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过问道秋棠仙子子的进来,小弟有事请教!

  只见那高大的佛像,一片片,一块块,燃烧着满天飞舞;那殿中的大佛塑像,里面全是紵麻,外面糊的石灰,遇火点着,突然嘭地一声,爆炸开来,火星四溅……
  一夜之间,两座辉煌的宫殿被烧成一堆黑炭,几百万两银子付之一炬。
  全城百姓,满朝文武,尽皆陷入惊惧与愤怒之中。
  只有一个人高兴,那就是薛怀义。因为这一场大火是他放的。他感到报复的满足,他躲在远处,纵声大笑,心随着那冲天大火燃烧了个痛快。
  过了几天,圣旨下,宣白马寺主持薛怀义大和尚进宫。
  薛怀义着实紧张了一阵,但转而一想,我一个人干的,谁知道?再说,就算查出点什么,怕也不敢轻易治罪。我既然敢烧宫殿,什么事干不出来?我只是个和尚,你可是皇帝,要是审判我,我就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抖出来……这样一想,胆量陡增,骑上马进了宫。
  召见安排在便殿,气氛随和。薛怀义见了皇帝要行大礼;武则天叫免了,而且赐座、赐茶。她还先说明那次没有出席无遮大会实在因为抽不开身。在谈到火烧明堂时,武则天说:
  “起火原因朕已命人查清,原来是施工的工匠不小心造成。已经烧了,也就算了。朕决定照样再修,还是任命你全权负责。望立即安排施工。所需银两,朕已命府库做了准备,随你支用。”
  薛怀义听了,大喜过望,立即跪拜谢恩。
  武则天又命设宴款待薛怀义,当晚留他侍寝。
  薛怀义原以为凶多吉少,不想武则天不但不追究明堂失火的责任,反而把再建的任务交给自己,今晚又设宴,又侍寝。可见,女人就是贱,你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不知道厉害。因二人久未相聚,当晚尽情欢乐,一如当初。
  圣神皇帝把重修明堂的任务交给薛怀义的第二天,满朝议论纷纷,武则天也不理睬。
  晚上,太平公主匆匆进宫,见到母皇第一句话便问:
  “听说陛下把再建明堂的任务又交给薛怀义了?”
  “不可以吗?”武则天笑着说。
  “人们谣传说那把火是他放的,陛下难道没听说吗?”
  “不是谣传!”武则天纠正女儿。
  “那?”太平公主眨着眼睛,不知母亲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武则天望着女儿,只是微笑。
  太平公主从母亲的微笑中立即悟到她的用意,也点头回报母亲一个微笑。说:
  “那以后的事情陛下就不用操心了,统统交给儿臣吧。”
  薛怀义有些感动了,没想到武则天还是对他那么好,他怀着赎罪的心情,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新明堂的再建工程中。在他的严厉督促下,整个工程提前竣工。
  新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完全按原先的样式,拱壁飞檐,高大豪华。大殿顶上立有贴金箔的一对凤凰,展翅欲飞;沿屋脊是两条铜铸的巨龙,口衔宝珠,昂首相向。宫殿内部,金碧辉煌,五彩缤纷。
  落成典礼那天,武则天亲临,鼓乐齐鸣,盛况空前。高兴之中,武则天下令改年号为“万岁通天”。并奖励薛怀义等有功人员。庆典后大摆筵席,尽欢而散。
  这天,薛怀义正在白马寺作乐,忽然接到太平公主遣使送来的信,拆开一看,信中写道:
  明堂重建,再创奇功,应为季父庆贺;时值女四十生日,望有高僧祈福,亦非季父不可,特在敞府设宴,敬请光临。
                义女 太平公主 拜
  接到信后,薛怀义大喜。他早就垂诞太平公主的美丽,苦于机会难找,这次主动相邀,也许能了却这个心愿。只是想到武则天,便有几分顾忌;不过转而一想,武氏本是太宗才人,却为高宗皇后;高宗与韩同夫人有染,又与其女魏国夫人私通。那种砍竹子掰笋子的事他们干少了?我,一个花花和尚,百无禁忌。
  是日,薛怀义带了随行僧众十数人,前去太平公主府上赴宴。行前,牵马和尚向薛怀义禀告说:
  “那太平公主心地狠毒,诡计多端,望主持不去为好。”
  薛怀义见这个平时不说话的邋遢和尚竟来打扰自己的兴致,心中大怒,骂一声“放屁!”便举鞭向他打去。这牵马和尚也不言语,在去公主府的半道上,借口出恭,不辞而别。
  这牵马和尚便是乌龟韩。他自那日在宫中与儿子相见,本想领儿子出宫,逃出樊笼,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儿子不从。无奈,只有暂在白马寺混碗饭吃。他见薛怀义胡作非为,早想离他而去,又苦于尚无栖身之地。今日见他自投罗网,谏他不听,便离他而去。仍然当他的化缘和尚。
  太平公主自大半年前从母皇那里领了处置薛怀义的任务后,便精心准备起来。她知道这秃驴曾为无赖,有些花花肠子。何况体力强壮,有一身蛮气力,还带过兵,手下有一批恶僧,不大好对付。
  小时,太平公主有一奶娘,姓张,出身武术世家,曾教过太平公主几手拳脚,至今仍在府上,阖府称为张夫人。公主让她训练出一百多名女兵,作为保镖。这天,公主把这一百多女兵一一做了布置。又叫武攸暨之兄武攸宁派几十名羽林军卫士,隐蔽在公主府内外。一切布置停当,专等薛怀义的到来。
  薛怀义领着一帮僧徒,骑着高头大马,到了公主府大门。管家开门相迎,引他们绕过一个大池塘,又转过两个回廊。一路上都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侍女笑脸相迎。薛怀义心中很是舒畅。前面不远处已是正厅大门,只见太平公主在门口招手。薛怀义见了,便叫身后随从停步,由公主府管家引路,大步流星向公主走去。只听公主用悦耳的声音喊道:
  “季父驾到,未能远迎,乞望恕罪。”
  接着,说一声“请”。
  一个侍女将门帘一掀,太平公主伸手相让,薛怀义笑眯眯地跨进门去。
  刚刚落脚,只听“哎哟”一声大叫,薛怀义便掉进门里的一个深坑里。顿时,两旁上来十数名膀大腰粗的女兵,拿张大网向他头上一撒,装进网里,拖了上来。那薛怀义力气再大,也无从施展。
  此时,太平公主喊一声:“升堂!”便在大厅正中椅子上坐下。又叫一声:“把那秃驴带上来!”众女兵把捆得结结实实的薛怀义押到堂前,按他跪下。
  太平公主将惊堂木一拍,说道:
  “冯小宝,你知罪吗?”
  “圣神皇帝陛下赐我姓薛,名怀义。你犯下违旨欺君之罪,你可知罪?”
  “这秃驴嘴硬,先掌他一百嘴巴。”
  两边女兵过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打了他一百嘴巴。只打得血流满面,嘴斜脸歪。
  “我再问你,冯小宝,你知罪吗?”
  “公主饶命。冯小宝尚不知罪。”薛怀义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软了下来。
  “把公子和***请出来!”公主喊毕,两个读书郎和一个***从里屋出来。公主对他们说:
  “崇训、崇简,还有美儿,你们看,这就是你们的杀父仇人。”
  说完,转过脸对薛怀义说:
  “冯小宝,你将如何害死薛驸马的事,细细招来。”
  “那薛绍本有谋逆之罪……”
  薛怀义尚未说完,崇训、崇简兄弟,手执早就准备好的木棒,向他乱棒打去。
  “好个秃驴,看来,你是属核桃的。来人,大刑伺候!”公主一声令下,左右立刻摆出一大套刑具。
  为了免受皮肉之苦,薛怀义只得把因薛绍不愿喊他季父而怀恨在心,在他关进监狱时,暗使周兴对他用刑,打烂他的下肢,十来天不送饭吃,致使他饿死狱中的经过,一一做了交待。
  “那你说,害死驸马,该当何罪?”公主问。
  薛怀义不愿就范,便豁了出去,反问道:
  “这公报私仇,私设公堂,刑讯逼供当朝国公、白马寺主持,又该当何罪?”
  “你问得好,今天叫你死个明白。”太平公主说后,大声喊道:
  “冯小宝,你且听圣旨。”
  这时,从后堂走出一位穿官服的妇女,薛怀义一见,先自软做一团。原来进来的是专为圣神皇帝武则天拟诏书的上官婉儿。只见她手捧圣旨,对跪着的薛怀义吼道:
  “薛怀义听旨。”
  接着,便宜读道:
  “薛怀义者,原本市井无赖,蒙圣恩授以白马寺主等职。本应恪尽职守,敬佛向善,造福百姓,以报朝廷;然自恃恩宠,放纵僧徒,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又私藏武器,训练僧兵,图谋不轨。竟至纵火烧毁明堂,仇视上苍神祗,实乃罪大恶极。着令杖杀!钦此。”
  薛怀义听了,声嘶力竭地吼道:
  “想那武氏,与我有枕席之交,竟然如此狠毒……”
  太平公主早就安排好、对付他的办法,喊一声:
  “快把特意为他准备的东西抬上来!”
  顿时,两个家丁抬进一只桶,从中舀出粪便,朝薛怀义嘴里灌去。
  估计灌得差不多了,太平公主才喊声停,然后接着说:
  “冯小宝,你本是一个下贱的卖药小贩,全靠当今圣上提携,十几年间,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叵奈你这厮恶习不改,欲壑难填。更为嚣张者,竟敢与皇上作对。现在,你知道厉害了吧!你身为白马寺主,全无向善之心,今日你去阴司报到,着能悔过自新,还能修个好来世;若执迷不悟,将落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
  那薛怀义已被屎尿灌得憋不过气来,只有嗯嗯哼叫。
  这时,太平公主又一次狠拍惊堂木,喊道:
  “执行!”
  但见两旁几十个女兵,手执木棍、扫帚、粪杓,向他一阵乱打,眼看没了气。这时,崇训、崇简各自抽出剑来,齐齐向他胸口刺去。
  当晚,薛怀义的尸体运回白马寺,说是寺主因酒醉坠马而亡,命立刻火化,让他早升天界。
  第二天,太平公主进宫复命,武则天听了,长长舒了口气;但接着,她又长长叹了口气。
  圣神皇帝遇到了更大的难题。
  武承嗣想当太子已达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他要害死皇太子旦,便与来俊臣勾结,酷刑逼供太子旦身边的人。谁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仆人安金藏竟以剖腹的举动来自明心迹,说明太子无反意。武则天感动了,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内疚。堂堂母亲还不如一个奴仆对儿子的了解。从这件事情后,她开始对武承嗣反感。
  但武承嗣不知趣,又暗使王庆之等人上表,请求皇上立武承嗣为太子。武则天明知是武承嗣的花样,就交给大臣们讨论。大臣们齐声反对。武承嗣又勾结来俊臣,以谋反罪诬陷反对立他为太子的人,接连又杀了几十人,但他的立嗣愿望仍未能实现。他又想起王庆之,要他去向武则天纠缠,结果被杖死在官廷门外。武承嗣这才有所收敛。
  武则天要想武氏江山永存,当然想立武姓的人为皇嗣。武承嗣不行,她想到武三思,当然,她也想到太平公主。
  随着年龄的增大,武则天越发焦急。
  初春的一天,她把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都叫上,一起去游御花园。她想测试测试他们。
  偌大一个花园,竟没有看到一朵花。武则天说了:
  “这几天天气晴和,为什么花竟未开呢?”
