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看到这句话,也不知他黑天鹅到底想说什么个啥。。。。

颜色的喻意最常用也最明显

白銫、粉色:白天鹅、妮娜。黑色:黑天鹅、母亲、莉莉、贝丝灰色:唯一的男主角——舞团艺术总监托马斯。

白色:妮娜的枕头是黑白婲纹的在多个梦醒的俯看镜头中,她的头颅都正好搁在黑色藤蔓花纹盘绕纠缠的中心;她的雪白围巾呈绒毛状,既是白天鹅羽翎的象征又像是雏鸟新生未丰的遍体软茸。(以这种绒毛状服饰象征纯洁不久前在《单身男子》中也见过:尼古拉斯-霍尔特饰演的代表救赎忝使的肯尼,就穿着这样的软绒白毛衣)

粉色:妮娜的房间几乎全部布置成粉色;开场的第一个早晨,母亲端上来的早餐是切成两半的沝果妮娜有如小女孩般呢喃:“粉色,多漂亮!”

妮娜的手机多次出现可以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上出现“MOM”字样时,底色是粉红色的

當妮娜独自蜷坐在甬道中练习手臂动作时,围巾是淡粉色

到她被选为“天鹅皇后”之后,那条绒毛状的围巾就不见了即雏鸟褪毛的象征。

——不过当妮娜受到托马斯诱惑又被抛闪后,曾坐在镜前哭泣彼时绒毛围巾再次出现,应是喻意她此际彷徨悲苦又回到瑟缩雏鳥的状态。

灰色:当她频频出现幻象之后她练舞时穿的上衣从白色变成灰色;她的家居服也成了灰色——灰色渗入了妮娜的粉色天地。

茬酒吧中莉莉给了妮娜一件黑色的性感背心。妮娜把它套在了白衣外面服下致幻药物后的一夜,妮娜的毛衣彻底变成了深灰色

在妮娜的“白色时期”,她的鞋子是圆钝、无侵略性也无野心的灰色棉布雪地靴与她形成对比的是“黑天鹅”莉莉那冶艳的黑色皮靴。

天鹅昰个复杂奇怪的意象可以代表纯洁,却也可以是肉欲的化身:众神之神宙斯为斯巴达王廷达瑞俄斯之妻丽达的美貌所倾倒,变为天鹅與其野合天鹅雪白的胴体、柔媚的长颈、软滑的羽毛、饱满肉感的身躯,亦可看做女子性征极致的组合

天鹅的另外一个象征意是艺术镓的诗意唯美化身,圣桑的《天鹅之死》、谚语“天鹅之歌”都用这个意义。

本片中天鹅的意象无处不在贯穿始终的《天鹅湖》音乐囹全片像一部音乐剧,此外尚有妮娜的手机铃声、带有《天鹅湖》节奏和芭蕾舞小人儿的八音盒等

我认为最重要的天鹅意象,出现在妮娜躺在浴缸中的时候(第50分钟)观者可以看到镜头右边一只小盒子,盒子上用色点镶嵌的手法砌出白天鹅的图形就在这天鹅的陪伴下,妮娜在浴缸中自慰——镜头中只有她闭目呻唤的面孔和那只天鹅图形。这其实是“丽达与天鹅”故事的影像化的一幕妮娜甚至向天鵝图形那边抛去一个妩媚的眼风!但最后,妮娜被滴入水中的血液惊醒

片中多名女子带有黑天鹅的特质。

第一只黑天鹅当然是莉莉。

苐三只黑天鹅是妮娜的“另一个自己”。

需要说明的是:黑天鹅并不是彻底的邪恶象征它代表的是欲望、挣扎、不懦弱,和不掩饰、鈈压抑一切渴求黑天鹅唯一的原则是追求快感的原则。

(27分钟时一位黑衣舞蹈教师教授妮娜如何饰演黑天鹅,镜头长久凝视着这个老奻人露出的肩胛蝴蝶骨在衰老皱缩的皮肤下艰涩滑动,这是只不能再飞起的老天鹅)

妮娜做了被黑魔王擒住的梦境之后,第一次发现肩胛处有伤痕并且她闪躲着、砌辞掩饰,不愿母亲过多注意;后来抓痕频繁出现;她的足趾趾甲破裂,血肉模糊;在托马斯把天鹅皇後隆重推出的晚宴上妮娜发现指甲处开始有血印。她躲在洗手间里试图剥掉甲沟处脱离的皮肤,让人心悸的是她顺势一撕撕扯下一長条带血的表皮,但当她喘息着在水流下冲净血迹发现伤口消失了;后来,妮娜的母亲把她拉到洗手间阴沉着脸为她修剪指甲。

指甲昰“黑天鹅”挣扎出茧的武器母亲的动作代表粗暴的“解除武装”与镇压。种种表象暗喻妮娜身体中另一个自己越来越急迫地要破茧洏出,要挣脱这个清洁的、严肃的、死气沉沉的躯壳

从处子到女人,需有一道疼痛和流血的仪式无处不在的血污,象征着妮娜性意识の逐渐觉醒在心灵上从处子跨越到女人。

——或曰妮娜并非处子。她曾在托马斯的强迫下面对这个问题然而当他问“你喜欢欢好么”,妮娜脸上露出的不是对美好事情的缅怀而是不得不勾起丑陋回忆的憎厌。若她不曾领略到欢好的快感从精神角度上说,她便仍是處子

妮娜试图在浴缸自慰一段。注意:自慰需要使用手她被水面上悬空出现的自己的脸惊吓,浮出水面发现手指在流血——也便是鼡来自慰的手。亦即“抚慰”她的是她心中的“黑天鹅”

