头靠在车窗上,我以为她还在生气,就随口劝了她几句。右转弯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在哭。我立刻把车开进路边一个停车场,拉着她问“怎么了” 。
Cindy 一把抱住我足足哭了十几分钟,把我身上那件 Ke eth Cole 的毛衣当作抹布,擦满了鼻涕眼泪。
Cindy 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Pizza 怎么了? Pizza 怎么丢脸了?” 一连重复了好几十遍。
“没有啊,Pizza 不丢脸啊。” 我忍着心疼衣服,轻轻的拍着她,像哄孩子一样,“是Mimi 不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是被她那个势利眼的老公带坏了。你怎么跟她一般见识呢?”
“我不是跟她一般见识!” Cindy 突然从我怀里抬起她满是泪痕的脸,“我不是跟她一般见识,我是妒忌她,我就是妒忌她! Mimi 她哪点比得上我,现在混得这样好,有钱,有房子,有戒指,有老公疼,她什么都有,怎么能不趾高气扬?我呢,我有什么呢?我是一个小瘪三,连菜单都看不懂! 我连菜单都看不懂!”
Cindy今天晚上的反应着实吓了我一跳,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大大咧咧、喜欢嘲笑别人也善於嘲笑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伤心,看来这次的失恋对她打击不小。
我完全能体会她的心情,因为我也感到同样的凄凉 --我们三个当中,Mimi没有Cindy漂亮,比不上我聪明,可是她实际、懂得为自己争取机会,所以,她混得最好。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发动车子,打个 U-turn 一路转上高速。与其回家面对孤灯一盏,不如游车河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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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 1月 13日 星期二 多云
今天,收到了那个 Jason Cai 的回信,很简单的一句话,“非常感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
什么东西,我花了整整一天绞干脑汁就换来这么一句话?怎么从头到尾好像是我又被 interview 了一遍?活见鬼。
快到午饭时间,我们部门里有名的 BMM (big mouth man) Charles 走进我们的办公室,一进来就神秘兮兮的把门关上,“Gue what?”
Charles帮我纠正了两个错觉:一,和英国王子同名的男人应该至少有一点帅;二,飞短流长是女人的事情。他还让我领悟到一点: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男人致力于做什么事情,那么,他往往能做得比女人更好。就好像虽然有成千上万的家庭主妇,专业的厨师十之八九是男人。认识Charles以来,总觉得他最大的专长就是在部门里搜集和散发流言。秘密对於他来说,就像刚患感冒病人的喷嚏,不打出来满身不爽。所以,我们部门的人花边消息特别灵通,比如市场部的小眼睛日本美眉和客户服务部的长颈鹿德国哥哥在公司停车场上拉了一下手,比如测试A组的印度组长在美国寻觅知音未果、不得已准备下个月回印度相亲,比如我们老板Kristin的年龄应该在35和38之间而还没有结婚,等等。不仅如此,这位在大学副修心理学、不到三十就开始谢顶鼓腹的先生还具有极强的侦察和推理能力,可以由一叶而知秋至,由一斑而窥全豹。所以大家流传一句话,“什么事情你告诉了Charles,就等於告诉了整个部门,外加半个公司”。他每次散布流言的标志就是关上门,耸起眉毛,给你来一句,“Gue what?”
这次他带来的消息非同小可,“听说公司要把我们这个点搬到海外去!”
“你听谁讲的?” 我和 Emily 异口同声的问。
“一阵风吹来的。” Charles 故弄玄虚,“不过,记住了,这种事情只要有人传,就肯定有影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去哪里?” 又是异口同声。
“听说还没最后定下来,可是,基本上不是印度就是中国大陆。” 他说得很肯定。
“可是我们不是还在招人吗?那个 Jason 什么的不是就要来了吗?”
“你以为我们公司现在还跟以前一样,阿猫阿狗的一旦招进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现在这个经济情况,公司招人、裁人都是为了短期效益考虑,今年需要人就招,明年不需要了就叫我们走路。这还不简单?” Charles 讲得我和 Emily 都汗毛凛凛。
Charles 虽然八卦,可是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要是一切都如他所说,大家饭碗一起敲掉,那该如何是好呢?我有点害怕。
2004 年 1月 15日 星期四 多云、有小雨
看来上次Charles说的不是空穴来风,这两天公司里对在海外设点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有多种版本,可是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像下个月大家就得卷铺盖滚蛋一样。
要是真的把我们这个点搬到印度或者中国,该怎么办呢?会把我们裁员吗?公司里有些人已经做了很多年,早有绿卡,将近退休,心态就比较轻松一点,觉得就算公司解散,至少也还有个不错的package可以拿,开口闭口回国养老。可是我们这些小字辈,读书、出国、再读书、找工作,过五关斩六将,哪一关不是血泪斑斑?现在,总算稍微安定一点,又要立刻打道回府,算是什么回事呢?也去养老吗?当年留在国内那些同学,这些年下来,都大大小小的有了个头衔、积累了些资历,我一味好强、拼了命往美国钻,到如今,还不是给人家打工?
去印度就免提了吧,虽然从小就向往泰姬陵的月色,可从来没有想过到那里去工作,也从来吃不惯任何一种咖哩。中国呢?只怕就是公司搬过去,也未必肯带基层的小土豆过去;往海外移,图的就是一个省钱,要是连窝端了,还有什么意义?
再去念书吗?有时加完通宵班后,也曾忿忿起过这样的念头,觉得卖力已经足够、何苦卖命,大不了再去念个学位,可是事到临头,却再没有这份潇洒。念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念,年轻的时候不抓紧时间挣点钱,更待何时?