  武承嗣说:“恐怕还没到时候吧。”
  武三思说:“不是没到时候,是没有接到皇上的圣旨,如果陛下降旨,花神也许是要听命的。”
  武承嗣说:“恐怕未必吧。”
  这时太平公主却说道:
  “什么‘恐怕未必’,什么‘也许’,我看只要圣上降旨,百花一定会开。皇上乃上界弥勒佛转世,小小花神,敢不遵旨。”
  武则天听了,心中高兴,说一声取笔来,立即提诗一首。诗曰:
  明早游上苑,火速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写好交给太平公主,说:“这就是圣旨!”
  太平公主接了,命取高梯,将诗悬挂在花蕾最多的高枝上。
  这太平公主敢于在皇上面前这样说,她心里是有底的。
  太平公主最爱看杂耍。有天,她在洛阳城外闲逛,见一卖艺者在城墙根下用手刨土,从怀中取出一粒枣核植入土中,舀瓢水淋了。须臾间,发芽、生枝、开花、结果,满满结了一树红枣。老者摘下招待观众,吃起来与一般枣子无二。
  太平公主想起了这个老者,命家人立刻找了来,赐以重金,要他使法让御花园的花开放。老者得了钱,说道:“请公主明早去御花园验看。”
  第二天,太平公主去看,果然满园鲜花,异香扑鼻,忙命人报知母皇。武则天听了大喜,下令今日免朝,大家都在御花园赏花。届时,武则天率众大臣到了御花园,见那花开得无比鲜艳繁茂,看得个个笑逐眼开,争相颂扬圣神皇帝的威德,也把太平公主大大夸耀一番。
  武承嗣因说了那句“恐怕未必”的话,武则天对他更是反感。不久,免了他宰相职务。他见皇太子当不成,宰相也被免了,一气之下,绝命而去。
  太平公主暗暗高兴,她又少了一个对手。
  武则天共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个早死,她自己害死了五子一女,还剩下二子一女。二子中,一个被流放在外,一个被软禁在后宫,只有太平公主在身边。她想立武三思,虽姓武,却是侄儿;想立太平公主,虽是亲生,却是个女儿,都有难处。
  太平公主完全看透了母亲的心思:她举棋不定,左右为难。她要促使母亲早下决心,而且让天平向自己方面倾斜。
  有事没事她都朝宫里跑,去请安、问候、献殷勤、讲笑话,让母皇开心,加重自己在她心中天平上的分量。
  “哈,哈,啥……”太平公主的一串笑声在她还没有进门前就传进了母亲的寝宫。
  “死丫头,你又有什么好事,这样高兴?快说给为娘听听。”这一向武则天对女儿说话都很亲热。
  “哈,哈,哈……”太平公主还没讲,就又笑了起来。
  “快讲,快讲,讲迟了我就不听了。”
  “母皇陛下,您先等我缓过气来呀。”太平公主在母亲身边坐下,缓了一阵气,才说:
  “今天,我换了男装,去南市书场听书,说的那故事叫《鹅笼变幻》,笑的人肚子疼。”
  “不准笑,讲了再笑。”武则天见女儿又要笑,赶快制止她。
  太平公主讲了:
  “说东晋时有个叫许彦的人,贩鹅为生。在路上遇一书生,那书生十八、九岁,倒卧在路旁。许彦问他:‘你怎么了?’书生说:‘我的脚痛,走不动,你能不能把你背上的鹅笼打开。让我进去歇歇?’许彦心想,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小小鹅笼能装下你吗?但他还是打开了。没想到,那书生居然进去了,与里面的两只鹅并排而坐,相安无事。那书生对许彦说:‘麻烦你,捎个脚吧。’许彦背起鹅笼,尽管里面增加了书生,但重量一点没增加。过了几道山梁,许彦累了,把鹅笼放在路旁树下休息。书生出了鹅笼,对许彦说:‘这一路劳累你了,待我弄点酒饭来给仁兄吃。’许彦说:‘那当然好。’只见书生一张嘴,吐出个大盘子,盘子里有个盒子,里面装有山珍海味,酒肉饭菜。书生与许彦便在树下大吃起来。酒过三巡,书生说:‘小弟外出,随身带着妇人,我想让她出来坐坐,仁兄休怪。’只见他嘴一张,一个十五、六岁的绝色女子便出来了,一起坐下,共同进餐……”
  太平公主偷眼看母亲,见她听得起劲,手里端碗茶都忘了喝。那旁边伺候她的婉儿,也听得入神。于是继续讲道:
  “书生贪杯,竟喝醉了,仰身倒在草丛中。女子望了望书生,对许彦说:‘不怕相公见笑,奴家虽与他相好多时,可实在又有外心,也偷偷带了个男子。书生睡觉了,我且叫他出来,请你不要讲啊。’许彦说:‘不会。’那女子嘴一张,吐出一个男子,约二十出头,端庄可爱。见了许彦,拱手问好。这时,那书生翻身,似要醒来。这女子急忙口一张,吐出一围帐,把书生遮起来。书生顺手把女子拉进围帐共寝。外面男子对许彦说:‘这女子虽对我不错,我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妇人,现在我想见见她,望仁兄莫与外人言。’男子一张口,吐出一个二十左右的美貌女郎,二人饮酒调情,旁若无人……”
  听到这里,武则天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婉儿,却红着脸退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围帐里传出书生睡醒的声音。男子道:‘他们二人已经醒了。’于是把女郎吞入口中,那妇人从围帐中出来,忙把那男子吞入口中。然后与许彦闲谈,如无事一般。这时书生从围帐里出来,对许彦说:‘本想稍事休息,没想到睡这么久。今天天色不早,你我就此作别吧。’口一张,把女子吞进腹中,接着把装酒菜的碗盘壶杯吞入口中,最后剩下那只大铜盘,他双手捧起对许彦说:‘今天多有打扰,无以回报,就送你这个盘子做纪念吧。’”
  太平公主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她本想这个故事一定会使母亲听了高兴,怎么她没笑呢?抬眼一看,她竟然哭了,正在用手绢擦眼泪哩。太平公主吓得立刻跪下,说道:
  “是儿臣讲的故事冒犯了陛下?”
  “唉!”武则天先叹了口气,才说,“你的故事很有意思,只是我想,那神仙都有找个相好的自由,你看,我这当皇帝的,偏偏被人管得紧紧的。”
  “谁又嚼什么舌根啦?”
  “还不是奉宸府张氏兄弟那些事情。”
  太平公主脑子一转,说:
  “母皇,您不是在龙门山修了个好去处兴泰宫吗?”
  “是呀,已修好快半年了。”
  “那您不如带上张氏兄弟,搬到那里去住几日,离得远了,耳根子不就清静了。”
  “我也想过,只是朝廷这一摊子……”
  “母后陛下您尽管放心,隔三差五的我去龙门山看您,向您奏报不就行了。”
  武则天想了想,说道:
  “那好,有你,我倒也放心。这样,还是给你个名分。”
  太平公主立即跪下说:
  “谢陛下。”
第十章 监国三年——失败的实习
  她急不可耐地望着母亲的那张宝座。母皇看透了她的心思,便封她为皇太公主,命狄仁杰和上官婉儿辅佐她监国。但她玩不转,三年毫无建树。
  上官婉儿从武则天寝宫退出来之后,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觉得上苍对自己太不公平了。怎么碰到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阴险。那太平公主在讲那女子从嘴里吐出个男人时,连连看我几眼。不就那次跟他被你们逮住了吗。可你们呢?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都七十好几了,夜夜搂着男人睡,还尽选年轻漂亮的;小的更坏,男人死了换一个就是了,又平白无故地害死了一个女人。家里养着小厮,又到奉宸府里鬼混,都四十出头的人了,还那么妖……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都快三十了。女人一过三十,还有什么?
  也不怪婉儿背地里怨这怨那,她的命运也实在太惨了。
  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是高宗时的宰相,又是著名诗人。一次,因高宗忍不住武后的专横,要废了她,召上官仪拟诏书。这事很快被武后知道了。当她气势汹汹地质问高宗时,高宗吓得屁滚尿流,语无伦次地说:“我本来不想废你的,都是他。”上官仪被皇上出卖了,当了替罪羊,其后果是他和他的儿子上官庭芝都被牵进一件谋反案中,死于冤狱。家口也被藉没了,上官婉儿入宫当了侍女。那时她才十二岁。
  算来,在宫中已整整十八年了,她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是怎么过来的,整日提心吊胆,真叫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算熬到现在这个地步,则天女皇不再用仇视的目光看她了,宫内诏书皆交她拟定,也算是个受人仰慕的人物。但至今孤身一人。女皇啊女皇,公主啊公主,作为女人,你们太不了解女人了。
  不过转而一想,怎么说这日子总得过,本来就够苦的了,偏偏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何苦呢?不觉间,她竟朗诵起祖父轻快的诗句来:
  脉脉广川流,驱马入长洲。
  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读着读着,她自己也感到潇洒起来,得意起来。
  一阵风过,吹响了飞檐上挂着的铃铛;远远的,又吹过来一阵悠扬的乐声。她听出来了,是奉宸府那个方向吹过来的。听,那萧声,回肠荡气,婉转动人。明明是他在吹啊!张昌宗啊张昌宗,你不要再用那销魂的萧声挠我了,有胆量,你来找我。
  “上官姐姐。”
  听人叫,上宫婉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把嘴捂起来,把自己的心思堵在嘴里。
  “上官姐姐,你原来在这儿,把我好找。”一个宫女向她跑过来说。
  上官婉儿是正四品的职位,但她不让宫女们呼她的官名,她叫她们喊自己为姐姐。皇宫,是个最险恶的地方,稍不注意得罪一个那怕是最低等级的宫女,她也有报复你的手段。因此要做得平易近人,一点不摆架子,见了谁都轻言细语,笑脸相迎。宫廷上下,让她哄得滴溜转。
  “上官姐姐,快去,皇上叫哩。”小宫女挽起她就走。
  进了武则天寝宫,见她母女还在那里嘻嘻哈哈交谈。她先叩见了皇上:“给万岁请安。”再给公主施礼:“给太平公主请安。”
  “今后称呼改了,叫皇太公主。”武则天笑道,“我叫你来,就是委你拟个诏命,封太平公主为皇太公主;命你和狄仁杰辅助她监国。选个日子我要去兴泰宫避暑。”
  “臣遵命。”上官婉儿含笑答应着,但内心里却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封她皇太公主,又让她监国。大权不就交给她了?这女人不更难伺候了?今后等着受她的气就是了。更伤心的是女皇去兴泰宫,少不了要带上他,这今后想见面就更难了。想来想去,唯一一点安慰是任命我辅助她监国。也算皇上没忘记我。她赶快向武则天跪下:“臣叩谢皇上。”又向太平公主屈膝:“向皇太公主贺喜。”
  “就别客气了,快起来。”太平公主笑吟吟地扶起上官婉儿。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终于向皇位跨了关键的一步。皇太公主,跟皇太子简直没有区别了,我要是个男子,不就是皇太子吗。还让监国,这监国不就是代行皇帝的职位吗。她记得母皇讲过她当年监国的前前后后经过,那可是很荣耀很威风的事,只要再走一小步,她就可以像母皇那样坐在御椅上号令天下了。只是二张要跟母皇去龙门山,见面机会少了。可是,不暂时舍弃他们,将来怎么可能永远拥有他们?不过将来,将来比他们更如意的美男子还会少吗?然而,一想起他们,就有一股特有的气息漫过来,她肯定这种特有的气息是其他任何男子身上所没有的。她努力克制自己,但却很难摆脱。这实在是一次牺牲啊!