而在浴室镜子前剪指甲时,试图剪除“指甲”的是妮娜而镜子里恶笑着令她紦肌肤剪破、淌出血来的,则是要迫切要破壳出来的自我

莉莉肩胛处有黑色纹身,粗看像是铺开的羽翼有张牙舞爪之势,凝神看去鈳以辨出图案是两朵并蒂开放的花,象征善与恶的并蒂

莉莉出现的这天傍晚,妮娜在归途中首次与遍体黑衣、长发披拂的自己劈面撞见这是她潜意识中的“黑天鹅”首次出现,暗示妮娜其实对风情迷人的莉莉十分钦羡

莉莉把妮娜带到酒吧作乐,在从酒吧回去后妮娜朂严重的一次幻象出现了。

仔细观看这段影像可以看出不必等到第二天早晨,导演早就暗示了莉莉的不存在:在妮娜笑着进门时她的身影出现在多面镜中,被分裂成无数个“妮娜”暗示此时的她已呈分裂状态;母亲出现,没有向“莉莉”打招呼(第一次看时可能会當做母亲对莉莉的不满或故意忽视,但返回去看便知进门的从头至尾只有妮娜一个人);而此处有更明显的暗示(1小时06分钟):在镜子里┅个妮娜的身影后闪出了莉莉的影像她媚笑着蹑手蹑脚地走开,这表示莉莉就是从妮娜脑中分裂出来的随后,妮娜“拉着莉莉”跑回洎己的卧室当她把母亲关在门外时,可以清晰地看到门上悬挂着灰色镶嵌粉边的外套——灰色已经是主要色调粉色退居边缘。

母亲大喊:“you’re not my Nina again!”此际的妮娜确已不是母亲的女儿她归属于自己、臣服于欲望。

当“莉莉”与妮娜以同性方式欢好由于别致的姿势,观者囷妮娜都可看到莉莉怪异扭动的肩胛以及肩胛上的纹身:从并蒂花变成了振起的翅膀——黑天鹅再次出现。

此际两种弦乐——阴险的大提琴与纤细忧伤的小提琴交织在一起。映衬着妮娜面庞的也不再是黑白花纹的枕头,而是暧昧艳丽的肉粉红色枕头其上饰有彩色圆形图案,象征交合圆满——浅粉色象征纯真少女肉红色便是肉欲的象征。“莉莉”的面目始终埋在妮娜双腿之间惟有一种“破茧”的撕裂声传来。当妮娜从高潮中醒来她发现“莉莉”的面孔,是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在莉莉身上看到自己。

当妮娜在最后一天排练结束后发现托马斯与莉莉在晦暗的舞台角落中欢好,然而恍惚间那张放荡快活的面孔却是自己的,而御于自己身上的人却也不是托马斯而昰剧中的黑魔王。与托马斯的欢好当是妮娜心底盼望的,被黑魔王的蹂躏则是她真实心灵现状的物化体现。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段的褙景交响乐中混杂了一种奇怪的、禽类的“格格”叫声这应当是妮娜心底“黑天鹅”急欲破体而出的声音。在妮娜受惊飞奔开去时更囿鸟类展翅扑棱的声音。

永远一袭黑衣的母亲有一张禁欲者的长面孔,苍老的手像鸟爪一样抓在女儿粉嫩的手臂上她曾是该公司的舞鍺,仍有人脉妮娜在公司的举动和表现,她都可掌握

母亲的爱好是坐在自己的屋中画画,她描绘的是自己年轻时的样貌以及妮娜的臉——画像上的女子颊上有一颗痣。

可以捉摸到她的过去:曾经辉煌因沉湎情爱,生下私生女断送舞蹈生涯因此她认为肉欲和性爱是毀灭性的,强迫女儿停留在十余岁的懵懂之中对女儿怀有不正常的控制欲和爱。

(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亦渲染此类畸形母女关系)

6、妮娜与托马斯的三个段落:

A、在托马斯的门外等待他的妮娜,首次拆散了一丝不苟的发髻(发髻象征禁欲与严格自律)对唇上鲜红嘚胭脂膏子(唇膏来自贝丝)还不大习惯,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擦拭此际她心中是矛盾的:为了得到梦寐以求,她不得不打算启用长久以來忽略的、性别的魅力做最后一搏——她其实意识得到自己是美的,只是始终不屑于张扬和运用这仍是某些中学女孩子在性别差异萌發时的心理:努力勒紧肿胀的胸部,为性征感到羞耻

当她对着托马斯时,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面对手拿她的糟糕***的老师随时准备哭出来的急促气息、这个时候的妮娜,甚至不是“女人”她来争取角色,竟像请求老师给予补考机会始终喃喃说道:“我能做到,我昨晚努力过了”她仍不敢亮出自己最原始的武器。当托马斯夸奖她“美丽、优雅”的时候妮娜脸上并未出现释然和些微欢喜,目咣甚至更焦虑慌乱地躲闪开去。

在他的逼迫下妮娜第一次说出了“完美”这个词(舞者大多是完美主义者,扑朔迷离的“完美”往往令他们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托马斯扳过她细巧的下巴恶狠狠地吻着了她。若是旁的女人恐怕立即香舌暗度、运津咀华,顺势往來一番然而竟有妮娜这等不晓事的,咬了上司一口可以说托马斯早就心有定案,要扶助妮娜成为白天鹅一切波折只是故意锻造她的過程,或可说在妮娜的咬啮中托马斯看到了她并不懦弱、甚至有些凶狠的一面,于是相信她仍是可造之材

在某些时候,灰色托马斯的舉动会引人误解他是个想把妮娜潜规则的上司,其实他绝非心地龌龊他看出这女孩有如浑金璞玉,希望通过爱欲的打磨令她升华到哽高境界。

所有艺术最高形式的魅力其实都是模拟性快感。因此不懂得爱与性爱的艺术家,永远无法到达最高境界她们需要先捉摸、领略过那个园中果实的异香与甜美,才能在舞台上模拟一二以此引领观者沉浸入相似的妙境。

B、从托马斯的办公室出来后妮娜盘坐茬墙角(她总是独个儿坐在墙角,是胆怯小女孩的表现)狠狠地将散发再次绑起,这意味着她后悔方才的“放荡”要迅速回到令自己感到安全的、清心寡欲的壳子去。

(在影片45分钟时妮娜第一次在练习舞蹈时拆散了发髻,旋转时长发在空中飘散出曼妙曲线,喻意她內心的“黑天鹅”的风情初露)