“海归”吗?一没有资金,二没有项目,只会干脑力劳动世界里的“重体力活”。像我这样的人,国内其实遍地都是,回去从头开始找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优势?想想自己心里都怵得慌。
像我这样的人,其实也蛮尴尬。虽然跟旧日同学吹牛的时候可以举出大公司的牌子来吓吓人,工资换算***民币听上去也是挺大的一个数 -由於虚荣心使然,大半还不舍得算税后的,可是,个中酸甜苦辣,还不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公司诺大,等级森严,什么样的人进去不是石沉大海,我就听说过有一个部门里一半人是MIT毕业的,另一半来自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倒自然而然结成两派斗个没完没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想升一步都难于上青天,而老是升不上去呢,处境更加糟糕;一天靠十个小时对着电脑屏幕翻来覆去倒腾那些无味的程序,到了周末十有八九还得加班加点;最让人难受的是神经都仿佛因此变得格外脆弱,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吓个半死,唯恐敲掉手上饭碗。
不得不承认,美国是个很能给人幻想的地方:丰富的物质、便宜的电器、带草坪的大房子;Vogue杂志里的名牌香水大大方方放在Macy’s的柜台上任人试用;偶尔也可以犒劳一下自己买一个Gucci的皮包之类的;假期大家谈着去大峡谷或者黄石公园玩;股票几个月之内涨几倍甚至十几倍;一转眼又是哪个同事把本田换成了凌志。前几年,高科技产业火爆,冲得我们晕晕乎乎,看着工资单满心欢喜,俨然以中产阶级自居。现在方才明白,花无百日红,什么东西都是盛极必衰,好景不再,一旦没了工作,原先以为理所当然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天气不好,大家的心情也一样阴沉。整个公司,恐怕只有打扫餐厅和厕所的工人还是成天笑嘻嘻的。
这个时候,想想还是 Mimi 有先见之明,早早给自己找了个好归宿。
晚上无聊,随手拿来一本亦舒的杂文集,里面引金庸小说的一句“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刹那芳华”,何等美丽而无奈的句子,让我看得发呆。
或者,真的像 Mimi 曾经说过的,living is more important than life – “生存比生活重要”,先找一张绿卡加饭票是正经?
2004 年 1月 17日 星期六 阴
今天又被 Cindy拉去逛 mall,说什么这个时候每家店都要清库存,东西会大幅度减价。
Cindy说Mimi给她打过***道歉,不过,她觉得自从Mimi结婚以后,就渐渐跟我们疏远了,大家就算聚到一起也少有共同话题。她觉得好像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我说,“其实,Mimi这个人心肠不错,只是有时不大顾及人家的感受罢了。算了,人家结了婚,有了家庭,接触的人、考虑的事情都多了,怎么能还要求她跟我们这两个女光棍一样呢?”
说到结婚,我突然想到我们公司向海外搬的说法,问 Cindy,“你们公司现在怎么样?”
“苟延残喘。好在人不多,船小好掉头,混口饭吃而已。你们呢?” Cindy 懒洋洋的说。
“你走了以后裁了两批人,好在规模都不大。今年把所有的临时工都赶回了家,我们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还不够,现在又听说好像要把我们整个点给端到海外去。那样的话,大家都要失业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当时跟你一起走了算了。”
“不会吧,你们那个点那么大,上千个人,都往海外搬,得多少费用?”Cindy拿起一瓶Opium的试用装往手腕上用力喷了两下,“闻闻,真是其它哪个牌子都赶不上 Opium 性感。”
我无精打采的把鼻子往上凑了凑,“就是因为规模大,人多,才值得往海外搬。你想想看,我们一个人的工资到了那边几乎可以养十个同等资历的人,软件行业最大的成本就是人力资源了,能把员工的工资减到十分之一,公司何乐不为呢?”
“哼,现在的公司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与其从外国招劳工来剥削,不如直接跑到外国去剥削更爽。” Cindy 冷笑一下。
我问 Cindy,“你们公司还要招人吗?”
Cindy想了想说,“我们部门眼下不招,其它的部门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不过不乐观。现在这个行业人浮于事,随便哪个主管招人,根本不登广告,只要叫周围的人推荐一下,什么岗位都好多人争。我们主管去年招一个半年期的临时工,两天之内就收到了十几份简历,有很多还都是被大公司裁员的,条件相当好。现在,我们老板动不动就把这件事抬出来,用意不要太明显: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能有个饭碗捧,算是很幸运的,还不给我老实一点?”