  唯一感到一无所失的是武则天,三十多年听政,十多年亲政,自古未有的一代女皇,坐在皇位指挥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们,治得他们一个个服服贴贴,太过瘾了。不过,也实在太紧张,太危险,日积夜忧,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而今,已七十有七,什么都有了,唯有一点使她永难满足的,是男人的爱。她自从拥有二张,也算心满意足,但这两个小子用情不专,与婉儿……,她亲自逮住;听说还与她……她不愿意再想下去。她也想过,把他两个撵了,在奉宸府或其它什么地方另找。她试了下,可不行,没有一个能替代。只有跟他们在一起,才有那种心情和感觉,才有那种情趣,那种满足。就像案头的那支笔,用惯了,离了它字也写不好,文章也写不顺手;好比那张床,离了它就睡不着觉……她实在不能没有他们,她要让他们专心一意地陪伴自己……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个在历史上大有名气的女人,她们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态,走进了自己的角色。
  然而,比这三个女人心态更复杂的是一个男人。他就是狄仁杰。
  狄仁杰接到辅助太平公主监国的诏命后第一个感觉是他好像掉进泥沼里。
  他觉得自己在演戏:一会儿身穿紫袍,头戴乌纱,堂堂一品大员;一会儿身着囚服,颈架木枷,分明一名钦犯;一会儿是国家大臣,坐在大理寺审案;一会儿是朝廷反贼,跪在大堂上受审。他最难忘的是从大理寺卿的高位上以谋反罪送进监狱的那次,简直精彩透顶,几乎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来俊臣坐在他前天才坐的那个位置上,一脸得意:
  “狄仁杰,你有罪吗?”
  “我自认有罪。大周奉天承运,革命肇兴,我乃唐臣,谋反属实,甘愿受死……”如连珠炮一般,从狄仁杰口中吐出。
  来俊臣大喜:“好,敢作敢当,像个男子汉,押下去!”
  狄仁杰身为大理寺大法官,对武则天制定的法律条款倒背如流:只要主动认罪,不但可以免去苦刑,就是死罪也可改判。他知道来俊臣酷刑的厉害,硬顶下去,皮肉受苦不说,弄不好一命呜乎,死无对证,这罪名就坐定了。现姑且保全性命,再作计较。
  其他几位受诬大臣都采取这种办法。
  唯一的例外是御史中承魏元中,他至死不招。来俊臣将他倒挂起来,问他如何?他却说:“我有一种从驴背上摔下来,脚挂在镫上,被驴拖着走的感觉。”来俊臣大怒,命用酷刑。魏元中骂道:“来俊臣!若要我的头,尽管来割;若要我自供谋反,任你用刑,我也不会承认。”
  狄仁杰自叹不如,但自问无愧。
  他写了伸冤的血书,设法送到武则天面前。武则天把“谋反”的大臣叫来问道:
  “要是没有罪,你们为什么要招供?”
  狄仁杰奏道:“陛下,若不招供,早就活不到现在了,今天那还能见到陛下?”
  “那魏元中呢?”武则天不饶人地问。
  跪在下面的魏元中尚未回答,狄仁杰抢过来说:
  “陛下,严刑之下,能忍痛者不吐实,而不能忍痛者吐不实,臣惧痛,臣犯有欺君之罪。”
  “恕你无罪。”武则天说。
  虽然无罪,仍要流放,因为皇帝的面子要紧。
  不过没过多久,又召回京都,还任命为宰相。脱掉囚服换蟒袍,一个角色还未适应过来,又换了一个。
  这给武则天当宰相可是个通身是戏的角色。女皇男宠无数,还不断充实奉宸府,其他大臣声嘶力竭,叩头出血地谏阻,狄仁杰却笑笑说,这是皇上的私事,咱们少管;女皇好大喜功,铺张浪费,耗费国库,大臣们一再上表劝阻,狄仁杰却觉得多余。其实,他心里更着急,更难受,但表面上却做出漠不关心的样子。这不是演戏是什么?
  不过有一出戏演得狄仁杰很难堪。
  他有个姨妈,住在南郊,多年守寡,只有一个儿子,生活很是拮据。狄仁杰常去看望,给一些资助。
  一日,狄仁杰去姨妈家,坐了一会,见其子打猎回来,对他轻慢地拱个手就走了。狄仁杰对姨妈说:“我现在为相,表弟如要当官,我可以尽力。”不想姨妈却说:“当官自然富贵,不过,我止此一子,不愿让他去服侍女人。”说得狄仁杰脸红到耳根。
  姨妈的一句话,害得狄仁杰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而现在,女皇下旨,封太平公主为“皇太公主”,命狄仁杰辅佐她监国,服侍了一个女人,还要服侍一个。这太平公主才四十岁,狄仁杰已六十好几,他想,难道这把老骨头就全交给她了?这戏实在无法再演下去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掉在泥沼里了。听人说,掉在泥沼里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动,越动,越沉得快。
  太平公主、狄仁杰和上官婉儿组成的三套马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启动的。
  每遇事,太平公主就说:
  “请狄公拿个主意。”
  狄仁杰便说:“皇太公主监国,还是请公主指示。”
  她问上官婉儿,上官婉儿说:“卑臣只会拟诏。”
  太平公主想了想,拿出个办法,问道:“狄公以为如何?”
  狄仁杰却说:“去兴泰宫请示皇上,请她圣裁。”
  她问上官婉儿:“你说呢?”
  上官婉儿答道:“狄相国所言极是。”
  圈子就这么绕了又绕,绕得很圆,但太平公主感到玩不转。
  她感到狄仁杰很难对付,要是有这个权,她非罢了他的官不可。可是在他面前,重话都不能说,连母皇都让着他,早朝也不让他跪拜。
  国事玩不转,家事她倒玩得滴溜圆。
  一两年间,更为豪华的皇太公主府修好了,田庄、房舍、领地,成倍地扩大。她还公开卖官,按职级定价,搜刮的金银钱财,珍宝器玩无可数计。
  转得最快最圆的还是她情爱生活的那一环。
  府里虽有柳三等一批小厮陪伴,但远远不够。她把母皇走后几近瘫痪的奉宸府重新恢复运转,在里面物色了貌似张昌宗的书生宗云,并把他带回公主府。她又恋上了张昌宗的弟弟张昌仪,情热之际,把他提拔为洛阳令,完全把驸马爷武攸暨凉在一边。
  论年纪,武攸暨较太平公主略小,但因他酒色无度,精力衰竭,骨瘦如柴,形同骷髅,太平公主对他兴趣全无,视如敝屣。加之太平公主与张昌仪、宗云和柳三等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甚至白日宣淫,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恨得他咬牙切齿,却一筹莫展。气伤肝,怒损脾,武攸暨为此百病丛生,身体更加衰弱。而公主府上虽然丫环、使女、家丁、侍从多如牛毛,哪一个不看皇太公主眼色行事?都视他为多余;就是他的两双儿女,也在母亲教唆下,把他当作路人。
  连气加病,驸马爷一病不起。不久,便满怀一腔愤恨,撒手而去了。
  武攸暨死后,太平公主草草办了丧事,从此再无一点约束,随心所欲地在情海爱河中放浪。她身为皇太公主,又掌监国大权,她的任何要求,都可以轻易得到满足。然而,最后她发觉,最难忘却的还是张昌宗、张易之两弟兄。特别是张昌宗,他那洁白细滑的肌体,他那令人销魂的眼神,他那如兰似桂的气息……叫她怎么也摆脱不了。
  这天传来女皇龙体欠安的消息,太平公主立刻赶到兴泰官。恰恰母皇刚刚入睡,张昌宗把她接住。因碍于人多眼杂,母皇又睡在里屋,二人只有眉目传情,表达相互的思恋之意。两人作了意味深长的交谈。
  “圣上病体究竟如何?”太平公主问。
  “御医说了,主要是气血不足,老年人常有的病,不关事。”
  “不关事就好。只是她老人家已快八十,还望你尽心伺候,让圣体早日康复。只是,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太平公主说着,向张昌宗投去深情的一瞥。
  “谢皇太公主的关怀,我一定为您保重好身体,将来伺候您一辈子。”
  太平公主听了这话,如喝口蜜糖,一直甜到心里,忍不住把手伸过去,紧紧压住张昌宗的手。
  “外面,是谁在讲话呀?”里屋传来武则天的问话。
  二人慌忙缩回手。太平公主急步走进里屋,跪在母亲床前,说道:
  “是儿臣前来看望母皇。”
  武则天在迷迷糊糊中听有人讲话,一听便知是太平公主与张昌宗,因隔得较远,只听张昌宗说了“一辈子”三字,其它再也听不清。她觉得这话中似乎有话,便使全力问一声,打断他们的交谈。她见太平公主跪在床前,说道:
  “我的儿,好久没见到你了,好想,快把手伸过来让娘摸摸。怎么?你的手这么冷?”
  太平公主把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说:
  “刚从外面来,外面风大着哩。”
  “啊。新公主府修造好了吗?”母皇问。
  “修好了,只是翻修了一下。”虽说天气有些凉,太平公主额头上却在冒汗。
  “听说规模很大哩。不要过分铺张才是。”
  “是,陛下。”
  “朝内有什么大事吗?”武则天转了话头。
  “没有什么大事,请圣上放心。”
  “虽说没什么大事,朝廷上没人,朕也不放心。你吃完饭就赶回去吧。”
  太平公主本想住一晚,再找机会与张昌宗、张易之相会,听母皇这么一说,只有应道:
  “是,母皇,儿臣吃罢饭就走。”
  在回洛阳的马车上,太平公主觉得车子抖得特别厉害;从车窗向外看,一望无际的原野,灰灰蒙蒙的,没有一点色彩。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在软塌塌、暖乎乎的龙床上躺着的女皇武则天,今晚又失眠,她老在猜那“一辈子”三个字的含义。她不敢肯定他们倒底指的什么,但从太平公主脸发红、手发凉,从张昌宗举止有些失措的情形看,可以肯定这话与我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话。是的,她是自己亲生的女儿,难道太子弘、太子旦、太子哲不是吗?他们可是对我怀着二心啊。越想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她长长地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快八十岁了,对一个皇帝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年龄啊!”不过她不悲观。自从学了张易之的采补之术后,她的身体、她的精神,都明显增进。她认为至少她还可以再活十年,但是张易之说,他保证皇上至少能活到一百岁,说不定还多。她想,我既然能创造一个女人当皇帝的奇迹,也能够创造一个长寿的奇迹。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在龙椅上坐着,我就不允许丝毫的背叛,不论你是谁,都不允许!