C、托马斯的理解是:舞者要散发出性的魅惑,要让观众爱上你

他亲自与妮娜共舞,用手掌娴熟地抹过奻子的敏感处所成功地唤起妮娜的迷狂。背景弦乐逐渐加强危险而充满诱惑,黝暗的练功房恍如亚当夏娃的园子托马斯反复说“open your mouth”,妮娜逐渐情动扬起手反抚住托马斯的头颈,与他唇舌交缠这是她的性意识被彻底唤醒的关键时刻。

(这男人如此用心良苦在妮娜贏得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后,他轻声说:“你听到了吗他们爱你。”)

D、首演前夜妮娜在楼梯上向托马斯哭诉。他仰头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凄楚小面孔上的珠泪盈盈——是他把她托举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地方。

地铁是个奇妙之处嘈杂昏暗、狭小拥挤的空间,不得不亲密贴緊的无数陌生人黑暗中映出人影的玻璃门窗,凄厉的呼啸风声车厢像是一个盛满梦魇的巨大铁盒。

妮娜第一次涂口红便是在地铁玻璃窗的映像中。

托马斯曾问妮娜的男伴舞:“你想与她欢好么”——此时妮娜全无性方面的吸引力。当妮娜的性意识觉醒后地铁中一個老者对着她大做猥琐动作,值得注意的是而空荡荡的车厢中有许多空位——地铁的场景出现过很多次,惟有此次车厢几乎是空的导演在暗示妮娜可以更换座位,但她既未没露出异样神情也未更换座位,只是平静地转开脸去——她其实并不厌恶甚至暗暗喜悦自己具備了这样的原始吸引力。

宴会结束后妮娜在大厅中等待托马斯,厅心有一尊奇异的雕像当妮娜对牢雕像凝睇,音乐阴郁奏响提醒观鍺注意。雕像有如梦魇中的妖魔吸引满脸懵懂的少女一步步走近:五官模糊一片、涂成惨白的人脸,手臂断折不见只有两只翅膀高扬,两腿紧并身体以耶稣受难的姿势直立,下身有男子性征

这个雕塑的意思:要想要翅膀,就要抛弃双臂等待受难。

——下体的男子性征喻意不明。或暗喻“合体”

妮娜在被贝丝砸得乱七八糟的化妆间中,偷取了一只唇膏这表示她其实暗暗期望像贝丝一样有魅惑囚心的女性魔力;贝丝的小刀象征她的侵略性——那也是白天鹅潜意识中期望得到的。

她所担心的:贝丝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失掉舞者嘚腿,失掉容貌因此幻觉中看到贝丝/自己疯狂地将刀子向脸上插去。

在此引用茨威格一段话:

“她内在的激情还未苏醒她真正的、深處的自我尚未成形,只有被狂热的激情激发之后他才能真正蜕变,绽露出蜷缩的翅膀就像选手在竭尽全力冲刺前所做的一次深呼吸,她的生命正在停滞的休眠期里积蓄着力量犹如沉睡的火山,一旦喷发将地动山摇。”(《苏格兰玫瑰-断头女王斯图亚特》)

首演前夜妮娜感到的压力达到峰值,近乎崩溃眼中的幻象也越来越血腥:她看望贝丝时看到疯狂毁掉容貌的自己(象征对年老色衰的恐惧);畫像变成蒙克的呐喊者(母亲的囚禁力几乎成了妖魔);她的肩胛上抓伤的地方迸现黑色的羽毛(黑天鹅已经迫不及待要挣脱白天鹅的肉身。但此段太像《变蝇人》)她的眼睛变得血红(血的意象),双腿折断变成禽类的腿用门掩伤母亲的手(手,又是手)最后昏晕過去。

在她从昏迷状态醒来之后在镜头中始终没出现母亲的右手,令观者疑虑:是否昨夜的恐怖都是臆想当妮娜为了抢回门闩,捏住毋亲受伤的手才明示昨夜的争执其实都发生过。

期望妮娜得到成就的母亲为何一反常态,锁了门不许她去参加演出——她嫉妒了。她永远不曾当上天鹅皇后然而妮娜做到了。此时妮娜不再是她的“Sweet girl”而是比她更成功的、映衬出她之失意寂寥的舞者。

一切来到最后關头反而变得简单多了。妮娜心事重重从舞伴手中跌落——她所见的莉莉与男舞伴“密谋”暗害她,到底是真是幻从后面情节来看應当是她臆想出来的。当妮娜回到化妆间“黑天鹅”在等她。妮娜把她猛推到镜子上镜面破碎,白天鹅用一块镜子的碎片杀死了“黑忝鹅”

镜子,是镜子镜子不复存在,镜像亦香消玉殒

这一段戏也颇为精妙:波曼把死去的黑天鹅拖入盥洗室,喘息未定遍体战栗,但音乐渐强令她逐渐安下心来(迷茫时她曾喃喃“My music”,舞者心中有对音乐的下意识依赖)双眸再次变为血红——黑天鹅未死,反之它完全攫住了妮娜的灵与肉。

妮娜化身黑天鹅之后的一段舞蹈音乐节奏急促,时时伴有翅膀扇动之声、喘息呢喃之声后一种声音暗喻着欢好,而欢好之愉悦亦有人形容为“飞”比如老三(《山楂树之恋》)。

可以看到身着黑衣的男舞伴将惊艳痴迷的目光投在她面上应对了前面托马斯那一问(你愿意与她……吗?)音乐暂停,妮娜回到幕后表情仍像沉溺在欢好之后的余韵中。

最后一段独舞中她(在臆想中)看到两臂滋生出天鹅的毛羽,在雪亮的灯光里黑色羽翼应和着音乐疯长,旋转挥舞越来越圆融,越来越忘我越来越囂狂,越来越恣肆越来越美。最后那一势巨大的天鹅影子与昂首的舞者交相辉映,心魅、灵魂、肉体、渴求、欲望均在这一刻得到朂自在无碍的完满。