我不由想到了那个Jason Cai,这种时候他还能搭那么大的架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呢?管他什么来头,到时候公司往外一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逛了一天,小腿酸得发麻。回到家,打开信箱,取出一堆帐单、广告,里面夹了一封信,收信人一栏写着“Kevin Li”, 旁边用中文写着“李嘉文”。李嘉文,这不是小时候看过一部动画片“花仙子”里面那个帅男孩的名字吗?怎么会到了我的信箱里呢?仔细一瞧地址,B楼239号,就是我旁边那一间。肯定是邮递员投错了信箱。
我轻轻的敲隔壁的门,家里没人。我把信从门缝底下塞进去,一面心里想着,这个人名字叫得真好听,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不会就是那个穿一身绿的男人吧?那么,那个扇他一巴掌的泼辣女人又是谁呢?他的老婆?女朋友?上帝保佑她的名字不要叫“小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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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 1月 21日 星期一 晴
今天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张贺卡,上面两只金光闪闪的猴子,才想起农历新年就要到了。
公司在中国的点发来邮件通知,说农历新年休假一个星期,羡慕得我牙痒痒,一看电脑上的日程表,还偏就是这几天最忙,明天还要一早赶到公司开一个七点钟的会。
依照惯例,老板给部门里每个有孩子的中国同事发了一个压岁红包,往年都是二十块钱,今年减半,只有十块,可见经济低迷、影响无处不在。
今天,Kristin正式通知我和Emily,那个Jason决定来我们公司了,他将是我们的项目经理。Emily 已经很识大体的把弯转了过来,连声说好,还一个劲说愿意做他的mentor,帮助他早点适应公司的业务和程序。我心里冷笑,有些人天生犯贱,前两天还一脸阴云,走进走出好像谁欠她八百吊,这会儿见了老板又立刻一副走狗相,明明刚被踢了一脚又马上摇起尾巴。早知道这样,当初同情都多余。
平心而论,Emily的工作能力不算差,进公司的时间也不短,早应该升一级了,可是老板迟迟不动,弄得她很是着急。在我们公司,一个新人进来,正常情况下三年左右应该升一级,如果超过四年还是原地踏步,就说明你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可能是工作质量不高或态度不好,或者和老板之间有矛盾。据我观察,Emily总也升不上去一不是因为工作质量不高,二不是因为工作态度不好,也不是因为和老板有矛盾,而是因为她有时办事实在太不用脑、让人觉得靠不住。比如有一次她想跟我约个时间开会,专门来问我星期二什么时间有空,我说我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有会,下午两点到三点有个会,其它时间都可以。十分钟后,她发了个电子会议通知来,上面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下午两点到三点!对同事如此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她对老板也是这样,所以,如此这般低能的错误犯了几次,就给人一种“拎不清”的感觉,碰到Kristin又是个不太懂专业的人,便特别喜欢从小节上去看一个人的素质,所以,Emily 的提升一拖再拖。
进了公司四年多还没提升的Emily,嘴上不说,眉眼之间透着心急如焚。公司里的人是相当势利的,遇到危难时刻,在老板面前不得宠的人往往会成为“墙倒众人推” 的对象。所以,她现在是全力以赴,打算在今年之内解决问题。
Emily 主动要求做 Jason 的 mentor,其实是一箭双雕的意思 -- 既讨好了老板又有机会逢迎未来的顶头上司。然而,Kristin 是“天意从来高难问”,明明知道Emily那么积极,她偏偏点名叫我去带Jason,理由是我去年带过两个新人、在这方面经验更丰富一点。我没有偏头也已经看见 Emily 含着嫉妒的目光了,心想,活该,尾巴摇得勤快,未必人家要看啊。
Mimi发了个电子邮件给我和Cindy,叫我们星期五晚上到她的新家去吃饭,庆祝新年。我有点不想去,本来已经想好这个周末去租几个新片看个过瘾。后来转念一想,要是不去,Mimi 说不定会认为我还在为上次的事情记恨,还是去吧。
2004 年 1月 20日 星期二 晴
今天下班回到家,信箱里又是一封给那个Kevin Li的信。
我敲敲239的门,他正好在家。打开门,一阵歌声飘出来,是蔡琴的“相思河畔” 。他看见我,微微怔了一下。
我把信递给他,“这信是你的吧,放到我的信箱里了。”
他看了看信,咧嘴笑了,露出左脸颊上的酒窝。我注意到他的鼻子很特别,塌鼻梁、两个圆圆的鼻翼肉团团的,倒有点像我家里一尊弥勒佛的鼻子,十分可爱,让人想伸手去刮一下。这副脸相配他的高个子板寸头,让人觉得一张娃娃脸长到了一个大人身上,有点不伦不类。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信?” 长着娃娃脸的大人双手接过信问我。
“信封上写的不是239吗?”
“噢,对了,对了。谢谢,谢谢。” 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叫李嘉文?”
“对啊。”
“那你的太太不会叫‘小蓓’ 吧?” 我终於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我太太?啊,那是我女朋友。她叫简蓉。” 李嘉文抓抓头皮 --名符其实的抓头皮,因为他的头发实在太短。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上次,不好意思。”
我意识到他是在讲上次被扇巴掌让我看见的事,倒好像自己偷窥了人家的秘密一样,脸颊发热,赶忙说,“不要紧啊。”
回到自己家,我突然想到他家里刚才在放蔡琴的歌,看来,应该是他那个女朋友喜欢蔡琴吧。
2004 年 1月 21日 星期三 晴
晚上,给老爸老妈打***拜年,听见背景里嘈杂的音乐声。老妈说,“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妹妹,大年初一放她那种莫名其妙的什么爵士乐。” 讲了一半,老妹半路插进来,“姐,你上次托人带来的牛仔裤很不错,下次有机会能不能再给我买一条?” “去去去,这么大的人了,还好意思敲你姐竹杠,亏你说得出口。” 老妈把话筒抢回来,“不要给她买,把她都惯坏了。” 我听见老妹在大叫,“妈,只是一条牛仔裤啊。下次等我姐回来,我折***民币给她钱还不行吗?!”