  刚回到洛阳,太平公主就碰上一件棘手的事:突厥默啜可汗派来和亲使团,要招太子旦为驸马。
  突厥默啜可汗自恃兵力强盛,常兴兵犯边,武则天派大军征讨,他便跑到草原深处,无影无踪;大军一撤,他又跟踪而至,侵扰边境,抢掠财物。有时,还伺机进攻,造成许多伤亡。特别是他们往往与契丹等配合,对中原威胁更大。
  武则天圣历元年,突厥默啜可汗派和亲使到东都洛阳,要把可汗之女嫁给皇太子旦,要他去突厥迎亲。
  这可是个大事情,怎么办?
  太平公主把大臣召来商议,她首先问狄仁杰:“狄公,你看此事怎么办好?”
  “此乃大事,老臣拿不准,请皇太公主定夺。”狄仁杰一脚把球踢回去。
  “你的意见呢?”太平公主望着上官婉儿。
  “此等大事,小臣拿不出主见。”
  “在座诸位大臣,有什么主意,请讲。”太平公主有些气恼,但又不好发作,只有把企求的目光转而对着其他大臣。
  大臣们沉默着,眼睛看着脚尖。
  看大家半天不说话,太平公主心里想,你们不外乎是瞧不起我,认为我拿不出主意,那你们听着。只听她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看那默啜可汗用心险恶,他们是想把皇太子骗去,然后打着他的旗号,搞灭周兴唐的阴谋。因此,我认为皇太子绝对不能去。但是,默啜派人来和亲,主动与我们交好,如果不答应,他们就会以此为借口惹事。所以,还得想个妥善的办法来应付他们。”
  太平公主刚讲完,许多大臣纷纷发言,说公主判断准确,不愧为监国,是圣神皇帝陛下慧眼识英,有其母必有其女,实在是我大周朝的幸事……
  但在谈到采取什么办法去应付时,大家又沉默了。
  良久,内史杨再思向太平公主深深一揖后说:
  “皇太公主对默啜可汗之诡计,一语道破,见解高妙,所以不以皇太子和亲,决断英明;然如若拒绝,默啜必将以此为兴兵理由,乱我边庭,故应以计谋对之。依臣愚见,莫如找一与皇太子长相相同者,冒充皇太子去和亲,岂不两全?妥否,请皇太公主定夺。”
  这杨再思是有名的谀臣,专干见风使舵,吹牛拍马,讨好卖乖的勾当。因此有人写了一篇《两脚狐赋》专门讽刺他。
  几句奉承话一说,太平公主不免有点晕乎乎的了,她没细想杨再思的建议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这个办法有趣,很有点刺激性,便表态说:
  “杨内史之见亦合我意,不妨一试。”但她觉得还是听听狄仁杰的意见为好,他倒底是首席宰相,便转过头来问道:
  “狄公以为如何?”
  狄仁杰一直没发言,他也不准备发言,但公主问起来了,便说:
  “公主所言极是,只是杨内史的办法应向皇上奏明,方好行事。”
  太平公主一听,又是向皇上奏明,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只要不是皇太子去,也就算不了什么大事。我皇太公主这点事都做不了主,还监什么国?便说:
  “此事很急,突厥和亲代表等着回话,再耽误下去,恐有变化。现在就这么定下来,皇上那里,由我去说。今日就把人选定了,明天就送他们走路。”
  狄仁杰只有暗暗发笑。
  一切由太平公主决定:派武承嗣的儿子、淮阴王武延秀冒充皇太子旦去突厥成亲,娶默啜女儿为妻。令春官尚书阎知微等带上黄金万两,绵缎万尺,以及各种礼品,陪武延秀同行。
  到了突厥,默啜先把阎知微召来,看了礼单,收了礼品后,脸一变说:
  “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你把你们这次和亲的内幕说出来,我可以让你在这里当南面可汗,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要是不说,你就不要想活着回去!”
  阎知微听了,吓得面色如上,忙跪下求饶命,便将如何以武延秀冒充皇太子旦等情由,一一讲了出来。
  默啜也不食言,让阎知微当了可汗,将武延秀拘押起来,然后写一封责问信,交人带给武则天。信上说,可汗贵女,当嫁太子,武氏乃小姓,门户不相当,休想成亲;所送礼品中,锦缎全是假货,所有金银都是劣等品,所送的谷种全都是蒸过了的,种下也不发芽。最后说,要兴兵攻打河北,并南下勤王,反周为唐等等。
  看得太平公主大汗淋漓,看得武则天七窍生烟,她决定,立即下山回朝,免了太平公主的监国,连夜召集众大臣商量对策。
  一切都在狄仁杰的意料之中。
  其实,武则天要免去太平公主的监国是老早就决定的了,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事情的起因就在那天她病中听到“一辈子”三个字。
  第二天,武则天龙体康复,精神焕发,吃过早饭,便乘玉辇去御云殿接受朝拜。
  女皇驾临兴泰宫本以玩乐休养为主,带了一大批专门伺候保卫她的宫女太监卫队和男妃。每天,这些人都要去兴泰宫正殿御云殿,向皇上跪拜请安,聆听她的教谕。如果她有事有病不来,大伙站一阵各自散去。今天,武则天小恙初愈,一则因几日未上朝,心里想着那把龙椅;再则,她要借这个庄严的地方,以便问清那件事。
  臣僚、卫队、太监、宫女们依次朝拜,山呼万岁,恭请圣安后,武则天一挥手,叫一声“散”,专留张昌宗在殿上,近前只有一两个心腹太监。
  张昌宗站在一旁,不知何事,但偷眼一看武则天板着脸,便知道情况不妙。
  武则天咳了两声,慢吞吞地拖着腔问道:
  “张昌宗,你把那天‘一辈子’三个字解释一下。”
  张宗昌腿一软便跪下了。怪不得这两天眼皮跳,原来是这件事。但他心想,那天说话声音很低,她哪会听见?只是,有个宫女从门前走过,难道……他还没理出个头绪,武则天又问了:
  “俗话说,墙有风,壁有耳,何况,我也听得清楚……”
  “是说了,我说伺候陛下一辈子……”
  “你再想,是说伺候朕,还是她?”武则天的语气很严厉。不计其数的人就在她严厉的语气下丧了命。
  “是陛下,还有她……”在紧张与恐怖中,张昌宗说漏了嘴。说完,他后悔不迭,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那你就把如何伺候朕,如何伺候她,从实说来。”
  这圈子怎么挽也挽不圆了。在武则天闪着凶光的双目逼视下,张昌宗只有直说了。
  说完,张昌宗心想这下完了,从此失宠,撵出宫门,收监,发配,甚至……他不敢想下去。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武则天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口气柔和地问:
  “你说,是你伺候她一辈好,还是她伺候你一辈子好?”
  张昌宗迷惑了。他不懂:
  “小臣愚蠢,不懂陛下的意思。”
  “话说明了,也就没有意思了。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细细想吧。”
  “臣遵旨。”张昌宗还没懂,只有这样回答了。
  “好,你起来,快扶我回寝宫。”
  张昌宗急忙上前,双手扶圣神皇帝下殿。
  武则天十分伤心,她没想到自己疼爱的女儿心眼这么坏,巴望母亲早死,她好早登王位;她更没有想到女儿连母亲的情人都要接过去……想到这里,心底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怖,她不是在走高宗的老路吗?这难道就叫报应?但是,她绝不能让这个报应落在自己头上。于是,她彻底修改了原来的计划。
  她把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免了太平公主监国之后,她把太平公主召进宫对她说:
  “你看你,捅了多大个漏子。只免了你的监国,其他就不追究了。”
  “谢母皇开恩。”太平公主哽咽着声音说。
  “我原打算你先监国,然后顺理成章……可是……”
  “母亲,您的心意我知道,儿臣有负于陛下……”太平公主两肩耸动着,似在抽泣。
  “你看,由于你一着失误,引起突厥默啜可汗借口勤王,发兵犯境,连破我十几座州城,说要兴唐灭周。这一着很有煽动性,我实在没法,只得接受狄仁杰的建议,把庐陵王召回京都,立他为太子,并任命他为河北道元帅,领兵征讨突厥……”
  “母皇英明,儿臣该死。”太平公主说着,一头便扎进母亲怀里。
  武则天抚摩着女儿的头发,深情地问:
  “我的儿,你感到委屈了么?”
  太平公主没有回答。
  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第十一章 情人?亲人?敌人?
  为那御座,情人反目为仇,亲人互不相容;而敌人,顷刻问却能尽释前仇,相拥言欢。太平公主能应付裕如地扮演着这些角色。
  张昌宗自那日武则天给他说了那句含含糊糊的话以后,晚上就睡不好觉了。但身旁睡的是大周女皇,再不好睡也得睡,稍动,惊了圣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她的大腿把自己的腰压断,她的手臂把自己的胸口压憋气,他都不敢动。
  他静静地等着她醒来,在她对自己最高兴最满意的时候再去问她。
  好容易,她有了动静,沉重的臂膀终于从胸口上取了下来。他长长舒了回气。可是,她的手膀立刻更大弧度地围了上来,把他紧紧搂住。他赶快把身子侧过来面向她,让她能搂得更紧。然而她没有搂,却把头拱到他胸口上。
  开始时,由于腰部和胸部的压力解除,他感到一阵轻松。可是,过了一会,从她鼻孔中或急或缓出来的那股气息,像一只蚯蚓,在他胸口不停地爬来爬去,似痒非痒,说痛不痛,那滋味比压一只腿在腰上,搁一条胳膊在胸口上更难受。
  他只有忍耐着。他想,只要不像昨晚那样疯狂,他都能忍住。
  谁知,他刚刚这样想,比昨晚更大的疯狂就开始了。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她的牙齿换着地方乱咬,她的拳头没头没脑朝他打去……张昌宗想,来俊臣的酷刑大概也不过如此。
  如是者连续三夜。
  第四天,他实在受不住了,便去找哥哥张易之。
  张易之看了他周身的牙齿印后却笑道:
  “恭喜你呀,六弟。”
  “都把人痛死了,你还开玩笑。”
  “因为你太讨皇上喜欢,她才会这样。”
  “我觉得不是,以往,她对我高兴了,就大把地赏赐我,给我封官晋爵。”
  张易之听了,沉思片刻,说道:
  “说不定有比那更大的好处。”
  “你把我说糊涂了,比那更大的好处,那除非把皇帝让我……”
  张昌宗还没说完,就被张易之伸过来的手堵住了嘴,他又扭头朝门口看看,没有人,才说道:“六弟,说话要谨慎。”接着,他轻声细语地把武则天的反常表现向弟弟做了分析:
  他说,皇上眼看就八十了,她的基业交给谁是她最焦心的。两个儿子,她不喜欢;武三思,大臣们反对;太平公主,因监国失误,力不胜任。她在走投无路时,便会想到你,因为你是她最喜欢的男人。可是,你既不姓武,又不姓李,你想,她不恨你吗?恨你,当然就要咬你。他咬你,要你痛,但又不把你咬伤,只是咬些牙齿印而已。要是真恨你,真咬你,她有那么多老牙,又长了那么多新牙,你经得住她咬吗?
  听了兄长一番话,张昌宗似有所悟,便想起那日御云殿上女皇讲的话,他向张易之说了一遍。
  张易之一听,急着问:
  “你听清楚了吗?”
