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奇怪问道出个问道镇水怪成长是出与一种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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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子
  “为什么要考我的研究生?”斯诺教授面色沉静的审视着我,无框眼镜遮挡不住他那双墨绿色眼睛所散发出来的光芒。虽然略有些秃顶,但这样更符合他教授的地位,在中国有句话叫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嘛。他并不像一般的教授那样看起来一幅书生相,那宽阔的臂膀上耸着坚实的肌肉,根本看不出已经四十五岁,小麦色的肌肤健康的散发着光泽。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神探亨特》当中的那位警长。
  “这源于一次事故。”我幽幽的回答斯诺教授的提问。
  “什么样的事故呢?”教授追问道。
  “我出生在中国的舟山列岛其中的一个小岛屿,倚靠东海。那里的人们基本上都靠打渔为生,他们虔诚的信奉佛教,过着平淡的生活。我的父亲也是那些渔民中的一个。我们家有一艘自己的渔船,靠捕捞带鱼和养殖蛏子为生。但是不幸的事情却降临在了父亲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佛教徒身上。”说道这里我停顿了一下。
  “能谈谈是怎样不幸的事情么?”斯诺教授礼貌的征求我的意见。
  “当然,那时候我十一岁,每天去学校读书,有一天父亲对我母亲说附近的渔场已经捕捞过度了,打不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了,只能往死鱼潭那边靠靠。母亲听说以后非常恐慌,她流下了眼泪试图阻止父亲的行动。”
  “死鱼潭?这个名字是你翻译过来的么?代表着什么呢。”没有想到教授居然对我的故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虽然这事情是我一直以来的伤痛,但是为了能给他留下好点的印象,我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讲:“恩,是译名。那里并不像名字那样,到处漂浮着死鱼,恰恰相反,那里可以说是鱼类最多的海域,生长着舟山一带价钱最高的鱼种,包括日本鲭、刺鲳、小黄鱼等。但是很少有渔民敢去那里捕鱼,那里海水浑浊,渔船在那里总是发生事故。它引来了各种各样的传言,有的说法是风暴,而有的说法是那里存在着令人敬畏的生物。”说到这里斯诺教授向上扶了扶眼镜,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我:“那里的海域有什么特点?附近有没有岛屿?”
  “恩,死鱼潭就在一个小岛的海湾里,但那个岛没有居民居住,死鱼潭的海水极深,常年呈漩涡状,并且紧挨着悬崖峭壁。”“恩,接着说”,教授看起来聚精会神,我想他一定已经忘记了这次叫我来谈话的意义——面试他希望录取的学生。
  “恩,我的父亲也是为了给我凑足上学的经费,您知道在我们国家,有些孩子不能正常完成学业。我的父母对我寄予了很高的希望,所以父亲不惜铤而走险。”说到这里我有些难过,没想到这件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提起来依然还是会鼻子发酸。
  “还记得父亲出海那天万里晴空,能远远的望见漂泊在浑浊海水上的叶叶扁舟,这样祥和的景象并没能安抚母亲的情绪,她哀怨的望着父亲,恳求他在最后时刻能改变主意,但显然一切都是徒劳的。父亲在临上船之前对我报以微笑,坚定而自信的走上甲板,和他雇的三个水手就这么出海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微笑……”。我自顾自的呢喃着,双眼迷茫的望着前方,仿佛那就是父亲离去的方向。刚进来面试时的紧张已全然不觉。
  “那次出海发生了什么?原谅我的好奇心”。斯诺教授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打断了我宣泄情绪的话语。
  “头几天风平浪静的,没有发生风暴之类的事情,母亲也稍微的放松了一些。但在父亲离开家的第四天,我们接到海上救援队的***,说父亲他们出事了。这对于我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母亲登时就昏了过去。后来警员告诉我们,船就翻在了死鱼潭水域,船上只有一个人拼死游到了小岛上,而父亲和另外两人都不幸临难了。”
  一时间我和教授都陷入了沉默。
  “对于你的父亲……很遗憾,那个幸存者是如何描述当时的情形呢?”斯诺教授问道。
  “恐惧,我从未见到过的有人像那样恐惧。我和母亲在医院里见到了他,他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但凡问到那天的情形,他都怒目圆睁,然后不断重复着我要游上岸,我要游上岸。在他治疗的头几个月根本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但我坚持每隔一段时间都去探望他,直到半年以后他的精神状况稍稍有了好转。”
  “他告诉你什么?”斯诺教授睁大了眼睛。
  “那天父亲和大家像往常一样在离岛屿的礁石不远的地方捕鱼,但是撒了三次网,除了一些牡蛎之外居然没有捕到鱼。正当准备第四次撒网的时候,一片乌云从远处压了过来,似乎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大家收网准备要避一避雨。这时一个水手突然指着前方大叫起来,大家向海面望去,远远的一个黑影从岛屿旁边向他们快速移动过来。
  天色越发阴沉下来,黑影的速度越来越快向船的方向驶来,大家看到一个巨大的、像船帆一样的鱼鳍漏出了水面。水手们想发动渔船,但尝试了了三次也没有点着发动机,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鱼风驰电掣的游向了渔船。
  在距离渔船几米远的距离时,它的头浮出了水面,但很快潜了下去。”
  “什么样的头?”教授焦急的问到。“据那个水手回忆,是一个像吉普车大小的脑袋,扁平的鱼头,深褐色的鱼皮,和鲨鱼非常相近,只是个头大了几倍。”
  “估计有多大?”
  “应该至少有15到20米长,不然不会对渔船造成那么大的破坏。那鱼直愣愣的冲向渔船,对渔船进行了一次能量巨大的冲撞,船勉强支撑了过去,可是那鱼紧接着掉头过来,试图对船进行第二次打击。”
  “它用嘴咬船了对么?”斯诺教授突然接了一句,他的话令我十分惊讶。
  “没错,这一次大鱼在距离船几米的时候突然浮出水面,并且张开了血盆大口,那个船员回忆那嘴大到足可以同时吞下两到三个人,并且一圈都镶满了如锯齿般的牙齿。父亲和船员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生物居然将船一口就咬出了一个大豁口,水立即就倒灌进了船舱,暴风雨也不失时机的在此时来临……”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奇迹降临,船迅速沉没,父亲和两位水手临难了,另外那个人拼死游到了岸边,捡回一条姓命。”
  斯诺教授向前倾斜的身体缓缓回靠到椅背:“对这一切我非常遗憾,但你有想过是什么生物攻击了你的父亲么?”他话锋一转,问到。
  “恩……我认为不大可能是鲸鱼,因为根据资料显示除了十九世纪末,在人类的大量捕杀下,灰鲸的数目剧减。灰鲸因此变得凶暴残忍。他们在反抗人类的过程中,不惜用身体撞击船只,用强有力的尾巴拍碎敢于靠近的小船。但是灰鲸只分布于北大西洋,舟山海域从未发现过这种鲸鱼。所以我更倾向于一种灭绝的生物——远古巨鲨,又被称作Timingila鱼,大约生活在三亿年前的生物。”我想斯诺教授这是在从另一方面考察我的专业知识。
  “恩,这种鱼作案的可能性的确较大,在非洲西海岸也有类似的攻击事件。”教授对我的回答表示肯定。“你是说这起意外是让你成为我学生的契机?”斯诺教授恢复了刚开始的从容与平静。
  “是的,虽然我无法为我的父亲报仇,但我希望能用我的方式去为这事做个结论,也希望父亲不会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所以我走到了今天。”
  “恩,好的,今天和你聊的非常开心——金。”斯诺教授为这次谈话画上了句号,而我战战兢兢的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第二章 教授的小屋
  达勒姆的清晨是我这些年走过的城市中最令人陶醉的,所以我习惯早起。这个位于北卡罗来纳州东海岸小城的自然风光足以让你嗅到天堂的气息。
  在古意盎然的街道散步,会让你产生回到欧洲中世纪的错觉。高大的落叶植物随性的矗立在道路两旁,松鼠会时不时的从你头上跳跃而过。突然闯入你视野的小鹿不安的望着你,然后害羞的逃跑。
  在这里我真正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地广人稀。每个人似乎都优哉游哉的体验着生命赋予他们的一切快乐。每个清晨我都用力的去呼吸,但这片刻的宁静只是繁忙一天的序曲。
  我时常想起家乡的母亲与弟弟,我希望他们能来这里分享我的一切,这并非物质上的满足,而是你能在这样天堂一样的环境中从事你爱的工作,对于现状我感到快乐与骄傲,我想父亲也会在天上默默的为我祝福……
  结束晨跑我必须快速返回学院。如果我不告诉你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克大学,我想你一定认为自己闯入了天堂里的空中花园——因为它显然比天堂还要美好。
  我所在的东校园保持着乔治亚式古典建筑,而较新的西校园则全是哥特式风格,城堡似的古典建筑外型古朴肃穆,所有建材都是采用美国东南地区的坚固花岗岩,没有任何两栋相雷同。
  这里的校园就是花园,而这花园还是那么立体和富有层次,教学的红墙小楼和蓝顶的学生公寓被高大的落叶树木半掩在山腰。说是山也许夸大了一点,应该说是丘陵,清澈的溪水就从那里缓缓流下,我时常坐在溪边印满青苔的石头上发呆,我是在想,上帝也并非那么公平,同样是他散落在尘世的孩子,为何享受的自然环境是如此大相径庭?但这种思考不能维持太久,还有很多书要去读。
  我不是一个基督徒,但每次走进我们学院的图书馆,我都忍不住想要祷告……它像极了罗马的教堂。
  当然不论这眼前的事物是多么的美好,我都必须要收起感慨和唏嘘,静下心来认真学习……通常这个时候我会默念自己写的蹩脚句子以资勉励:“来到这里如此不易,我又怎能轻易放弃。”
  此时的图书馆人还不多,我打开昨天看了几页的《细胞生物学》。你若不是怀着巨大的兴趣与探索热忱,一定是无法读进去这枯燥的书籍。好不容易进入到阅读状态的时候,我的手机开始在裤兜里不安分的震动起来,我不耐烦的拿出它,来电显示上面的名字让我顿时紧张了起来——斯诺教授。我赶忙按下了接听键:“嗨,金!你好,如果今天你有时间的话,中午十二点来我的实验室一趟。”
  一通简短的***却让我无比兴奋起来。斯诺教授居然主动给我打***,而且是在面试之后!在大型水生物学这个领域,他是绝对的权威,能获得他的提携是我们这个专业学生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且对于我来说,成为他的学生就意味着可能享有高额的奖学金,这对于我和我的家庭来说都意义重大。快步走出图书馆,我准备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准时前往斯诺教授的实验室。
  在北卡罗来纳这个纬度较高的州,十月的秋风已感觉有些刺骨,但我体内的热血早已充盈全身,薄薄的衬衫居然渗出一些汗来。快步走到斯诺教授的实验室门前,看看手表,十一点五十。
  美国人将守时列为人品素质的第一考核标准,所以我打算十二点整再按响门铃。在门口我有时间观察这间实验室的外观,它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独栋别墅,只是现代感很强,方正的二层小楼全部采用混凝土原料,而且表面并未上漆,粗糙的质感给这建筑平添了几许时尚气息,这在我们学院充斥着哥特建筑群落当中越发的显眼。听说这是学院为了表彰斯诺教授的贡献专门为他建造的实验、生活场所,他平时的起居也在这里。
  “嗨,金!”斯诺教授从二楼的窗户探出脑袋冲我喊到。“进来吧!门已经开了。”我推开大门,走进屋子。
  一股福尔马林味扑鼻而来,呛得我咳嗽了一下。一楼的走廊光线昏暗且看不到尽头,我的瞳孔在应激条件下迅速放大,渐渐能看清屋内的陈设,与其说是陈设,不如说是摆放,到处都是在玻璃缸内浸泡的鱼类标本,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一条鮟鱇鱼标本突然横在我的眼前,吓了我一跳。
  在家乡我们一般把鮟鱇鱼叫做“丑婆”,主要就是因为它外形丑陋,只是眼前这条和我从前见到的都不太一样,它体型比普通鮟鱇至少大三四倍,足有两米长:紫褐的皮肤到腹面逐渐变淡色。巨大的脑袋像一支铁铲,头顶悬挂着一支“钓鱼竿”,钓竿的顶端有一个皮瓣,当鮟鱇鱼活着的时候,瓣内会寄生着一些发光的细菌,这就相当于钓竿的诱饵,它就靠这个吸引其他小鱼自投罗网。
  鮟鱇宽大的嘴巴微微张开,里面露出锋利的牙齿,口内有黑白斑纹,就像是吸引其他生物进来居住的壁纸装潢,整齐而又富有律动的规则……“这条不是普通的鮟鱇”,斯诺教授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也让我回过神来。“它是在马尼拉海沟约一千公尺处发现的新型鮟鱇品种,我们以前从未发现如此大个的家伙,而且它居然主动攻击我们的潜艇,这很与众不同是么?”斯诺教授边走边说来到了我的身边。
  “对不起教授,我刚看它看的出了神,没有及时上楼。我还以为这条是大个头的霍氏鮟鱇。”我急忙向教授解释。
  “我这里陈列的标本都是珍惜物品,有些甚至是学术界还未定论的生物,比如你看这只巨口鲨。”顺着斯诺教授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个巨大的密封玻璃缸,里面的生物足有三四米,脑袋就占到了身长的三分之二,这巨大头颅上的眼睛显得出奇的小,但却散发着寒光。口腔里布满的细小的牙齿到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凶恶。”
  “这条鱼全世界只发现过四十只左右,真正完整的标本算我这里的,只有两个。可惜它只吃浮游生物,没有太大意思。”斯诺教授的语气明显带着骄傲,似乎只有自己才配拥有如此完美的标本。
  “金,上次和你的谈话非常令我感动,你的资料我查过了,坦率的说,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学生,像你这样的孩子,是富有热情和肯吃苦的,我很欣赏。”斯诺教授的赞扬令我感到全身酥麻,我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金,在成为我学生之前,你需要跟随我们的团队,去完成一项任务,你会了解到我们团队的工作方式,怎么样?有兴趣么?”
  可以跟随斯诺教授工作!这梦寐以求的事情居然真的降临。“当然!非常愿意效劳!”我斩钉截铁的回答。“那好,明早七点来我这里报道,我们要开展几天的集训,然后一同去执行这次任务。”教授满意的对我说到。
第三章 启程
  C—5运输机:美国的军用运输机。这架足有75米长、20余米高的庞然大物就是我们执行这次任务的座驾。我从未想过今生会有此殊荣坐上这架只有美国大兵才能享用的飞机。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飞机从军用机场起飞了,我兴奋又新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斯诺教授坐在运输机休息舱的前排,而我像个小老鼠似的窝在最后。我悄悄把随身携带的米奇水壶藏在包里,如果被身边这群队友发现,不知他们会用多大分贝的笑声鄙视我。其中笑声最大的肯定是我旁边的黑人小伙迈克。好在他已经微微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的进入了梦香。这个小子身高足有一米九,强壮的身躯、粗壮的臂膀,看起来像NBA或职棒联盟的球员。虽然作为一位身高并不突出的亚洲人,但是和迈克在一起我丝毫没有自卑感,他拥有黑人与生俱来的幽默与随和,待人真诚友好,前几天的集训他对我照顾有加,我们迅速成为了朋友,而他也是斯诺教授的得意弟子,这些年参与完成了不少重大课题。
  坐在我们前排的两人是杰生与朱莉,他们似乎是一对恋人,但是双方都不承认。杰生是加拿大人,比我大三岁,是个英俊的白人小伙子,但是他话不多,这几天顶多算是认识了。作为斯诺教授曾经的学生兼现在的同事(留在了杜克大学),杰生可以算得上是我们这个团队的“二把手”。但从眼神当中我能感受出来他对我的到来十分质疑,他一定是在想斯诺教授到哪根筋撘错了把我这样一个瘦小、儒弱的人招了进来。旁边的朱莉是斯诺教授的助理,精通多国语言,甚至能和我用简单的中文对话。她的美貌让我不能直视,我个人觉得她比好莱坞的很多女明星都要漂亮。
  斜前方的男人叫勇,全名朴智勇,韩国人。专业能力很强,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生物都了如指掌。比如你随便捡起来一只蚂蚁,他就能告诉你这是兵蚁还是工蚁,是大头蚁还是洛氏路舍蚁,它们的饮食是偏素或是偏肉,什么时候它就要开始攻击了……只是勇很少聊自己,并且由于是韩国人的缘故,他对我有显得有些傲慢。坐在勇旁边的是设备专家托尼,他专门管理我们出来科考的各种仪器和带出来的设备,据说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包括各种雷达探测装置、自卫武器、拍摄设备、捕获装置等等。而我们之所以要坐运输机,就是因为我们携带的设备十分繁重,比如飞机上就运载着我们降落后使用的交通工具——两辆英菲尼迪QX56。
  七个人就这样组成了一支多国科考部队,带着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去发现世界上最神秘的生物。在休息舱大家都显得平静而从容,唯独我兴奋的不知所措,只好拿出包里的资料阅读。我们这次科考的目的地在泰国。这个信奉佛教的东南亚国家,拥有悠久的历史和各种神秘的传说。我们这次正是去证实一个叫做“巨龙纳加”的神话传说。传说的发生地位于湄公河。这是一条发源于中国青海玉树的世界第十大河,全长4880公里,流经东南亚六个国家。而传说这条大河便是“巨龙纳加”建造的,它在一次生死战斗中落败而逃,在逃亡过程中挖掘了一条大河——即湄公河。巨龙纳加有两种致命武器:一种是火焰;另一种是剧毒。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这些传说并没有因为时代的发展而销声亦即,而是每年都有大量的游客或是当地人声称在湄公河泰国段发现了“巨龙”。这件事就颇有意思了,因为传说之所以能成为传说,必然是有一定事实作为依据。斯诺教授此前也研究过湄公河流域的水文状况,而且多次进行了考察,他坚信,巨龙的传说绝非只是神话那么简单,他要揭开这一谜团……
  “嘿!那东西长了八个脑袋!一口就能吞掉你!哈哈哈。”正当我想的入迷,一旁的迈克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摇晃我,吓得我抖掉了手中的纸片。“你在干嘛!资料上可没有提到它有八个脑袋!”我笑着冲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挥拳。“小子,说真的,这家伙我曾经见到过!”迈克突然恢复了正经。“哦?真的么?”“是的,两年前我和斯诺教授去过那里,在一个经常发现巨龙的村子蹲守差不多两个月,你知道那有多无聊么!漂亮女孩都在曼谷,那村子里的姑娘太难看了!”迈克开始跑题了,引得前排的杰生大笑。“嗨,迈克,正经点好么!究竟发现了什么?”“我觉得姑娘的事情还有点意思!比怪兽可爱多了,哈哈哈。咳……我们蹲守了很长时间,终于在探测仪上发现了一条超过10米长的大家伙。于是在附近我们布置了诱饵和渔网,准备捉住它!”“捉到了么!”我想都没想的问到。“傻瓜!抓到我们这次为什么还要去,当然是给它跑了。我当时和随行的导游负责收网,那大家伙硬生生把那钢网撕出一道口子,而且导游被拖进了水里……”。“天那!导游没命了么?”迈克扭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你说呢?”