我在***这头默默的听着母女俩伴嘴,一时间心里竟有点失落。我羡慕老妈和老妹之间的亲近,这种亲近是我和妈之间没有的。很多人都说,有两个孩子的家庭,往往一个争气一个不争气,我们家就是这样。从小到大,我是懂规矩的好孩子、模范的好学生,学习成绩基本不出前三名 --记得有一次考了班里第七名,还惹得多事的班主任老师来家访,说我的成绩“大副度滑坡”,弄得爸妈把我一顿好骂;老妹却是出名的“野” ,喜欢玩,喜欢打扮,从来不用功念书,虽不致于开红灯,可也相去不远。每次学校开家长会,老爸老妈各去一班,去我班里的那一位往往春风得意,被其他家长围住,“啊,你就是 xx的家长,介绍介绍经验吧!”,“不要谦虚嘛,你的孩子这么出色,你们做家长的一定有一套” ,云云;去老妹班里的那一位则总是灰头土脸,轮不到介绍经验不说,还常常被老师提到“我们班上有些同学脑子不笨,可是需要端正学习态度”的时候瞄一眼,瞄得心里发虚。后来,我离家去上重点大学,然后又是美国,一路绿灯。我是家里的骄傲,可是,久而久之,我碰到什么烦心事习惯一个人解决,反正告诉父母也没用,白白拉他们一起着急。每星期打***只是谈天气、谈工作忙或者不太忙、谈公司的股票涨了或者跌了、谈今年的奖金发了多少。我逢年过节都会给家寄点钱,所以呢,上次老妈来美国探亲时也带了一笔钱给我,数目和我给他们的差不多,大家拉平。记不起上次他们骂我是什么时候了,好像他们已经习惯放手让我自己去管自己的事情。渐渐的,我和父母好像变成了礼尚往来的亲戚,很多话就是想说也开不了口;而老妹呢,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可以对着父母撒娇、耍小性子、讨零花钱的女儿。有时候,回头想想,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是这样的一个女儿啊。
挂上***的那一刹那,灯也跟着熄了,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是停电了。没想到美国也会停电,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人为的东西就有万一,电既然是发出来的就有可能会停。我在屋里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蜡烛,只好穿上外套,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去买。
找到了蜡烛和火柴,又发现店里这个星期很多东西打对折,於是手纸、卫生巾、卫生护垫的买了一大堆。
我把车推到 check out lane,把东西一样样放上传送带。突然发现排在我后面的那个人好面熟,隔着二十四卷一包的卫生纸一看,竟然是 Kevin,他手上也拿着一盒蜡烛,正专心致志的盯着一包 Always的带护翼超长夜用卫生巾。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darn it,一直认为世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於买这些东西的时候碰上熟人。
他看见是我,笑了笑,我也干巴巴的笑还。我们一起看着收银员把花花绿绿的卫生巾打包。
两分钟后,我明白了世上最尴尬的事情并不是在买卫生巾的时候碰上熟人。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是在买卫生巾的时候碰上熟人,而你又偏偏忘了带钱包。
“Use my card.” Kevin 已经大大方方的把他的信用卡递了过去。
我的脸一下子热得发烫,只好笑笑说,“谢谢你了。”
“不要紧。”
走出商店,他看我左右手各拎了一大包东西,好心的说,“我来帮你拎吧。”
“不用了,不重。” 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便问,“对了,你是干什么的?”
“编软件的,天天写 code,很无聊。你呢?”
“同行,一样无聊。那你女朋友呢?”
“她在波士顿念书,读教育学的博士。”
“波士顿?很远啊。其实,我们这里也有的不错学校,她有没有考虑转过来呢?”
我看见Kevin苦笑了一下,“我倒是很希望她转过来,可是,她不愿意 -- 她说凭什么因为我在这儿她就要转过来。” 他顿了一顿说,“小蓉她一直就是这样。”
他不说话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一时,都沉默了。我突然想到,既然他的女朋友不住在这里,那么喜欢听蔡琴的就是他而不是他女朋友了,这一点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喜欢蔡琴?我听见你经常放。”
他点点头,“以前念大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流行听刘文正和蔡琴的老歌,所谓的怀旧,我女朋友就去买了好多磁带叫我陪她一起听。她没有常性,听了几天就觉得没味道,我倒真的喜欢上蔡琴的歌了。有时候,工作上碰到心烦的事,回家听听她的歌可以洗脑子。”
我被“洗脑子” 这个说法逗笑了,“你说得真形象。”
他看着我微笑。后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们公司农历新年有什么活动吗?”
“只有一个 potluck,大家每人带一个菜。”
“我们可是连 potluck也没有。照样干活、开会、写 code。每年到这个时候就觉得特别无聊。”
“你也是一个人在美国?”
“是啊。”
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问,“对了,过年怎么不请假去看你女朋友?”
“她叫我不要去的。”
“为什么?”
“她说她那边有很多活动。她是学校的中国学生会副主席,过春节要组织很多活动,我就算去了,她也没时间陪我。”
我有点吃惊。这一对真是有点奇怪。
到了公寓大楼门口,灯已经亮了。我们互道晚安。
我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一个***拨给Cindy,告诉她我的邻居和他的女朋友是这样的,是不是有点奇怪。
Cindy好像正在做面膜,声音龇牙咧嘴的,“管他呢。你这么关心人家干什么?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看上那个小孩?有没有搞错?” 我哑然失笑。
“那你半夜三更给我打***做什么?他女朋友这样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看着合适的话,把他捞过来算了。无毒不丈夫,什么意思,就是说,你心不毒就找不到丈夫。明白吗?”
狗嘴里吐不出***,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对了,明天别忘了还他钱。
2004 年 1月 23日 星期五 阴、小雨
今天晚上去 Mimi 家吃饭,没想到,她竟然是要给我和 Cindy 相亲。
早应该料到的,Mimi 结婚以后,和我们两个就淡了,现在突然叫我们去吃年夜饭,肯定有点因头。
可是我们俩偏偏没有想到这一层,下了班连衣服都没换都去了,脸上也没有补妆,那副样子,不说也罢。
Mimi给我安排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叫David Zhang。David 中等个子,粗胳膊粗腿,一张笑眯眯的大圆脸,乍一看,让我想到动画片里的忍者龟。据说是Mimi部门里技术最好的,三年里连升两级,创下了记录,现在是主管的左右手。David坐在我右边,一张脸像向日葵一样随时对着我笑,弄得我看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我偷眼看 Cindy的对象,长得比David登样 --大概因为Cindy比我漂亮吧,Mimi倒也是看人配菜。不过,帅则帅矣,总觉得小白脸气浓了一点,也不是个味。
Mimi的先生刚从大陆出差回来,一个劲的抱怨那里空气污染如何如何厉害,工作效率如何如何低,医院里设施如何如何差,听得我打恶心。你不也是从那里来的?你那前二十多年都是怎么过的?还有,这位先生英语讲得不怎么样,普通话好像也有变味的趋势,连“橙汁” 都不会讲了,满口“柳丁汁” 、“柳丁汁”的,让人头皮发麻。
David好像很善於理财,随便什么话题到了他的嘴里,拐上几拐就能弯到理财上面去。比如他问我开什么车,我说是99年的丰田Camry,他问我为什么买这个车型,我随口说是买车的时候朋友建议的。他兴高采烈的一拍大腿,“你那个朋友建议得好!”然后,他从各个层面细细分析了这个车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车型是丰田车里性能价格比最好的。我随口说了一句,“可是到底是欧洲车看上去有品味啊。”他眉毛一扬,立即顺水推舟,“品味这个东西都是人捧出来的,没有什么道理。你想,你开着车在路上走,自己又看不见自己的车,有什么道理呢。我觉得啊,车子绝对不应该超过两万块钱,多出来的宁可投到股市里去。”我又不知就里的跟了一句,“投资股市会不会风险太大了一点?”这一下完全掉到他的套里,他一脸“孺子可教”,眼睛鼻子都在飞,耐心的跟我解释为什么应该把股市看成长期投资的方法而不是短期投机的手段,然后话题转到债券、共同基金、独立退休帐户,直听得我天昏地暗,眼冒金星。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中流砥柱”迟迟解决不了终身大事。对不起,我也无意做你手中的一支绩优股。
一回家,***铃就在响,拎起来,一句字正腔圆的粗话直冲耳膜,“Shit! Damn it!”我本能的把话筒移远一点。Cindy
的英语没有我好,可是粗话说得相当地道,“什么东西,她以为我们嫁不出去了是不是?”