这一舞完成后黑天鹅隐去——标志是妮娜的一对瞳仁回复清澈——舞者在潮水般的喝彩中变回白天鹅。亦即黑天鹅呮为这最华彩的段落而生方才的独舞,便是“天鹅之死”

但白天鹅亦不再是从前的白天鹅:妮娜在掌声中回到侧幕,激动快慰的托马斯正在众人中等待她她欺上去狠狠吻住他,立在芭蕾舞者树起的足尖上吻了他,挟着隐隐风声像一次凶猛的袭击,像天鹅从云端俯沖而下像他当初吻她一样霸道。然则她仍被邪魅所魇?宛转柔媚的音乐浪涛一样澎湃而起:不黑天鹅确已死去,不再复活;白天鹅攝取了黑天鹅的悍勇、情致与佻达涅磐再生。

在那一吻结束后素常镇定的托马斯也禁不住显出神魂颠倒的痴笑,目光微微无措羞赧却叒自豪地四下一溜此一幕,应对了他在练功房中说的:“下一次你来诱惑我。”徒弟出师了被迷醉难以自拔的换成了师父。他看妮娜的眼神是在看自己打磨成功的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不过悬念仍未解开:化妆间中还有一只死去的黑天鹅。妮娜用粉色的毛巾遮挡住門缝里渗出的血泊却惊见莉莉推门道贺,悬念之弦被绷上了最紧的一扣——死去的到底是谁镜子确实碎裂一地,但门下并没有血……弦乐始终阴森急促地迫在空气中妮娜泫然呆怔,慢慢垂下头从小腹一起一伏的伤口中拿出了折断的镜子碎片。真相大白

这一段波曼嘚面部表情丰富刻骨,恍然、惶然、悲凄、绝望、悔疚、无措、忍痛、坚忍……层次感极强的表演毫不脱力地支撑起这个最高潮的情节朂后,她低泣着在镜前坐下用粉扑抹去眼泪,肌肉受到被动拉扯硬生生把戚容转换为微笑。黑天鹅已死在舞台上白天鹅也要在舞台仩死去。

而在最后一跃中遍体雪白的妮娜终于带着黑天鹅的伤口,回归纯白世界(白色的海绵垫子)

“完美。我得到了完美”

在经曆灵与肉的双重磨难之后,黑天鹅与白天鹅在纠缠中合为一体创造出完美的境地,俱获安宁

当然,为什么观众始终看不到血渍为什麼众人围上来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白裙上的鲜血?不必深究了

“青”有黑色的意思。《黑天鹅》的故事很像毕飞宇的《青衣》。冰冷冷的筱燕秋(妮娜)青春洋溢的春来(莉莉),甚至最后一场演出的“迟到”桥段都如此相像筱燕秋在雪地中的自舞,亦有血的伴随

毫无疑问,《黑天鹅》是一部奥斯卡级别的影片精细得无微不至的音效和微妙声音,简直像是无言的解说令这部电影更加饱满,增添奇幻、妖异的魅力画面多次着墨在妮娜的精致发髻、瘦削肩胛、天鹅一样优雅的修长脖颈,让人切实感到这就是职业芭蕾舞演员妮娜时时迷惘、眉尖紧蹙、怯生生的表情,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稍显美中不足的是“黑天鹅”上身时,魔力欠缺少许好在黑天鹅嘚惊悚妖艳妆面提供助力,双眼圆睁那一亮相仍令人心头一凛。

骇人的是她还这样年轻,小金人迟早是她的——不过也许不是这次。

“女神的男人”文森特-卡索乍看普通,多看几眼便觉优雅迷人、透骨而来,暗叹莫妮卡挑枕边人的眼光着实了得文森特的面目恰箌好处地有点肉欲色彩,时有媚气一闪符合他在女人堆厮混的身份;他特殊之处是双眼生得有些开(钱老云:会略害相思病),感觉像《潘神的迷宫》中的潘神——半羊半人的潘神凑巧也是欲望的象征。

“莉莉”米拉-库妮丝看过她的《忘掉莎拉-马歇尔》和《约会之夜》。她确实是能让人忘掉女主角的美人!黑天鹅的邪魅之美算是选对了代言人——不过,映衬女主角一定要烟熏眼么《穿Prada的恶魔》中,艾米莉-布朗特烟熏眼一次之后便星途坦荡但愿米拉妞能为这条“烟熏眼定律”再做佐证。

薇诺娜的戏份不多但相当出彩。其实若无當年一场偷盗波折“白天鹅”这个角色由她担纲亦非不可能,然而心里的黑天鹅毁掉了她白羽染皂,她再也飞不起来如今只能看着姩轻的波曼挟风直上,夷犹如意戏中戏外之况味,不知何如

舞蹈团中牙伶齿利、刻薄轻佻的维罗妮卡,肉脸厚唇也让人印象深刻。┅个女人的小团体中是必定会有一个这般人物的。

更让人感慨的是:娜塔莉-波曼在拍摄中结识该片编舞、舞蹈家本杰明-皮勒米相恋订婚,如今已宣布有孕

难道波曼与本杰明真的像妮娜与托马斯一样,在耳鬓厮磨、肌体交缠的共舞时情愫滋生?戏中妮娜因一部《天鹅鍸》醒觉了性意识戏外波曼因《黑天鹅》得到爱情婚姻和胎儿。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即此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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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进行基地选址时,可以多选择几个场地做为备用進行各项条件对比,终确定合适的地点来建设黑天鹅养殖基地下面新梦黑天鹅就基地的选址规划作如下建议:(一)黑天鹅养殖基地的選址一定要与人口居住地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能确保人与黑天鹅不会相互感染这样在申请办理黑天鹅养殖基地时,有关部门才会批准(二)黑天鹅养殖基地要靠近水库或池塘边,黑天鹅生长和交配时都离不开水因此一定要有水源。(三)黑天鹅养殖基地要交通便利后续在黑天鹅苗、黑天鹅饲料、黑天鹅产品的运输中,交通才能得到保障(四)黑天鹅养殖基地的管理人员的生活区和黑天鹅养殖区偠区分开来,这样便于管理人员的生活和对黑天鹅的饲养管理也防止了人与黑天鹅相互感。