  我顿时感到背后直冒冷汗,先前的兴奋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惧,看来这次旅行并非那么简单,要想成为斯诺教授的学生代价恐怕不小。迈克的这个小故事也让大伙陷入了沉默。就这样我们经历了十几个小时飞行的颠簸,终于降落在了曼谷机场。
  这是一个气候湿润的热带城市,平均海拔不足两米,湄南河水从城市横穿而过。这里的规划比较混乱,在繁华的商业街区中会莫名其妙地用铁丝网隔出块荒地来,又或者是出现高楼华厦与木屋铁皮房彼此紧挨的图景,而且建筑的样式时间跨度极大。在曼谷,可以在市中心看到最前卫的后现代主义的广场设计,但相隔不远的地方你也可以发现只会在七八十年代的港产片中出现的旧式公寓楼。这景象不由的让我想起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电影《曼谷杀手》,的确要表现一个身份、背景、意识逐渐模糊的杀手,选择这座城市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们的越野车在狭窄的小道上行驶的非常缓慢,在道路上随处可见寺庙里的和尚、尼姑在街上慢慢行走,逐家化缘。曼谷的佛寺庙宇林立,建筑精致美观,著名的有金碧辉煌的大王宫、馏金溢彩的玉佛寺、庄严肃穆的卧佛寺、充满神奇传说的金佛寺以及雄伟壮观的郑王庙。
  “看那边,那就是巨龙纳加!”坐在前排的勇大声说。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车窗望去,看到了一个正在修建的寺庙,在寺庙门口,几个工人正在给***一样的模型刷漆。“那就是纳加的图腾么?”我问到。勇回头看了我一眼:“没错,在东南亚这些国家,各个阶层的都可以看到纳加的图腾,不论是建筑界还是编制业,包括人们身上的刺青,都有纳加的痕迹。尤其在寺庙中,这是一种吉祥的象征。”看着勇滔滔不绝的用带有韩国口音的英语给我们讲这些故事,明显能感受到他的炫耀之情,而我也在心里觉得好笑,他那表情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韩剧,嘴唇夸张的厥起来,我真想对他说“阿西吧……”。“恩,没错,纳加的传说渗入到当地文化的方方面面。”副驾驶座上的斯诺教授回头对我们说。“前方是泰国的本土的大河湄南河,但这条河从未发生过纳加的见闻。所以我们的目的地是湄公河。我来曼谷的目的,是要去接一位经验丰富的本土的导游与我们同行。”
  斯诺教授指的导游名叫苏巴拉,我们在一间名叫Banchiang的餐馆见到了他。苏巴拉是一位样貌黑瘦的中年男人,他双手合十向我们打招呼,看起来彬彬有礼。Banchiang是当地非常有名的本土菜馆,灌木掩住了花园洋房的建筑,带有明显的殖民地风格,白色的外墙和暗红的屋顶使这小餐馆精致极了。屋内虽然有冷气,但是屋顶的小吊扇依然吱吱呀呀的转着,像极了《卡萨布兰卡》里的那家餐厅。泰国菜普遍较辣,老百姓用吃辣的方法对抗湿热的天气,只是很多名贵的海鲜用辣味烘烤我还真有些不习惯,我们点了餐馆的招牌菜:泰式辣椒烤石斑,配香茅茶,味道真是浓郁而醇香。
  菜过三旬,斯诺教授开始向我们介绍起这位导游。“苏巴拉先生是当地研究神龙纳加的专家,曾经数次目睹这种神奇的生物,他写过大量的论著,详细的描述了这种生物存在的理由以及行为特征。我们这次任务将会在苏巴拉先生的协助下努力揭开纳加的神秘面纱。”苏巴拉面带微笑,双眼低垂。“现在大家有什么问题么?”教授问到。“我也曾经见到过那大家伙,只是没看太清楚,您见过的那种生物有多长?”迈克迫不及待的问到。“约60尺(18米左右),身体偏扁,有点像带鱼。”苏巴拉缓慢的用英文答道。“身上有鳞片么?资料显示是绿色的。”朱莉接着问。“我见到的都是墨绿色的,身体覆盖着约拇指大小的鳞片。”“这种生物的习性是否非常凶猛?”我问到。“非常凶猛,它是神灵,拥有可怕的能量,能一瞬间将你撕碎,但它只会惩罚对它不敬的人。所以各位,我希望我们这次只是去研究和了解它,请不要伤害它。在泰国,我们相信神迹和神圣的事物,就算你不信,也千万不要对它不敬。”苏巴拉郑重其事的向我们表达了他的立场,斯诺教授有些不耐烦,他迫不及待的宣布——向湄公河流域进发。
  泰国的道路状况不好,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的两辆越野车终于开到了湄公河畔的弄加村。在车上的一夜始终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所以清晨来到村中的时候我还感觉昏昏沉沉。下车撒尿的功夫我仔细观察了这个晨雾笼罩着的村庄,雾气缠绕着一座座木质的小屋,这些房子看上去简陋、廉价,上面覆盖着棕榈树叶制成的屋顶,一切都是那么的原始、淳朴。也许几个世纪以来这里的变化都不大,所以那条巨龙才会在此处经常出没。原始的地方才能凸显自然力量的伟大。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阳光先是洒在高大的热带树木上面,形成光柱,一道道光柱又射穿了下层的低矮灌木,于是斑驳了一地。几位老人走出木屋,惊奇的望着我们,苏巴拉上前热情的与他们打着招呼。而我就像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慢慢向前走去,文字里出现的大河终于跃然在了我的眼前……
  晨雾彻底散去,在我眼前的宽阔大河被阳光撒上了薄薄一层镀金,河水轻轻的拍打着岸边低矮的沼泽植物。从幽暗中流淌过来的河水浑浊但拥有着巨大的生命力。水面不时跳出一条大鱼,天空中的飞鸟来回盘旋,谁知道在这河水当中还孕育着什么样的的生命,此时又在哪里在窥视着我们。由于水面太宽,对岸的山峦叠翠隐约可见,那已经是另一个国家的地域——老挝。湄公河这个东南亚六国的母亲河,的确拥有着震人心魄的雄浑魅力。站在河边,我心中涌起无限澎湃。
  正当我陶醉的时候,后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前推去,就在我感觉要跌入大河的时候,又被这力量拖了回来!好神奇啊!这究竟是什么?我惊恐的回头张望,发现迈克正咧嘴冲我大笑。“你这家伙!吓死我了!”我冲他大叫。“哈哈哈,你怎么躲在这里发呆,还不快过去,斯诺教授正在找你呢!”刚才的惊恐瞬间也就没有了,我狠狠的锤了他一下,往回奔去。
  我们的营地按扎在了村庄的旁边,我个人觉得预制板做成的简单小屋比村民们的木屋看起来要干净的多,四间小房子瞬间就建了起来,这真是科技的力量啊!我、迈克、勇三个人住在一间;教授、托尼、杰生三人住一间;朱莉***单人一间;苏巴拉和当地的老乡们住在一起,还有一间是专门摆放设备和斯诺教授用于办公的单独实验室(我发现外国教授也爱摆谱)。这样我们算是安营扎寨了。接下来就是要布置各种仪器。我们所在的湄公河流域地处泰国、老挝交接的地带,湄公河这条大河的中心位置其实就是两国的国界线,再往下游走大河就进入老挝国境,然后进入柬埔寨。而这三个国家交接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三角,从这里运出的毒品源源不断的供给世界各地的瘾君子……
  我们所处的这一河段是纳加经常出现的地方,这里的河水很深,极值有四十五米,在这里村民们时常能够看到神龙的身影。我们将探测器安放在湄公河两岸,这样两个探测器之间会彼此接应,从而形成一张巨大的电子网,凡从水下经过的大家伙我们都能感应到。这原理很像《007》当中的坏人巢穴,邦德如果触动了布置在那里的激光网络,报警器就会大叫起来。但是有一个问题,这里的河床表面并不平坦,最深的地方有45米,而浅滩不过2、3米,所以探测器难免会侦查不准。于是我们坐船行驶了四五十公里,在这么长的河段当中***了四对探测仪器,这样不论纳迦怎么游,只要要在这一河段当中,就能被我们找出来。
  做完这些工作,已经临近中午了,我们来到村子的小饭馆吃点东西。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简陋,但是吃到的东西都是野味,味道很是不错,有湄公河里的大鱼,山上的野猪。尤其是泰国的大米,确实格外醇香。我开玩笑的告诉大家,在中国,大家很愿意到这种地方吃饭,管这里叫做“农家乐”。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我的译文是——农民很开心。“金,今天晚上你守夜,好么?”斯诺教授突然对我说到,他的“好吗”带有不容许拒绝的强硬。“当然,教授。”我回答。“好的,你的任务是要仔细观察检测器的波段频率,如果发现有大家伙,就要立即通知我们!”“明白!”一旁的迈克冲我傻笑,分明是在嘲笑我,第一天就要干这活。“嗨迈克!我会经常叫你起来上厕所的!”我嬉皮笑脸的说。
  天很快黑了下来,这是动物们出没的时间。我涂好驱蚊水,又带了一本小说走进了河边的帐篷,漫漫长夜将在这里度过了。帐篷外面到处是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是动物们发出的。这里最具攻击性的动物便是蛇类,有上千种毒蛇出没在森林当中,所以我必须格外小心。搜索器上的波纹平稳的向前延伸着,偶尔一两下跳动估计是有些大鱼经过。我拿出小说,认真的看了起来。似乎这将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大约凌晨一点钟左右,我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感觉有些撑不住了。正当我准备合上书稍微睡一会的时候,我感到帐篷抖动了一下,吓得我一激灵清醒了过来。我坐在原地,看了看监视器,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每根汗毛都已经竖立了起来,我仔细的感受着外面的风吹草动……帐篷又剧烈的晃动了起来,我大叫“谁!”顺手抄起旁边的手***,这是一把Mk23自动手***,斯诺教授偷偷在运送仪器设备的过程中藏秘了一些武器,这也是他多年科考的经验——必须要有自卫的武器。手上拿了***,我的心情也稍微平稳了一点,帐篷外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我轻轻拉开帐篷的拉索,端着***一点点挪了出去。外面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大河奔流的浪涛声,一些萤火虫在河岸边飞舞,我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我们的营地至少有一公里远,瞬间我做出判断:在抱头鼠窜和观察形势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打开手电筒,我的视野好了很多,一手握着***,一手拎着手电筒,我缓慢移动着自己的步伐,警觉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手电筒的光柱在四周扫着,突然我感觉到一道反光射入了我的眼睛,像一盏小灯泡一般,我用电筒仔细照射,不照不要紧,一照我的冷汗登时顺着脖子就淌了下来,在距离我五十米左右的地方,一条鳄鱼死死的盯着我,一动不动。这条鳄鱼少说有七、八米长,通体呈黑褐色,脑袋上有几块不规则的突起物,像是犀牛的角,锋利的牙齿暴露在嘴外面的部分足足有两寸。它的眼睛像鸡蛋一样大小,散发着渗人的寒光。我大脑一片空白,资料里没有写明湄公河流域有这么大的鳄鱼啊!这里的马来鳄个头普遍偏小,且这个流域很少见到。难道是我的帐篷搭在了这条巨鳄的巢穴旁边啦?这条鳄鱼死死盯着我,肚子突然鼓了起来,然后发出了一种低频的吼声!这声音有一种音响发出的质感,令人毛骨悚然……
  鳄鱼会叫,但是很少叫,一般在求偶或是打架之前会发出,但声音都很小。可是眼前这个家伙发出的声响就像是练过美声,可怕极了。此时它迈开前肢一点点向我挪来……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专门研究大型生物的,眼前这家伙再可怕,也就是一种生命而已,我稳了稳自己的步子,举起手***向后退去,我不想和它发生冲突,只希望不要打搅到这个大家伙。可是当我举起手***的时候,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这个大家伙看着我,四肢突然支起了庞大的身躯,动作缓慢的掉过头去。它仿佛知道***的威力,肚子里依然发出“咕噜咕噜”的巨响,慢慢的摆着尾巴向树林深处走去了……
  我一屁股做在了地上,喘着粗气,虽说是研究生物的,但以前都是看书本上的图片,顶多去动物园里看看实物。刚才突如其来的事情也吓的我着实不轻。休息了一会我走进帐篷,此时已经是睡意全无,盯着监视器上的波纹,我突然觉得这地方危机四伏……
第四章 巢穴
  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皮般的白色,第一道光线洒向大地,幽暗的世界被光亮占据。我端坐在帐篷内,手***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看看手表:五点。我迫不及待的收拾好东西,想要回到营地向大家痛陈我昨晚的遭遇。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光景回到营地还早,大家一定在休息,我不如直接去村子,问问村民在是否也见过这种奇怪的鳄鱼,这样向斯诺教授解释的时候也算有点根据。
  我从岔路走向了村子。一夜无眠且精神高度紧张,现在的我头晕眼花,肚子咕咕直叫,走了一会我就有点体力不支了,现在想想怪不得我们的队员个个都身强体壮,来这种地方,身体不结实点确实不行啊!我找了棵大树边的石头坐了下来,双眼迷茫的盯着村子的方向。
  这时一个人影闪入我的视线,他慌慌张张的向村子走去,由于我是背对他,他根本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人。“这背影好熟悉啊!”我顿生狐疑,但很快认出了他——苏巴拉!这么早他怎么从村子外面跑进来,这真是一件蹊跷的事情。
  休息了一会,我走进村庄,这时候很多头天晚上打鱼的年轻人也回来了,早起的老人正在洗漱。我从大伙看我的眼神当中感到自己似乎并不受欢迎。走到一位老人身旁,我向他用英文比划着昨天看到的情形,老人木然的望着我,摆摆手,走开了。接下来又问了几个人,但都很不耐烦,不愿同我交流。正当我不知怎么办好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金,你刚回来么?守夜遇到问题了么?”我转头看到苏巴拉伸着懒腰向我走来。
  “哦,我刚刚过来,昨晚睡得好么?我试探性的问他。“睡得很好啊,一觉到天亮。”
  苏巴拉显然在对我撒谎,看到他现在穿的这件卡其色的短袖衫,我更加确定早晨碰到的就是他,但是现在拆穿他没有什么必要,毕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说不定是人家的私事呢。
  “昨天晚上我看到了一只大鳄鱼!非常恐怖!”我装作惊恐的对苏巴拉说到。“大鳄鱼!有多大?”苏巴拉惊奇的问我。“七、八米长!我没见过那么大的鳄鱼!”
  沉吟了半响苏巴拉喃喃自语道:“天那!难道是它……”。
  “是什么?”我追问。“哦,没什么,我一会和你们大家一起解释吧。”苏巴拉语气一沉,故作神秘的向我摆摆手,要我跟他一起回营地。
  回到营地,苏巴拉让我将昨天的见闻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各位队员,大家都十分惊讶,对于这桩奇闻表现的难以理解,尤其是斯诺教授,他认为东南亚根本不可能出现类似美洲鳄体型的鳄鱼。
  苏巴拉在一旁听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这次来考察的都是顶级的科学家,可在神秘的湄公河,科学解释不了一切,那条巨鳄很有可能是纳加的仆人。”
  迈克在人群中“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哦天那!它还有随从?他是否参加竞选总统呢?”苏巴拉没有笑,他冷静的望着斯诺教授继续娓娓道来:“在我们的传说里,如果神龙纳迦感到有人对它不敬,会做出警告,它会派出使者来告诉人们,危险将要降临。”
  “苏巴拉,我尊重你研究神龙的这些成果,但是请相信我们,我们不会对它不敬的,我们只是来研究,别那么紧张。”斯诺教授回应到。我想教授对苏巴拉一定有些不满,因为他与我们的世界观根本是矛盾的,一个将问题归结于神灵,而我们坚信科学能解释一切。
  斯诺教授向我们这边望了一眼说:“迈克、杰生,今晚你们二人一同守夜,如果有什么事情立即通知我们!”斯诺教授做出命令,一旁的苏巴拉低着头,眉头紧锁,看上去十分恐惧的样子。
  晚上迈克和杰生出去守夜了,只有我和勇在屋子里面。我并不喜欢他,所以捧着小说自得其乐,估计他感到无聊,所以找了个话题“金,听说中国人很崇拜韩国?”
  “是么?我不觉得,韩国有什么值得崇拜的?”我一听这话就有点火。
  “崇拜我们的科技、娱乐业还有富裕的生活啊。”他居然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们肉都吃不起,还说自己富裕?”我没好气的回答,韩国人真是自大到一定程度了,他们的自大透着一种暴发户的恶心。
  “谁说我们吃不起肉?我们每天都吃五花肉的!”勇显然被我的话呛着了,他结结巴巴的回答到。
  “还有你们的英文发音!嘴里有痰是么?你们这么一块弹丸之地,谈什么科技?谈什么发达?随便一个国家都能把你们这些自信心击溃,再说,不是还有朝鲜天天吓唬你们呢么?”我这个人就是轻易不招惹别人,但是遇到特别可恶的,我会卯起劲来跟他对着干,别管什么美国人还是韩国人,玉皇大帝我也不管。
  “你……好吧,我想这才是你们的自卑心理吧,我们韩国人是非常团结的,再说,你们中国现在的很多地方,以前都是属于我们的。”
  我的天那,他这几句话算是气的我七窍要冒烟了,以前没有怎么和韩国人打过交道,只是听说他们很可恶,可没有想到居然如此可恶。我强压住怒火:“我看你生物学的不错,可是历史确实差劲,看来你也只适合去了解大脑还未进化的东西。朝鲜在历史上都一直都是中国的附属国,我们叫那高丽。知道什么是附属国么?就是你们的那块弹丸之地我们看不上,保留你们的国王,但是每年都得给我们纳贡,你们国王的任免都是我们决定,想杀就杀,明白么?”
  我想勇这一下子受了严重的内伤,突然语塞了,鼓起腮帮,脸涨得通红。这就是韩国人,欺软怕硬、嫌贫爱富。
  在国外读书,我发现即便是日本人虚伪,但也还算虚伪的让你挑不出毛病,因为他们不论对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一样的客客气气,不管背后怎么说,但起码面上的东西还能做足。韩国人不同,他们一方面隐忍,一方面张狂,说出来的话经常让人有揍他的冲动。此时的勇也不再说话,一个人在旁边自己玩儿了……
  相安无事的一夜,清晨迈克和杰生优哉游哉的返回了营地。迈克见到我略带讽刺的说:“金,我们昨天没看到那条大鳄鱼啊!真是遗憾。”听他这么说,我一时郁闷的说不出话来。
  斯诺教授这时来到我们身后,用他那洪钟一般的声音说道:“小伙子们!今天我们要坐船向上游考察,那边也有几个地点经常有目击事件发生,所以我们去布置几个探测器。”
  在湄公河上坐船是一件惬意的事情,看着快艇两边的浊浪翻滚,偶尔一朵浪花会让你飞入空中。两岸的风景也让你忘记了任务的艰险,云雾缭绕的雨林、偶尔经过的村庄都显得如此安宁。
  苏巴拉今天掌舵,他还是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向上游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快艇慢慢减速,我们的船随着波浪向岸边划去。这地方看起来人迹罕至,岸上就是标准的原始森林,各种藤蔓从树上垂下,起伏的丘陵上长满了热带植物,像极了《侏罗纪公园》里那失落的世界,真的是好美,我不禁感叹……
  苏巴拉的咳嗽声打断了我欣赏美景的心情:“通过大量的目击事件,我认为这里的一处洞穴有可能是纳迦的巢穴。”苏巴拉毫无语气的说。
  这真是一片未经开垦的雨林,杂草丛生、树荫蔽日,野兽的鸣叫不绝于耳,我们八个人连成一排,成一字型向前进发,苏巴拉在最前方,斯诺教授紧跟其后。我们用当地的砍刀将周围的乱枝、杂草砍倒,辟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在这种地方行进,最重要的就是防蛇、防虫。我们每个人的背包当中都有一个小型电子仪器,可以发出一种声纳,将周围的蛇类驱走,以保障我们的安全。
  走了大约二十几分钟,苏巴拉停住了脚步:“瞧那处洞穴。”我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杂草乱木掩着一处地洞。
  这洞的直径大概有三米开外,确实不小,能够进出这里的生物能够想象个头巨大。
  “这与蟒蛇的洞穴无异啊!”后面的勇突然说,“恩,是相当类似,如果这里真的住着巨龙纳迦,那说明它是一种未经发现的巨型爬行类生物,我们应该下去看看。”斯诺教授补充到。
  下去?我没有听错吧!这么一个洞穴让我们大家下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斯诺教授果然是一个科学怪人!
  “不行!这太危险了,这个洞穴现在无人靠近的原因就是曾经有人下去过!”苏巴拉语气强硬的说。“发现了什么?”教授沉静的问。“不清楚,因为他再没有上来……在我们看来这是神圣之所,不应去打扰,今天我将大家带来了,我要对各位的生命负责。”苏巴拉激动的对教授说。可惜教授毫无反应,他慢悠悠的回答:“你和朱莉留在外面,我们有随身携带的武器,你不用担心。”斯诺教授不理会苏巴拉的警告,显然他已经铁了心一定要下去,“还有谁想留在洞口?可以选择。”教授继续问。大家一阵沉默,勇这个胆小鬼缓缓的举起了手,托尼也跟着举了起来。“很好,剩下的人随我一同下去!”