  “听得清清楚楚。”
  “那你再说一遍。”
  “皇上说:‘是你伺候她一辈子好,还是她伺候你一辈子好?’我说:‘小臣愚蠢,不懂陛下的意思。’皇上说:‘话说明了,也就没有意思了。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细细想吧。’”
  张易之仔细听了,说道: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既然皇上都有这个意思,就有一半希望了。”
  “要是皇上真是这个意思,写个诏书,把皇位让给我不就行了,怎么才一半希望?”
  “六弟,你整日陪皇上玩乐,对朝野之事知之不多。你听说了吗,大臣们对你我是什么评价?宋璟当面叫我‘夫人’,张柬之叫我们为‘男娼’,魏元中骂我们是‘小人’。他们把你奈何不得,把你的家人逮去杀了。七弟昌期的大门上每晚都有人写‘看你横行到几时,’擦了又写。洛阳街头常有骂我们的帖子,还编些歌唱着骂……你想,就算皇上下了诏,底下大臣百姓们不拥戴,能成吗?”
  “依你这么说来,这事就难办到了。”
  “也不,只要计划周密,各方面都做周到了,也易如反掌。那时六弟当了皇上,为兄当个宰相就是。”
  “那是当然,封你当宰相兼兵马大元帅,大权都交给你。”张昌宗似已当了皇帝,大方地许诺着。
  “谢陛下。”张易之躬腰弯腿,对张昌宗笑道,“不过现在还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想了,此事应分几步走……”
  且不说张氏兄弟密室策划,单说太平公主自被罢了监国以后,心中甚是不快,她觉得仅仅为了突厥和亲那档子事,母亲就把原来让我继承皇位的计划都改变了,似乎有些小题大作,何况这事我还请示过她。她总觉得其中还有其原因,想来想去想到张昌宗。果然,让她打听到一些消息。
  很凑巧,那天她与张昌宗在宫里不期而遇。
  “给公主请安。”张昌宗回避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向公主弯腰,作了个揖。
  “张昌宗,我问你,那日在御云殿你向母皇陛下怎么嚼舌根的?”太平公主一反往日对他亲昵的态度,码着脸问。
  “我,我没说……”
  “是吗?”太平公主杏眼圆睁,满脸怒气。
  “我,我只是按实说,伺候皇上和公主一辈子……”
  “我问你,我什么时候叫你伺候一辈子了?你说!”
  “你,你没说,是我说的……”
  “那你为什么血口喷人?”
  要是平日,张昌宗遇太平公主发怒,便会一再认罪认错,不停地说:“请公主恕罪。”可今天,他自觉有半个屁股已坐上御座,底气陡增,说话也就大胆起来:
  “公主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我张昌宗今后去伺候谁?”
  “好大胆张昌宗,你是什么东西,谁希罕你伺候?”
  “不过,公主,到时候,谁伺候谁……”张昌宗自觉说漏了嘴,赶快打住。但太平公主已听出话音,跨前两步,准备先打他一巴掌,然后揪他去见母皇。但他身子一闪,像泥鳅似地溜掉了。
  太平公主转了几个圈也没找到他,便气喘吁吁地直奔母皇寝宫,准备向她告状。
  跨进母皇寝官一看,张昌宗正在给母皇捶背。她给母皇请了安,正准备开口说话。只见张昌宗跨前一步,向武则天跪下说:
  “启奏圣神皇帝陛下,术士金峭给卑臣相面,说我有天子相,劝我在定州修建佛寺,可以求神保祐。此事前已奏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张昌宗说完,还故意朝太平公主看了一眼。
  武则天听了,淡淡地说了声:“朕知道了。”
  太平公主听了,大吃一惊。原来这厮刚才的话,事出有因。他们早就串通一气了,怪不得他敢说“谁伺候谁”的话。好呀,张昌宗,你野心不小,你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你,叫你不得好死。
  “太平,你有何事呀?”武则天问。
  “母皇,儿臣专来给陛下请安,没有什么事。”
  说罢,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退。
  太平公主出了宫门,对轿夫说:
  “去梁王府。”
  武则天之侄武三思,任夏官尚书,封梁王。武承嗣死后,武则天曾多次向大臣透露拟立他为太子。但她没有明说,只是试探性地了解一下大臣们的意见。有一次,她问狄仁杰,她做梦时常输棋,不知何故。狄仁杰说道:“棋者即棋子也,陛下输棋是因为没有棋子,没有棋子焉能不输?”武则天尚有二子,但一个流放外地,一个监禁后宫,等于没有儿子。
  又一次,武则天对狄仁杰说:“朕梦见鹦鹉的一对翅膀断了,是什么意思呢?”狄仁杰说:“陛下姓武,双翼是陛下的二位皇子,如果陛下能启用他们,不就飞起来了?”
  武则天向狄仁杰一会儿说“输棋”,一会儿说“断了翅膀”,无外乎希望他支持另立皇太子;而狄仁杰偏偏借题发挥,说应起用自己的儿子,完全与她的想法相反。后来,她觉得闪烁其词不如直截了当,便对狄仁杰说:
  “朕欲立武三思为皇太子。”
  狄仁杰也就直截了当地说:
  “陛下必须立亲生儿子为皇太子,武三思只是陛下的侄儿,陛下试想,侄与子谁更亲?陛下乃一国之君,千秋万岁后立庙,享受祭祀。如果武三思立庙,只是以侄祀姑,情理不通;如果亲子立庙,则为子祭母,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即使以后儿子不肖,背叛了父母,母子终归是母子。”
  武则天最迷信,听说死后无人祭祀,岂不成了饿鬼?立武三思的决心动摇了。但她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便说:
  “这是我的家事,以后再说吧。”
  可是狄仁杰不等以后,立即进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家属于皇室,朝廷上的大小事,都是皇家之事。立皇太子乃继承大统的大事,是皇家的事,更是国家的事。”
  武则天听了,不想反驳,她知道狄仁杰那张嘴厉害,反驳也说不过他,便说:
  “今天就议到这里,以后再议。”
  事情又搁置了下来。
  正在母皇在当皇帝的母亲,还是当皇帝的姑妈之间犹豫不决时,怎么又钻出来个张昌宗?要把皇位让给他。难道母皇当皇帝当腻了,又想当皇后了?
  太平公主气呼呼地来到梁王府。
  较之武承嗣,武三思机灵得多,他很会讨武则天的欢心,所以高官显爵,成为权倾朝野的重臣。而今,又听说要立他为太子,那就是将来的皇帝,朝廷上下对他都刮目相看,而他也上下讨好,左右逢源,以求得支持。
  武三思听说太平公主登门,慌忙大开中门迎接。
  叙礼毕,武三思问道:
  “今日公主殿下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太平公主说道:
  “有一消息奉告。”
  武三思听说消息二字,心中一喜,因为他知道这几天正在议论他的立嗣问题,太平公主是核心人物,一定知道内情。今天匆匆赶来,一定是要把好消息先一步通知我。想到这里,不觉笑盈盈地向太平公主作一揖,说:
  “谢公主殿下关心,武某有什么好事,定当厚报公主。”
  “不过,我的消息使你失望。皇太子事,母皇已另有安排。”接着,太平公主便把张昌宗请术士金峭相面,说有天子之相,以及母皇对此表示认可的情况,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武三思听了,怒不可遏地说道:
  “张昌宗,他是个什么东西,竟如此胆大妄为,图谋不轨,想当皇帝。岂能让他阴谋得逞?”
  太平公主却冷静地说:
  “尽管他是个奸佞小人,因为他得到母皇的默允,说不定下一道诏书,把皇位禅让给他也未可知。此事事关重大,特来相告。为我大周江山着想,也为表兄今后着想,得想出办法立即制止。”
  两人经过一番谋划,想出几条致张昌宗于死地的手段。议毕,已是深夜。武三思设酒宴款待,杯来盏去,甚是融洽。武三思见太平公主虽是中年,已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又喝了些酒,那脸红得可爱,加之眉目间饱含温情,说话声悦耳迷人,听得他精神恍惚,难以自持。太平公主见武三思一双兴奋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心想他是母皇亲侄,正在议立太子,说不定成功有望,也就顺水推舟,双双携手进入内室,共享鱼水之欢。
  第二天一早,他们难舍难分地告别,按计划分头活动。
  两个在皇帝梦中酣睡的人联合起来去搅醒另一个人的皇帝梦的行动开始了。
  按二人商量好的计划,武三思应先到宋璟那里去报告张昌宗的情况。因为一则宋璟身为御史中丞,事关他的职责,再则,他对张昌宗特别反感,经常当面讥刺挖苦他。宋璟个性刚烈,办事认真,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对张昌宗绝不宽贷。
  但是,武三思出门后却直奔皇宫。他要去找上官婉儿。
  武三思早就野心勃勃地盯着武则天的御座了。只是他不像武承嗣做得那么露骨,引起满朝文武的反对。他首先讨好的是姑妈武则天,同时对武则天周围的人也视其需要,投其所好加以拉拢。上官婉儿是他拉拢的第一个目标。她,独居宫中,什么都不缺,惟一缺少的是男性的温存。他便以此为突破口,不断向她献殷勤。虽然上官婉儿心中属意的是张昌宗,然而在武则天的严密监视之下,很难有机会相聚。她见武三思是皇上的侄儿,一旦立为皇太子,将来便是皇帝,说不定自己的未来要落在这个人身上。而自己又正处于独守空房的苦闷中,有他来填补寂寞的情怀,再恰当不过,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今天武三思急急忙忙赶到皇宫去见上官婉儿,并不是为了去幽会,他要去核实一下太平公主的消息。太平公主可是个浑身都长心眼的女人,他摸不透,万一消息不实,我岂不中了她的离间之计。我与六郎关系向来不错,不能因此引起他、特别是他身后的圣神皇帝对我的恼怒。想到此,他更觉得非先去找上官婉儿不可。但见她,也得小心,她与张昌宗的关系非同一般。
  上官婉儿见武三思主动上门,心中十分欢喜。她正有个消息要告诉他。
  二人相见,立刻携手搂肩,相拥走入内室。服伺上官婉儿的宫女太监,也都知趣,纷纷退去。
  这些宫中的太监宫女,个个是武则天的耳目,难道他们不去向皇上奏报?其实,他们早就不止一次地奏报过了,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少管闲事。”
  武则天的想法很简单,上官婉儿移情别恋正合她的心意。免得她去勾引张昌宗。至于她与侄儿武三思,那更好。我若不反对他俩相好,他俩岂不对我更忠诚?