大概那个小白脸让她倒了胃口。我只好说Mimi也是一片好心,再说,她介绍的人其实也不算差,都是有绿卡、有稳定工作的。
“这么说,你是准备考虑那只忍者龟了?看你跟他讲得亲亲热热的。” 到底是好朋友,心有灵犀,连挖苦人都往一处想。
“你无不无聊,谁跟他亲亲热热?都是他在讲,我只是表示礼貌而已,无聊透了。” 我的牢骚被激了起来,一股脑儿向 Cindy 倒过去,听得她哈哈大笑,气也消了一大半。
Cindy 说她下决心了,今年之内把自己嫁出去,至少找个可以一嫁的对象,免得以后再受这种罪。
我也想把自己嫁出去啊,可是,嫁给谁呢?
他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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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处贴小说我看着 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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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 年 1月 26日 星期一 多云
今天,是 Jason Cai 来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本来,Kristin 要亲自去公司底楼大厅接他,可是临时有个重要的会,就通知我九点半去大厅。
我准时到了大厅,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穿浅灰色西装、黑色衬衫、米色卡其裤的男人,头发照流行的白领样式用发胶弄得很挺,如果戴顶帽子,活脱脱一个成语“怒发冲冠”,看上去显得很精神,而且,看上去不过比我大两三岁而已,我想像的要年轻。他正从茶几上拿起一本电脑杂志准备翻,看见我,又立即放了回去。
我走上去,堆起一脸微笑,伸出手,“你就是 Jason 吧?我是 Je y。”
他站起来握住我手的那一刹那,我明白了Kristin为什么要不惜工本的把这个人弄进来。有人说,你对一个人的印象其实在第一次见面的几分钟内就决定了。这种说法我并不太相信 --说真的,我&也不太愿意相信,因为我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很平淡,以致许多人再次见面常常记不起我,这岂不是说明我在很多人心目中是个乏味的人?不过,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确有这种本事,无论他/她本人能力如何,他们的眼神、态度、举止、微笑、甚至握手时传达过来的体温,会让你全身的神经末梢为之一震,向大脑传送一个信息:这个人一定有两下子。即使那两下子究竟在哪里还不得而知,精神上,你已经不知不觉的服贴了。Jason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换了我做老板,恐怕也会不惜工本的把他弄进来。
坦白说,他长得不算特别英俊,眼睛小了点,鼻子又大了些,脸型也方得几乎带点凶相,不过,配上他的高个头宽肩膀,另有一番运筹帷幄的气势,看上去像个做事的人。本来嘛,男人长成奶油小生又有什么味道呢?
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不知为什么,我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低了一头。暗暗有点不服,再一想,算了,人家本来就是来当头的。
於是,我问他,“你等了很久了吧?”
他一本正经的看了看表,“三十五分钟。” 言下之意,你怎么才来?
我心想,老板叫我九点半来接你,我就九点半来了,谁让你八点五十五分就在那里等了呢?再者,就算你是等了很久,也该客气一下,说一句“不久不久” 之类的吧。照理说,你是新来的,我叫你等多久,你就得等多久。
不过,我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带着他上楼了。
当 Jason 出现在 Emily 面前时,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本来她对这个新人是带着点敌意的
--Emily大概一厢情愿的认为是Jason 抢了她升到项目经理的机会;可是,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位一表人才,又让她敌视不起来。於是,她马上又变得很殷勤,在那里问左问右,寒喧个不停。
一天过得很快--我把Jason介绍给整个部门的人,带他参观我们的testing lab,午饭后,教他如何用我们工作中常用的一些软件,再跟他粗粗讲解了一下工作里的重要环节,不知不觉就下班时间了。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骄傲,几乎有点不苟言笑,只是很专注的听。这给我留下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去年带的两个新人,二十出头的小毛孩子,跑进来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罔发议论“这个产品的终端用户界面看上去好像不很友好”,或者“我们应该跟Kristin建议改善一下这部分的工作流程” 等等,让人哭笑不得。
2004 年 1月 30日 星期五 小雨
早上开部门会议,Kristin 笑眯眯的表扬了组里最近表现比较出色的人,其中包括 Emily 和我。Emily 受表扬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做工作计划的时候表现突出,而我受表扬是因为做 Jason 的 mentor 做得不错。这一轮,我们俩一比一拉平。
Kristin给每个受表扬的人准备了一份小奖品,都用漂亮的礼品纸包着。我打开自己那份,是一只小小的台式钟。看来,虽然部门里差不多有一半是中国人,老板并不知道“送钟(终)”的忌讳。不过,套一句我们部门头号马屁精Michael的话,“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老板送的,那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东西本身”。Michael说那句话是因为有一次Kristin不知怎么搞的心血来潮赏了他几块巧克力,而且还是散装的,结果这位仁兄硬是舍不得吃,把那几块巧克力供奉在办公桌显眼处达数月之久,终於招来黑压压一群蚂蚁,被传为笑柄。Michael 那番高论和他的实际行动,被大家一致推举为本部门2003年的下半年度 top ten disgusting 之首,也让他一举荣登头号马屁精的宝座。