  我、迈克、杰生就这样被迫上了贼船……
  就像是所有恐怖片的开头,我们几个真的走入了这无边的黑暗当中。斯诺教授身先士卒的走在最前面,接着是迈克、杰生还有我。
  我们打开手电筒,里面的空间相当了得,我们只需猫着腰半蹲着就可以前进。洞穴的内壁十分光滑,像是有人打磨过一般,偶尔突出的石头上有水珠滴答滴答的流下。越往前走越觉得心神不宁,恐惧感不断袭来,我们距洞口已经很远了,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头……
第五章 龙尾
  在恐怖、寂静的环境当中,我似乎能听见那怪物低沉的喘息声,此时它不知道正躲在哪个角落,静静的等待着我们……洞内的环境极度压抑,而且凉风阵阵,在上面的时候我的上衣已经全部汗湿,可是下到洞里我就感到脊梁发冷,寒意向心头不断袭来。我的双眼紧紧盯着前面斯诺教授的步伐,如果他的脚步突然慌乱,我就会掏出武器。
  我们在洞穴当中用手电四处照射,奇怪的是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生物,哪怕是昆虫、老鼠都没有,难道是他们也畏惧纳迦的神力,不敢靠近半步。
  约莫十几分钟光景,我们在洞内越走越深,我回头看看,入口的光线已经被黑暗完全吞噬。突然杰生的手向后摆摆,虽然头没有回过来,但显然是示意我停下。
  “这里差不多是洞穴的中段了,我们需要在里面***探测器。”斯诺教授压低了嗓子对我们说。于是我们又停留了十几分钟,在这里***了红外线感应的仪器,这种设备在未受到破坏的情况下能使用一年,它能感应出从这里经过的任何生命的特征。
  队伍继续向前缓慢进发,腰酸的厉害,要维持蹲马步的状态行走真是令人痛苦。我发觉这个洞穴有平缓的坡度,在不断往地下深入,经过几个弯道,方向感彻底失灵,好在通过导向设备显示,我们发现我们正在不断往河边靠近。
  “哦天哪!”突然教授大喊道,从后面我看到他的脑袋瞬间从队伍最前端消失,“教授!”迈克俯下身去似乎在拉教授的脚,但是他也被拖了下去。接着杰生也抓住了迈克的腿,我顺势抱住了杰生。
  “啊……”大家顿时都惊慌失措,只知道死死地抱住前面的人,我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向前,洞穴的形势也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我们被拖入了一个陡坡,这坡起码有60度倾斜,四个人一起向下滑动。我一只手拉住杰生的裤腿,一只手在洞穴壁上摸索,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停下来。我们就像是在水上世界坐滑梯一般,急速下坠着,只是不知道在洞穴的底部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
  下滑的过程是一个意志力逐渐丧失的过程,人的恐惧感不断增加着,速度也越来越快,摸着洞穴湿滑的表面,我感觉就像是在抚摸着神龙纳迦的食道……
  “金!醒醒金!”随着一阵剧烈的摇晃,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显然刚才我昏了过去。眼前的迈克正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我的眼睛,我感到十分不适。
  “嗨迈克,把那玩意拿开,其他人还好么?”我有气无力的说。“其他人都好,你昏迷的这一年多,我们只能靠这东西维持生命。”说着迈克把一截白森森的骨头递到了我眼前,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一把推开迈克,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不忘记开玩笑,真的是太可恶了。我慢慢爬起来,捡起地上烂泥中的手电,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腐臭的气息到处飘散,我几乎感到有些窒息。这地方有一个标准的防空洞大小,空间巨大,高度至少有十来米。巨石散落在四周,地上的烂泥令人感觉潮湿、肮脏。刚才我们跌落的洞穴离地面很高,难怪把我摔昏了过去。一转头,我发现斯诺教授安然无恙的拿着电筒在四周照射。
  “刚才怎么回事教授?”我问到,“我一不留意就跌进了那个滑道,接着你们大家就跟着进来了。”斯诺教授若无其事的说。我真是感慨这帮人的心理素质,似乎他们无所畏惧。
  “这里显然就是纳迦的老巢了!大家看这里还有一些动物的骨骼。”迈克这抓着个骨棒大喊到,“哦天那,那像是牛的骨骼。”杰生惊奇的呼应着。“没错,这里就是纳迦平时用膳的地方,我们要小心一点,别成了送上门的甜点。”斯诺教授冷静而又不失幽默。此时又一阵恐惧感向我袭来,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居然点掉进了纳迦的厨房,我不安的用电筒在四周扫着,手几乎都在发抖。
  “那是什么!”我的电筒定在空中,光线照着这洞穴的一个角落,那里距我大概有十几米远,是一个四五平米的水潭,水纹还在波波荡漾着。关键的是,一条像蟒蛇尾巴一样的部分从水底伸上来,耷拉在岸边。
  顺着我的叫喊,大伙迅速聚拢过来,盯着那个奇怪的物体。那是一个油桶粗细的尾巴,漏出水面的部分有三米左右。
  我说的油桶是美国装石油的标准大铁桶,半径至少一米半,那尾巴上覆盖着墨绿色的鳞片,与迈克提到过的相当一致,尾部顶端有一个尖头,上面长着几个鸡冠样子的肉片,猩红颜色,看起来异常奇特。
  “天那!这是纳迦的尾巴,金,对着它打光,我要给它拍几张照片。”斯诺教授小心翼翼的对我说。他上前对着那条尾巴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把头转向杰生:“我要给它装上定位器。”
  “上帝,我们的定位发射器刚才跌落了,没有办法发射到它的身上。”杰生懊恼的说。“交给我一个,我给它装上去。”斯诺教授头也没回的说。
  定位器就是给动物身上装的一种小部件,通过它我们可以用卫星定位到这些野生动物的确切位置,但面对有些凶猛的野生动物,必须要通过***一样的发射器给它们装上。斯诺教授决定自己去装,我想他一定是疯了,现在纳迦的尾巴一动不动,可天知道它如果感受到了痛觉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金!打好灯!”斯诺教授拿着定位器一步一步的走进纳迦……
  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时刻,巨兽的尾巴就近在咫尺,斯诺教授一步一挪的*近它……我想自己一定没有如此勇气去做这么冒险的事情。斯诺教授蹲在那条尾巴的旁边,拿出定位器,那上面有一个类似夹子的部分,专门用于牢牢卡住动物的皮肉,让它不会轻易挣脱。定位器一点一点的*近那鸡冠样肉体,这里肉没有鳞片保护,应该更容易死死夹住它。
  斯诺教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定位器夹靠在了纳迦的身上,正当他准备使劲卡住的时候,那条巨大的尾巴突然横扫过来,直接扫到了斯诺教授的腹部,只见教授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翻了好几个圈。
  “哦见鬼!”我们大声惊呼着,迈克冲上去一把扶住斯诺教授,只见教授冲我大喊:“别把手放下!继续照着那家伙!”随后他甩开迈克的手,又一次冲了过去。
  此时纳迦的尾巴不再像刚才那般平静,它在空中不断摇摆,横扫周围的一切,几个巨石瞬间就被扫碎,碎片在空中飞舞,砸到我们的脸上。
  这一切都显示,眼前生物的力量大的惊人!只见斯诺教授快速的跑上前去,他躲避了两下迎面而来的扫荡,然后突然跃起,双臂牢牢抓住了尾巴。纳迦晃得更加剧烈了,斯诺教授已经腾空,他死死抓着,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尾巴拖着他撞上了一块巨石,我们都听见斯诺教授疼痛的吼叫,但他依然没有放手,“教授!放手吧,它会杀了你的!”杰生叫喊着。我们都已经从包里掏出了自卫手***,但摆动的太快,我们根本无法射击。
  斯诺教授丝毫没有让步,他只是需要一个喘息,能将手心里攥着的定位器插入纳迦的身体,但纳迦又怎么可能轻易给他这种机会。
  巨大的尾巴又在空中甩了几下,可能是感觉到要甩掉这个家伙不太容易,它慢慢的平静了一些,后来居然将尾巴完全定格在了半空。斯诺教授似乎找到了空挡,他将定位器对准纳迦的身体……突然纳迦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它迅速将尾巴向水中抽回,那速度快的几乎看不清楚。几米长的尾巴瞬间就消失在了水潭当中……
  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似乎还没有反映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是迈克更早的回过神来,他大喊到:“教授!”然后冲向水潭,我和杰生也赶忙冲了过去。水面上的波纹还在向周围蕴开,不断有气泡向上冒着。迈克这时候开始将身上的背包和仪器卸下,他准备跳入水中去救斯诺教授,我和杰生当然也不可能闲着,我们三个人先后跳入了水中……
  在这昏黄的水质当中,我们拿着手电到处照射,但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我浮上水面,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潜了下去。人在某种应激条件下会变得不再恐惧,因为眼前的一切让他来不及去思考可怕的后果,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勇敢……
第六章 苏巴拉的愤怒
  在黑暗的水道之中游动,即使睁着双眼也无法看清这混沌的世界。双耳被浊水填满,只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声响,和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这心跳不断提醒我必须要活下来,要离开这恐怖的黑暗……我开始感觉到窒息的前兆,喉头不断的上下抽动,刚开始稳健的泳姿变的慌张不堪,手脚没有规律的四处乱扒拉。
  隐约之间我看到前面有丝丝光亮射入我的眼球,似乎前方就是出口……人因希望而生,更何况在这种生死考验的条件下,这束光亮就是圣光,给我继续抗争下去的勇气。
  距离发出亮光的洞口越来越近,我感到浑身的肌肉都只是在僵硬的抽动,需要空气的肺部不断催促我张开嘴巴用力的呼吸,这是本能与意志的较量。
  终于我支撑不住了,浑浊的河水像猛兽一般涌入我的口腔,然后它们会充满我的肺部,从而引起我各个***缺氧性窒息。最后我将变成一具面色青紫肿胀,结膜充血、上腹膨胀、冰冷的尸体……我所学的关于溺水的知识不断在提醒我必须要快!再快些!
  我想这就是生死的瞬间,再多喝两口水我将同这世界告别,我的第一次任务将以我的溺亡而告终,也许我和父亲的命运相同,都将葬身于神秘的水流之中,我几乎看见死神在对我微笑,但是我要对他说声抱歉了。
  伴随着刺眼的光线和湍急的水流,我的头颅终于跃出了水面,我放肆的呼吸着这世界上最香甜的空气,不断的喘息几乎让我眩晕过去,唯一的理智提醒我脚下不停的用力蹬水,不要沉下去。
  “金在那里!快!把船开过去!”隐约之间我听见迈克的嘶吼,接着我感到被七手八脚的拖上了快艇。
  “嘿伙计,我以为要失去你了!”迈克兴奋的面部表情都已经扭曲了,杰生也在他旁边关切的望着我,“我没事,斯诺教授怎么样了?”在国内接受的教育告诉我,这个时候要先关心领导。
  只见斯诺教授扒开人群,他的头上还在不断的淌血:“嘿!小伙子,你真是太棒了,祝贺你重新回到队伍。”斯诺教授赞许的对我微笑着。
  在洞外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四个人走后,托尼、勇还有朱莉就在岸边用卫星定位系统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发现我们的方位正一点点的向河岸靠去,大家已经意识到了这巢穴可能会通回湄公河,之后定位器显示我们几个迅速往下跌,这显然不是正常行走的力量。留在外面的队员紧张起来,定位系统首先显示斯诺教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外拖,此时教授的位置距离大河不过四五十米远,虽然在地下,但很有可能会通过暗河的距离,从湄公河里出来,勇大胆的为定位器上的图像做了推理,大家也果断作出决定,回到船上去营救我们。
  “教授,定位器装在那家伙的身上了么?”我恢复了一点气力,问到。
  “当然!我拽着纳迦的尾巴,一直被它拖入大河,在松手之前我将定位器插入它的身体!朱莉,打开定位探测器,我们现在就可以看看那家伙的位置!”我的问题似乎也提醒了教授,他迫不及待的蹲在了探测器的旁边,我也站起来凑了过去。
  我们大伙很快围成了半个圈,聚精会神的观察着仪器的屏幕,唯有苏巴拉站在船尾的发动机旁,面色凝重的看着水面。
  “瞧,就是这个小点,应该就是纳迦了!”朱莉兴奋的大叫着,“他怎么一动不动啊?”勇奇怪的问到,教授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具体方位是多少?”,“坐标:28.45朱莉回答,“我们快艇的位置呢?”斯诺教授的语速加快了,朱莉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串字符,然后按下回车。
  屏幕上显示:28.45。
  “哦见鬼!那家伙就在我们的船下面!”迈克突然大叫起来,大家也瞬间直起身子,向后退去。“快!发动快艇!必须离开这!”斯诺教授向苏巴拉大喊。
  “呜……嗡嗡嗡”苏巴拉快速抽动起发动链条,但第一次没能发动起来。我紧紧抓住快艇上的扶手,心中又一阵恐惧,这幽暗中的生物永远在我们无法感知到的地方,他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们,似乎不是我们来研究它,而是它静悄悄的在观察着我们。
  “轰”的一声响,我们的快艇剧烈的晃动起来,“大家抓紧!苏巴拉!快发动船!”教授大喊着,苏巴拉一个趔趄,但快速稳定下来,继续抽动链条,我们都牢牢的抓着扶手,估计这样的冲撞再来两下船就要翻了……
  “轰”又一下巨大的冲撞,船身向右侧方向倾斜,我几乎感到左肩已经与水面齐平,“快啊!快!”我在心中焦急的祈祷着。
  “嗡……啪啪啪啪”终于我们大家听到了最动听的噪音,快艇被发动了起来,苏巴拉调整好方向,我们就像离弦的弓箭,“嗖”的一下飞射出去。
  如果从空中俯瞰我们的小船,一定更像是一条受了惊吓的野兽,拖着白色的尾巴在河面上飞奔,由于回去是顺流,我们的速度奇快,迎面而来的风让大家脸部的皮肉都向后绽开,眼睛也无法睁大,斯诺教授眯着眼睛观察着船后的情形:“快!那家伙跟上来了!”勇突然叫喊起来。只见在快艇的右后方,一块鱼鳍状的物体升出了水面,但是比鱼鳍要长得多,足有四五米,这鳍上布满了鱼刺般的骨架,上面覆盖着薄如蝉翼的皮肤。
  斯诺教授拿出相机,对着这物体疯狂的按下快门。那东西的速度实在很快,且耐力惊人,跟着我们的快艇居然毫不吃力。勇这时候从包里掏出手***,对着那鳍状的物体射击。
  “不!别开***!不要对它不敬!这会更加激怒他的!”苏巴拉突然对勇大喊到,他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那是被恐惧包裹撕心裂肺的喊声。勇没有理会苏巴拉的叫喊,他继续向水中射击。一阵***响之后,那鳍缓缓没入水中,打开探测器,显示纳迦已经不再追赶我们,而是掉头往上游去了……
  准备靠岸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旁边村庄的灯火提醒我们终于回到了人群之中。人就是这样,过于拥挤的时候想要过离群索居的生活,可是真正去了荒无人烟的地方,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生活在肮脏的天堂……
  快艇缓缓的靠岸了,能再次回到陆地的感觉实在幸福,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正当我准备提议为这次成功的脱离险境而大吃一顿的时候,突然听见勇的惨叫。我赶忙回头,发现苏巴拉正用肘部猛击勇的脸,我们大家赶忙上去拉住苏巴拉。
  他用的是泰拳这项凶狠的格斗技巧,这种拳法讲究用膝盖、肘关节这些极硬的部位去攻击对手,往往一招下去就能将人击倒昏迷,看来苏巴拉真的是异常恼怒了。勇捂着鼻子蹲在地上,血顺着他的指缝涌出。虽然我并不喜欢勇,但是看到我们的队员被打成这样,我急忙冲上去,死死抱住苏巴拉的腰。
  他的气力很大,一把将我推开。还是迈克身强体壮,他轻轻的绕到后面,一下子卡住苏巴拉的脖子,将他瞬间挑翻在地。
  “冷静点!都住手!”斯诺教授对着手忙脚乱的大伙一声怒吼。
  “苏巴拉,你这是怎么了?是因为勇开***了么?对不起,请允许我代表我们的团队向你道歉。”我们大家注视着斯诺博士,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向对方道歉。
  苏巴拉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他仰面朝天的说:“没用了,我带你们来就是个错误,你们居然向它开***射击,我之前一再强调!你们甚至可以去试图捕获它,但千万不要攻击它!这样的行为彻底激怒纳迦了。你、我、包括这个村庄都会受到惩罚。”他依然仰面朝天语气平缓的讲着,但在这种情形下我听出了一种绝望的气息。
第七章 插入胸膛的匕首
  自从我们的团队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队内气氛变得空前团结,只是和苏巴拉发生的不愉快使我们在相处的过程多少有些隔阂,他依然作为我们的导游陪在斯诺教授的身边,但和我们聊得东西不再像以往那么无间。勇每次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我估计他的鼻子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这一周都是风平浪静的度过,经历了上次的惊吓之后,斯诺教授也意识到队员们需要休息,所以他没有布置新的任务。
  很不幸的是我们在随后监视加纳的探测器上发现,加纳显然将身上的定位器甩掉了,监视器上代表他位置的小点一动不动的留在了河床的底部。毕竟在紧急情况下斯诺教授用手插在巨龙身上的装置不会非常牢固。
  通过这次任务,我明显也能感到斯诺教授对我的好感提升了很多,他甚至下午单独叫我到他的实验室里去谈谈。斯诺教授单独的实验室只有他和杰生经常进出,我甚至从来没有进去过。
  轻轻的推开房门,教授正在台灯下一丝不苟的盯着电子显微镜,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这间七、八平米的小屋堆满了各种仪器设备,甚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在角落处,一张小小的写字台上,也是放满了书稿。“教授您好。”我小声的叫到,斯诺教授回过头来。
  “金,你来了,坐在那里吧。”他指指旁边的一个铝合金的摄像机盒子。“上次我们进入那个大家伙的洞穴,也稍稍看清楚了那家伙的尾部,怎么样?有什么想法么?”斯诺教授面带微笑的问我。
  “恩,没有什么头绪,但根据我们拍摄的照片来看有几样特征是比较明显的:第一是绿色鳞片;第二是尾部的鸡冠状突起;第三是背部的鳍状物。现有资料记载的最大的蛇是印度尼西亚捕获一条长14.85米,重447公斤的巨蟒,但我估计我们发现的家伙至少有18米长,而且从体貌特征上来讲也不符合蟒蛇。”
  我将自己的理论阐述给了教授,他耐心的倾听着。“恩,印尼的纬度比这里更低,是明显的雨林气候,那里捕获巨蟒有这里不具备的先天条件,但是根据资料显示,世界上最大的蟒蛇化石却是在马莱西亚发现的。”斯诺教授的意思很明确,马拉西亚在泰国的西南,与之相连,在那里有大蛇的化石,那么泰国境内出现巨蛇也是情理之中。
  “恩,那化石是怎样的呢?”我继续问到。“骨骼段长约二十米,头部呈扁平状,与今天的蟒蛇头部有很大差异,是一种形态还未进化完全的家伙,大约生活在距今4000万年前,是一种曾在恐龙之后统治地球生物链顶端的巨大蛇类。”说着教授将一叠照片递给了我,照片上三个工人围着地上的一个骨架摆着造型,骨骼盘在地上,延伸出来的头部正好在一个工人的脚边,从比例来看,单是头部至少就有三米长。
  “雨林里发现这种化石本身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在湿软的泥土当中非常难以保存这种巨兽的骨骼,但是在马拉西亚雨林的一处石质层内发现了这个家伙,从旁边的龟类及鳄鱼化石来看,这条巨蛇是以自己的爬行类亲戚为食的。”斯诺教授向我解释到。
  “恩,但是教授,说实话我并不认为纳迦一定是蟒蛇类。”我将这几日的疑惑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斯诺教授抬头望着我,然后他嘴角一咧,笑出了声来:“金,你知道我很喜欢你的这种风格,当我们都陷入一种思维当中,你能够跳脱出来。仔细回忆我们所接触到关于纳迦的资料,不论是宗教、民间传说抑或是现有的科学分析,都给它定名为巨龙或巨蛇,在加之我们现在掌握的东西,很容易将我们引入这个方向,但是你的直觉却能让你向其他领域思考,这很好,看看这个,它能成为你的佐证。”
  斯诺教授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装满蓝色液体的小瓶,一块拇指大小的淡红色肉体就浸泡在液体当中。
  “这是那天我死命抱住纳迦尾巴,在被它甩掉之前用手抓下来的。”教授晃着小瓶说到。“哦天那!教授你太了不起了!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就能知道纳迦的基因组图,从而分析出它究竟是一种什么生物了!你太棒了!”被我的一番吹捧,教授显然是有点鸣鸣自得,他在狭小的空间内站起身来,摆手让我坐到电子显微镜前。
  往显微镜内看了一眼就吓了我一跳,我从没有看过如此之大的细胞组织,内部充盈着蓝色的液体,呈不规则多边形排列着。“很很奇特吧?这是现代生命不具备的细胞结构,根据我和杰生的基因分析,这种生命最奇特的要算是SOX基因了。”
  SOX基因是是一类编码转录因子的基因,该基因在性别决定及胚胎发育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这种生命应该是具有雌雄同体的特征,这根某些蛙类相似,我个人认为可能是一种两栖向爬行进化的过渡生物。”“如果是雌雄同体的生物,那么也就解释的通了,在这样的原始森林当中,可以不过于依赖环境而繁殖。”我若有所思的说,“可是它必然有一个种群维持,一但发现他们繁衍的证据,那么我们可以宣布这是一种未曾被人类发现的新型物种,这可是古生物学的里程碑事件。”,斯诺教授说的眼睛开始放光。
  在杜克大学的这段时间,我看到了很多博学多才的教授、导师,他们是真正怀着巨大的热忱从事着自己领域的研究,毫无功利之心,不计得失与艰难困苦,我由心底深深的敬佩这些人。
  “我们接下来的研究就要围绕着对于这一物种的调查展开,我相信不论它多么狡猾、机敏,我们都能把它找出来!”
  走出教授的实验室,我走到湄公河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望着这奔流不息的大河,脑袋里构绘出一幅神秘的图景:大约在四亿年前,古生代早期的海洋在泥盆纪时期闭合,形成盘古大陆的前身,那时的地球是一整片大陆,相互之间亲密无间。
  淡水鱼类开始自南半球的陆地迁徙到远古的北美和欧洲。森林则是首次出现在赤道地区的古加拿大地区,在泥盆纪早期演化出的有颔鱼类到了泥盆纪晚期成为最顶尖的掠食者。那时候的欧亚大陆在地球的最北面,一些大型鱼类顺淡水河游弋而上,在气候相对较冷的地区展开了疯狂的生长,并且从水中站立起来,再经过两亿年的演化,终于形成了一个恐怖巨兽横行的时代——中生纪侏罗纪。
  大型的食肉动物在远古大陆上横行,成为这个世界当仁不让的霸主。我时常在想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在那残酷的时代,生命以怎样的方式生存,动辄十几米的巨兽瞬间就将另一条巨大的生命吞噬,高大的水杉植物上萦绕着各种藤蔓,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大型掠食动物只有不断进化、生长才能适应这个时代。我们寻找的巨兽究竟是怎样遗留下来并且进化成今天的形态呢?这个***可能会震惊整个生物学界。呆呆的望着水面,我思绪完全沉浸在了四千万年前的世界当中……
  一阵吵杂的叫嚷声将我拉出美丽的远古大陆,在营地旁边,一帮村民正围着斯诺教授大声叫嚷着,能看出来他们情绪非常激动,苏巴拉站在他们旁边,似乎在给教授做着翻译。我和迈克他们迅速也围了过去。
  “这个妇人的儿子刚刚在丛林深处被吊死了,死状非常恐怖。”看到我们到来,苏巴拉平静的对我们说。
  “他们认为是我们寻找纳迦所引起的惩罚。”斯诺教授接着说到。一个老妇人痛苦的捂着脸,大声的叫嚷着,他旁边的村民也拿着铁锨、锄头在空中挥舞着,形势在这样发展下去肯定会引起冲突。“让我们去现场看看吧,也许我们能够提供更有说服力的原因。”一旁的迈克说。
  村子旁边有一片橡胶树林,那是村民们平时赖以生存的经济之源。老妇人的儿子就吊死在林子中间的一棵高大的橡胶树上。这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到他时他已经被放在了地上,脖子上勒着一条金色的锁链,由于锁链很细,它深深的卡进年轻人的脖子之中,喉管似乎已经被切断了一半,滴下的鲜血沾满了上衣。
  他怒目圆睁,眼里淌着鲜血,嘴巴已经咧到了耳朵根,里面牙齿被染成了鲜红色。最奇怪的是,年轻人的胸口插着一把刀柄奇特的匕首,那刀柄像是一个龙头……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恶臭,往下一看,大小便已经渗出了裤子。
  “这一定是人为的!”迈克看到这惨状大叫着,“通知***了么?”斯诺教授问到。“已经打过***了,但这里离镇子很远,大约需要四五十分钟才能赶到。”苏巴拉轻轻的回答。
  “如果是人为的,谁有那么大的力量能把他拖到十几米高的树上呢?”杰生问到。
  “没有人有这种力量,只有可能是受了诅咒的魔鬼……”。苏巴拉幽幽的说。村民们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们指着尸体向我们大声叫嚷,苏巴拉对着村民们说了几句,大家的喊叫声才稍微平息了一点,只听见阵阵的啜泣声在回响在森林中……
  回去的路上苏巴拉默默的走在前方,大家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弥漫开来,在回营地和村子的分叉路口,我快速跟上苏巴拉的脚步:“苏先生,您刚说受到诅咒的魔鬼,能跟我讲讲么?这些天发生了很多神秘的事情,您的看法是什么呢?”我毕恭毕敬的向苏巴拉问到,不论是迷信或是科学,我认为都应该仔细听听当地人的意见。
  苏巴拉回头看看我,看起来有点紧张。“跟我过来吧,是有些事情想和你们谈谈了。”我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村子后面的一处茅亭。
  “坐吧。”苏巴拉和我坐在石凳上面,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对于我们的宗教你们了解多少?”“坦率的说并不多,我只知道泰国东北部佛教徒占多数,南部狭长的地带信奉伊斯兰教。”对于我的回答苏巴拉点了点头:“没错,我们现在所处的地域的大部分民众都是佛教徒,而且信奉的是小乘佛教。”
  “什么是小乘佛教?”我问到。“就以释迦摩尼为大神的佛教分支,在泰国每户佛教徒家庭都至少有一个人要剃度当一段时间的和尚,甚至我们的国王都是佛教徒。但另一方面,泰国的一小部分穆斯林人同样享有很高的地位,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现在在内阁中都占有一席之地。数百年来佛教信徒和伊斯兰教信徒一直都存在着分歧,甚至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苏巴拉将他们国家的宗教情况向我缓缓道来,只是我一直在想他向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你知道在冲突和混乱的情形下,就容易产生异端,小乘佛教发展至今其实出现了很多恐怖而神秘的巫术,比如降头术。”“降头术?”我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名字,以前曾听苗族朋友提起过,苗族人将它称为蛊术,大致就是用毒的意思。
  “降头术是一种古老的巫术,可以让人发疯、产生幻觉、甚至杀死自己的亲人。使用降头术的人一般称为降头师,这些人有的是一般的僧人,没有恶念,而有的降头师是被魄涕阿娜附体的,会干出很多恶事。”苏巴拉说到这里越来越邪乎,我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是魄涕阿娜?”