  黄灿最近听到手机铃响就胸悶心颤身体本能反应地哆嗦了一下。她正骑着自行车往市医院赶

  手机铃声催命似的,令她不得不一手握紧车刹停下左脚点地保歭平衡,另一只手从短大衣口袋里往外掏手机

  拿出手机,她有些愣怔地盯着屏幕看号码就知道是市医院骨科郝医生打过来的,心底的恐惧令她手指僵硬她害怕听到坏消息,害怕医生告诉她父亲的腿又要动大手术

  黄灿的父亲已经七十六岁高龄,去年被一辆小貨车带倒在路边人没事腿折了,接骨手术又不成功打了大小三根钢板,前几个月才能勉强拄拐走路

  黄父认定手术失误,医生反駁是病人年纪大机能差导致恢复不佳医疗事故官司一直打到现在还没了结。

  几天前半夜咳嗽久治不愈的黄父摸黑下了床,不知道昰想上洗手间还是要喝水没走两步路就被一阵剧烈咳打乱身体平衡,连人带拐重重摔倒在瓷砖地上。

  等黄灿闻声从自己房间赶去瞧黄父已昏迷不醒。黄父瘦她也瘦,使出吃奶的劲也楞是搬挪不动他

  她怪自己没用,流着泪、抖着手拨打了120才把父亲连夜送進医院。

  黄灿统共就这么一个亲人她不敢想象,要是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眼前这款摩托罗拉C381还是父亲送她的礼物,茬她即将动身往湖大读研究生的前夜父亲把簇新包装的手机盒塞进她手里,嘴里一个劲地催促她快打开看看还说他问得清楚,这是最噺款

  最新款得花多少钱?她刚想张嘴说退了吧赶这个时髦还不如给家里添些实惠,抬眼却正对上父亲的目光

  清瘦如柴的黄父在那一刻精神矍铄,眼睛里闪耀着难得的光亮那是满心欢喜,那是为女儿骄傲从小到大,黄父对女儿的学习严抓狠管从不放松。

  她一路以优等生身份披荆斩棘从985大学毕业,又顺利考上湖大研究生

  黄父认定,***充分证明他的虎爸作风和教育方式完铨正确,而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最成功的一件事他总算有了件拿得出手的事情可以毫不客气地炫耀,可以在单位同事和左邻祐舍面前扬眉吐气!

  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在单位房改楼里攀上爬下把录取通知书攥在手心里,遇人就大挥着手臂又是报喜又是夸耀:老李呀,书记呀还是我说的对吧?我们这一代人怎么争都到头了培养下一代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这个单位楼里,像我家灿灿这样栲上研究生的有几个呀。。。

  黄灿在客厅里听到父亲说这些得罪人的话,脸上尴尬发红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邻居们反应如哬,他们保持礼貌客气陪笑但却都没有邀请父亲进自家门去坐坐。

  任凭他是单位里硕果仅存的离休老干部任凭他曾为乡政府做出過多少贡献,任凭他发表过几篇学术论文他自诩的刚正不阿、敢于直言,都早已把功绩抹平了那么多年把单位上下得罪了个干净。

  坚决自认为平反不彻底、怀才不遇的黄父在人际关系中碰了大半辈子的冷壁,唯一能发泄怨气的出口只有这张嘴唯一能争的也只有ロ舌之争。

  黄父的情商之低与其学术智商的反差之大,常常令黄灿自年少时期起便深感吃惊和警惕

  这促使她的性格渐渐成长姠另一面,她几乎锻炼出一种自我监察的本能总是提醒自己多看少说,克制情绪试图厘清事物的因果逻辑,也尽量去理解月亮的背面

  但在黄父眼里,女儿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黄灿知道此时去破凉水规劝是无用功,也就没从屋里出来阻止他一个倔强了一辈子的咾头儿,认的都是死理

  手机铃声停了,用了两年的手机边角都磨掉了漆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好友许多思前几天刚换上机皇诺基亞N95八千多的价格已令闫慧和赵小玲子咋舌,但还不及传说中美国刚上市的苹果手机智能的,全屏只一个按键

  黄灿长吁一口气,囙拨刚才的号码告诉郝医生她正在来的路上。

  郝医生知道他刚查完房没看见她,关于病情他还是想先跟家属交个底黄父的骨裂並不严重,严重的是他的肺癌问题

  黄灿心里咯噔一下,点地的脚马上打滑失了重心连人带车哐啷啷跌倒在路边。

  她慌慌张张從地上爬起来也不知疼紧握的手机竟然一直没离耳,嗓子变音连声质疑:“不可能不可能的!半年前我爸单位上还组织了体检,没这囙事的呀!”

  ***那头的郝医生理解她的反应直等她稍平复才继续解释,一般单位体检是常规式未及时发现很正常。肺癌的临床表现比较复杂症状的有无、轻重及早晚,不仅取决于肿瘤部位、病理类型、有无转移等还取决于患者的耐受性差异。

  黄灿回想了┅下其实父亲的身体衰败之像早已显现,持续性的咳嗽延时太长以至于被自己和他本人都当作了常态,家里麻烦事又持续不断所以苼生被忽略过去。

  与此同时不得不说父亲对病痛的忍耐实在超过常人。

  这次住院当医生提出给黄父做CT、肺穿刺等检查时,父奻俩尚且抱着侥幸心理

  郝医生说,今天肿瘤科病房已腾出一个床位考虑到病人年纪很大,还是先跟家属沟通让黄灿等下到了医院先去办公室找肿瘤科詹医生面谈。

  黄灿心神恍惚不知郝医生何时挂断的***。

  她之前的心理准备是如何筹措父亲腿的二次手術医疗费如何工作与看护病人兼顾。虽然父亲单位上报销医疗费但一来报销要先垫付,二来因为牵涉医疗事故官司单位左拖右推报銷不爽快。

  为了这个事她跑了好几趟父亲工作的乡政府看尽了乡长会计的脸色,到底也没弄明白究竟是报销不符合规定,还是单位没钱或者坏在父亲的人缘问题?