Charles 的脸色不好看,因为他已经差不多半年没有受过 Kristin 任何形式的表扬了 --那意味着,连偶尔赏一块糖吃也没份。在我们部门,不在於你做了多少工作、工作做的究竟好不好,Kristin对你的看法直接决定了你在部门里的地位。有时候,你做得再多再好,Kristin没有看见或者看见了故意不予认可,那算你倒酶,等於没做;而有时候,你只做了一点,偏偏老板高兴、夸你一顿,那就是事半功倍。半年没有在部门会议上拿过任何奖品的人相当于被打入冷宫,处境堪忧。其实,Charles在去年初的时候很得宠,然而祸从口出,他这个人坏就坏在一张大嘴巴。他把一些Kristin基於信任私下告诉他的人事安排计划宣传得人尽皆知。老板的飞短流长岂是轻易说得的,自然有某个小人背后捅到Kristin那里,於是,Kristin觉得受了愚弄,恼怒之余,自然觉得这个人是扶不起墙的烂泥,索性把他踢到一边去。等他明白,悔之晚矣。不过,后悔归后悔,好像Charles并没有痛定思痛、改变大嘴巴的脾气,还是有什么讲什么。
Jason这个人确实“有两下子”,前几天我给了他一大堆材料,现在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听他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倒像是已经在公司里待过相当一段时间。他对人其实蛮和气的,可是,我总觉得他不是很容易接近,一半是因为他话不多,另一半是我觉得好像他那双深深的眼睛后面还有另外一双眼睛,趁别人不留心,窥探人家内心深处的想法。可能是我多虑了,精明的人多少都会给人这种感觉吧。再说,我本来就是他的手下,他的话我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有什么可以窥探的。
Emily对他十分热情,没事总喜欢找点借口来找他,一张脸上堆了媚笑,好像这两天化妆也比平常浓了一点,还自以为美的晃来晃去。
Jason 对她很客气,更是挑得她得意起来。有句话叫丑人多作怪,说得精辟。
2004 年 1月 31日 星期六 阴
晚上,给家里打***的时候,突然,楼道里的火警铃响了起来,极其刺耳,直往人的神经里钻。我匆忙跟老妈交代两句,放下***出去,跟大伙一起沿着楼梯往下跑。
快到底层,我突然一步踏空,往地上摔去。我本能的把双手往前撑,好容易才支住身体。等我跑到停车场上,才感觉右手手掌火辣辣的,一看,不得了,已经擦破了一大块皮。
正在龇牙咧嘴,Kevin 像从地上冒出来一样矗立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了?”
“下楼摔了一跤,手上皮擦破了。你看。” 我皱着眉头把右手摊到他面前,“痛死了。”
他也皱着眉头研究一番,“要消毒一下,你有药吗?”
“应该有,待会儿上去了,我找找看。”
我们一大群人在停车场上等消防车来。这栋楼里住的多是年轻白领,平时在电梯里楼道里碰到,来去匆匆赶着上下班、多数金童玉女,现在一起穿着拖鞋、胡乱在睡衣外面裹了大衣,站在冷风里冻得索索发抖,样子煞是狼狈。消防车来了,检查一番,原来是一楼走廊尽头的一家不知怎么搞的炉子着火,对门的老太太一见门缝里漏出烟,吓得马上打911,火势很小,已经控制住,於是,大家各自散开回家去。
我嘀咕一句“真是大惊小怪” ,一气冲回去,洗了伤口,往手掌上贴了几块创可贴,门铃响了。打开门,是 Kevin,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 First Aid Kit。他冲我一笑,咧咧嘴,最后干巴巴的说一句,“这是个药箱。”
我接过药箱,说声“谢谢” ,还在犹豫要不要请他进来,他已经转身走了。
傻瓜,谁不知道那是个药箱?不过,他人倒是不错,至少还算懂得怜香惜玉。
突然想起前几天Cindy出的馊主意,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如何?嗯,长得过得去,工作不算太差;穿衣服的品味不敢恭维,气质还还不够老练,不过呢,这些都可以训练。
我在想什么呢?人家有女朋友的。现在的社会好像真的是阴盛阳衰,随便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女朋友。反而是女人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老公。
哎,那个Jason,也不知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右手小拇指上戴了个戒指,那是什么意思?表示他现在没有女朋友或者老婆?还是表示他根本就信奉独身主义?
下次问问 Cindy,这些东西,她最在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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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着实实忙了一天,等到下班,已经差不多奄奄一息。
回到家里,照照镜子,“满面尘灰烟火色” ,惨不忍睹。马上洗个脸,换上宽松的家常服,才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铃响了。
拿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是 Je y 吗?我是 David!”
我暗地叫苦,这个人,上次相亲以后,Mimi 就打***来说他对我很有意思,叫我不要错过机会 – David 有身份,有一份高薪的工作,去年还买了一层 condo,要是嫁给他,什么都不用发愁了。Mimi 一再强调,“他可是有诚心结婚的” ,好像我碰到的其他男人都是始乱终弃的登徒子。男人有诚心结婚是好事,可是,我一想到他那张大圆脸就没有胃口了。他给我打过两次***,想约我吃饭,都被我找借口客客气气的退掉,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招数。
David 今天听上去心情不错,在***那头兴冲冲的问,“Je y,这个星期六晚上有空吗?” 大概是学乖了,周一就来约周末。
我一时想不出借口,只好说,“嗯,应该吧。”
“我请你去看电影,好吗?”