  “一种鬼怪的代名词,通长留有一头长发,穿白色衣裳,靠吸血维生,在当地曾经常出现关于这种鬼怪的传闻。”“什么样的传闻呢?”我问到。
  “就在附近有一条高速公路,这条大道经过许多森林和山,会过某些非常偏僻的地方,两旁只可见到树木和山区。在这条24小时开放的大道上有一段很长的隧道,隧道里面可以看见有一警告牌叫人们小心……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那附近没有山崩或刮大风的迹像,所以大多数人们都不当一回事。但隧道时常会发生离奇车祸。在众多车祸当中,有一起引起大众的注意……严格说来,这起不算是车祸……大约就在前年的一天午夜,有一家人因为赶路,正使用此大道从北向南部进发……丈夫载着他的妻子和还在襁褓里的小婴。在接近隧道处,车子突然间抛描了。丈夫没有选择,只好下车试图求助。。但等了许久,都没什么车辆经过,所以丈夫叫妻子留在车里,吩咐她发生什么事也别出来,而他则留在外求助。朦胧睡意侵袭,妻子睡着了。突然间,妻子被一阵巨响惊醒,仿佛有重物掉在车顶上,她不知所措,加上婴儿被惊醒,在啕嚎大哭。想起丈夫还在外,便想下车……但她想起了丈夫吩咐……只好焦虑地留在车里,等待丈夫回来。这时,有一辆车子刚好经过,还慢慢减速了,她立刻向那辆车召手,希望会的到帮助。但,她失望了,因为那辆车子在经过时突然加速离开。她还看见了车里的人望向她车顶时的那脸惊慌失措的模样,令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加上丈夫像失踪了一样……这时,有两辆警车经过,她以为救星来了,立刻招手,但……和上次一样,警车加速跑了。正当她要绝望时,她看见警车在大约一百公尺外隧道里停了下来。***以喊的方式呼唤她,叫她立刻下车向警车方向跑,不能回头。她六神无主地抱着孩子下车跑向警车的方向,在跑了一阵,她想起了丈夫……立时回头一看……她的恐惧立时令她全身一僵。她见到三只穿白衣的魄涕阿娜在她的车顶上,正伏身贪婪地吸食着鲜血——他丈夫的鲜血。一只手还提着他断了的头在舔。她晕了过去。两位警员立时冲上去把她拉上警车里……”苏巴拉的平静讲述越发使这个故事阴森恐怖,“这只是传说而已,就像民间故事。”我强装镇定的说,苏巴拉没有理我,继续说着:“有七位警员目睹这恐怖的一幕。第二天当***到达现场,只看见她丈夫被吸干血液的尸体。后来当地的电台节目有讨论这一宗骇人听闻的意外,警员们全部证实了魄涕阿娜的出现。”
  我觉得眼前的这个苏巴拉根本就是泰国当局派来耍我们的,他怎么会如此满口鬼话,但我还是耐着性子问到:“这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惨案有什么关系?”
  “因为很显然他就是被魄涕阿娜杀死的,首先是他的血液已经被吸干,另外就是他胸口插着的匕首。”
  “那匕首?”我发出了疑问。“魄涕阿娜就是用那种匕首割开人的喉管吸食血液的,所以每个死者都会身上插着它。”看着苏巴拉一般正经,煞有其事的讲述这个故事,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沉默起来。
  “我知道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讲这些给你,只是我怀疑现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与你们有关。”“与我们有关?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十分疑惑的问到,“我跟你说过在我们国家宗教的力量,不管你信与不信它都存在着。纳迦的图腾想必你们也看到过,任何一个大小寺院都有它的神像,所以你们那天朝它射击不仅仅是激怒了一个巨大的怪兽,更是犯了神怒……它会用各种方式来惩罚你们以及你们周围的人……”。
  在回去的路上我止不住的思考苏巴拉对我所说的一切。文明与鬼怪神灵这二者之间是否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斯诺教授似乎能用科学解释一切,在苏巴拉口中这些又只能用神怒加以解释,那么究竟这背后是什么样的力量,随着事态的发展,也许真像才会渐渐浮出水面吧……
第八章 人妖的魅惑
  离我们所驻扎的营地最近的城市就是孔扎县城(khongchiam),这是一座靠近湄公河的边陲小城。虽然距离曼谷、清迈等大城市很远,但这里依然具有浓郁的泰国城市特色:闲散的行人,杂乱的建筑以及混乱的夜生活……
  离开小村来到这里是斯诺教授的考虑,因为我们在弄佳村已经无法与村民们友好相处下去了,他们将鬼怪的袭击归结于我们的到来,所以我们只有先离开那里,到相对开化的县城,享受几天悠闲的生活。同时我感受到斯诺教授对我们导游的厌恶之情越来越重,这次离开村落我们也没有带着他。
  这座小城有几座不错的酒吧,酒吧旁边就是奔流不息的湄公河,同样是河畔人们的聚集区,只是这里夜晚的灯火比一百公里以外的弄佳村不知璀璨了多少。
  白天我们一行人马会在房间内搜集资料、整理数据,密切关注着探测仪上的动静。工作不算轻松,但也绝谈不上繁重。可是夜晚来临,大家就开始各有心事,除了斯诺教授会继续研究和监控之外,朱莉和杰生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享受二人世界。勇一般会早早睡觉,托尼抱一箱啤酒然后在房间内买醉人生。而麦克和我都会溜出旅馆,去感受泰国小城的风土人情,并快乐的享受这里的一切。这种惬意的生活维持了一周左右。
  这晚我们坐在河边一个叫做Homyi的酒吧里,在吧台前海阔天空的吹嘘各自非凡的经历,前些日子的恐惧早已抛之脑后。
  “金,你不觉得苏巴拉这个人很奇怪么?总是阴阳怪气的。”迈克品着杯里的威士忌对我说。
  “恩,也许吧,这与他的信仰有关,你知道泰国的宗教是非常神秘的。”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搜寻泰国宗教的资料,越研究的深入,你会越发感受到它的神秘莫测。这里人口最多的民族是泰族,原先居住在中国云南边境,约公元七世纪末开始南迁,逐渐越过湄公河进入平原地区,经过数世纪与吉蔑族、罗斛族等战争,终于成为泰境内一个主要民族。泰国很晚才统一,在这期间一直都是很多小国各自为政,他们信奉不同的宗教,有的教种很小,甚至现在都已失传,但是当佛教传入之后,这些小的教派又与佛教互相融合,形成了极为奇特的宗教气候,各种诡异、神秘的图腾伴随着宗教的传播让我更加好奇。
  “想什么呢金!怎么这样发呆?”迈克看我想的出神。
  “哦,没什么,你刚说苏巴拉很奇怪,教授有透露什么对他的不满么?到现在我们的科考似乎是陷入了僵局呢。”我赶忙将自己拉回了现实世界。
  “不清楚啊,我觉得这次来孔扎,教授是想找一个新的当地导游。”
  我狠狠的抿了一口威士忌,不再做声,这时候我们背后的舞台响起了暧昧的音乐,我和迈克都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几个鼓手和键盘手在昏暗的光线中正在弹奏乐曲,一个妖艳的舞女缓缓走上舞台。她轻歌曼舞的摇曳着风骚的臀部,硕大的胸脯被紧身的红色上衣夹出深深的乳沟,这个女人面部轮廓有很强的西方人特征:深陷的眼眶、高耸的鼻梁,两腮消瘦……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她就那么在台上和着音乐慢慢扭着,没有歌唱、没有快节奏的律动。但是就是这种随意得像水草般的摇曳,伴随着缓慢的音乐,加之酒精的催化,让人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是个人妖,但是此处我不知应该用男他(he)还是女她(she),因为这景象太妩媚了。”迈克显然已经有点喝多了,他俏皮的冲我眨眨眼。
  我又一次转过头去仔细注视着舞台上的女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妖?在资料上不只看过多少遍,可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
  就我了解的知识,人妖部分是外生殖器做了手术的变性人,而大部分仍然是“男人”,只是胸部隆起,腰肢纤细,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大多人妖都很漂亮,因为他们一般是从两三岁时就开始培养。培养的方式是以女性化为标准,女式衣着、打扮、女性行为方式,女性的爱好。同时,更重要的一点是吃女性荷尔蒙药。这种药的作用在于抑制男性生殖***的发育,促进体内新陈代谢女性超量发展。一般有十多年的服药期。十多年后,男性生理特征便逐渐萎缩,而皮肤会变得细润。这些人大多出身贫寒,小小年纪就被送往专门培训人妖的学校,学成之后也不过就是为了在舞台上博人一笑,令人感到费解的是,这种习俗居然能流传几百年,甚至现在已成为泰国文化的一部分传播到世界各地……
  只是眼前的这人妖不同,他看起来是如此魅惑,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的男性化特征,而且似乎比一般女人更会挑逗男人的神经。空洞而迷离的双眼就那么直直的望着……我。
  她是看着我,虽然酒吧里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三五个人散落在四周,但她偏偏就望着我们这一侧,并且我确信,她的目光就投射在我的身上,那是一种含蓄而轻柔的目光,伴随着她躯体的扭动,我的视线忍不住从她的面部缓缓下滑,经过了浑圆的山峰,滑向坦荡的平原,最后停留在细长的大腿与纤细腰部的交接处。我的额角慢慢渗出细密的汗液。
  我大口吞下了威士忌,努力提醒自己眼前的不是个“女人”,只是他比女人还诱惑而已,就像有些科学家的论断:携带男性基因的女人更加容易撩动男人脆弱的神经……我感到自己的大脑突然不听使唤,思绪随意的飘荡,一阵眩晕袭来,那红色摇曳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迷离在黑暗之中……
  喉头的一阵抽动,我的胃部不停的痉挛起来,我知道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由于常年打工为了挣学费,我常常省去早饭或晚饭,终于落下了严重的胃病。
  但也正是这一阵痉挛让我苏醒过来,头疼了厉害,我仔细回忆发生的一切,却是一片空白。想要呕吐,但却无法张开嘴巴,我才发现我的嘴巴被一块破布牢牢的塞住,难怪会犯起阵阵恶心。
  我侧过头去,发下迈克歪着脑袋,我们的身体都被麻绳里三层外三层的绑在了一棵大树上,半坐在地上。
  手脚也被困了个结结实实,我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部分就是脖子。在茫茫的黑暗当中,我无法估计现在所处的位置,借着惨淡的月光,我勉强能判断出这是一片丛林,周围都是些参天大树,地上的野草几乎高过我的视线,丛林深处传出或远或近的野兽的嚎叫,令我毛骨悚然。
  点点的萤火虫在我的眼前飞舞着,此时我也只能羡慕它们拥有如此的自由。而我和迈克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又一阵头痛让我意识到一定是喝了带有***的饮料。我感到极度绝望与无助,身旁的迈克还处在昏厥当中,在这种情况下昏厥也未必是件坏事,起码不必面对如此无助的境况。
  我只能用喉头发出“呜……呜”的响声,但迈克丝毫没有反应,看来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脖子来回的扭动使我感到酸痛不堪,这情形看样子对我的颈椎病倒是有点好处。
  就这么小幅度的折腾了半个小时左右,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放弃了抵抗,只能祈祷快点天亮,斯诺教授能带着人来营救我们。但是有时候不是你想放弃,就能真的置身事外了……
  突然我感到草丛中有些悉悉索索的声响,我紧紧盯着右侧的草丛,那里刚开始轻微的有些晃动,借着晃得越发剧烈,以我的判断可能有什么动物隐藏在里面,我的喉头发出更大的“呜呜”声,回头看看迈克,他似乎是有了一点反应,但是这该死的黑小伙,吧唧吧唧嘴又扭头昏睡过去了。
  我立即又将头扭向草丛,可是在我眼前的已经不仅仅是草丛而已了,在我面前矗立着一条黑黝黝的家伙,“是眼镜蛇!”扇形的头部很容易判断出它的所属的纲目,我面前的这只家伙体长约有两米,直立起的部分约有一米左右,它就这么吐着芯子,被月光覆盖着的黑色身躯,有一种死神带来的寒意。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这蛇下尾很短,尾部突然变细,我意识到这并非是普通的眼镜蛇——而是条“金刚王眼睛蛇”,关于这种蛇的资料迅速在我脑海中翻页。
  泰国是著名的“蛇国”,大大小小的剧毒蛇有不下千种,但是要说这些蛇里面最可怕的就是眼前这种了。一般毒蛇食物以小动物为主,如鸡或老鼠等,而金刚王眼镜蛇却是吃各种毒蛇来补充自己的毒液,巨毒无比,它最恐怖的举动除了咬住的猎物插翅难飞之外,它一但锁定目标后会直立起来在1.5-2米的范围内喷出毒液,通常的毒蛇要咬到物体才会排泄毒液,但金刚王不用咬到物体就会喷射毒液,如有伤口沾到或被它的毒牙咬到沾上它的毒液,皮肤就会腐烂。人被它咬伤后立刻出现麻木症状,3分钟内不治疗就会死亡。毒液喷到眼睛会立即瞎掉。在与泰国人的聊天过程中我了解到,由于这种蛇经常出没于橡胶树林,所以采集橡胶的工人们一般都会带一长一短两把刀,还有绳子。短的刀用来割橡胶,那长的呢?用来砍手砍脚!被蛇咬到哪里就要立刻用绳子绑住被蛇咬到的地方,以免毒液扩散,然后把咬到的手或脚砍掉……
  看着眼前的这条“金刚王眼镜蛇”,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冷汗不停的往外冒。我感到死神又一次拿着那把镰刀向我露出了微笑,我努力挣扎着,但丝毫没有效果。它一点点的向我*近,鲜红色的芯子吐出又缩回,身体有节奏的开始摆动,我知道它准备喷射毒液和发动进攻了。
  这时候唯一的安慰就是:痛苦也不过就三分钟时间。用中国的俗话:“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我紧紧闭起了双眼,等待着死亡时刻的来临,脑子里还在搞笑的想:“迈克算你运气好,死在梦里,而我还要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煎熬!”。
  “一秒、两秒、三秒……”。我闭着眼睛默数等待着死期的降临。但是数了差不多六十下了,金刚王眼镜蛇依然没有对我进行致命的一击。
  我轻轻张开一只眼睛,发现那只眼镜蛇依然直立着身子,只是视线移向了我的斜后方,它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里,芯子也不再吸进吐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我睁大双眼,心里重新燃起了求生的希望。这时风云突变,我抬头看看天,一轮明月周围渐渐聚拢些云朵,挡住了那本就微弱的光芒。
  霎时间狂风大作,周围的草丛瞬间俯下身去,像海啸前的退潮一般,高大的树木随着大风四处乱舞,我眯起眼睛,这几乎是我全身能自由活动的第二个部位了。
  金刚王眼镜蛇突然掉转蛇头,一溜烟的隐没在草丛之中。这下好了,死亡的警报暂时解除,只是这狂风裹挟着大片的云朵完全遮挡住了月亮的光线。
  “咔嚓”一声巨响,吓得我一个激灵,天空中瞬间张开一张巨大的网,周围的一切如白昼一般尽收眼底。是闪电,我心中暗想这下可倒了霉了,要在这荒山野岭沐浴一番了。
  可能是刚才雷声太大,终于吵醒了身旁的迈克,他发出了“呜呜”的声响。这小子总算醒了,我心中一阵窃喜,这下可不用再一个人担惊受怕了,他那么大块头,说不定能想些办法出来。我赶忙扭过头去看着他。迈克倒没有看我,他的头扭向另一侧,嘴里发出非常大的呜呜声,身体还在不停的扭动着。身上捆绑的绳子居然开始抖动起来了。我这时候要是能说话,一定会告诉迈克让他省省力,别七扭八扭呜呜乱叫了……
  但是说也奇怪,迈克也算是很有毅力,他呜呜的狂叫了很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不时的回头向我眨巴眼睛。我回头鄙视的瞪着他,此时又一道闪电划破了黑夜,我终于知道了迈克一直扭动的原因了,在正对着迈克约两三百米远的地方,一条长着犄角、牛头、蛇身,浑身闪着绿光的巨大怪物直立着身体,用灯泡样的眼睛盯着我们。
  但闪电转瞬即逝,很快它又隐秘在无尽的黑暗当中了……
第九章 诡异的真相
  现在换做我和迈克一起“呜呜”了。大雨也不失时机的倾盆而落,我的头发、T恤、裤子很快就全部湿透,被大风一吹,刺骨的寒冷渗进心底。最最可怕的是,每次闪电,那个怪兽就接近我们一点,像是看定格动画一般,在幽暗当中播放着让人绝望的幻灯片……
  这家伙究竟是不是巨龙纳迦,一个巨大的疑问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每当它靠近我们一点,就能越发清晰的审视到它外表的细节。这家伙直立起的部分足足有五米高,身上墨绿色的鳞片通过闪电反射出宝石般的光泽。让我确定这就是纳迦的另一个细节就是它上身黑色的鳞片上也有很多凸起的肉瘤,这与那天斯诺教授抓住的尾巴上的东西如出一辙。可要说让我产生快感最多的便是这巨兽的头颅了,它简直能让你迸发出一种心底的嘶吼……
  那么诡异和狰狞。一眼看上去绝非是蛇头,它十分硕大,像牛又像是河马,头部的顶端还长着长犄角,一对灯泡大小的眼睛分得很开,所以它只能侧着头观察你。宽阔的鼻骨一直延伸到血盆大口,那锋利的牙齿让我想起了另一种史前巨兽——暴龙。在接近它头部的躯干部分,我隐约看到了前肢。那细小、柔弱的前肢,一看便是退化的遗留物……
  在这空旷、寂静的丛林当中,除了雷声就只剩下我和迈克绝望的“呜呜”声了,我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眼珠子瞪着纳迦的方向,在我和迈克的共同努力下,牢牢困住我们的绳子……还是丝毫没有松动。
  这下彻底完蛋了,我现在脑子里在想,刚才何不被那眼镜蛇直接咬死得了,现在也不用受这份罪。纳迦一步步*近,风雨也更加狂暴,此时若非有什么奇迹,我就要向这世界告别了。
  又一道闪电再次划破黑暗的天空,但伴随它的没有隆隆的雷声。
  那光的尾部却有红色的烟雾。是信号弹!那飞弹直射向纳迦的方向,大蛇向后退了回去。我和迈克意识到是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俩互相看看,激动得“呜呜”了一番。这时候身上牢牢捆绑的绳子突然松动了,“刷”得一下掉到了我的腹部,一个黑影闪到了我的眼前,他掏出匕首迅速把我和迈克手脚上的绳子也割断,然后把我们嘴里的破布掏了出来。
  “哇!又能说话了,我差点给这泡尿憋死啦!”迈克第一句话还是不忘搞笑。
  “苏巴拉!是你!”我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别多说了, 用户名:rmvivien
笔名:维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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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神兽
中国神话博大精深
《山海经》,上古三大奇书之一。
“听到那声音,就会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你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去幻想那东西是什么模样,虽然看不见,但你就是知道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来自个体遭受到监视或威胁的恐惧和直觉,妖怪就是这样诞生的。
──摘自水木茂著《妖怪天国》
对中国神兽系统的兴趣,源于轩辕剑系列,知道轩辕剑里面妖怪设定是参考《山海经》后,vivien开始找来《山海经》看,加上一向对日本妖怪漫画兴趣不浅,于是就萌发了做资料合集的念头,‘上古神兽-妖怪志’就此诞生。
05年7月,vivien常去的一个论坛因为坛主个人原因关闭,论坛里有很多大家收集的奇幻类资料,vivien也将一些移到自己的博客,希望可以多少保留些回忆。
爱情与人性、奇幻与玄异、唯美与浪漫……张小娴巧妙地结合了这些元素,赋予吸血鬼故事一种前所未见的崭新生命力!对她而言,“吸血鬼”有一种强烈的爱情象征意义,超越了世俗的限制,比现实里的爱情更感人!而在她笔下,吸血鬼的世界也不再阴森鬼魅,反而充满了瑰丽灿烂的想象,梦幻、细腻又动人!
  一场可怕的瘟疫发生,蓝月儿是惟一活下来的人。她孤零零走过一个个荒芜的城镇,遇上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名叫燕孤行。他们相依为命,经历许多奇幻故事,却在山洪暴发时失散。
  多年后,蓝月儿成为红歌女,也就在此时,她发现自己原来是吸血鬼,今生只能与暗夜为伴,以血为食。
  成了吸血鬼之后,只要她愿意,她能召唤暗夜里的一切:星月、夜风、晚雨、重雾、火焰、蝙蝠、猫头鹰、夜蝴蝶、山猫、野豹,甚至召唤尸妖,也许还有更多是她未知的。
  然而,当她重遇燕孤行,一个是人,一个是吸血鬼,一切已然不同……
  蓝月玫瑰(1)   午夜的迷雾中,一群黑蝙蝠鼓翅拍击,当空而出,掠过一幢荒凉的红色房子,红房子的绿色烟囱抵住天上一行垂直的星子,像一串朦胧的眼泪。
  一个小女孩,身上穿着小红花棉布裙子,直盖到足踝上,脚踏一双红色低跟鞋,手上拎着一个洋囡囡,穿过一道浓雾缭绕的破旧木桥,来到房子的猩红色大门前面,门缓缓地打开,屋里落下许多灰尘和蜘蛛网,好像已经有一世纪没有人住过了。等到灰尘飞走了,她走进去,看到地板上有蝎子栖息,搁在壁炉里的木柴长出了绿色的苔藓,木椽上倒挂着一只灰色小蝙蝠,眼睛悄悄盯着她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花香。
  小女孩带着摸索的脚步,穿过一条幽暗曲折的回廊,这时突然卷起一阵风,紫红色的玫瑰花瓣如雨般洒落,掉到她厚厚的黑发里。她踩过花儿飞舞的木地板,一步一步往前挪,走到尽头的一个房间去。
  房门猝然开了,她轻轻走进去,这里比外面更黑更冷,青铜烛台上插着白蜡烛,惨淡的光照在一个男人脸上,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如同一只老猫似的。
  “你是谁?”仿佛是从远古而来的声音。
  燕孤行说这句话时,房里的烛光突然变亮了一些。女孩看到他像一具幽灵似的,脸上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上裹着黑色斗篷,脚踏一双皮靴,坐在一把红丝绒衬垫的高背椅子里,雄赳赳的美貌如同雕塑,仪态堪比王侯,身上却散发着苦涩哀伤的气息。
  “我们住在后面的房子,昨天刚搬来的。”女孩嗫嚅着说。
  房间里挂上蓝丝窗帘,密不透光,玫瑰花瓣在空中飘舞,烛影下泛着幻象似的蓝光,把燕孤行的脸映得更苍白了一些。那双仿佛从死亡世界望过来的眼睛盯着女孩看,发现她童稚的眸子朝他惊奇地辉映着,美好的圆脑袋上盖着一头长发,缀着他钟爱的那些玫瑰。她美得像白瓷娃娃,脖子上的皮肤近乎透明,他看见血液在她血管里缓缓流动,她显得那么小而脆弱,仿佛只要在那儿划一道伤口,不消一刻,她的鲜血便会无声无息地流光。
  “你几岁?”带着怜惜的语气,他问。
  “七岁。”稚气的声音回答说。
  “先生,你呢?”女孩朝燕孤行走近了一些,大着胆子问。
  猝然之间,他一生中使他痛苦的悔恨都涌上来了,几乎要堵住他的喉头。他在椅子上猛地抬起眼睛,牙缝里喃喃发出一些凄厉的声音,苍白的手指牢牢地抓住裹着红丝绒的扶手。女孩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过来。”那张脸瞬间浮现温柔的神色。
  女孩乖乖挪到他跟前,仿佛是被他的气团吸过去似的。他伸出一只青白瘦削的手,轻轻摘下她发间的一片花瓣,那片花瓣猝然在他指间粉化了,如同灰尘点点散落在他手心里。
  “你以为一个人能活多久?”他问,满怀悲伤。
  “一百岁?”女孩竖起一根手指,天真地回答。
  他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终于开口的时候,脸露苍凉微笑。
  “你会放风筝吗?”他问她说。
  女孩颇神往地摇头。
  “自己做的风筝能飞到最远的天空,连鸟儿也飞不到那儿。”带着一抹神伤,燕孤行说。
  “你会自己做风筝?”女孩问。
  “我做过很多漂亮的风筝。”柔情的回答。
  “在哪儿?”