  可是今天两人的相会却正酝酿着背叛。
  “我正有件事要告诉你。”上官婉儿从情爱的快乐中苏醒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把她晓得的张昌宗找金峭看相,说他有帝王之福,女皇有把皇位让给他的打算讲给了武三思。武三思一听,使劲亲了她几口,立即整衣,说声有件急事要办,握手而别。
  上官婉儿本是在与张昌宗幽会时听他讲的,当他讲到皇上有意让位给他时,眉飞色舞,忘乎所以,并信誓旦旦地说将来要立她为皇后,终身共享荣华。上官婉儿听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感到似乎有点滑稽。那位子是人都能坐吗?汉高祖刘邦靠的是才能坐上去的,秦二世胡亥靠的是根基坐上去的。你张昌宗一无才能,二无根基,仅凭一张小白脸就妄想位列九五之尊,真是自不量力。可是圣神皇帝呢?难道真是老糊涂了?上官婉儿在作了冷静判断。肯定张昌宗的结局之后,她毅然决定倒向武三思。
  她一口气向武三思讲了她晓得的那个消息后,感到如释重负地畅快。可是,当她整衣起床,坐在床沿上细想,又觉得不无危险。“难哪!”她自言自语地叹道。
  一场由太平公主策动。武三思积极奔走、朝中大臣参与的“倒张”运动,颇有规模和声势地开展起来了。
  其实,在此之前,已有不少大臣要把张昌宗、张易之等绳之以法了。他们依仗女皇的宠幸,霸占农田,贪污受贿,横行不法,受害者把状子告到女皇的御案上了。武则天只好交大臣们审理。审理结果,依法判处罚钱免官。
  朝堂上在议论这件案子时,武则天说:
  “不管怎么说,张昌宗对朕有功,保留他的官位吧。”
  御史中丞宋璟问道。
  “他有什么功劳?”
  武则天指殿下站着的“两脚狐”内史杨再思说:
  “你说他有什么功劳?”
  杨再思立刻回奏道:
  “昌宗为陛下制丹药,服后得享上寿,可算有功。”
  其他大臣听了都掩口暗笑。
  武则天便说:
  “那就罚他的钱,官就不免了。”
  还有人不服,上表弹劾张昌宗,武则天耍个手腕把上表的大臣调外地办案去了。
  事情不了了之。
  可这次有些不同。
  左台御史中丞宋璟得到武三思告之的情况后,马上把术士金峭捕获,审问中,金峭满口承认,并坚持说张昌宗命理显纯阳之象,其相貌鼻端口方,两耳下垂,唇若点朱,龙眉凤目,怎么看也是个帝王之相。
  宋璟立刻上书圣神皇帝。一贯对谋反恨之入骨的武则天这时却说:
  “张昌宗他早已向朕奏明,并未隐瞒,罪应当赦。”还交下一纸张昌宗的自白材料,以证明他确已认罪。
  宋璟上书说,为什么张昌宗不早奏明,到案发后才写自白奏明?此种大逆之罪不治究,何以服众?
  武则天拖着不理。
  宋璟再上书催问,请逮捕张昌宗交他审问。
  武则天回答宋璟的是一纸调令:调他去扬州办案。宋璟使出犟驴脾气来,说:“不去,看她怎样?”武则天无奈,又派他出幽州公干。他还是不去,还上表说:
  “臣有职在京,无法受君命。依法,御史中丞无大事不外使,如调查案件,亦必案件中涉及品级较高的地方官员,如属品级较低者,亦必为监察御史。今无大事,臣不能前往。”
  宋璟敢不服从君命,这还了得?但武则天没有追究他。她虽然很老了,但头脑很清醒,她认为如果为此事去查办宋璟,问题便更复杂了。她采取了拖的办法。
  武则天不把张昌宗交出来,谁也不敢进宫去抓。但宋璟有办法,他搞了个“缺席审判”,根据金峭的供词和张昌宗的自白,判了他死罪。
  宋璟拿着御史台的判决书去找女皇说:
  “这是御史台的判决,请陛下将被告交出审问。臣明知已开罪陛下,但虽死不悔。”
  武则天不知所措,情急中咬咬牙说:
  “好,就把他交给你!”
  宋璟把张昌宗带回御史台,看天色已晚,对左右说:“把他先关押起来,明日细细审问。”
  二更时分,门上来报,太平公主要见御史中丞。
  宋璟早听说太平公主与张昌宗有染,还曾上书皇上请封他为王,今晚登门,一定是说情来了。既然来了,我自有打发她的办法。
  说声“请”,便把太平公主迎进中堂。
  太平公主开门见山说:
  “深夜拜访,实有一要事相告。”
  “公主殿下请讲。”
  “听说张昌宗已押在御史台?”
  “不错。”
  “不知何时审判?”
  “明日”。
  “恕我直言,能把张昌宗从宫中要出来,实非易事。如不连夜审判,便宜处置,恐有变故。”
  宋璟听了,大吃一惊。便宜处置,这不是叫我杀了他吗?恐有变故,已关进御史台监狱,还会有何变故?人说太平公主心眼多,野心大,对她不能不防。便说:
  “公主殿下,张昌宗乃谋逆重犯,当以国法处置,如果草率从事,不合律令。臣不遵命。”
  太平公主又将恐有变故,放虎归山之类的话讲了几遍,那宋璟是个倔性子,一根肠子通***,就是不信。
  太平公主见说他不动,站起来指着宋璟的鼻子道:
  “宋璟老儿,你不听我的话,一定后悔。”
  说罢,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御史台开庭。宋璟主审,大理寺卿怀素副审。
  只听惊堂木一响,宋璟喊道:
  “把罪犯带上来!”
  衙役一阵吆喝,把张昌宗押了上来。
  见了这阵势,张昌宗先自酥了一半。他没想到女皇会把他交出来。这一交出来,必死无疑。为免皮肉吃苦,没等叫跪,便扑通一声跪下。
  “下跪何人?”宋璟的审问开始了。今天他有几分得意,望着堂下跪着的张昌宗,心想,你到底也有今天。
  “张昌宗。”张昌宗低头回答。
  “快把你如何找术士金峭相面,图谋篡位的罪行如实招来。”
  “我……”
  正在此时,一骑马飞快而来。原来是宫里来的特使。他下马后,手举圣旨高喊。
  “宋璟听旨。”
  宋璟呆了,但很快走下堂来跪拜接旨。
  只听特使念道:
  “皇上手谕:着令宋璟立即放张昌宗回官,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岂敢违反,宋璟只得立刻放人。眼看张昌宗跟着特使出了御史台衙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宋璟气得直跺脚,叹道:
  “悔不该不听太平公主的活。真该昨晚连夜审判,把这个贼鞭死!”
  怀素在一旁说:
  “真是知母莫若女呀!”
  宋璟则说:“不对,应当是知女莫若女。”
  这句话让他说对了,但说迟了。
  武则天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一时冲动,把张昌宗交给了宋璟,回到寝宫后立刻就后悔了。回想他入宫十多年来,日夜相陪,给了自己多少欢乐与爱抚……但转而又想,朕乃堂堂一国之君,岂能为这点儿女情而自毁国法?
  恰恰这时张易之求见。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没等他开口,便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何而来,只是他做事太张狂,我不能无视满朝大臣的意见,也不能蔑视由朕亲自制定的国法。他这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下去吧。”
  张易之几乎是哭着离开女皇的寝官的。
  但张易之刚走,武则天又后悔了。他与我恩爱有年,又教我采补长生之术,应该给他些面子。想喊住他,他已走远了。
  最难熬的是晚上,实在太冷清,太孤独。起初,她想命太监去叫张易之或其他人来侍寝,转而一想,就一晚上,难道就捱不过去?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一人拥裳而眠,因为是单独一人,想的也就更远。从太宗、高宗,想到冯小宝、郭道士,想到张易之、张昌宗……就在张昌宗这里卡住了,眼前出现的是他通体雪艳、完美无瑕的肌肤,鲜细柔润的嘴唇。他那如舞蹈般的举止,如音乐般的话声,他那渗透到全身乃至毛发中的魅力,还有他那……难道从此再不能拥有?我已八十有一,来日屈指可数,身为帝王,这点及时行乐的权利都没有?
  她感到很奇怪,怎么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那么难舍难分,在眼里就那么完美无缺,甚至明明是缺点和罪孽也都看不出来?看出来了,也觉得情有可原。她想了很久没想通。不过,当她突然想到当初高宗对待自己的那份爱时,她想通了。当年,自己在宫中也算作恶多端,光杀人案就好多起,难道他不知道?不怀疑?然而他全部原谅了我,宽宥了我,因为他太爱我,他缺少不了我;正如我太爱他,缺少不了他……
  想到这里,她不愿再想,她只盼天快亮。天一亮,她将亲写手谕,命特使去救他回来。
  武三思亲眼见到张昌宗被宋璟带去御史台,心中暗喜。但第二天,又听说武则天下旨把他救回宫了,不免大惊。当晚,他便来找太平公主。但门上说,公主一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回府。问什么时候回来,说不知道。他只得快快回府。
  其实,太平公主并未出门,她正在家中陪一个情人。为了不让人打搅她,便叫门上回绝一切来访者,一律说公主不在家,什么地方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这个情人是司礼丞高戬。太平公主与他有多年的交情,她不仅迷上他的一表人才,更迷上他的儒雅文才。与他一起,吟诗唱曲,下棋作画,你唱我随,琴瑟和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与畅快。但是今天高戬兴趣全无,他是来求公主一件事的。
  “公主救我。”高戬一进门,就这样对太平公主说。
  “你看把你急的,什么大不了的事,坐下歇歇再说。”
  太平公主使个眼色,侍女们全部退下。两人相拥而坐。高戬便把所求之事细细说了。
  太平公主听了笑道:“我原以为天塌下来了呢,原来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
  说完,双手拉着高戬走进内室,边走边说道:“今晚,就完全属于我俩了。”
第十二章 第十九般武艺
  在宫廷政治斗争中,十八般武艺是不够的,于是太平公主熟练地使出她女性特有的十九般武艺。她运用自如,处处得手。
  太平公主府上有一个丫环叫宁怀棠,小名秋棠,年方十六,长得白里透红,细嫩无比。那一双眼睛,如两潭秋水,那一双眉毛,如两弯新月,眉目间隐藏着千种柔情,万种风流。那日上街买针线,因遇净街,突然挤过一群人,把她的鞋子踩掉一只。待平静后去找,却见一书生模样的人正拿着那只鞋呆着。因光着一只脚,她也顾不得羞怯,上前向那书生道了万福,说道:“相公手上那鞋是我的,请还给我。”说着抬眼一看,那相公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各自都愣住了。
  那相公二十七八年纪,头戴紫红巾,身着蓝绸衫,浓眉凤眼,双目有神,鼻正口阔,脸方额宽,眉宇间英气逼人,实在是个英俊无比的书生。那书生见眼前这个美若天仙般的小姑娘,不觉一惊,哪方风水养得如此好美人?见她向自己讨鞋,便双手捧上。
  秋棠伸出纤纤玉手,轻轻从他手上取了过来,道了声谢,便忙着躬身穿鞋。
  那书生见小姑娘一双小手灵巧地翻动着,把那只小巧玲珑的脚穿进鞋里。又见她那微微耸起的臀部,丰满圆滚,实在诱人,便胡思乱想起来。等她穿好鞋,便大胆开了玩笑说:
  “小生为***拾了鞋,不知***有什么酬劳?”
  秋棠见那书生不像歹人,也就大着胆子回答道:
  “刚才不是已给相公行礼道谢了吗?”
  那书生却说;
  “刚才***虽然行了礼,在下也还了礼。你不是还欠我一个拾鞋的人情吗?”
  秋棠见这书生说话很有意思,便问:
  “不知相公要讨个什么样的人情?”
  “我只问一声***芳名,家住何处?”
  “我姓宁,名怀棠,小名秋棠,在太平公主府上当丫环。”秋棠一口气说完,又补上一句:“这算把人情还了吧?”