“嗯,好吧。”我无奈的叹口气,人家已经约了几次,总是推脱好像不是太好。再说,反正是看电影,往那一坐,各看各的,看完了分道扬镳,比吃饭要好受许多,算了,就跟他去吧。
“啊,太好了!太好了! ”
大饼脸兴奋的叫了起来,“那我星期六晚上五点半来接你,然后我们去吃饭,然后去看电影。OK?”
我抽了口凉气,原来还是要吃饭,吃了饭还要陪他看电影,这个人的如意算盘打的真是精。不过转念一想,周末本来无聊,有个人来消遣消遣也好,总赛过在家看碟片。
2004 年 2月 4日 星期三 晴
早上, Jason 召开第一次小组会议,讨论今年的工作计划,说是小组会议,其实不过三个人 -- 他自己,Emily 和我。
谈话之间,我发现Emily最近背着我没少用功,在很多问题上,她和Jason好像很有默契似的。前一阵子,组长还没到,她趁机做了很多所谓“领导性” 的工作,比如组织讨论会议、分发会议纲要、撰写工作计划初稿、会后向 Kristin 提交会议记录等,都是面上讨巧的工作,想给Kristin一个假象,就是她已经能够承担领导责任了。当时我心里好笑,你想干什么,想趁新组长还没来就把人家挤下去吗?以 Kristin的个性,她决定了什么事情是不大可能改变了,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现在,人家 Jason 人都来了,大局已定,她居然还在那里插这插那的,真不知居心何在。我暗暗观察她,发现她跟 Jason 说话的时候神态就是有点不一样,不仅仅是下级对上级的奉迎讨好,倒像是一心要引起他的注意。我心里有数了,她这样,无非是找机会和 Jason 接近,明为帮助他适应工作,其实一箭双雕 -- 既讨好了 Jason,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搞定。
虽说这样,我看 Jason,倒好像他很倚重 Emily的样子,心里不由暗暗着急,Je y,人家已经走在你前头了,你要加把劲啊。
2004 年 2月 5日 星期四 多云
今天,被 Emily 气得目瞪口呆,她已经不仅仅是向 Jason 摇尾巴,竟然大手大脚的开始来插手我的职责范围了。
Jason昨天叫我们俩就自己今年的项目初步估算一下工作量,下个星期一报给他。这件事本来应该是他自己做,估计 Jason
觉得他现在脚跟还没站稳,很多情况不甚熟悉,就索性放手让我们自己做,一来更加准确一点,二来显得他信任我们,一举两得。
本来挺简单的事,Jason在会议记录里都这么写的。可是,今天早上Emily突然跟我说,她觉得最好还是由她来为我们俩一起估算一下然后报给Jason。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觉得我在这方面缺乏经验,而她,去年曾经帮部门里另一个小组的组长做过一点,所以更为合适,最后,竟然还来了一句“Just want to make sure we do things right” ,言下之意,要是我做,就有可能不 right,无形中把她自己抬到我的上头还顺带贬我一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女人的脸皮厚得不可思议,为了达到她的不知什么目的,可以肆无忌惮的去踩别人。
我问她,“是 Jason要你这样做的吗?”
她迟疑一下,“还没有。我想,跟你先讨论一下,然后我们再去跟 Jason说。”
原来 Jason根本不知道,就是她自作主张。我心里有底了。
我压下想骂人的欲望,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Emily,既然我们昨天都已经决定了,我看就不必再改动了。我承认自己的确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这正是一次学习的好机会,而且,我相信我对自己的工作量更加了解。你说对吗?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好意。”
Emily 吃了个软钉子,倒也拎得清,讪讪的笑了两声、敷衍两声就走开了。
晚上把Cindy叫到麦当劳,要了一个巨无霸和一份大号薯条,开始跟她发牢骚。我发现,心情不好或者工作特别紧张的时候,恶啃几口巨无霸,很有舒缓压力的作用。
Cindy只要了一个鸡肉色拉 --最近她在积极瘦身,大概在为找男人做准备。她把一大勺生菜塞进嘴里,大着舌头说,“你怎么也站到蜗牛角上去了?”
我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以前不是你教育我说‘蜗牛角上争个屁’ 吗?”
我想起来了,Cindy曾经也和Emily斗得不亦乐乎,当时,我用白居易的诗“蜗牛角上争何事”来劝过她,意思是说蜗牛角那么大一点的地方,有什么好你争我夺的呢?没想到,现在轮到她反过来劝我。
我不服气,“话是这么说,本来呢,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她做事情的那种方式实在让人…… 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得不跟她争。你知道,有些事情不大,可是开不得头,一旦开了头,人家以后会变本加厉。所以呢就跟她争,争完了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值得。还说我呢,两年前你不就是这样被她气走的吗?”
Cindy说,“对啊,现在我都奇怪自己那时候怎么有那样好的胃口跟她斗。所以,你要感谢我,当初我在,替你挡了多少子弹。不过,我觉得你不用太在意她,你看,我离开公司已经一年了,照理说她没了对手,应该一路顺风往上升,可还是一点动静没有。说明什么?说明她不是块料,我看Kristin也已经看死了她。这种不是块料的东西,你何必浪费时间呢?我跟你打赌,这次她跟你抽风,肯定得不到什么好处。”
“你怎么知道?”
“这还不简单。她现在干的事,其实就是越权,你只要死守你自己的势力范围不让她越,至於你们那个 Jason,随她去,不要跟着凑热闹。你们的头现在初来乍到,自然好说话,等脚跟站硬,还会由着她?到那个时候,一定反而觉得她碍事。你呢,只要好好干工作,不知不觉中增强自己的实力,到时候有东西拿出来,就行了。毕竟,你们头要的是会干活的人。顺便提醒一下,你现在脸上痘痘很多,要注意休息。”
“可她现在讨了好啊。我看 Jason 很听她的。”
“那又有什么用?你想,就算他得了 Emily 天大的好处,难道会跑到Kristin面前去说‘Emily真的很厉害,没了她我的工作都不知怎么办’ ? 放心,她起再大的劲,也得不到什么 credit 的。”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看将来说不定 Jason 会被她追到,到时候,他们串通一气,我怎么办?”