  “都飞走了。”声音无悲也无喜。
  女孩明亮的眸子朝燕孤行看,问他说:
  “你会再做一只吗?”
  他深暗的眼光凝视她,沉默无语。良久之后,他说:
  “我已经太老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你比我爸爸年轻。”带着孩子气的微笑,她说。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他猝然决定把心头的悔恨向一个短暂的生命尽情倾吐,他知道,惟有即将死去的人能保守秘密。
  女孩想听故事,那双渴望的眼睛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吸血鬼的故事,你不怕吗?”一把令人窒息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女孩那双好奇的眸子眨了眨,勇敢地甩了甩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
  房间里的烛影晃动,一阵夹杂着玫瑰花瓣的风,随着燕孤行哀愁的低语从回廊上刮起,充满旧时的歌声、往日的呢喃和遥远的幻灭叹息。
  蓝月玫瑰(2)
  那一年,在那个长满板栗树的山城里,有一天,人们被一阵聒耳的鸟鸣惊动,抬头看到一群灰绿色的大鸟飞过天空,它们全都一个样子,有一张鸭脸,长着一条老鼠尾巴。城里的人惊惶相告,说是凶兆。
  从那天起,美丽的山城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瘟疫。那些啃啮过老鼠的虱子,从一个人身上跳到另一个人身上,人们发热、寒战、连肠子都呕吐出来,死的时候,腋下和股沟长满脓包。
  街上堆满来不及火化的死者,漫溢着焚香和尸臭,然而,在恍如炼狱的山城里,竟传来小女孩风铃般悦耳的歌声。
  山坡上一幢白色尖角的房子里,白若兰盖着羽毛被子躺在床上,睡得很酣。她六岁的女儿蓝月儿躺在母亲怀里,睁着梦幻般的眼睛,喃喃唱着歌,引来了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
  白若兰睡着的时候比往常更美。她的皮肤雪白光亮,仿佛裹在一层晶莹透明的薄膜里似的。她是山城里最漂亮的女人,人们私底下唤她“若兰皇后”。山城并不是她的故乡,她来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着女儿,身边没有丈夫。她连夜赶路,踏进山城的那个晚上,昏倒在城里惟一的一座教堂外面,一位年轻的修士发现了她。
  这位修士后来召集城里的年轻男子为白若兰盖了一幢白色尖角房子。五个月后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蓝月儿在这里出生。
  这个早产的娃儿身上沾满母亲的胎血,清亮的眼睛对世界投了好奇的一瞥。受尽产痛折磨的白若兰,虚弱地拿起一块棉花擦拭女儿身上的血。她发现这个小娃儿没有皱纹,比自己更美,美得像远古的精灵,左边脚踝后面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看上去像一朵玫瑰。猝然之间,空气中弥漫着花儿的气息,天空洒下一朵朵紫红色的玫瑰,花瓣从窗子飘进屋里,铺满了她为女儿准备的摇篮。
  白若兰记不起她是在梦中,还是在那场几乎把她撕裂的阵痛中见过这种泛着紫红色光泽的蓝月玫瑰。她轻摇膝上的篮子,这小小的人儿睡得很沉,那张鲜红色的小嘴以令人怜悯的模样紧抿着。
  “你就叫蓝月儿吧。”她对篮子里的婴儿说。
  她用手指轻抚孩子暖暖的、香香的小脑袋,想哭,却又害怕。
  “蓝月儿,你要平凡一点,再平凡一点。”她满怀哀愁对孩子说。
  白若兰在家里替人做些刺绣,又做些冰糖栗子拿去市场卖,赚到的钱全都奉献给教会。她一生都满怀神伤,常常静静跪在圣徒像下面诚心忏悔,在祷告中祈求仁慈的上帝赦免女儿的罪。
  全能的上帝好像垂听了白若兰的祷告。蓝月儿就像城里其他孩子一样长大,只除了一点例外:她美貌依然,甚至比出生时更美一些。那伴随着她美貌而来的歌声,常常引来蓝蝴蝶在她头上飞舞。
  蓝月儿在学会说话之前已经会唱歌。白若兰怀胎的时候,一天夜里,她从床上醒来,听到有如天籁的吟唱,她以为又是她那些追求者在她窗下唱情歌。
  她探头出窗外,只见到一地黄澄澄的月光和一只长眼的小夜鹰,颜色像枯叶。猝然,她发现歌声来自她的子宫,是她未出生的女儿在唱歌。她泪流满脸,被女儿悲伤的歌声感动,这时她已明白,女儿这一生都会在苦难中度过。
  白若兰自己的一生却在瘟疫中过完了。她染病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可怜的死者那样受尽痛苦。她身上长出些许红色的斑点,死的时候宛若酣眠。
  蓝月儿发现她母亲失去了气息,她躺下,对着母亲的尸体唱歌,唱了三十个日日夜夜。到了第三十一天,尸体上的红斑褪去了,白若兰比生前更美。
  白若兰有过无数的追求者,她却仿佛对人世间的情爱无动于衷。那位在她进城那天救过她的年轻修士,本来决心终生侍奉上帝,第一眼见到白若兰之后,便再也回不了头。
  他老是找借口替她漆房子,结果,屋顶上的油漆愈来愈厚,冬天的时候特别暖和,到了夏天,不管外面的日头多么炙热,屋里面还是很凉快。
  直到蓝月儿三岁的时候,这位年轻的修士依然每天努力爬上屋顶刷漆油。白若兰终于忍不住说:
  “再这样下去,屋顶会塌下来的。”
  “嫁给我吧。”修士情不自禁地说。
  白若兰脸露欷歔,没法回答,修士却以为她的沉默是女人的矜持。
  “那么,我会在你窗前守候一百天。”
  修士放下手上的漆油,不分昼夜在白若兰的窗前守候。到了第九十九天,她对修士说:
  “回去吧,别等了,再等一百年,我也不会嫁给你。”
  修士难堪地哭了。他一生从来没哭得这么凄凉过。蓝月儿可怜他,卷起自己的床单给他抹眼泪,后来甚至把床罩也借给他。回去之后,至死的那一天,这位修士依然对着家里的油漆疯言疯语。
  瘟疫降临的时候,所有那些爱慕过她的男人和那位疯了的修士,都受尽恐惧的折磨死在床上,惟有白若兰,在蓝月儿萦回的歌声中化作一缕再没有尘世情爱的幽灵。
  母亲死后,蓝月儿带着母亲亲手做的最后一罐冰糖栗子,孤零零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荒芜的城镇,她是那场瘟疫中惟一活下来的人,那些虱子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蓝月玫瑰(3)
  那场疫症从一个城镇蔓延到另一个,然后是饥荒和战乱,壕沟里堆满饿死的人,连河水都是灰灰的。
  蓝月儿离开山城之后,一直朝西方走。母亲给她讲过的那些童话之中,她对“花开魔幻地”的故事最着迷。母亲说,那片魔幻地上住着许多美丽的精灵,他们是世上最美的精灵,聪明伶俐又高贵,能做出最动人的音乐。那儿长满一种花儿,白色的花瓣闪着永恒的金光,像天上的星辰,永不枯萎,人吃了便能长生不老,而且愈长愈漂亮,愈长愈聪慧。
  “只要一直往西方走,就能抵达那儿。”母亲告诉她。
  蓝月儿一直朝她的梦想之乡走,并不觉得饿。她慢慢吃光那罐冰糖栗子,只是为了记忆起母亲的味道。后来,她索性想吃的时候才吃,有时从泥土里挖出一些树根来吃,有时喝些树叶上的露水,累了就睡在荒芜的田里。
  自从母亲死后,她不再唱歌,那些蓝蝴蝶似乎也飞离了她的生命。她走了两百多天,来到一个饱受战火蹂躏的小村落。这儿早已寸草不生,能离开的人都已经离开,能吃的树根都给人吃光了。
  那天午后,她蹲在一块被人翻过不知多少遍的田里,原本只是想随便找些什么来吃,却竟然挖出一个瘦巴巴的萝卜来。
  “萝卜也好吧。”她心里想。
  当她正想咬一口的时候,一只手飞快地从背后抢走她手上的萝卜。她回过头来,看到一个比她大一点的男孩,打着赤膊,脚上连一双鞋子都没有,瘦嶙嶙的,肚子凸了出来,脸和双手都是泥巴。他狼吞虎咽地把那个萝卜拼命往嘴里塞,看上去就像一头饿慌了的可怜动物,已经不像个人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男孩发现她比他还要小,还要瘦。她那双惊奇又带着同情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他突然觉得惭愧,伸出那只干瘦的手,把吃剩的半个萝卜还给她,转身就走。
  她接过他手上那半个萝卜,并不是因为肚子饿,只是觉得有趣。她一边吃一边跟在他后面。
  她每咬一口萝卜时,发出的清脆声音压根儿是对他的折磨。他回过头来,咽了口口水,问她:“你干吗跟着我?”
  她没回答。
  他故意拐了几个弯,以为摆脱了她,却发觉她仍然跟在后面,像个小不点似的,摆脱不了。
  天已经暗了,他往前走的时候,她也往前走,他停下来的时候,她也停下来。他假装没看见她,眼泪却很没用地流到鼻翼去,流到唇边去。那是他头一次抢人家的东西。他想念那半个萝卜的滋味,更想念他没吃到的那半个萝卜,这个小不点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就是提醒他,他是个小贼。
  他用手指揩去脸上的眼泪,转过身来,装出一副坚强和公平的样子,对她说:
  “好吧,我会找到半个萝卜还给你,然后你就别再跟着我。”
  她点点头,张着漂亮的小嘴朝他看。
  “我叫燕孤行,你叫什么名字?”
  她仍然张着那张红润的小嘴。
  “你的家人呢?”
  她眨了一下眼,没回答。
  “只有你一个人?”
  小小脸蛋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像个不会说话的洋囡囡。
  “原来你是个哑巴。”
  蓝月儿不说话,只是不想说话,就像她不想唱歌一样。母亲死后,她孤零零在路上走了两百多天,没跟人说过一句话。悲伤和孤单把她填得满满的,她进入了冬眠期。
  “你也是跟我一样无家可归吧?无家的孩子都有个样子。”他一边走一边说。
  夜已深了,他也累了,几乎听得见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他多么希望能睡一觉。睡着了,就能忘记饥饿的滋味,甚至还有可能在梦里梦见自己吃到很多萝卜,然后抚着暖呼呼的肚子满足地睡去。
  “先睡一晚,明天再去找萝卜吧。”他跟自己说,也跟她说。
  那天晚上,他们睡在一片荒坟里。人们为了吃树根,连墓穴旁边用来遮阴的矮树都挖了出来。给人翻过千百遍的泥土里,露出几口早已埋葬的棺木,里面躺着一个个骷髅。
  “你害怕吗?”他问蓝月儿,双脚些微震颤,不知道是饿还是害怕。
  阴森森的月光下,蓝月儿那双宛若星辰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有他在,她不觉得害怕。
  “我不怕。”他说着躺了下去,头埋在手里缩成一团。蓝月儿躺在他脚边,他不敢睁开眼睛,却闻到空气中有花儿的气息。
  第二天,饥饿把他从清晨灰蓝的微光中唤醒。他张开眼睛,发现蓝月儿早已经醒来,站着看他。他羞涩地爬起来,说:
  “我们出发吧。”
  蓝月儿的运气好,自从遇上她之后,燕孤行总能找到一点吃的东西。他们一起走了七十多天,曾经在田里找到芋头和红薯,有一次甚至找到一只死鸟,惟独从来没见过萝卜,连半个都没有。
  后来有一天,他们来到一条岔路上,燕孤行想往北走,蓝月儿却站在朝西的路上不肯走。
  “你在路上没听到人家说北方没有战事吗?”他说。
  一路上,蓝月儿总是听他的。她吃得很少,把大部分都留给他。惟独这一次,她看起来很坚持。
  “好吧,反正去哪里都一样,我们就往西面走吧。”
  他跟着她走,蓝月儿高高兴兴地笑了。他爱跟她说话,虽然她没回半句话,却好像听得懂似的。
  他告诉蓝月儿,他是个弃儿。
  “有人把我放在一个草篮里,半夜丢到羊栏里去。”他说,耸耸肩,好像已经不觉得凄凉。
  “老牧羊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听到婴儿的哭声,发现了我。他用母羊的奶喂我,把我抱到屋子里的炉火边,然后我就不哭了。老牧羊人已经很老,牙齿掉了几颗,眼睛几乎瞎了。他会用一只绿色小鸟来占卜。”他笑笑说。
  “他说我的命是一条奇命,他算了好多遍都算不出来。但是,老牧羊人非常肯定我是燕子在树上筑巢的那天出生的,所以叫我燕孤行。小不点,你见过燕子筑巢吗?”
  蓝月儿点点头。
  “我应该不会是一只燕子生下来的吧?老牧羊人说,有些鸟长得像人,有一张人脸,还有人的双腿。”
  蓝月儿微笑摇摇头。
  “小不点,你有没有父母?”
  蓝月儿竖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他猜。
  她点头。
  “妈妈?”
  蓝月儿默默点头。
  “她在哪里?”
  蓝月儿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可怜的样子。
  “我明白了。”他老成地说,“其实我根本不爱吃萝卜,你呢?小不点?”
  蓝月儿皱起鼻子摇头。
  燕孤行孩子气地笑了:“那我们别再找萝卜。”
  在两个人面前展开的是一个新的旅程,他们沿着西方那条路走,经过河流和沼泽地,早上在野橘林里醒来,夜里栖息在幽暗的山洞,只有昆虫的亮光辉映着。他们像两个一起梦游的孩子,以为命运会把他们带到约定之地。只要看到星辰,他们便陶醉得无言以对。一路上,他断断续续讲自己的故事,也讲些老牧羊人给他讲过的故事,像是魔毯和神灯的传奇。蓝月儿总是双手托着头,很专注地听着,像小野花那样朝他盛放,鼓励他说下去。
  燕孤行告诉蓝月儿,当他长大一点,老牧羊人便教他牧羊。牧羊童的生活很写意,只需要每天带羊到山上吃草,等它们身上长出羊毛,把羊毛剪下来就能拿去卖钱。
  “放羊的时候,你要小心一个头戴黑纱的老婆婆,她是魔女的化身,会在一瞬间变成野狗把羊群吓走,戏弄可怜的牧羊人。所以,牧羊人赶羊的时候,手上都拿着一根拐杖,用来对付魔女变身的野狗。幸好,我还没遇过魔女。”
  一天,他又告诉蓝月儿金羊毛的故事。
  “它们看起来就跟普通羊儿没有分别,等到长毛的时候,它们却会长出一层层金色的羊毛,走起路来像个金光闪闪的毛球似的。但你要小心看牢它,万一听到狼嗥,它们会吓得整个身子浮起来,飘升到天上去。”
  老牧羊人后来也跟这个奇幻的故事一起升天了。
  “一天,我放羊回家,老牧羊人不见了,那只小鸟也不见了,地上只留下几根羽毛。”
  那时候,老牧羊人已经老得很厉害,时睡时醒,眼睛更坏了,却在占卜中看见自己的命运。
  一天, 他在病中喃喃对燕孤行说:
  “孩子,我会死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死的时候身上撒满鸟儿的羽毛,连一声叹息也来不及。”
  燕孤行从前听老牧羊人说过,有灵性的鸟儿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都会展翅朝南方的“遗忘岛”飞去。岛上云雾缭绕,渺无人迹。那时,老牧羊人已经老迈不堪,只能喝些糖水活命。燕孤行猜想,老牧羊人是不想死在他跟前,所以才丢下他和三只羊。
  为了把故事说得神奇一点,他告诉蓝月儿,老牧羊人和他的小鸟双双飞往遗忘岛去了,因为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声道别的叹息。这样说的时候,燕孤行好像也没那么难过。毕竟,老牧羊人是他惟一的亲人,他想念老人身上的羊膻味儿和青青草原的气息,是这种慈爱的味道把他从一个草篮里抱起来。
  比起金羊毛,蓝月儿更喜欢遗忘岛的故事。她甚至怀疑,遗忘岛会不会就在花开魔幻地。那个时候,她以为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来自那片花开魔幻地。
  “小不点,遗忘岛很远很远,因为从那儿回来的人都忘了岛上的一切,所以没有人能说出遗忘岛的位置。”燕孤行陶醉在自己编的故事里,像迷梦般说着。
  他们又走了两百多天,像两个被遗忘了的孩子似的,吃些野果,也无可奈何地吃些无法飞到遗忘岛去的死鸟。他们在野花丛中像小狗一样嬉戏,做些孩子气的幸福事儿。世界已经把他们忘记。一天,他们顺着西边的路来到一个浓雾弥漫的迷蒙旷野,天上连一颗孤星也没有,他们在黑暗中看到一匹脸上有白星的狼。那匹狼着魔似的盯着两个哆嗦战栗的孩子,张开了血盆大口,却又猝然化作人的模样在迷雾中消失。
  “是狼人!”燕孤行大叫。然而,在那烟漫的空间,他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梦还是真实。
  只有蓝月儿认定他们已经快要到达花开魔幻地了。直到许多年后,她才知道,她永远也无法跟燕孤行一起抵达那儿。
  他们在湿湿的云雾中又走了三十天,两个人头上都冒出了绿色的泡沫来,身上的衣服也生出了苔藓。直到一天,他们迷幻似的嗅着青草的气息醒来,竟发现自己躺在嫩草油油的山腰上,眼下是一片辽阔的地平线,太阳已经挂在蔚蓝的天空上。他们脚上缀着野花和芳草。
  “小不点,你看!是地平线!”燕孤行兴奋地叫道。
  他们朝着地平线往山下走,想找河流或溪涧,听不到淙淙的流水,却听到羊儿的叫声。燕孤行循着声音走,竟看到一只落单的小羊在吃草,一副懵懂相。
  燕孤行把羊儿抱起来,发现它四只蹄子都另外又长出一只蹄子。
  “它走失了。”他说。
  蓝月儿把头搁在小羊的肚子上,渴望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只羊是他们的。
  “我们在这里等着,看看有没有人来找它。”燕孤行说。
  他们在原地守候了三天三夜,确定没有人来要它,便高高兴兴带着羊走。
  “也许它会长出金羊毛。”燕孤行憧憬着说,“卖掉金羊毛之后,我们可以再买一些羊,羊又会生下更多的羊,我们会养一大群羊,在草原上散步。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坐在马匹上赶羊。”他高兴地说,满怀憧憬。
  他们在路上折了一根树枝来做拐杖,带着八只蹄子的羊去寻找最好的牧草。羊儿吃草的时候,燕孤行用碎布来做些漂亮的风筝。他做的那些风筝好像都插上翅膀似的,能飞到最远的天空。有一次,大风的时候,蓝月儿差点儿随着风筝一起飘上天空,燕孤行及时抓住她一只脚踝,把她拉了回来。
  一路上,他们的皮肤晒成漂亮的褐色,一心等着羊儿身上长毛。一天夜里,他们累了,随便把风筝系在羊腿上。第二天,他们醒来的时候,羊和风筝都不见了。燕孤行带着蓝月儿四处去找,直到日落西山,他垂头丧气地看着天空,宣布:
  “它飞走了。”
  蓝月儿记起她在山城里唱过的那些歌谣,其中一首是牧羊人赶羊时唱的牧歌,在停止说话一年零七个月十三天之后,她突然开口唱歌。那些原已飞离了她生命的蓝蝴蝶,又再一次在她头上飞舞。八只蹄子的羊摇摇晃晃地走回来,脚上仍然系着一只风筝。
  “小不点,原来你不是哑巴!”燕孤行兴奋地大叫。
  “我叫蓝月儿。”天使般的声音带着微笑说。
  蓝月玫瑰(4)
  蓝月儿就像出生前那样,先唱歌,然后才说话。当她再开始说话,她对燕孤行说:
  “我们要去花开魔幻地。”
  她娓娓道出那些精灵的故事,燕孤行悠然神往,说:
  “也许金羊毛就是从那儿来的,我们带着羊儿一起去。”
  他们一直往西走,燕孤行一路上卖些自己做的风筝赚钱。一天,蓝月儿无意中发现,八只蹄子的羊虽然久久长不出羊毛,却会跳圈圈,于是,他们想到卖风筝时让羊儿在旁边表演跳圈圈。人们看到这只奇怪的羊竟然身手敏捷,爱跳圈圈胜过爱草原,都会很慷慨地买些风筝。
  燕孤行和蓝月儿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赚到旅费,便朝他们梦想之乡走。那年五月的一天,暮色四合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悬挂着无数艳红灯笼的村庄,空气中飘浮着迷幻的药味儿,夹杂着人们纵情的嬉笑声。八只蹄子的羊躲在燕孤行身后,不想进城。
  “我们好歹也要在这里过一晚。”燕孤行对蓝月儿说。
  她点点头,提着羊儿表演用的树枝圈圈,跟着他走。然而,就连他们都感觉得到,村里笼罩着一股妖里妖气的味道,那些在艳红灯笼下走过的男男女女,笑声放浪,颠颠晃晃地,像个幻影,街上的少女似乎都带着一种早熟的风情,背着行囊的异乡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宿醉的气味,眼神空洞,似乎已经迷失在这个巷道交错的小城里,走不出去。
  燕孤行和蓝月儿走在大街上,发现人们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好像去看热闹似的。他们跟着人群的屁股后面走,来到一个提灯处处的广场。
  广场上搭了几个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帐篷,帐篷外面有提着灯笼的人宣传里面表演的戏法,只要买票就可以进去看看。人们四散观看,燕孤行和蓝月儿一路走来,从没见过这种热闹,两个人一下子都失去了戒备,带着羊儿到处钻,每个帐篷瞄瞄看。
  紫色帐篷里,一个三头六臂的女人表演抛圈圈,几十个发光的圈圈在半空中乱转,看得人们眼花缭乱。八只蹄子的羊看到那些圈圈,竟也咩咩叫着想去跳跳看,蓝月儿拉住它的脖子,说:
  “你会掉下来跌死的。”
  绿色帐篷里,一个矮人卖一种药水,据说可以让人忘了自己,但是,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喝一口,即使那几个看来并不爱自己的人,都似乎还有些留恋。
  一个脖子上戴着沉重的铁环,头光秃秃的巨人,在***帐篷里守着一盏神灯。巨人一会儿化作一缕轻烟钻进那盏小小的神灯里,一会儿又用同一个方法从神灯里钻出来。
  蓝月儿看得傻了眼。
  “神灯的故事原来是真的!”燕孤行在惊异中大叫。
  他们身上的钱仅仅足够让两个人进入最后一个红色帐篷。帐篷顶上一个穿着闪亮银色舞衣的女郎表演高空荡秋千。她以令人胆战心惊的动作从一个秋千荡到远远的另一个秋千,时而用一条白色缎带缠住脚踝,把自己从秋千倒吊下来。她能猜出帐篷里每一个观众的名字,并把名字编进一首歌里。人们屏息静气看着她在半空穿来穿去,被猜中名字的人都啧啧称奇,又有些难堪,好像被人看穿肠子似的。
  女郎荡到燕孤行面前唱:
  “燕孤行是落翅的燕儿,孤单一辈子。”
  尔后,她又荡到蓝月儿跟前,倒挂在缎带上唱:
  “这个女孩叫蓝月儿,好苦的名字。”
  蓝月儿惊讶地朝女郎那张美丽但冰冷的脸蛋看,女郎苍老的眼神在她身上掠过,又荡开了。
  等到散场的时候,他们带着羊儿走出帐篷,兴奋的心情还未平复。这时,燕孤行看到一个有个怪嘴巴的男人。普通人的嘴巴是横的,这个人的嘴巴却是直的,从鼻子下面延伸到下巴。直嘴巴站在一个黑色帐篷外面,邀请会变戏法的人加入他们。
  他灵机一触,对蓝月儿说:
  “他们还没有会表演跳圈圈的动物。”
  “对呀!这里根本没有动物。”蓝月儿附和着说。
  他们走到黑色帐篷外面,那个直嘴巴的男人两脚叉开站着打量他们,凶巴巴地说:
  “你们找谁?”