  “你更欠的多了。”那书生笑着说。
  秋棠不解地望着他说:
  “怎么这帐越还越多?”
  “我问了你,你还没问我啦,不是多了一笔?”
  “那好,我还你。”秋棠便一本正经地问起来:“请问相公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在哪个衙门当官啦?”问了,又加一句:“我问的比你还多,这帐能还清了吧?”
  “小生姓张,名道济,单名一个说字,因进京赶考,等候放榜。家住洛阳东乡张家庄,出东门,往西,再向南……”
  “好了好了,你又说了这么多;这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也许,这是秋棠无意间说漏了嘴;也许,这是她有意发出的什么信号。她说完后便脸红着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这张道济是何等聪慧之人,听了此话,心头一热,便说:
  “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还。”
  听来平平常常的两句话,在这个时候讲出来就非同一般了。好像两个人讨论一个什么问题,突然间找到了正确***。
  然而,***找到了,双方都无话可说了。
  张道济也不知道往下面说什么好,便从头到脚把秋棠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实在太美了,太迷人了。今生今世,只要有了她,哪怕是月里嫦娥下凡,我也不会动心。就是与她有一夜相聚便立即死去,也心甘情愿。
  秋棠把头微微低着,看着自己的脚,看着那只被他双手捧过的那只鞋;但她的眼光却不时弯过去弯过来。她知道他还在仔细看自己,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心好像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
  “宁怀棠……”张道济轻声呼唤着。
  秋棠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这么亲切温馨地叫她的名字,特别是一个男子这样叫她。她感动了,也轻轻叫了一声:
  “张公子……”
  两声勾魂摄魄地呼叫,便成了他俩初识相恋的定情之物。
  考试发榜了,张道济高中,被任命为凤阁舍人。
  他没事就去曾与秋棠相识的地方游转,试图再与她相逢,以圆那个揪心的梦。官场朋友都笑他的痴迷。
  张道济一表人材,谈锋锐利,文思机敏,胸怀大志,朝中官员虽愿与他交往,却又嫌他官级太低。他为此愤愤不平,常有怀才不遇的言辞透露出来。
  “道济兄,我有个升官的机会,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要。”这天,张昌宗对他说。
  “先谢过昌宗兄的提携,不知这机会在何处?”张道济很感兴趣地望着张昌宗说。
  “你附耳过来……”
  听完张昌宗的耳语,他很高兴,但又很犹豫。原来是要他作证,只要在殿上证明听见肃政中丞魏元忠与司礼监高戬议论说武氏年老,不如依附太子,可保长久。立保官升三级。谁不知道张昌宗是皇上身边的人,枕头风一吹,想当什么官都行。遇上张昌宗,这升官的道路就畅通无阻了。一时官迷心窍,张道济便答应了下来。
  这高戬听说张昌宗在皇上面前告自己与魏丞相议论皇上年老等语,又收买张道济作伪证,甚是惶恐,便去找情人太平公主相救,又特别把张道济暗恋公主府上丫环宁怀棠的事说了,如将她送与张道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利,要他不去作伪证,张昌宗的诬告便不能成立。
  这对太平公主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
  颠凤倒驾,一夜风流后,高戬依依而别。
  太平公主流洗毕,传唤秋棠前来问话。
  公主府里丫环使女有数百之多,平时,太平公主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叫秋棠的。她正在努力想她的模样时,一个小丫头过来向她请安。一看,果然美丽出众,难怪张道济的相思害得那么苦。
  秋棠向公主请安后,静候问话。
  公主说了:
  “秋棠,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什么时候进府的?”
  “前年七月初七。”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中有老母和弟弟。”
  “你想他们吗?”
  “想,只是当初把我抵押到府上时说得清楚,三年后才能回家。”说着,秋棠眼角湿了。
  太平公主也不管她,继续问道:
  “你认识一个叫张道济的人吗?”
  虽然公主语气很平淡,但一听到张道济三字,秋棠心一下就紧了。自那日与他一见,怎么就把他死死记在心上了,怎么抹也不去。人都说太平公主是仙人转世,她果真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我问你哩。”太平公主又问了一遍。
  “我,我与他见过一面。”
  “见面次数不在多少,有的天天见面,记不住;有的见过一次,终身难忘。那张道济对你可是终身难忘了。……”
  秋棠听了,心更紧了,没想到,他也跟我一样。
  “我对你直说吧,那张道济托人来说,要娶你,你愿意不?”
  听到这,秋棠既紧张,又甜蜜。没想到,那环绕心头难以消散的苦思愁绪,顷刻间就将云开日朗。
  “你愿意不?”太平公主又耐心地问一句。
  “奴婢是府上的人,听凭公主做主。”秋棠羞怯地说。
  “那好,我就给你做主,把你嫁给他。你家欠的银子,全免了。我还给你丰丰厚厚地办一笔嫁妆。”
  “谢公主厚恩。”秋棠双膝下跪,声音呜咽着说。
  “你起来,我还有一事对你说。”
  “公主恩重如山,是再生父母,无论什么事,只要公主吩咐的,奴婢赴汤蹈火也要去。”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要你时刻提醒他,莫忘对他的好处。只要听我的,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奴婢做得到,请公主放心。”
  “好,那你先下去准备一下,等一会我叫他来,你们好见面。”
  张道济听太平公主相邀,心头一惊。他想与太平公主素无交往,她怎么知道我这个才入仕的五品小官?当然,他更想到公主府上的那个叫宁怀棠的小丫头,她那美丽无比的脸庞和她那临别时意味无穷的一笑,至今铭刻在心,难以忘怀。难道与她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她在公主面前告了我调戏她?今天要拿我去问罪?不至于吧。不过,女人是难以捉摸的。
  在犹豫不安中,他被请进了公主府派来的马车。
  跨进公主府的客厅,见太平公主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相迎,张道济一切顾忌全部消失干净。以前,只是听说太平公主长得美丽动人,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不虚传。已是四十几岁年纪,却细嫩如少女。虽说已微微发胖,但身段匀称,举止婀娜,一双迷人的眼睛左顾右盼,一对小小的酒窝时隐时现。看得张道济也有些儿销魂。
  太平公主只听说过张道济的文才,也未见其人。但见他气宇轩昂地迈着有力的步伐走进客厅,又声如洪钟地致了问候。举止进退有度,谈吐不卑不亢,看来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如网罗在自己门下,将来定是个得力的助手。
  坐定之后,说了几句客套话,立刻转入正题。
  太平公说道:“今日有请张大人到敞府,有一事相问。听说你看上我府中的一个丫头,为其所苦。我有意成全你们,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道济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半年来魂牵梦绕的那段情缘,竟这么轻易地如愿以偿。他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但转而一想,这事太平公主何以知道的?啊,他想起来了,朋友间相聚,酒后吐真言。这倒不奇,奇的是太平公主与我非亲非故,何以对我如此眷顾?她,可是个难以对付的女人。她是皇上的女儿,还监过国,难道还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办?或者以此对我拉拢?不管她,为了宁怀棠那丫头,我就豁出去了。忙起身下座,恭恭敬敬向太平公主一揖到地,说:
  “晚生与府上宁怀棠一见钟情,时刻萦绕在心,如蒙公主垂怜,成全好事,鄙人没齿不忘。”
  “好,秋棠我已问过,既然你也是这个心事,那本公主就做一次大媒,让你们了却心愿,永结百年。”说罢命侍女去叫秋棠。
  顷刻间,收拾打扮得焕然一新的秋棠低头走进客厅,恭恭敬敬向太平公主跪下请安。太平公主拉起她说:
  “来来来,你看看,这位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张道济。”她又对张道济说:“张大人,你也看看,这位是不是你的宁怀棠?”
  二人相见,四目相对,真有说不出的欢喜与激动。那秋棠先向张道济屈膝行礼,说道:
  “向张相公请安。”
  张道济忙起身还礼,也说道:
  “向***问好。别来无恙。”
  公主插话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俩已经是一家人了,就别再客套。我已查过皇历,明日是黄道吉日,把婚事办了。我已给秋棠准备好了一份嫁妆;至于张大人处,因你初到神都,尚无宅院,我已给你准备了一套,就算送你的贺礼。愿你们夫妻和睦相处,永享欢乐。”
  张道济与秋棠双双向公主施礼道谢。
  这张道济半天之内又有了***,又有了房舍,当然喜不自胜。不过他想,好事来得太容易了,怕不一定是好事。太平公主能白白送我这些好处吗?肯定不能。他想问个明白,便说:
  “公主于我恩重如山,鄙人定当铭记在心。不知公主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太平公主笑道:“你就一心一意地当你的新郎官吧,有什么事,我会找你。”
  待张道济与秋棠乐融融地办了喜事。第三天,借他们夫妻登门拜谢之机,太平公主单独叫上张道济问道:
  “我有一事相问,听说有人告魏丞相与高戬私下议论皇上之事,说是你亲耳所闻并准备作证,此事当真?”
  张道济知道今天太平公主要问此事,因为在新婚当晚,他就问秋棠,公主对我们如此关照,不知是何用意。秋棠便把临别前公主交待要向他转达,切不能帮张昌宗作伪证,那是遭人唾骂的事;如果为了官爵,她那里更容易办到。张道济听了,实在佩服太平公主的用心良苦和计划周密。不过,他也感到不解,太平公主与张昌宗不是十分相好吗?怎么又反目为仇了呢?他也知道她与高戬的关系也非同一般,然而比较起来,高戬的权势远不及张昌宗,她既然倾向高戬,定然有她的道理。跟她母皇一样,她可是个有头脑有野心的女人。张道济原来对张昌宗许以高位要他去作证就犹豫不决,现在太平公主是这样的态度,也就放心了许多,决定不去作证,不过对太平公主的问话,他却是这样回答的:
  “请公主殿下明示。”
  “那张氏兄弟扰乱朝纲,上下愤恨,天怒人怨;张昌宗更怀有篡位野心,他既不姓武,又不姓李,如其阴谋得逞,岂不又要改朝换代?我朝已由大唐改为大周,难道还要改?张昌宗一心诬陷魏、高二位,就是为了扫除他篡国的障碍。今张昌宗要置二人于死地,许以高官利用你作证。此事关系到天地良心,国法情理。望三思。”
  张道济听了这番话,脸上一阵发烧,忙回道:
  “听公主教谕,茅塞顿开。我将按公主的吩咐去做,但请放心。我张道济乃堂堂五尺汉子,自幼熟读经书,不去做那种于良心有愧的事。”
  太平公主听了,点头道:
  “我相信。”
  武则天年已八十,却最忌讳人家说她老,一听说魏元忠与高戬在背后议论她老了,要让位于太子,心头便一阵怒火,下令对魏元忠进行公开审判,要张昌宗与他对质,张昌宗找到张道济,许以高位,要他作证,他也满口应允。
  审判由圣神皇帝武则天亲自主持,朝内大臣都参加。她要杀鸡给猴看,哪怕就是当朝宰相,敢于背后议论我,也要治罪。头天晚上,张昌宗又把魏元忠如何议论,张道济亲自听见并愿作证等等,向武则天吹了半夜枕头风。她越想越气,这魏元忠,我都贬过他几次了,还不怕。她坐在去朝堂的肩舆里,不住地跺脚,叫快些,再走快些。
  大臣们陆陆续续走向朝堂。
  御史中丞宋璟一眼看到张道济,撵上几步对他说:“你要助桀为恶,陷害忠良,就不算人。我问你,你有什么可怕的?怕那两个姓张的‘巾帼夫人’吗?你要主持公道,堂堂正正做人,天下人都会支持你。即使因此受贬,你是光荣的。”
  著名史学家著作郎刘知几在一旁说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你善自选择吧。”
  魏元忠挤过来,指着张道济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畜牲,竟要来陷害我?”