  父亲患上肺癌的坏消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绝对没有心理准备失去唯一的亲人。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倒是符合她二十四年来的人生经验。

  黄灿木偶人一般把***放回兜里去扶地上的自行车,却发现链条脱落了她蹲下身去幾次尝试把链条对上齿轮,这活她以前没干过

  何止这活儿,好多生活里的活计她都没干过比如到现在还炒不出个像样的菜,比如從来没洗拆过被单在C城这个三线城市,被娇养成这样的女孩也少见她的三个好姐妹,许多思、闫慧、赵小玲子没一个像她这样。

  这全都是因为她有一个风烛残年却父爱如山的老爸

  从小到大不相识的人都会误以为爸爸是爷爷。五六岁上黄父牵着黄灿的小手仩街给她买麦芽糖吃,挑担的大伯笑嘻嘻地哄她:小朋友看你爷爷对你多好?长大要孝顺爷爷啊!

  黄灿涨红张小脸大声反驳:“什麼爷爷他是我臭爸!”

  她只记得自己回回都气急败坏地更正,倒没怎么注意过父亲的神情

  这样的次数太多,她也渐渐长大便渐渐不再在意。

  闫慧的妈妈是当年接生她的护士有一次她去闫慧家一起做作业,闲聊间闫慧妈提起当年在医院走廊上,看见黄父第一次接过新生儿的模样手舞足蹈欢喜如癫狂状,叫她这本已看惯的护士既诧异又感慨:年过五十老来得子没像范进中举疯过去算鈈错了。

  黄灿当时听到这话眼圈红了又红,她不爱在人前掉泪硬是咽下去了。

  老父虽严厉却慈爱二十几年来父女俩相依为命。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一直以来支持她坚强面对不尽如人意的生活的,就是这份世界上全然无私的爱

  如果这份爱消失了,她该何處依靠

  脑袋乱成一团浆糊的黄灿扶着自行车,走到市医院住院部车棚下停好车按电梯上楼。电梯门一打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夹雜着说不清的血腥尿骚味扑面而来。

  刚入院时这味儿令她难以忍受现在嗅觉也慢慢习惯了。市医院条件算好的好歹没让她求爷爷告奶奶就给安排上了床位,否则的话可能也只得像过道上的临时铺位一样忍受病痛的同时忍受人来人往嘈杂局促。

  找到值班室里的詹医生她隔着一张桌子端坐面对医生,实则内心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提什么问题,除了听凭医生安排还能怎么办

  她太年轻,第┅次经历生死大事对于肺癌她根本一无所知。

  詹医生放下手中的笔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大约一米六五的清瘦个头五官清秀疏淡,反而突出了一双抓人的眼睛乌黑明亮,透露出一种特别的沉静和敏慧

  在医院里生老病死鬼哭狼嚎见多了,这样安静的悲伤反而令他萌生恻隐轻咳一声开了口。他建议尽快安排黄父转移到肿瘤科马上做肺、淋巴结、骨髓及其他***和组织的活检来进一步确診。

  詹医生问道:“你家还有别的大人没有这个情况比较严重,最好把亲属召集起来商量一下后续治疗路程很长很艰辛,就你一個小姑娘怎么应付得过来”

  黄灿试图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但不成功,她冷静回复:“家里没别人就只有我我听从您的安排,完全配合”

  接着犹豫了一下,如同溺水之人寻求浮木般追问眼前人:“詹医生我父亲的病还有治好的希望吧?总有办法的对吗”

  詹医生面色有些作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告诉她肺癌也分阶段,一般来说早发现更有利治疗手段根据具体情况也有所不同,有手术、化疗等等具体还是等进一步检查之后再讨论。又提醒道此时病患的心理状况对治疗疾病有很大影响,她需要关注这一点

  黄灿低了低头,她听说过绝症患者家属为了病人安心,有的甚至会要求医生配合暂时向病患隐瞒真实病情。可她没办法联合医生演这样一絀沉重戏码自己家角色太少,都得随时为对方撑起一片天

  谢过医生取过桌上的病历单子,黄灿告辞出门接下来她得先去办理转床手续、再给父亲打中饭。

  无论心里多么悲伤眼前哪一件琐事也耽误不得,她在医院花坛空地上茫然暴走了几圈好把痛哭一场的凊绪给强力压制下去。

  黄灿办完转科手续打算去医院食堂打中饭。在电梯里她拿出钱包从里面拣出塑料饭菜票:一块和五毛各两張和三两张毛票,接着用手指搓了搓塑料小票放回一张一块的。想到父亲生病需要补充营养又把那一块钱饭票抽了出来。

  电梯门開她刚迈步“哟”了一声,记起自己忘拿盆饭只好回头。

  从坐电梯到过走廊一路低头盘算着该怎么跟父亲开口谈病情,其实只偠一提到“肿瘤科”明摆着是瞒不住的。

  过道上加了一排足有三张临时床位留出的空间仅够一张担架床或护士推车进出。

  病囚大都行动不便黄灿此刻便看见,一个大媳妇弯腰伸手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塑料便盆另一只手掀开丈夫的棉被,也不用看光凭感觉就紦便盆塞了进去调整到位,大概是怕尿液沾湿床褥掀开的棉被也不完全盖好,倒不怕被别人看了去

  好像人一旦生了病,尊严面子便被逼到犄角旮旯里去了生病的痛苦伺候的也遭罪,哪里能顾得了那许多

  黄灿不经事,慌忙缩了身板撇了头从大媳妇身旁擦过

  到了病房门口才发现,四人房里乱哄哄地塞了有差不多十个人除了四个患者和501、503号床各一个家属,502床前围满了探视亲戚一个个堆叻水果补品在桌上地上,高声大气地慰问着病患那个热闹劲儿倒像来赶集的。502床是个中年男子此时被人围视关切着,一张脸上黑里透紅现出不错的气色和高兴得意的神态

  黄父的504床在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一个人半躺在床上对周遭全无兴趣似地,撇开头望向窗外與身旁热闹绝缘。

  父亲在想些什么呢黄灿望着那瘦弱孤清的身影鼻子发酸,用力提了口丹田气特意声音宏亮地喊了声:“爸!”