  “我们会表演。”因为他的嘴巴是直的,燕孤行要斜着头回答。
  直嘴巴看不出这两个野孩子有什么本领,横了他们一眼,吼道:
  “别在这里混事,快滚!”
  “这只羊会跳圈圈。”蓝月儿一脸自豪地对直嘴巴说。
  “谁要看这只羊表演?还不快点给我滚!”直嘴巴吼道,想把他们赶走。
  “让他们进来。”一把阴沉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
  直嘴巴马上变得恭敬又惶恐,朝着声音的方向哈腰鞠躬,说:“是的,阎先生。”然后掀开布幔让燕孤行和蓝月儿进去。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香味,一把背上镂花的椅子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头戴一顶黑色圆礼帽,遮住半张脸,身上的黑西装有一股讲究味儿,翻领上别一朵新鲜的红玫瑰。烟漫的幽光下,他看起来就像午夜的魅影。
  这个叫阎背香的男人看到蓝月儿,心里禁不住惊叹:
  “这个小丫头是个美人儿,能卖到很好的价钱。”
  他看都不看那只羊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这只羊那么有本领,你们可以留下来。今天晚上,就睡在帐篷里吧。”
  接着,他吩咐直嘴巴把他们带到睡觉的地方去。
  尔后,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从桌子上一个有松脂香的木盒里拿出一本羊皮封面的账簿来。他卖过无数女孩,然而,没有一个能跟今天晚上这个小丫头相比。他会把她卖到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去。
  那家妓院盖得像一个华丽的金鸟笼,专门招待富人,欢宴连场,数之不尽的小***一个个坐在用金绳子吊下来的秋千上,高高低低,飘来荡去,卖弄天真的风情。最后,这些女孩不是染了风流病孤零零地死在床上,便是夜里偷偷吮吸忘忧的药粉,在迷梦中等待上帝慈悲的召唤。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他阎背香是个有眼光的人贩子,只看得起最好的货色,就像他这个马戏团,只有那些有价值的可以留下,也走不了。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条白色勾花手帕,展开来,在鼻子上擦了擦,脸露厌恶神色。有一天,他阎背香要盖一家比金鸟笼更豪华的妓院,闻着温香软玉的脂粉味儿,而不是现在外面这种汗酸和尿臭味。到时候,他会把这些三头六臂和直嘴巴的怪胎全都丢进流沙里活活淹死,省得上帝亲自动手收拾他自己失败的作品。
  他从怀中拿出一瓶麝香猫,在白色勾花手帕上滴几滴,在半空中抖一抖,头向后靠,闭上眼睛享受那团香云。明天又卖出一个女孩了,他会记在羊皮账簿上。
  有一天,今天晚上这个小丫头会感激他。他看得出她是个非凡的货色,再过几年,在那个金色大鸟笼里,她将享尽荣华富贵与男人的奉承,那些可怜的男人会给她折磨得肝肠寸断,活着时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死后也不得安宁。
  蓝月玫瑰(5)
  燕孤行和蓝月儿带着羊,跟着直嘴巴来到一个灰色帐篷外面。
  “你们自己进去,有床便睡。”直嘴巴粗声大气地说,那副嘴脸活像主人的一条走狗。
  他们走进帐篷,八只蹄子的羊跟在后面跳进去。里面只有一盏暗灯,几张吊床摆在那儿。那个三头六臂的女人、能说出别人名字的秋千女郎、神灯里的巨人,还有刚才那几个变戏法的人,全都睡在这儿。三头六臂的女人说着呓语一条手臂悬在床边。巨人打着鼻鼾,把那盏神灯牢牢抱在怀里。
  燕孤行和蓝月儿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找他们的床。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气味。蓝月儿在故乡山城的那场瘟疫中,已经闻过了死人的气味,然而,眼下这种味道,竟比那更凄凉和绝望。
  他们在秋千女郎后面找到两张并排的吊床躺了下来,让羊儿睡在地上。
  “他们很可怜。”蓝月儿压低声音对燕孤行说。
  “也许他们就跟我们一样,都是无父无母。”他说。
  蓝月儿想起故乡那位年轻的修士,她曾经拿了自己的床单和床罩给他抹眼泪。
  “修士说,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圣洁的。”她说。
  “那他们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他们?”他问她,脸上带着早熟的忧郁。
  这是一个她不懂怎么回答的问题。
  “修士说,当一个人受的苦难够多,上帝便会把他接回去。”她说。
  睡在她后面那张吊床上的秋千女郎,翻了一下身子,弓着那双细细干干伤痕斑斑的腿,无眠的眼睛在暗夜里张着。
  燕孤行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篷顶破洞漏出来的星斗,说:
  “小不点,你看,是星星哪!”
  “是花。”她回答说。
  他转过脸去,看到她在黑暗中的形影,突然之间,他不想再跟她分开了。
  直到往事如烟的日子,他不曾忘记,在帐篷里看星斗的那个夜晚,她躺在一张吊床上,如歌的声音说:
  “天上的星星都是花儿的影子。”
  蓝月玫瑰(6)
  他望着星斗,沉醉地合上那双困倦的眼睛。当他醒来,竟看不见昨夜的篷顶,只看到清晨一片黯淡的天空。四周空空的,一个帐篷也没有。他不是睡在吊床上,而是睡在广场的空地上。蓝月儿不见了,那些变戏法的人全都不见了。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他和八只蹄子的羊,羊儿傻愣愣地站在他身边。
  他很是惊惶,爬起来,大叫:
  “小不点!蓝月儿!小不点!”
  并没有一把声音来回答他。
  他搜遍广场上每一个角落,想找到一个可以回到昨天的入口处,却失败了。他走到街上挨家挨户去敲村民的门,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广场上那些彩色帐篷,那些来开门的人坚称,广场上从来就没有帐篷,只有满地的鸟粪。他用手抵住对方的门,问他们那个马戏团去了哪里,这些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村里根本没有马戏团,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的女人。
  他回到空荡荡的广场上,却还嗅得到昨夜人群留下的汗臭味和拖鞋味。这时,一群飞鸟掠过天际,在他头上撒下白色的鸟粪,他急得哭了,绝望地呼唤蓝月儿。
  蓝月玫瑰(7)
  蓝月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四面木板墙壁的暗室里,四周散发着一股湿湿的霉味,门从外面锁上。她使劲拍打那道门,大叫大喊,直到累垮了,没有一个人来开门。
  她靠近房门,嗅到昨天那个戴黑色圆礼帽的男人身上呛鼻的香味,还有直嘴巴口里蛀牙的味道,她猛然想起昨夜在梦里迷迷糊糊地给人抱走,无力地挣扎着。是他们把她抓来的。
  她喊燕孤行,这些时日以来,头一次,她听不见他的回答,也看不见他,她泪眼看见的,只有从墙壁裂缝里透出来的光线和飞扬的尘埃。
  她靠着门滑倒在地板上,头埋两个膝盖之间,哭得发抖。尔后,她发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丢着一个破旧的洋囡囡,已经发霉,破肚子里冒出浑浊的褐色泡沫,闻起来酸酸的。木地板上长出了有如棉絮的白花和野草,墙壁已经被盐侵蚀,粉粉的盐花散落。她没见过比这更可怜的房间,这种霉味带着咸腥气,不是雨水,而是许多的眼泪造成。她仿佛看见以前的一幅景象:她不是第一个被抓来这儿的,在她之前被带来的女孩,一个个流下了恐惧颤抖的泪水,其中一个女孩,留下了那个破肚子的洋囡囡。
  她不知道他们会把她带到哪儿去,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燕孤行了。她抖缩着,呜呜地啜泣,如同受伤的小鸟悲鸣。
  当蓝月儿在暗室里哭泣的时候,燕孤行站在空空的广场上,脸上湿湿的,泪眼模糊。天已经暗了。他以为只要一直在这儿等着,那个马戏团也许会再出现。然而,风吹散了昨夜人群留下的气味,连最后的残迹也消失殆尽,广场上只有吵人的蟋蟀叫声,马戏团并没有回来。
  他恨自己昨夜竟睡得像个死去的人,他恨自己来到这个挂满红灯笼的村落。他本来可以和蓝月儿一起去花开魔幻地,等着羊儿身上长出金羊毛,而今却孤零零地流下没用的眼泪。
  突然之间,八只蹄子的羊踢了他的脚跟一下,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过头来看它,羊儿没等他回头,便拼命往街上跑去。他跟着羊儿走,羊儿跑过一条长巷,爬上台阶,沿着街心走,向左拐了一个弯,又往左走,穿过人家的后院,再越过挂满艳红灯笼的大街,沿着一排商店走,绕了个大圈,不曾停下来,再穿过死寂的暗巷,进入一片野草丛,来到一排仓库外面,绕着其中一个仓库走,终于停在一道木板门外面,低下头去吃从门缝里长出来的野草。
  “你是说小不点在这儿?”燕孤行惊惶地望着羊,尔后脸凑到门上,低声问:
  “小不点,你在里面吗?”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抓住他的衣领,他挣扎着,从眼角的余光看到昨晚在马戏团里的那个直嘴巴。
  “放开我!”他大叫。
  直嘴巴把他举到齐眼高,吼道:
  “小杂种,你是来找死的吧?”
  “燕孤行,我在这里!”蓝月儿在门后面大叫,使劲捶打那道门。
  燕孤行用脚猛踢直嘴巴的胸膛,喊着说:
  “把她放出来!”
  这时,另一个仓库里传来阎背香阴郁的声音,像野外回音似的,声音的主人说:
  “把他关起来,明天丢到流沙里活淹。”
  “是的,阎先生。”直嘴巴恭敬地朝那个仓库哈腰,然后,他拉开那道门上生锈的铰链,把燕孤行丢进木板房里去。八只蹄子的羊看见门打开,也跳了进去。
  “小不点。”燕孤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叫道。
  “我在这里。”蓝月儿回答他。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此刻重逢,颤抖的声音里竟有些惊喜。
  燕孤行在黑暗中摸索,她提醒他说:
  “小心别踩到一个洋囡囡。”
  她闻到他的味道,伸出五只手指抓住他,他牢牢抓住那只手,靠着她的手坐下来。
  “他们是人贩子。”她低泣着说。
  “不要怕。”他安慰她。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震颤的声音说。
  “我也是。”他沙哑着说。
  “我听见他们说明天要把你丢到流沙里去。”
  “我不怕。”
  “他们卖过很多女孩。”她说,声音满是惊惶。
  他们突然听到门上铰链松开的碾轧声,门嘎嘎地开了,直嘴巴提着灯笼走进来,一手把蓝月儿抱起。燕孤行拼了命扯住直嘴巴的手,大叫:
  “放开她!”
  直嘴巴使劲甩开燕孤行,走出去,把门关上,任由他在里面大喊大叫。
  蓝月儿在直嘴巴手上流着泪挣扎,却像一只被支配似的小动物似的,只能作些无意义的反抗。
  直嘴巴把她带到一个房间去,她重又闻到那股令人窒息的香味。那个戴黑色圆礼帽的男人就在这儿,在幽幽的灯下坐在一把镂花椅子上,帽檐下面那双阴沉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
  直嘴巴把她放下来,退了出去。她发着抖,对阎背香乞求说:
  “先生,求你放我走。”
  “你为什么要走?”阎背香皱着眉头,饶有兴味地问。
  “我不想留在这儿。”她哭着说。
  脸露一抹令人发毛的微笑,他对她说:
  “你不会留在这儿,明天大清早,两匹小马拉着的一辆金色大马车,会来把你接走。”
  “你要把我卖去什么地方?”她颤抖着问他。
  他背靠椅子上,叹息说:
  “那是一个乐园,去了之后便不想回来。”
  “我不要去。”她说。
  “人不能只去他想去的地方。”他的身体往前倾,盯着她说。
  “求你不要杀我的朋友。”她恳求说。
  “丫头,人有自己的命运。”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余音漂浮在空中。
  她听不懂,抬起头,可怜地望着他,说:
  “先生,求你放过我们,我会报答你。”
  “你怎样报答我?”他绕过书桌,停在她身边。
  她缩成一团,泪眼蒙眬,牙齿打战。
  “人不能空口讲白话啊!”他手放她的肩膀上,马上又缩了回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勾花白手帕,抹抹那只手,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望着她,说:
  “带你来,是要你记着我,将来你会感激我赐你锦衣玉食,你也会学懂怎样报答男人。”
  “上帝会惩罚你。”她呜咽着说。
  他望着直嘴巴在外面守着的那道门,笑声刺耳,说:“假使有上帝,便不会有外面那种怪胎。”
  然后,他吩咐直嘴巴把她带出去。
  他把那条勾花手帕折起来,放到怀里去。刚才碰到她的肩膀时,他突然感到她身体里面有股力量,不像她外表看来这么弱小、凄凉。
  “这个丫头将来是个妖物!”他暗自解释那股震慑他的力量。
  他阎背香是个博览群书、过目不忘的人,他当然知道,所有祸水红颜都是妖物,身上有一种毁灭性的诱惑力,会把男人煎熬成一副可怜相,然后吸干他的血,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蓝月玫瑰(8)- -
  在那个暗室里,八只蹄子的羊拼命吃着从地板缝中长出来的青草,好像想吃出一条路来。只是,那些青草是用女孩们恐惧颤抖的眼泪灌溉的,很苦很咸,它吃着吃着,流出眼泪来,咩咩的叫声像孩子的哭泣,让人听了难过。
  燕孤行蹲在门板后面饮泣,突然,他听到从老远传来的脚步声,愈走愈近,然后,门的铰链松开了,直嘴巴提着灯笼把蓝月儿搁在肩上带回来。燕孤行想冲出去,给直嘴巴用力推了回来。那道门再一次关上。
  “那个人明天一早便会把我卖掉。”她瑟缩在地上,哭着告诉他说。
  “我们要想办法逃走。”他说,声音却毫无把握。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能够逃出这个房间。”她凄凉地说。
  他无语。漆黑中,他们的身体牢牢地靠在一起,等候那不可知的残酷命运在他们身上再踹上一脚,世上竟有比弃儿和孤儿更悲惨的事。
  外面刮着狼嗥样的狂风,他们掉的眼泪会让脚下的地板重又长出凄苦的荒草。
  在那个盐味的房间里,时间长得像永远过不完,他们受尽恐惧与分离的折磨。尔后,他们听到风声停歇了,只剩下吵人的虫鸣,愈来愈相信,离别的时刻已经不远。直到听见门上铰链松开的僵涩的声音,两个人都以为是天亮了,两个发抖的身体靠得更紧一些。
  那道通往地狱的门猝然打开,一个提灯的形影站在外面,是个比直嘴巴小得多的形影,也没有蛀牙的味道。
  他们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看到那个能说出别人名字的秋千女郎站在那儿。
  “快跟我走!”女郎的声音竟如他们一样抖颤。
  燕孤行连忙拖着蓝月儿走出去,八只蹄子的羊跳过门槛跟着跑。女郎把门关上,系上铰链,提灯带他们穿越一片野草丛,来到村外的一条山路,对他们说:
  “从这儿一直走,不要停下来。”
  “姐姐,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蓝月儿对她说。
  女郎脸露惨淡的笑容,陡地撕下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露出来的那张脸,布满斑斑驳驳的疤痕,上面长出脓包和肉芽,烂得不像一张人脸。
  蓝月儿和燕孤行看到她的样子,很是吃惊。
  “是阎背香把我弄成这样的,他简直是吸血鬼!”女郎绝望的声音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蓝月儿问她。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女郎缓缓把那张人皮面具戴回去,凄冷的声音说,“这张面具每四十七天要换一张,只有阎背香手上有。我哪儿都不能去,快走吧,孩子。”她说着把手上的灯笼给了他们,头也不回地走进野草丛中。
  在夜的暗色里,女郎孤零零地拖着战栗的脚步走。遇见阎背香的那个晚上,她说出他的名字时,连背脊骨都发抖,她却不肯相信预言,以为那是爱情的召唤。
  他对她说,像她这样一个美人儿,能说出别人的名字,身手又灵巧,他会把她捧成银秋千上一颗闪耀的明星。
  她为他离开了故乡,这一片良辰美景的尽头却有一个地狱。她永远不会忘记,也不想记起,那天,她在他身边醒来,来不及看他一眼,猝然失去了一张脸,痛得在地上翻滚,凄厉狂叫。
  他隔着白色手帕拿着一瓶冒烟的药水,对她说:
  “你以后都只能够留在我的秋千上。”
  她活得像一头畜生。多少个在帐篷的夜里,她想干脆从秋千上掉下来算了,却还是贪生。夜里她在吊床上醒着,却又掉进自欺的泥淖中,以为从来就没有什么人皮面具,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是属于她的,然而,每隔四十七天,阎背香偏偏要提醒她一次。她像个有毒瘾的人,只能在毒窟中慢慢腐烂。
  把孩子放走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又穿上闪亮的银色舞衣,回到马戏团的红色帐篷里。她用一条白色缎带把自己倒转从秋千上吊下来,在半空中穿来穿去。人们被她说出名字时,都为她鼓掌,她却看到死神坐在另一个秋千上迎向她。
  系在脚踝上的白色缎带缓缓断裂,她从半空中无声坠落,头在泥土地上碰得粉碎,流出来的血不是红色的,而是像风信子的颜色。于是她明白,她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猝然之间,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掉了下来,人们看到那张脸,吓得四散尖叫。她在血的倒影中看到那顶把她带来这儿的黑色圆礼帽。阎背香不仅要她死,还要剥夺她最后的尊严。但她的眼睛依然美丽,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她在那一滩开得像风信子的鲜血里,看到许多年后的一天,那个她救过的女孩,为她复仇。
  女王(1)
  燕孤行带着蓝月儿和羊,逃离那个妖里妖气的村庄。他们为重获自由而高兴,也学会了两件事情,那就是:有些活人比死人更可怕,失去面孔的人却是天使。
  这天,他们来到一个纯朴的小村落。这个好像被人遗忘的村子,空气中弥漫着田野和油菜花的气息,烟囱飘来幸福的饭香味儿。
  “假设他们真的把你丢到流沙你淹死,我怎么办?”蓝月儿对燕孤行说。
  “我不会死的。”他对她说,天真满溢脸庞。
  “真的?”她问他。
  “要是我死了,谁带你去花开魔幻地?”他认真地说。
  “要是没有你,我也不要去。”她快乐地说,把手中的树枝圈圈丢到半空中去。
  她伸出双臂接住掉下来的树枝圈圈时,看到一片红色的云,不是云彩,而是漫天红色的飞蚁在他们头顶掠过。
  “暴风雨要来了。”她说。
  话音刚落,像天崩地裂的一声雷响,天空漆黑一片,暴风雨如巨浪般打来。燕孤行抓住蓝月儿的一只手,又拉住羊,他们才不至于被雨水冲散。
  他们带着羊跑到人家的屋檐下躲雨,起初还觉得好玩,这场雨竟一连下了七天。
  “雨不可能下一辈子吧。”燕孤行望着天空说。
  到了第八天,大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洪水夹杂着山上的沙泥冲到河里去,汹涌的河水冲破河堤,冲到村里去,涌到大街上去,涨到屋子的台阶上去。人们看见螃蟹黏在门板上,鱼儿从窗子里游出来,田里的黄牛为了逃命,竟跑得比马儿快。村里的人纷纷带着家人和牲口往高地跑,燕孤行和蓝月儿及时爬到红瓦片的屋顶上,把羊儿也拉了上去。
  暴雨不只要下一辈子,似乎还要下到永远。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牢牢握住对方的手,在屋顶上竟闻到河中贝类的腥味。
  “等到河水退了,我们就可以走。”燕孤行在雨中大声说。
  蓝月儿不能想象有比那更狂暴的雨,一条条水柱打在他们身上,水深几乎到屋顶,小村落成了一片沼泽,她看到一棵老树的残枝无力地抵抗着滔滔水流,淹死的动物在她脚底下浮沉,一辆牛车后面拖着一个谷仓。
  “河水把什么都冲走了。”她惊惶大叫。
  八只蹄子的羊这时脸露惨淡的神色,在狂雨中缓缓往下掉。
  燕孤行一手抓住羊的一条后腿,使劲把它拉回来,羊儿的脑袋和两只前蹄泡在水里,肚子搁在屋顶上摇摇晃晃。一条水柱冲下来,几乎把他和羊儿冲开,他松开了握住蓝月儿的那只手,及时捉住羊的尾巴。
  她想抓住他,那只手却落空了。
  “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我很快回来。”他在泥雨中大声对她说。
  “我在这里等你!”她大声对他喊着说。
  羊儿把燕孤行拖到水里去,他拼了命抓住它的尾巴,它八只蹄子吧啦吧啦地挣扎着前进,离红瓦片屋顶愈来愈远了。 - 作者:
2005年07月19日, 星期二 04:31 
阴阳师 著:梦枕貘
  有鬼盗走玄象琵琶
  说个奇妙男子的故事.