“哎,***,你到底是担心职场失意还是情场失意?如果是后者,很简单,在那个女人得手前先把他捞过来,不久得了?” Cindy 嘻嘻的笑起来。
“你瞎说什么?我最不相信什么办公室恋爱了,无聊透顶。不过,Jason 的戒指是戴在小拇指上的,那是不是代表抱独身主义呢?”
“那代表赶时髦,现在的小男生都喜欢这样附庸风雅。不过,看来他应该还 available,你可以试试啊,要是成功了,绝对气死Emily。重申一遍,你脸上痘痘真的很多。这个样子,只怕你想捞男人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瞎说什么。我脸上痘痘真的很多?”Cindy最后一句话确实让我心里一动。可是,仔细一想,哪里有为了在公司里出头去追男人的?何况那个男人还是我的上级?真是笑话。不过,有她帮我排解一下,到底好受多了。
2004 年 2月 7日 星期六 多云
David开一辆95年的道奇 Neon 请我去吃日本菜。
车子差一点还是小事,问题是,里面的空调和CD机都已经坏了。约女孩子吃饭,就算租一辆像样一点的车也费不了几个钱啊。
点了菜,他开始循循善诱,“Je y,你今年的税报了吗?”
才两月初,怎么就问税报了没有呢?
我说,“还没有啊。我一般都要到三月底报。你呢?”
“我也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把税表都填好了。一般,我每年一收到 W-2 和 1099 表就开始准备税表,然后,等到三月底再寄出去。这样,万一再收到什么表,也可以及时加进去。”
搞了半天,还不是跟我一样。我在心里嘀咕一句。
“你一般是填税表还是用报税软件?” 他把一个紫菜饭卷放进嘴里。
“填表。我从来没有用过软件,听人说很不错。” 我随口回答。
我的***无疑是他所期待的,他两眼放光,“你不用软件是英明的,我就从来不用什么软件。这个税表,最最好还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去看,吃透它的精神,这样才可以保证不会出错!那些软件,万一出了什么错,你看都看不出来。我自己就是做软件的,很清楚软件开发和测试过程中多容易出毛病,何况税务局的条例年年变。所以,在生活中,我能不用软件就不用软件。”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他翻来复去跟我讲报税,有什么用意。
终於,他问出了那个 sixty-four dollar question,“Je y,你通常要交很多税吧?”
刹那间,我明白了:这个人关心的其实并不是我的税报了没有,而是试图借此套出我大致交多少税,从而推算出我的收入大致多少。
我知道有女孩子这样套男人的身家,可从来没听说过男人这样做的。应该给他点颜色看,怎么办呢?
我把一片粉红色的子姜夹到嘴里慢慢嚼着,有了。
我告诉他,“哎,在美国就是交的税太高了。我每个月的工资发下来,既不买股票,又不放养老金帐户,可是,一扣了税,到手里就没几个钱了。”
果然,他大惊失色,金边眼镜后面两只眼睛立刻鼓了出来,嘴巴竟然也突了起来,活像一只青蛙 --是的,一只再修炼五百年也变不成王子的青蛙。我决定从此把他的外号改成青蛙。
我忍住笑,耐心的听他的长篇大论,“你为什么不放钱进养老金帐户呢?在那种帐户里存钱,起码有三大好处:第一,可以延迟交税;第二,公司一般会贴一点;第三,回报率也比银行高很多。相反,你放弃的话,第一,你现在收入的税率提高;第二,拿不到公司贴的那部分钱;第三,现在银行的利息低得不能再低。还有股票,一般来说,员工买自己公司的股票都可以打折,为什么不买呢?” 他一脸认真而困扰的样子。
看他那个样子,有一刻,我都几乎觉得自己太过分,可是,他的下一句话马上让我打消这个念头,“只有傻瓜才会不去买!”
我知道他这句话八成是脱口而出,可是,女人对於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的容忍度是非常低的。好啊,我是傻瓜,那我们就把这场戏演下去。
谎话一旦开了头,下面就顺溜了。我轻描淡写的说,“钱放到退休金里到60岁才能拿出来,我还这么年轻,天晓得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青蛙很不认同,又大发了一通议论,不外乎人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云云。
我拿出杀手jian,(注:对不起,我的系统里打不出这个字) “可是我现在每个月的钱都快不够花,要是放那么多到退休金帐户,还买股票的话,不是?还涣耍俊?
青蛙中招,眼珠子立刻又鼓出一圈,“你每个月要花那么多钱?”
我笑眯眯的喝了口茶,给他大致算了一笔帐,从房租、饭钱、生活费、化妆品、逛街买衣服的钱算到出去旅游的费用,当然,每样都膨胀了好几倍,直算得触目惊心。一边算,一边暗想今天要是把最拉风的衣服都穿来,再背上和路伟分手那天一气之下买的那个路易威登皮包,恐怕就更好了。
青蛙半张着嘴,一副随时准备着吞吃蚊子的样子,“真没想到,你…这么能花钱。”
效果达到,我淡淡的说,“我的朋友们都是这样啊。”
两个人吃了三十多块钱,买单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只在杯子底下压了两块钱小费。小气鬼。不过,没有要我付一半钱,恐怕已经很为难他了。
回到他的车上,我满以为还要听他罗嗦几个小时,没想到,“Je y,今天我有点不大舒服,改天再请你看电影,好吗?”
“行啊,我等你***。” 我忍住一肚子的笑,故意说。可是我清楚,不不会有下次了。
回到家后,忍不住跟Cindy打***告诉她我如何轻而易举退兵千里之外。她大为赞赏,“那个人,我看他就是一个小气鬼。那天我去 Walmart买东西,check out的时候他正好排在我前面。你猜他推车里放了什么?总共就一瓶沐浴露,而且还是价钱很便宜的那种!想想看,Walmart那么大的推车! ”
我们大笑一阵。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