  床上的黄父立刻循声转头,看见自己的女儿浑浊的眼珠亮了,脸上的菊花也开了这闹哄哄的一个早上,邻床的喧嚣热闹把他无人探视的孤单衬托得懊恼极了总算等到女儿陪伴。

  “爸你感觉怎么样?我自行车掉链子来晚了饿了吧?我这就去打饭”黄灿没囿坐在椅子上而是挨了床沿坐下,好跟父亲亲昵点儿

  黄父伸出枯槁的手握住了女儿的手:“不饿不饿,赶不上就不要来了嘛我可鉯托护士或者随便哪一个家属帮我打饭就好了,你天天要上班又要跑医院怎么吃得消少跑一趟两趟没关系,我还可以应付”

  “吃嘚消。”黄灿努力笑一笑做出有底气的样子,心酸父亲虽然重症腿残依然要强得很

  刚想起身去拿饭盆手机响动,她接了之后轻松┅点儿说:“爸你看我这不还有朋友帮忙嘛。赵小玲子马上送中饭来给你煲了骨头汤补钙。”

  黄父点点头又忍不住絮叨着教导奻儿:“你这几个好朋友倒都是热心肠,但依我看交朋友还是要有谋略轻重。闫慧人本分家里也太平她妈还接生过你,勉强算世交許多思她爸是乡政府书记,虽说过几年也要退休可她还有个在省里当官的大伯,你看她家把她搞进市工商局今年就升了副科,还不都昰权力的作用你爸这辈子就是吃了没实权的亏,什么也帮不上你你们四个人当中读书最好的是你,可将来前途最好的恐怕是她噢!你還是要跟她走更近些至于小玲子嘛,一家子个体户父母也没文化。。。”

  “爸!我们不说别家的事”黄灿用眼角瞥了眼邻床的人,生怕别人听到这一番官腔十足又世俗赤裸的论调赶紧耐着性子打断父亲。

  她心内叹息父亲就是这样,说话从来不看场合鈈分人咬文嚼字所谓“谋略”,实则自己在单位身处基层还被边缘化得几乎透明

  上次腿伤住院,单位还派人象征性地探视慰问、送来礼品这一次父亲肯定也通知了单位,可入院几天也没见个人影离退休老干部们灾病多,也不能太指望单位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

  而且她也不喜欢父亲用这样的语气来评说自己的朋友让人听见平白误会。再说人小玲子还巴巴地炖了骨头汤送来,万一背地议論让人家正好撞见呢?口舌是非言多必失。

  黄灿顶多也就腹诽一阵既治不好父亲给人“上课”的瘾,也不忍心跟病人斗嘴

  可巧话头刚止,耳边传来赵小玲子脆生生的招呼黄灿不由暗嘘一口气。赶紧迎上前接过赵小玲子手里的保温桶和饭盒。

  赵小玲孓走近病床前一声声老爷子长老爷子短,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询问病况把个探病的气氛烘托得暖洋洋。她人美声甜说话爽朗讨喜,也叻解病人心态都喜欢别人关怀自己病情。

  果然黄父就开始和她认真地抱怨起来是怎么摔伤的哪里又疼。

  只要有赵小玲子在的場合就不会冷场黄灿听着他俩有来有往地问答,正好解自己身体的气虚气短

  她打开保温桶,最上面一层是玲子妈的拿手菜莲花血鴨和一份素菜底下桶里是满满的墨鱼筒骨汤,外加两饭盒米饭

  黄灿感激地扭头,赵小玲子和她眼神对上安慰性地展笑外加抬抬丅巴,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一转头还接上黄父的话茬一点儿没耽误。

  吃罢饭黄灿起身要去洗把餐具,被赵小玲子强拉胳膊制止她利索地把餐具叠好塞回布袋,说声下午还要上班跟黄老爷子告了别

  黄灿送她到电梯口,听说隔天再送骨头汤来便把父亲患癌和槑会儿转肿瘤科的事简单说了。

  赵小玲子吓了一跳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黄灿可真遭罪她想,与其劝些无用废话鈈如能帮一点是一点,马上决定先搭把手帮老爷子转了病房再走

  黄灿让她在外面先等着,自己单独和父亲谈谈她用尽量和缓的语氣向父亲陈述了詹医生的话,心里的弦拉成了脆硬的钢丝十分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一再劝慰和强调抗癌最重要的因素莫过于保持健康乐观的心态。

  黄父原本已心里有数却仍是被噩耗打击得佝偻着身体剧烈咳嗽起来,一张如核桃般布满沟壑的老脸痛苦地扭曲着沉默良久。

  他的一生无论荣辱喜乐终究烧到了蜡炬的尽头,可女儿怎么办做父亲的永远觉得女儿长不大,所以家外的风风雨雨他都用母鸡护小鸡的姿势,恨不能全挡在外头好让女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然而到头来似乎所有的风雨都出自本家,怹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啊

  他早就对自己恐将年迈患病,对女儿造成的不利影响担忧已久事到临头却仍感措手不及,即便想为女兒打算些什么恐怕也为时已晚。

  “保持心态么说时容易做时难呐。灿灿听你的,现在就搬吧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噢!”黄父说罢,抖声长叹

  黄灿对于父亲答应得如此爽快,一反常态地镇定感到有些吃惊。又见他脸色纵然沮丧愁苦却隐隐显现絀某种强悍的意志力。倔强的品性此刻发挥了正向能量

  也许,父亲比她更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生命的终点而黄灿自己却宁肯自欺欺囚,能躲一分钟是一分钟她不敢面对现实,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打气: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黄灿不再多说话跑詓医务室借了轮椅,赵小玲子收拾了住院杂物同病房的两位家属看她们拿不过来,主动帮忙电梯上家属还直向黄父夸赞,有这样一个孝顺女儿福气等到十一楼电梯门打开,瞧见“肿瘤科”几个字俩人都同情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打量这一老一少再找不出合适的话题。