  若要打比方,故事中的男子,就像朵随风飘荡,悬浮在夜阑虚空的云.
  我们看不出飘浮在黑暗中的云朵,瞬息间形状会有什么变化,但持续注视,却会发现云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形.明明是同一朵云,形状却无法分辨.
  这正是那样一个男子的故事.男子名为安倍晴明,是阴阳师.
  据说他生于延喜二十一(公元九二二)年,正是醍醐天皇的时代,不过,他的生卒年和此故事没有任何直接关系.或许不去判明生卒年为何时,反倒能增添故事的妙趣.
  总之,暂且不要在意这问题.
  我打算顺其自然,让故事随心所欲的发展.要叙述安倍晴明的故事,这种写法应是最恰当的.
  平安时代--是个暗昧(注:原文为此.)尚存的时代,当时有不少人对妖魔鬼怪的存在仍深信不疑.这时代,妖魔鬼怪不住在水远山遥的森林或深山穷谷中,无论是人,鬼,或阴魂,都同时存在于京城暗处,有时甚至会屏气敛息地与人同居一个屋檐下.
  阴阳师……简单说来,大概可以说是占卜师吧.虽然也可说是幻术师或灵媒,但两者都不够确切.
  阴阳师懂得观星宿,通晓人相学.不但会看方位,也会占卜,更会画符念咒致人于死地,还会施行幻术.对于人们看不见的力量--例如命运,灵魂,鬼怪之事,都深知原委,并具有支配这些神工鬼力的技术.
  这是服事朝廷的官职之一,朝廷内甚至设有阴阳寮(在律令制中,隶属于中务省的机关).
  晴明本身自朝廷授受了从四品下的官位.
  从一品是内政大臣.
  从二品是左右内大臣.
  从三品是大纳言,中纳言.
  依晴明的身份地位,在朝廷中应该有很大的发言权.
  有关安倍晴明的事迹,《今昔物语》中记载了几个很有趣的小故事.
  据说,安倍晴明自幼时便追随一倍名叫贺茂忠行的阴阳师习道.
  而且,从那时起,晴明就显示出其阴阳师的特殊才能了.
  似乎是一种天才.
  《今昔物语》中记载,晴明还是少年时,某夜,跟随师傅前往下京.
  下京在今日的京都南部.
  一行人乘车自皇宫出了朱雀门,再穿过朱雀大路,直到京城南方尽头的罗城门附近.
  从皇宫中心到罗城门,约有八里多的路程.
  一行人乘车出发.
  《今昔物语》中没说明是什么车,或许是牛车吧.
  也没说明为何非得在夜晚去下京,可能是忠行想和老相好幽会.在这个故事中,这种设定比较相称.
  晴明也在随从行列中.
  忠行独自坐在车内,随从徒步.
  包括晴明在内,随从应该只有二,三人.一人牵牛引路,一人提灯照明……另一人应是年少的晴明.书中虽未明记他当时的年龄,不过,可以想像那时的晴明大概不过十来岁.
  其他随从可能身着整洁体面的布服,而晴明身上大概是略微陈旧的窄袖裤裙便服,还打赤脚.晴明所穿的,应是他人的旧衣.
  虽然身上穿的是旧衣,不过,若是他那眉清目秀的五官,凛然鲜明地焕发与生俱来的才气,的确是煞有介事,架势十足.然而,事实上应该不是如此.晴明的容貌显然很端正,但外观必定跟一般同龄孩童无异,乍看之下,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凡童.
  或许,晴明是个不时有些老成言行的奇异少年.
  偶尔,师傅忠行会在少年晴明的双眸中,发现他眼底蕴含着与众不同的才气.不过应该仅只于此,并未大惊小怪.
  忠行是经历了这天夜晚的事件后,才首次觉察晴明内蕴的天资.
  言归正传.
  牛车悠闲的前进,来到京城尽头附近.
  忠行正在车内呼呼大睡.
  走在牛车一旁的晴明,不经意地望向前方,发现前方有诡状异形的东西.
  迎面朝牛车方向走来的那一伙人,不正是青面獠牙的恶鬼群辈吗?
  晴明转头望了一下其他随从,似乎没人看得见那批恶鬼.
  他赶忙打开牛车车窗,喊:忠行师傅……
  叫醒忠行后,晴明告知自己方才看见的光景.
  醒来的忠行从窗口探头望向前方,果然看见一批恶鬼迎面而来.
  停车!忠行吩咐随从,大家快躲到牛车背后,屏住气息不要乱动,绝对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说完,忠行施行法术,让恶鬼看不到牛车与一行人,与恶鬼擦身而过.这夜以后,忠行便时时刻刻让晴明跟随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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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上说,忠行将自己所知的阴阳道,悉数传授给晴明.
  《今昔物语》中描述:
  有如腾出瓶中水.
  意思是说,本来将在贺茂忠行这只瓶子中的水--也就是阴阳家之学,原封不动地全部倒入安倍晴明这只瓶子中.
  忠行过世后,晴明宅邸修筑在土御门小路以北,西油院大路以东.
  自皇宫中心的紫宸殿看来,宅邸位居东北方--换句话说,正是艮位.
  艮,鬼门也.
  平安京东北方有比睿(原文这个睿字右边还有个又字偏旁,我打不出来)山延历寺,皇宫东北方有阴阳师安倍晴明宅邸,这种双重构造,当然并非偶然形成.
  早良亲王由于涉嫌藤原种继暗杀事件,遭受废太子科刑,平安京的外型与构造,正是为了制止早良亲王的冤魂向桓武天皇报复而设计.
  因此,桓武天皇舍弃只住了十年的长冈京,重建了平安京.
  然而,这些都是晴明出生前的往事了,与这回的故事没有直接关系.
  再度言归正传,回到《今昔物语》.
  话说……某天,一位老法师前来造访晴明那栋位于鬼门方位的宅邸,身边跟着两个十来岁童子.
  请问有何贵事?晴明问.
  在下来自播磨国.法师回道,名为智德.
  老法师报出自己的名字后,说明来意.
  在下早就极想学习阴阳道.素闻此方面,您是出类拔萃的首席阴阳师.能不能请您教授在下一斑半点阴阳学……
  智德老法师向晴明略述如此原因.
  ……啊哈.听了老法师的来意,晴明心里有数.
  此法师必然熟谙此道,故欲考验吾来也……
  这法师一定擅于阴阳道法术,因而刻意来试探自己--晴明察觉了老法师的真面目.
  ……伴随老法师的那两名童子,大概是识神吧.
  识神,亦是式神.发音是しきしん(shikishin),也可念成しきがみ (shikigami).四国现存的阴阳道流派之一いざなぎ(izanagi)流,则称之为式王子.
  是一种平素看不到的精灵.
  谈不上是上等精灵,算是杂灵.阴阳师能够施法使这些杂灵化为识神,并操纵他们,只不过操纵的杂灵程度不一,或下等或上等,完全取决于阴阳师能力.
  原来如此.晴明边点头,边暗地赞赏,……这老法师的能力还不错.
  这位智德老法师带的随从识神,换做只对阴阳道一知半解的阴阳师,绝对无法操纵.
  来意知道了,但是今天凑巧有事,腾不出空来……
  晴明要老法师今天暂且先回去,日后择个吉日欢迎再度光临.
  边说,双手边伸进衣袖悄悄结印,口中低声念诵咒文.
  那么,将择吉日再访……
  老法师搓了一下手,再将手搁在额上,告辞离去.
  然而晴明却文风不动,挽着胳膊立在原地,仰望天空.
  不久,猜想老法师已经走了二百公尺左右时,又见老法师自洞开的大门走进来,边走边探看可以藏身的门廊或台阶暗处.
  老法师再度站在晴明眼前.
  老实说,明明应该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那两名童子,突然不见踪影.能不能请您还给我?老法师说.
  还给你?晴明装糊涂答道.我没做什么呀,跟你一道回去的令公子最清楚了.我只是站在这儿而已,怎么可能藏匿两名童子?
  老法师听毕,向晴明俯首请罪:
  对不起,实际上那并非童子,而是我操纵的识神.今天登门造访贵府的目的,是想试探您的力量.我已知自己技不如人,请原谅我.
  老法师不知如何是好.
  喂,你要试试我也可以,不过半瓶醋的技俩可骗不过我……晴明突然转变语调,得意地笑了一下.
  嘴角浮现一抹虽不至于粗俗,却也不怎么高雅的微笑后,低声念诵起咒文.
  刚念毕,只见两名童子马上自门外跑进来.
  那两名童子手上各自提着酒瓶和下酒菜.
  晴明顽皮地说:我让他们去附近买酒菜.你们让我很愉快,这些酒和菜就带回去吧……
  --若真如此写来,故事也许比较有趣.不过,《今昔物语》中没这么描述,只说两名童子跑回来而已.
  老法师心悦诚服,兴奋的脸都红了.
  虽说自古以来操纵识神并非难事,但我未曾见过有人能藏匿别人操纵的识神,可见您的力量确实非凡.
  老法师坚持要当晴明的入室弟子,并写下名牌递给晴明.
  一般说来,术士绝不会亲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交给同样是术士的人.这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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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昔物语》中与晴明有关的记述还有一段.
  话说某天,安倍晴明出门拜访住在广泽的宽朝僧正.
  很多年轻的贵族子弟,僧侣,都趁机向晴明搭话.由于大家早就听闻有关晴明的种种风声,谈话内容自然都集中在法术上.
  有人直截了当的问他:听说您能操纵识神,那么您也能操纵识神杀人吗?
  一开口就问人家专业的奥义,你也太冒失了吧.晴明可能还故意横眉竖眼地瞪视提出问题的贵公子.
  看到公子眼里害怕的神色,内心得意洋洋,再微笑说:
  不,想杀人没那么简单.
  待公子安下心后,或许又加一句:
  不过,倒是有很多方法.
  另一位公子插嘴问:那杀只小虫应该很容易吧?
  哦,没错.
  晴明回话时,庭前刚好有五,六只蛤蟆跳来跳去.
  公子又问:您能杀其中一只吗?
  当然能,我能杀它,可是……
  有问题吗?
  我的确能杀那只蛤蟆,杀了之后,却无法让它复活.无益的杀生是造孽……
  拜托,请表演一次就好……
  我也很想看看.
  我也想看!
  我也想看!
  年轻公子与僧侣全聚集过来.
  姑且不论与晴明有关的谣传是真是假,大家感兴趣的不外乎晴明的法术.好奇心令他们双眼炯炯发光,想实际瞧瞧法术到底有什么威力.对他们而言,如果晴明百般推托,不当场施法,其实也无所谓,反而可以留下那男人有名无实的话柄.
  晴明瞪了大家一眼,嘀咕一句:你们真是造孽.然后伸出右手.
  洁白手指夹住垂落屋檐下的新绿柳叶,漫不经心地摘下.
  随手抛出柳叶后,口中念念有词.
  柳叶飞往空中,轻飘飘飞舞而下,落在一只蛤蟆身上.刹那间,蛤蟆立即粉身碎骨,一命呜呼,碎肉和内脏四处飞溅.
  《今昔物语》中描述:
  众僧见状,皆惊魂失色,战栗不已.
  家中无人来访时,晴明似乎经常使唤识神.
  明明家中不见人影,但板窗会自动闭合,即使无人动手,大门也会自动关上.
  晴明四周似乎会发生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杂然翻阅其他有关晴明的资料,可以发现不少类似智德法师与蛤蟆等事的记载,看样子,晴明好像很喜欢用法术吓人.
  吓人似乎是他的乐趣.平日一本正经装模作样,其实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以下只是我的想像.这名为安倍晴明的男人,虽在朝廷做官,却不拘小节,马马虎虎,对民情物理了如指掌.
  高个子,肤色白皙,眉清目秀,是相当俊俏的美男子.
  当他衣冠楚楚,举止风雅地在宫中悠然漫步,所有女人一定都七嘴八舌地盯着他.
  想必也收过几封来自贵族女子,写满柔情密意的情书.
  在朝廷处事圆滑,八面玲珑,不过偶尔也会表现出狂妄粗鲁的态度.
  喂!--很可能一不留神就这样称呼天皇.
  嘴角时常挂着文质彬彬的微笑但有时也会露出卑劣笑容.
  由于阴阳师是特殊的职业,他不但必须精通歪门邪道的暗事,又由于身在宫中,更须识礼知书.
  中国古诗大略都能背诵,和歌才华更不用讲了.至于乐器,琵琶或者笛应该也相当熟练.
  我想,平安时代是典雅的黑暗时代.
  此刻,让我开始来讲述这位男子的故事.他宛如随风飘荡的云朵,超然自逸地飞舞在雍容文雅且惨恻的黑暗世界中.
  水无月初,源博雅朝臣来到安倍晴明宅邸.
  水无月是太阴历六月.相当于现代七月十日又过几天.
  梅雨期还没结束.连续下了几天雨,今天罕得放晴.
  不过,倒也不是阳光灿烂的晴天,只是天空泛白的像贴了一张薄纸.
  清晨时分.
  湿润的树叶和花草光鲜动人,空气沁凉如水.
  源博雅边走边观看右方晴明宅邸围墙.
  那是大唐建筑式围墙.
  胸至脸部高之处有雕饰,上面是唐破风式装饰屋瓦.令人联想起寺院围墙.
  博雅身上是圆领公卿便服,脚下是皮靴,由鹿皮制成.
  空气中飘浮着无数比雾气还细微的水滴.光是走在其中,衣服便会吸进水气而变重.
  源博雅朝臣--身分是武士,左腰佩带长刀.
  看来年约三十六,七岁,行步和举止虽流露出武士特有的粗枝大叶,容貌却不粗犷.
  长得一副老实样,表情却无精打采.
  脸上显得闷闷不乐,脸中似乎怀有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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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雅立在大门前.
  大门没关,门户大敞.往里头探望,可以看见庭院.
  满院子的应时花草青翠繁茂,还残留着昨晚的雨滴.
  简直像一座破庙--博雅的表情如是说.
  庭院虽还不到荒野的地步,却看得出几乎从未修整.
  这时,一阵甘美香味飘进博雅鼻腔.
  博雅立刻明白个中道理.
  原来,草丛中有一株高大的老藤树,茎上有一串迟开的紫藤.
  不知晴明真的回来了没有……博雅喃喃自语.
  虽然深知晴明那任由花草树木自由从生的作风,但这庭院似乎也太不像话了.
  博雅叹了一口气,突然发现一个女人从正房走出来.
  明明是女人,身上竟然穿着狩衣.
  女人来到博雅面前,微微颔首请安:恭候光临.
  是个二十出头,鹅蛋脸的漂亮女人.
  你在等我?
  吾家主人说博雅大人大概快驾临了,吩咐我出来迎客带路……
  怎么知道我会来?博雅不明所以地就在女人身后.
  木板房间上铺着榻榻米,晴明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望着博雅.
  来了?晴明开口.
  怎么知道我会来?博雅问道,同时坐到榻榻米上.
  我叫人去买酒,那人回来告诉我,说你正往这边走.
  酒?
  前些日子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很想喝点京城酒.你呢?怎么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有人通知我,说晴明宅邸昨晚点灯了……
  原来如此.
  最近一个月你到底去哪儿了?
  高野.
  高野?
  嗯.
  为什么突然去高野?
  有件事我想不通.
  想不通?
  也不是想不通,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去高野找和尚聊了一下.
  什么事?博雅问.
  说出来也无妨,可是……
  这两人年龄相仿,但晴明看起来比较年轻.
  不仅年轻,五官也很端正.鼻梁高挺,嘴唇红的犹如浅浅含着胭脂.
  可是什么?
  你是个老实人,可能会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吧.
  别说废话了,到底是哪方面的事?
  咒啦.晴明回说.
  咒?
  我去跟和尚聊了一些有关咒的事情.
  聊了些什么?
  比如说,'何谓咒'这类的问题.
  咒不就是咒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突然想到有关这问题的***.
  想到什么?博雅追问.
  嗯……例如,咒的意义很可能是名.
  什么名?
  喂,博雅,别急.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来一杯如何?晴明微笑着问博雅.
  虽然不是请我来喝酒,不过人家请喝酒我不会拒绝.
  别这么说,陪我喝吧.
  房外马上传来布帛磨擦地板的声音,旋即出现一位双手捧着盘子的女人.
  盘子上有酒瓶和酒杯,酒瓶内似乎已经盛好酒.
  女人先将盘子搁在博雅面前,退出房后,捧出另一盘子搁在晴明面前.
  然后,女人在博雅酒杯内斟酒.
  女人斟酒时,博雅一直凝视着她.
  这女人也身着狩衣,但与方才出来迎客的不是同一人.年龄也是二十出头,丰满的嘴唇和白皙的脖颈,散发撩人的魅力.
  怎么了?晴明问,博雅正目不转睛望着女人.
  她不是刚刚那女人.
  听博雅如此说,女人微笑着行了个礼,接着为晴明斟酒.
  是人吗?博雅问道.
  博雅的意思是,这女人是晴明操纵的识神,或是其它东西.
  想试试看吗?晴明说.
  试什么?
  今晚让她们潜到你房间……
  别开玩笑了,无聊!博雅回说.
  干杯吧!
  干!
  两人饮尽杯中酒.
  女人再度斟酒于空杯子里.
  博雅注视着女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每次来,每次都搞不清楚.
  不清楚什么?
  搞不清楚这栋房子里到底有多少人.每次来都看到新面孔.
  何必想那么多.
  晴明说毕,伸手向盘子上的烤鱼下箸.
  是香鱼吗?
  早上有人挑来卖,就买下了.是鸭川香鱼.
  香鱼长得相当肥,也相当大.
  用筷子戳取热腾腾的鱼身时,戳开处还冒出一股热气.
  敞开的房门外,庭院尽入眼帘.
  女人起身退席.
  博雅借势又重拾话题.
  再继续下去 ,刚刚那有关咒的话题.
  刚刚讲到哪里?
  别卖关子啦!
  举例来说,你认为这世上最短的咒是什么?
  最短的咒?博雅想了一下又说,别让我想,晴明,你说吧.
  嗯,这世上最短的咒正是'名'.
  名?
  嗯.晴明点点头.
  例如你是晴明,我是博雅这类的'名'?
  没错.其他如山,海,树,草,虫等,这些名称也是咒的一种.
  我不懂.
  所谓咒,简单说来就是束缚.
  ……
  要知道,名称正是束缚事物本质的一种东西.
  ……
  如果这世上有无法为其取名的东西,表示那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也可以说根本不存在.
  你讲的道理很难理解.
  ……再举个例来说吧,博雅是你的名字,你和我同样是人,但你是受'博雅'这个咒所束缚的人,而我是受'晴明'这个咒所束缚的人……
  可是,博雅还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如果我没有名字,是不是代表我根本不存在于这世上……
  不,你依然存在,只是博雅消失了而已.
  可是,博雅就是我呀!如果博雅消失了,那我应该也跟着消失才对呀!
  晴明微微摇头,不肯定也不否定.
  这世上有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即使是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用名来束缚.
  是吗?
  比方,男人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男人.如果用名称来束缚这种感情,便是'恋情'……
  原来如此.
  博雅点头,却仍是无法理解的样子.
  可是,就算没有'恋情' 这个名称,男人一样会喜欢女人,女人也一样会喜欢男人吧……博雅说.
  那当然啦……晴明爽快回答,这是两回事.
  说完,晴明端起酒杯.
  我更不懂了.
  那换个说法吧.
  嗯.
  你看院子.
  晴明伸手指向一旁的庭院.正是有那株老藤树的庭院.
  那儿有藤树吧?
  喔,有.
  我把它取名为'蜜虫'.
  取名?
  就是我在它身上下了咒.
  下了咒又怎样?
  结果它就很痴情地等着我回来.
  什么意思?
  所以它还有一串迟开的紫藤.
  你真是个莫明其妙的男人.博雅说.
  还是用男女的例子还说明比较易懂?晴明望着博雅.
  你给我说清楚一点!博雅回道.
  假如有个女人非常爱你,你也可以利用咒取得世上的任何东西,送给她--即使是天上的月亮.
  怎么取得?
  只要伸手指向月亮,再对女人说,'亲爱的,我送你那月亮',这样就可以了.
  什么?
  如果女人答应接受,那月亮便属于女人.
  这就是咒?
  是咒最基本的本质.
  完全听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高野那些和尚个个自以为是,认为只需要一句真言便能对世上所有事物下咒.
  博雅听了之后,目瞪口呆.
  喂,晴明,你在高野待了一个月,难道都跟和尚讨论这问题?
  是啊.实际上只讨论了二十天左右吧.
  咒真是难懂呀!
  对了,我不在时,有没有什么趣事?
  也许不能说是趣事,不过十天前,忠见过世了.
  《迷恋伊人矣》的壬生忠见?
  是啊,整个人骨瘦如柴.
  还是什么都不肯进食?
  是啊,等于是饿死的……博雅回说.
  今年三月--弥月时的事吧?
  嗯.
  两人连连点头说的,是三月在皇宫清凉殿举行的和歌竞赛.