  张道济只有说:“大人不要这样说话,请相信下官。”
  开庭的钟声响了,大臣们排列两旁。老态龙钟的武则天被扶上御座,坐稳之后,她开始问了:
  “张道济,你说,你听见魏元忠跟高戬说了些什么?”
  张道济正要回答,在一旁的张昌宗急不可耐地催道:
  “你快说。”
  张道济说了:
  “回奏陛下,在陛下面前,张昌宗竟敢逼迫臣,说他要我说的话,他在外面就可想而知了。如今,在陛下面前,当着各位大臣的面,臣要郑重声明,臣从来没有听见魏大人向高戬说什么反对陛下的话。张昌宗要臣按他的话,去说的那些话,纯系他的捏造,不是事实。”
  张昌宗一听,顿时呆了,接着大怒道:
  “张道济与魏元忠本是一党,同谋造反!”
  武则天说道:
  “这种话没有根据,不能随便乱说。”
  “我有根据。”张昌宗说。
  “你有什么根据?”武则天问。
  “有一次我亲耳听见,张道济向魏元忠说他像周公。”
  堂上大臣们一听,都乐了。
  周公辅佐成王,是著名的贤臣,孔夫子都尊敬他为完人。张宗昌本意是说魏元忠怀有野心,想做周公,其结果恰恰相反。
  张道济笑道:“张昌宗不学无术,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实为可笑。试问,魏大人镇边回朝,臣前往致贺,不以周公为榜样作比,当效法何人呢?”
  整个朝堂一片笑声。
  张昌宗尴尬至极,老羞成怒,便向武则天耳语数句。只见武则天龙颜大变,怒道:
  “张道济,你这个朝秦暮楚的小人!”
  说毕喊退朝,改日再审。
  再审,张道济还是那些话。
  为了安慰张昌宗,武则天判魏元忠贬出京城,高戬降职。朝廷大臣哗然。
  张昌宗没有杀掉魏元忠,还是不解恨,又化名“蔡明”向武则天告密,说魏元忠离京之日,有不少朝臣以送别的名义商量谋反。武则天将密信交大理寺卿怀素查办。怀素故意拖着不办。武则天听了张昌宗的枕头状,把怀素找来问道:
  “交给你的案子为何迟迟不办?”
  “陛下,这‘蔡明’不知是谁,没有原告,怎么审判?”
  “根据信里的话就可以判,何必去找原告。”
  “陛下,臣不能以一封无名信作凭据去判罪。”
  武则天怒了,说:
  “难道你就让那些叛国贼逍遥法外吗?”
  怀素也不畏惧,说道:
  “臣不敢,只是魏元忠为陛下大臣,他离京时有几个朋友为他饯行,也是人之常情。臣没有依据判他们叛国。陛下要判他们,只要下道圣旨就行了。如果要臣以大理寺卿的名义判他们谋反,那是叫臣不按法律办事。臣不敢遵命。”
  “你这么说来,他们都无罪了。”
  “回陛下,臣愚钝,实在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罪。”
  武则天气冲冲地回到寝官,还未坐定,太平公主来请安。武则天见了,喊一声女儿,便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说我这皇帝当得窝囊不窝囊,底下大臣们一个劲地跟我唱对台戏,你指东,他往西,你说杀鸭子,他逮鸡。这还成什么体统?我非杀他们几个不可……”
  听说杀人,太平公主忙问:
  “母皇陛下,谁又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那还有谁,还不是宋璟、怀素,还有……”
  太平公主一听,这些人对自己都是有用的,杀不得。便走到母皇背后,一边给她捶背,一边说:
  “母皇陛下息怒,不就是那几个老儿惹您老人家生气吗?您不必理他们,您越理,他们越来劲。何况,他们有时敢跟陛下顶嘴,还不是因为陛下是开明之君吗。想祖父太宗时,魏征等几个老儿也不是爱唱唱对台戏吗?祖父有时气得也想杀他们,但都没杀。朝廷中有人敢跟皇帝陛下唱对台戏,正是太平盛世才有的。这是好事,您老人家不必为此生气……”
  一席话,把武则天的怒气全说消了,不仅没有再说杀人,就连那件“聚众谋反案”也再没有去过问。
  对张道济的临阵倒戈,在朝堂之上公开揭露张昌宗,大臣们一片夸奖;当后来得知太平公主在幕后所起的作用时,群臣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当人们得知她又在武则天面前进谏,劝母皇效法太宗开明纳谏时,对她可以说是很有好感了。
  太平公主取得人们的好感,不是想得到支持去谋取皇位,她知道那是办不到的。明知办不到的事何必去白白耗费心机和精力?她的目的第一步是制止母皇把皇位让给张昌宗。她知道,现在去母皇那里弹劾张昌宗不管什么罪名都不起作用,因为母皇已把最后的日子全都交给了他。就是发动满朝文武一起上书弹劾,也动不了他半根汗毛。
  在打不倒对方时,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打倒自己。太平公主就想好了这么一个办法。
  这天,她把奉宸府的旧情人宗云召来公主府。
  宗云,一个酷似张昌宗的奉宸府供奉,虽然他面貌似张昌宗,但却缺乏张昌宗那套本事,武则天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如张昌宗的感觉,只临幸过一两次,便把他忘了。后来,太平公主又与他热和了一阵,也很快冷淡下来。他感到悲哀,论长相,可与张昌宗媲美,论年纪,还比张昌宗小两岁,怎么就不能像他那样打动圣上呢?他听说张昌宗有许多讨好女人的诀窍,便主动登门,送上厚礼,虚心讨教。张昌宗不好拒绝,也皮毛地教他两招,今日,他突然得到太平公主的召唤,心头好不喜欢,庆幸所学有了用武之地。
  当他匆匆赶到公主府时,太平公主已在后花园的密室里摆好一桌酒席等他了。
  二人见面,携手入席。席间相互调笑,逗趣玩乐,情急间,太平公主屏退侍从,让宗云抱入内室床上,任他揉搓挤压,尽情寻欢。半个多时辰后,复又起床,洗手更衣,重新摆宴,继续饮宴。
  此时,外面急急走来一个侍从躬身说道:
  “公主殿下,皇宫来人,说有要紧事见公主。”
  太平公主听了,对宗云说:
  “外面有事,我去去就来,如果你累了,就在里间先歇息。”
  说罢,随侍从走了。
  这宗云独酌一会,觉得无味,便走进里间,准备休息。
  里间看来是太平公主的书房,只是靠墙处多一张雕花大床。其余,全被书架占满。靠窗处有个大书案,文房四宝齐备,案头摆了些零星书籍,书案正中,端端地摆着一叠案卷,出于好奇,他翻开一卷,随手从中取出一张纸来,就着灯光看。不看则已,看了大吃一惊。原来是张写好的奏折,只见上面写道:
  “启奏圣神皇帝陛下,儿臣家宅附近墙上,发现写有‘杀二张’的帖子,家役已揭有十数张,现随奏折呈上数张,恭请陛下御阅。太平公主谨上。”
  下面,果然有巴掌大的帖子数张,上面写的是:
  杀二张,清君侧,明月夜,莫迟延。
  细看,背面还有浆糊,明显是从墙上揭下来的。宗云顺手取一张折了揣进怀里。
  又等了一会,还不见太平公主回来,他便独自脱衣上床就寝。
  刚刚睡下不久,太平公主就匆匆赶回来。见宗云已睡,也急急忙忙脱了衣衫,钻进被窝里去了。宗云把从张昌宗那里学到的本事,尽情发挥。太平公主如痴如醉,几次昏晕过去。醒来后娇声细语问道:
  “宗郎,许久没见,你长进真快。你这套本事哪里学来的?”
  宗云不敢隐瞒,如实说道:
  “是从昌宗兄那里学的。”
  “我说哩,只有他才精于此道。你应向他多学几招,也好来陪我玩。”
  “殿下说的是,我一定不负所望。”
  说罢,又使出些手段,极力奉承,直至公主连称满意,方才稍歇。
  第二天天亮,宗云起床,见公主还在睡,不好惊动她,就自个儿走出大门,去奉宸府点卯去了。
  宗云刚刚出门,太平公主便翻身起床,大声喊道:
  “快,快准备车马,我要出门。”
第十三章 把母皇轰下台
  一场“神龙革命”,武则天的心腹和情人张昌宗、张易之被杀,女皇宣告退位。而那张以圣神皇帝武则天名义发布的“传位诏”,却是她的爱女太平公主指示上官婉儿拟定的。
  张昌宗。张易之垂头丧气,焦头烂额地坐在奉宸府的府衙里,连连碰壁之后,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总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呀!”张昌宗拿不出办法,只有叹气。
  “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张易之有主见,他说道,“圣上既然让位于你有难处,立武三思又遭群臣反对;而议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的呼声又很高,我们不如随大流,也劝皇上立庐陵王,这样我们将来兔受祸害,可保富贵,这是第一;第二,你去宋璟府上谢罪,求得他的谅解;这第三,去把太平公主那根线接上,虽然以前对她有所得罪,但女人的心究竟要软得多,对她叙叙旧情,也许可以尽释前嫌,旧梦重圆哩。”
  张昌宗也觉得只有这样。
  第一件事是大事,但办得很顺利,张昌宗几次枕头风一吹,武则天下决心把庐陵王李显召回,立他为太子,原太子李旦改封为相王。从此,皇嗣之争告一段落。
  第二件,第三件事是小事,办起来却棘手。张昌宗带了厚礼去宋璟府上赔罪,人家闭门谢客;去公主府叙旧情,女主人倒是见着了,但讽刺挖苦一番后,被一阵“送客”声撵了出来。
  恰在兄弟二人心意烦乱。束手无策时,宗云怀揣那张偷来的“帖子”兴致勃勃地来求见顶头上司,他要用这个东西向张氏兄弟表忠心,让他们再传授几手,好去讨太平公主的欢心。
  他刚跨进门槛,一看张氏兄弟脸色,就觉得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但已经来了,又不便退出去。
  “宗云,你急急匆匆地,有什么事?”张昌宗板着面孔问。
  “我,我有一件东西呈给二位大人。”既然来了,就硬着头皮回答,并把怀里揣的那张帖子取出来,双手呈上。
  张易之接过来看了,马上递给张昌宗。立刻,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张易之显得更沉得住气,他问道:
  “你这帖子是从哪儿来的?”
  宗云当然不敢说从太平公主府里偷出来的,便说:
  “我来奉宸府的路上抬得的。”
  “是哪条路上?”
  “是东大街……”宗云一想昨晚住在太平公主府,路经东大衙。但从自己家出来应该经过的是西大街,就改口说:“不对,是西大街……”
  “到底是哪条街?”张昌宗听得心烦,追问道。因为他长相像自己,还到皇上那里去邀宠,张昌宗对他有些反感。说话的语气当然不会很客气。
  “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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