  和歌竞赛,是将歌人分为左右两组,分别朗诵事前出题并已作好的各一首和歌,彼此竞赛优劣的大会.
  晴明所说的《迷恋伊人矣》,正是壬生忠见在和歌竞赛中所咏的和歌首句.
  迷恋伊人矣 我只自如常日行 风声传万里
  此情才萌发心头 但望人人都不知
  这是忠见的作品.
  彼时和忠见较量优劣的,是平兼盛.
  私心藏密意 却不觉形于言色 吾身之忧虑
  怎的人人皆探问 为谁而若有所思
  这是兼盛的作品.
  当时甄别作品好坏的审判,是藤原实赖,而藤原实赖无法鉴别这两首和歌孰优孰劣,正左右为难时,村上天皇见状,喃喃念出其中一首.天皇念出的,正是《私心藏密意》.
  藤原实赖宣布平兼盛获胜时,忠见低声尖叫了一声,脸刷地变白,血色尽丧.好一阵子,这事成了宫中的热闹话题.
  那天以后,忠见食欲丧失,回家后一直卧病在床.
  听说最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自尽而死.
  据说,忠见曾努力想进食,却怎么也无法吞下食物.
  外表看起来温柔文雅,其实是凡事念兹在兹的男人……晴明低声道.
  真是难以置信,不过是作品输给人家而已,竟会连东西也吃不下.博雅喟叹不已,端起酒杯.
  此时,已没人为他们斟酒,两人都自酌自饮.
  博雅拿起酒瓶为自己倒酒,再望着晴明说:结果,听说出现了.
  出现什么?
  忠见的冤魂出现在清凉殿.
  呵.晴明嘴角现出微笑.
  听说有好几位值更人都看到了.他们看到面无人色的忠见,口中喃喃念着《迷恋伊人矣》,于深更半夜在蒙蒙丝雨中,哀哀欲绝地从清凉殿踱步到紫宸殿……
  真有趣.
  你不要觉得好玩.这是近十天来发生的事.万一传进皇上耳朵里,惊吓之余,搞不好会吵着要迁居.
  看博雅一本正经的样子,晴明连连点头表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博雅,你到底怎么了?晴明突然开口问.
  什么怎么了?
  该讲正题了吧?你不是有事要对我说吗?
  你知道了?
  你脸上写得很清楚呀.你本来就是个老实人.
  晴明的口吻虽饱含嘲弄,博雅却不苟言笔地回答.
  晴明,老实说……
  喔!
  晴明手中握着酒杯,深感兴趣地凑过头来.
  玄象是一把琵琶的名称.虽说只是乐器,但凡是名器均有专名.
  玄象原是醍醐天皇的珍藏,是大唐传入之宝.
  古籍《胡琴教录下》记载:
  背为紫檀,面板为三片衔木岑木.
  到底是何人,何时,用什么方法偷走的,一点眉目都没有.
  那可真伤脑筋喔!
  可是,晴明的脸上却毫无伤脑筋的样子.在博雅面前,晴明似乎会不自觉表露本性.
  而且前天晚上,我听到玄象弹出来的琴声.
  听到玄象琴声的那晚,博雅刚好在清凉殿值更.
  《今昔物语》中也记载了这晚的事.
  此人(博雅)熟谙管弦之道,每思及玄象遭窃之事,时长吁短叹.某夜夜深人静,博雅听闻清凉殿南方,隐约传来玄象琴声.
  醒来后,博雅倾耳静听,发现果然是熟悉的玄象琴声.
  起初,博雅以为壬生忠见的冤魂因和歌竞赛败阵而怀恨在心,为了报复村上天皇,所以盗走玄象,在南方朱雀门附近弹奏.
  另一方面又怀疑自己听错了.再度倾耳远听,听到的仍是琵琶声,且毫无疑问,是玄象的音色.博雅熟谙管弦之道,不可能听错.
  博雅觉得很奇怪,于是,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书僮一人,身上穿着便服,套上皮靴,便出门了.
  从监府值班室出来,循着琴声往南走,到了朱雀门.
  但琴声依然自远方传来.于是博雅继续循着朱雀大路往南前进.
  ……如果不是朱雀门,难道是前方的了望楼?
  看样子,不是忠见的冤魂盗走玄象,真正盗走玄象的人正在了望楼上弹奏琵琶.
  然而到了了望楼前,才知琵琶琴声依然远在南方.
  琴声大小和在清凉殿听到时一样.真是不可思议.听起来不像是这世上的人所弹奏的音色.
  跟在身后的书僮,吓的脸都绿了.
  就这样继续往南走,不知不觉,来到罗城门前.
  罗城门是日本规模最大的城门,高约十八公尺.此时,耸立在黑漆漆的天色中,更觉得乌黑一团.
  不知何时,蒙蒙细雨弥漫四周.
  琵琶琴声自上方传来.
  上方一片漆黑.
  站在城门下,藉由书僮手中的火光往上看,依稀可以看见罗城门.但二楼附近却已溶入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琵琶琴声在黑暗中铮铮作响.
  回去吧.书僮建议,但博雅生性耿直,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
  然则这琵琶声真是美妙呀!虽是从未听过的曲子,音色却紧紧扣住博雅的心弦.
  琵琶声铮铮地响.
  铮.
  铮.
  喔!这世上竟有不为人知的秘曲……博雅深受感动.
  去年八月,博雅也听过同样是琵琶秘曲的《流泉》与《啄木》.
  弹奏者是名为蝉丸的盲眼老法师.博雅持续拜访了三年,才有幸听到上述两首曲子.
  当时,有位盲眼老法师在逢坂关卡附近盖了一间草堂住下.老法师本来是服事式部卿宫的杂工.
  这位老法师正是蝉丸.听说是琵琶名人,又听说会弹奏现今已无人会弹奏的琵琶秘曲《流泉》与《啄木》.
  博雅由于自己也懂着琵琶,笛等所有乐器,听到这种风闻,便迫不及待地想面听老法师弹奏琵琶.
  博雅派人到逢坂坡的蝉丸住地.
  何以居如此不期之地?未知可否迁居京城?
  您为什么住宅区在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呢?原不愿意搬到京城来住?
  下人如此转达博雅的心意,蝉丸却不作任何回答,只弹唱了一段琵琶.
  世上岂无安居处 贝阙珠宫 土阶茅屋 终是中看不中留
  在这世上,横竖都活得下去.不管住居是豪华宫殿或简陋茅屋,反正总有一天都会失去……歌词大意如此.老法师藉着
  琵琶琴声,唱出自己的回答.
  博雅听后,更加钦佩莫名.
  真是位耐人寻思的人啊.
  从此,博雅便朝思暮想,热切渴望要听蝉丸弹奏琵琶.
  老法师不可能会长生不死,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寿命到底有多久.万一老法师哪天突然过世,《流泉》与《啄木》这两首秘曲便会同时绝传.我一定要设法听到这两首曲子.无论如何都要听到.想尽办法也要听到.
  博雅如痴如迷.
  但是,如果前去拜访恳求老法师鸣弹,超脱不俗的老法师一定甚觉不快.就算愿意拔弦弹奏,恐怕也弹不出真情流露的曲子.
  如果可能,最好是在老法师无所勉强,油然弹奏时听到.
  耿直的博雅说做就做,此后便风雨无阻,每晚前往老法师住居.
  博雅躲在蝉丸草堂附近,夜夜痴情巴望,今晚会弹吗?今晚会弹吗?
  这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有时博雅因在宫中值更不能去,但他的热情实非应景而已.
  每逢月明风清或虫鸣水沸的夜晚,博雅更会心头乱撞,以为如此夜晚肯定最适合弹奏琵琶秘曲,而倾耳静待琴声传出.
  直到第三年的八月十五日.
  那晚,月色朦胧,清风徐来,是神清气爽的夜晚.
  盼望多时,博雅耳边总算传来余音袅袅的琴声.曲子某一部分,正是博雅曾经恍惚听过的《流泉》.
  当晚,博雅听得心满意足.
  朦胧夜色中,老法师不但兴之所至弹奏了秘曲,更随着琵琶声吟唱.
  逢坂关卡夜未央 大雨滂沱风疾驰
  孤穷一身蓬室居 只因世间不容人
  博雅听毕,泪流满面,心中哀怜不已.
  《今昔物语》如是说.
  过一会儿,老法师喃喃自语.
  啊?这真是令人雅兴大发的夜晚呀,不知这世上有没有其他懂情趣的人?若是有人愿意光临舍下,而且对琵琶稍有素养,老僧真想与他畅谈通宵啊……
  博雅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跨前一步:此处有合适的人在.
  想必这个耿直男人不但欣喜若狂,怦然心跳,同时面红耳赤,彬彬有礼地露面吧.
  您是……
  贵人多忘事.在下源博雅,曾经遣人招邀大师到京城来住.
  喔,是那时的……蝉丸没有忘记博雅.
  刚刚大师弹奏的是《流泉》?博雅问.
  您知道这首曲子?听到蝉丸惊喜交加的声音,博雅大概乐得眉开眼笑.
  于是,老法师应博雅所望,又尽兴弹了秘曲《啄木》……
  听着罗城门上传来的琵琶声,博雅回想那夜的往事.
  而此刻响在耳边的曲子,足以凌驾《流泉》或《啄木》.
  这曲子旋律新奇,音色极其哀戚悲切.博雅甚至深受难以名状的感动.
  博雅侧耳细听由漆黑夜空传来的琵琶琴声,伫立在原地良久.
  最后开口问:是何方神圣在罗城门上弹奏琵琶?这音色分明是前天夜晚宫中失窃的玄象.今晚在清凉殿听到这音色,令我不由自主循着乐音来到此处.玄象是天皇所珍藏的琵琶……
  说到此,琵琶琴声突然停止,所有景象都消失了.
  书僮手中的火把也熄灭了.
  结果,我回来了.博雅对晴明说.
  书僮吓的浑身发抖,泣不成声,火把也熄了.当晚,主仆二人狼狈不堪地归来.
  这是前天晚上的事?
  嗯.
  昨晚呢?
  老实说,昨晚也听到琵琶声了.
  你又去了?
  当然去了.这回是单独一个人.
  去罗城门?
  唔.单独一个人去.听了一阵琴声后,我相信琴艺能够那么精湛的,一定不是人.当我出声询问后,琴声又停止了,火把也熄灭了.不过这回我有准备,马上点亮火把,上楼……
  上楼了?罗城门上?
  对.这男人胆量大的令人摇头.
  罗城门上的黑暗不是一般的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假若对方也是人,上楼后,万一对方一言不发便砍下来,那还了得.
  不过,后来还是算了.博雅又说.
  没上楼?
  对.上楼途中,楼上突然传来声音.
  声音?
  不知是人声还是什么,很像人或野兽哭泣的声音.听起来很恐怖.
  博雅接着又说:我仰脸望着上方登楼时,突然有样东西从楼上掉在我脸上……
  什么东西?
  下楼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颗腐烂的人眼.大概是从坟场找来的东西.博雅便不想再上楼了.
  万一强行上楼,对方一气之下砸坏玄象,就没意思了.
  那你找我做什么?晴明问.
  此时,酒喝完了,香鱼也吃光了.
  今晚陪我去一趟吧.
  你还要去?
  要去.
  皇上知道此事?
  不知道,目前仅我一人知道.也吩咐书僮绝对要保密.
  唔.
  罗城门上的一定不是人.博雅说.
  不是人,是什么?
  不清楚.应该是鬼魅.不管是什么,既然非人,那就是你的工作了.
  原来如此.
  虽然目的在取回玄象,不过我实在很想再度听到那琴声.
  好,陪你去.
  喔!
  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酒去.
  酒?
  我也想边喝酒,边欣赏琵琶琴声呀.
  听晴明这么说,博雅默默不语,凝视了晴明一会儿.
  好吧.最后低声答应.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这晚,有三人聚集在紫宸殿前.大家事前约在樱花树下见面.
  晴明出现的较晚,身上随意披着白色狩衣,左手提着一瓶用绳子系住的酒瓶.右手虽拿着火把,却没点上火,似乎就这样摸黑走到紫宸殿.脚上是黑皮浅底鞋.
  博雅早已在樱花树下等候,全副武装,宛如要上战场.不但穿着正式礼服,头上还着卷缨冠.左腰佩把翘得厉害的长刀,右手握长弓,背着箭袋.
  噢!晴明先打招呼.
  喔!博雅回应.
  博雅身边另有一位矮个儿法师.背上以细绳绑着竹琵琶.
  这位是蝉丸大师.博雅向晴明介绍.
  蝉丸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您是晴明大人?
  是,在下是阴阳寮的安倍晴明. 晴明的口吻谦恭有礼,举止沉稳.
  久仰大名,博雅时常提起蝉丸法师佻的事.晴明的证据尔雅温文,态度与在博雅面前时大不相同.
  老僧也从博雅大人那儿久仰晴明大人.矮个儿老法师再度行了礼.老法师颈项细瘦,宛如仙鹤长颈.
  我将半夜传来琵琶琴声的事告诉了蝉丸大师,大师说也想同我们一起听听.博雅解释.
  晴明仔细看了博雅的装扮,问:难道你每晚出门时,都这身打扮?
  不,不,今晚是因为有陪客,单独一人时不会这样郑重.
  博雅刚说完,清凉殿附近传来男人的低沉声音.
  那声音工作者嘶哑,阴郁暗澹.
  迷恋伊人矣……
  悲切地念念有词.
  声音逐渐挨近,夜里也能辨别的灰白色人影从紫宸殿西方角落绕出来.
  冰凉夜气中,蒙蒙细雨雾茫茫地笼罩四周.那人影有如浮游在空中的雨滴,不落地而凝聚出人形.
  我只自如常日行 风声传万里……
  人影飘飘然自柑橘树下踱步过来,苍白的脸,无视四周景物.
  身上穿着白色文官官服,头上戴顶文官巾子冠帽,腰佩装饰长刀,身后拖曳着官袍底衣束带下摆.
  是忠见大人……晴明低语.
  晴明!博雅呼唤晴明.
  他有他的苦衷才会出来,我们别管他吧……
  其实晴明根本无意向忠见施法.
  此情才萌发心头 但望人人都不知……
  人影消失在紫宸殿前.
  仿佛称心快意地融入大气中的烟霭,人影朗诵完诗歌,便与声音同时消失了.
  那声音实在哀哀欲绝.蝉丸自言自语.
  那也可以算是一种鬼魅吧.晴明说.
  不久,远处传来琵琶琴声.
  啪,晴明轻拍手掌.
  黑暗中,一位女人静谧无声地迎面走来.
  身上紧密穿着华丽唐装……是位全身包裹着十二单衣的绝世佳人.
  那女人身后拖曳着下裳,步入博雅手中灯火可及的光圈内.
  全身是紫藤色的宽松唐装.
  女人立在晴明面前,低垂着娇小白皙的眼睑.
  让蜜虫帮我们带路吧.晴明道.
  女人伸出白净小手,接过晴明的火把,随即点亮.
  蜜虫?博雅莫明其妙,那不是你为院子那株老紫藤所取得名字吗?
  博雅想起早上在晴明宅邸庭院看到的那株老紫藤,以及那串迟开的紫藤花,甘芳醉人的香味.不,不仅想起来而已,眼前这女人的确也在冷冽夜气中散发着同样香味,香味飘荡至博雅的鼻孔.
  识神吗?博雅问.
  晴明只微微一笑,低声回答:是咒.
  博雅不禁凝望着晴明.
  我深切感觉你真是不可思议的男人.博雅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他瞄一眼将火把递给女人的晴明,再将视线转回到自己手中的火把.
  蝉丸手中没有任何火把,三人中只有博雅持火把.
  只有我需要光亮?
  老僧是盲眼人,昼夜都一样.蝉丸低声回应.
  蜜虫转过紫藤色唐装身子,娴静地步向烟霏雾集的蒙蒙细雨中.
  铮.
  琵琶声响起.
  出发吧.晴明道.
  晴明提着酒评,漫步于烟雨霏霏的冷冽夜气中.
  他不时将酒瓶举至唇边啜饮,似乎享受着今晚的夜气与琵琶琴声的情调.
  博雅要喝酒吗?晴明问.
  不喝.博雅起初断然拒绝.
  怕喝醉之后,箭射不准吗?
  经不起晴明取笑,博雅干脆也喝起酒来.
  尽管如此,琵琶琴声依然是哀怨歌调.
  蝉丸始终一言不语,恍如梦境般边走边倾耳细听琵琶琴声.
  我第一次听到自己曲子,感觉非常哀戚.蝉丸轻声道出感想.
  听起来真叫人心如刀绞.博雅将长弓挂在肩上.
  大概是异国旋律吧.晴明举起酒瓶回说.
  树木在黑夜中闲情逸致地丰熟,夜气中融合着绿叶芳香.
  一行人抵达罗城门下.
  果然,罗城门上传来余音绕梁的琵琶琴声.
  三人静默了一阵子.听着听着,可以听出弹琴人一直变换曲调.
  弹到某首曲子时,蝉丸低声道:这曲子老僧依稀听过……
  真的?博雅望向蝉丸.
  已故的式部卿宫生前某天,弹过一首据说不知名的妙曲,老僧记得旋律和这首曲子很相似.蝉丸解下肩上的琵琶,抱在怀中.
  铮,蝉丸配合罗城门上传来的旋律,弹奏起琵琶.
  铮.
  铮.
  两把琵琶的琴声开始缠绕.
  蝉丸的琴声起初有点生硬.
  不过,可能是蝉丸的琴声传进了对方耳里,罗城门上的弹琴人已不再换曲子,变成重复弹奏同一首曲子.每重复一次,蝉丸的琵琶琴声便逐渐流畅起来.重复几次后,蝉丸弹奏的旋律已同罗城门上的人一模一样.
  那真是出神入化的合奏.两把琵琶鱼水和谐,胶漆相融,琴声回响在夜气中.那琴声会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蝉丸陶醉地闭上盲目双眼,有如追赶体内某种激昂情怀,不停从琵琶上奏出琴声.脸上浮出欢欣若狂的表情.
  我感到自己真幸福,晴明……博雅感动得含泪喃喃自语.
  没想到身为一个凡人,居然可以听到如此美妙的琴声……
  铮.
  琵琶琴声飞升至夜空.
  那声音最初小得有如夹杂在琵琶琴声中的窃窃私语,后来竟愈来愈大.
  声音来自罗城门上.
  原来是罗城门上那非人之物,边弹琵琶,边嚎啕大哭.
  不知何时,琵琶琴声双双停歇,只剩下大放悲声的号哭.
  蝉丸的表情无比幸福,盲目双眼仰望着上空,像是在尾追残留大气中的琴琶余韵.
  哭泣声开始夹杂着语声,是异国语言.
  这不是大唐语言.晴明道.
  是天竺语……晴明嘟囔着.
  你听得懂?博雅反问.
  听懂一些.晴明补充,因为他相识的人多是和尚.
  他说什么?博雅反问.
  他说,很悲哀.又说,很高兴.还有,好像在呼叫女人的名字.
  天竺语,即古代印度语,也就是梵语.佛教经典原本以梵语写成,中国所翻译的佛典,大都以汉字音译而成.平安时代有几位能说梵语的人,实际上,也有一些真正的天竺人定居日本.
  女人的名字?
  她在呼叫苏利亚.
  苏利亚?
  也可能是索利亚,或许是俗利亚.晴明若无其事地仰望罗城门上.
  火光只能照亮一小部分,再上去便黑漆一团了.
  晴明用异国语言向黑沉沉的城门二楼低声呼唤了一句.
  霎时,哭声停止了.
  你跟他说什么?
  我说'你的琵琶弹的很好'.
  不久,顶上伟来低沉的声音.
  弹奏我国度的音乐,又会使用我国度的语言,你们究竟是何许人?虽然带点乡音,却毫无疑问是日语.
  我们是事奉宫廷的在朝人.博雅回说.
  何姓何名?
  在下源博雅……博雅回道.
  源博雅,你是连续两天都来这儿的那一位吧?声音问.
  正是.博雅回道.
  老僧是蝉丸.蝉丸开口.
  蝉丸……弹琵琶的人是你吗?
  铮.这回蝉丸没回答,只弹奏了一声琵琶.
  在下是正成.晴明报出名字珠,博雅不知究理地回望着晴明.
  ……为什么用化名?博雅的表情如此说着.
  晴明视若无睹地仰望着罗城门.
  另一位是……声音说到一半,顿住了.
  ……好像不是人吧?再度低声问道.
  没错.晴明回说.
  是精灵吗?声音又低声问道.
  晴明点点头.
  看样子,楼上的人看得到楼下.
  阁下呢?尊姓大名?晴明反问.
  汉多太……声音细语回答.
  是异国名?
  正是,我出生在你们称为天竺的国家.
  应该已不是这世上的人吧?
  是.汉多太回道.
  你原本是什么身分?
  我是云游乐师.原本是天竺某小国的国王庶子,自从邻国击灭我国后,就离开了故乡.从小我对武艺没什么兴趣,比较喜欢音乐,十岁时已能弹奏所有乐器.最拿手的是五弦月琴……声音饱含思乡之情,我只抱着那把月琴到处漂泊,最后流浪到大唐,度过一生中停留一地最久的日子.一百五十年前,搭乘空海和尚的船,来到贵国……
  然后呢?
  我死于一百二十八年前.原来在平成京法华寺附近制造琵琶为生,一天夜晚强盗入侵,砍我的头颅,我就死了.
  为什么你会变成今日这等模样?
  想在死前再度目睹故国一次.想到自己不得已离开故国,最后客死异乡,就感到悲哀至极.是如此情怀令我死不瞑目吧.
  原来如此.晴明频频点头.
  可是,汉多太啊!晴明呼叫汉多太.
  是!声音回应.
  你又为什么窃取玄象琵琶呢?
  老实说,这把玄象,是我在大唐时制造的作品.声音低沉,稳静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晴明大大叹了口气.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呀,正成大人……声音叹道.
  声音呼唤的是方才晴明报出的化名.
  然而,晴明静默不语.
  正成大人……声音再度呼唤.
  博雅看着晴明.晴明鲜红的嘴唇含着微笑,抬头仰望着乌黑城楼.
  博雅猛地想起一件事,便不再追问.
  或许那把玄象从前是你的东西,但现在已归属我们,能不能请你奉还?博雅瞪视着楼上.
  还给你们是没问题……声音低声道.
  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再度响起:不过,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说来有点难为情……我潜入宫中时,看上一名宫女.
  什么?
  十六岁那年,我娶了妻子,那名宫女长得很像我妻子……当初潜入宫中,其实只是想见宫女而已,没想到每晚进出时,偶然发现了玄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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