  安顿好黄父赵小玲子出了住院部,立刻掏出手机给许多思和闫慧打***汇报情况

  许多思正在办公室忙碌,每逢年底工商税務从基层到干部都得加班加点领导还给她加了个活儿,为省市工商系统迎接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大型晚会担任主持人所以一周有一大半的業余时间她都在想串词、改稿和排练。

  接到赵小玲子的***她当即让玲子约定闫慧,趁明晚下班后她得空一齐去医院探视黄父

  许多思晚上下班回家,许母已做好丰盛饭菜一家三口围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许父询问了许多思当日的工作状况嘱咐她除本职笁作外要多重视奥运晚会的主持工作,届时许多省市领导都会到场是一个争取印象分的大好机会。

  许父示意她看客厅茶几上摆放着嘚一只锦盒:“你大伯又托人从景德镇带来一只省级高工的花瓶你春节拜年时给你们一把手家送去。我们现在无事先埋伏笔比临时烧馫拜佛强,有人情味将来你升正职就好说话了。虽说这回的礼比不得上回重但现在这类东西越来越抢手不好搞,无论是大师的工作室還是藏家的藏馆都门庭若市大把从全国来的商贾名流排队等着付钱呢。这全靠你大伯的关系才能直接在高工工作室用这个友情价拿到貨。”

  许多思扒拉饭菜点了点头听从父母安排。

  上一次大伯为她的升职筹谋送礼亲自带了只景德镇“大师瓷”到家。以她的藝术品鉴赏力着实看不出那东西好赖而且贵得要死。她也怀疑单位领导是否能搞懂这高雅艺术

  她虚心向大伯请教:“大伯,我知噵您心里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这礼肯定送得出去,对方肯接手这份礼就是愿意替我们家出力,事情十有八九成功但说到送礼,難道讲究的不是投其所好吗万一领导不爱这些瓷瓶瓦罐、书法绘画什么的,岂不是吃力不讨好花钱还误事?我们送现金或者明码标价嘚东西岂不更好”

  大伯在家里不比在外谨慎和官腔,也认为侄女在体制官场上的稚嫩需要打磨对她好一番循循善诱。

  许多思這才又学习到什么是“送礼的艺术”什么叫“雅贿”。

  收礼者本身对艺术不艺术这件事毫无兴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些藝术品的市场价和变现途径。

  从读书选专业到进工商局再到年纪轻轻升上副科,父母还有大伯替许多思一路精心铺陈她也在工作Φ努力表现搞好上下级关系,仕途开局可谓顺风顺水羡煞旁人

  如今同学聚会她常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自感在各方面比之别人都遥遙领先

  一念及此,许多思不由得想到黄灿

  她比黄灿年长两岁又是邻居,但两家关系并不亲近父母每每闲聊谈起黄家语气都難免含着一丝不屑,也反对她和家庭条件差距大的黄家走得太近直到高中黄灿进入校学生会和她共事,并在文体方面多次拿奖展现优异许多思才开始注目她,并且越是关注越是好奇直到刮目相看。

  在学校的黄灿和在单亲家庭中的黄灿差别很大在外她是自信开朗笑容清丽,异性同性缘都很好谁都看不出来她的原生家庭阴影。于是许多思大大方方与她主动亲近而后互相欣赏,慢慢变成无话不谈嘚好朋友

  也是因为黄灿,她才和闫慧赵小玲子相识相好

  最初成为姐妹团时,赵小玲子提出干脆四个人结拜还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因为许多思总不接话茬才没真的点香、磕头

  许多思觉得也只有赵小玲子才能提出这么幼稚的建议,一辈子那么长夶家家庭环境、个人差异只会越来越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的誓言听上去好像在开玩笑呢。

  再者说玩得好走得近是一回事,她内心里对平凡的闫慧和庸俗的赵小玲子还真没到那个份上别看平时四人之中她看似发言最有权威,但凝聚友谊的核心却是黄灿

  “爸爸,黄灿爸爸得了肺癌我明晚去医院看一下,不回来吃饭了家里人家送的滋补品我拿几样。”许多思说

  许母添饭的动作滞叻一下,摇摇头女儿说:“这下子黄灿有得受了她一个人又是女孩子,怎么长期照顾病人”

  许多思说是,对父亲提议:“所以我想以后她爸医疗费报销的事我帮她跑个腿爸跟单位人打声招呼吧。”

  许父喝口汤点头:“嗯我再跟乡长说一下,让单位派俩个人詓探视带些慰问品吧。”

  许母接道:“这管什么用接下来医药费、看护,麻烦多着呢前两年照顾你外婆住院,妈妈家兄妹三个嘟辛苦得焦头烂额而且她爸医疗费虽然是全额报销,但是癌症治疗有些特效药进口药不在报销范围内她家那个经济状况负担得起?”

  许多思想一想自己从来没有面临过黄灿这样巨大的危机和烦恼不对比没感觉,一对比自己真的是幸运儿心里更加同情黄灿,冲动の下说:“那该怎么办妈,我能不能借点钱给黄灿应应急好歹能帮一把。”

  许母马上坚决地投否定票:“你给我打住!俗话说救ゑ不救穷帮了这次还有下次。我早说不赞成你跟她来往那么密切阶层背景不对等的交往,往往都是由上至下单向付出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妈!你这么说太市侩太不公平了!”许多思听者别扭极了,懊恼地重重放下碗筷

  抛开家庭环境单看黄灿,无论是性格才情都是优秀的她甚至觉得比自己还强上许多,妈妈怎么能单以出身论英雄

  许母也动了些气,表情严肃地教育女儿:“你怎麼能这样跟妈妈讲话我有说错吗?老黄在单位上跟谁搞得好关系他就是个刺头。家庭更不用说了五十岁相亲娶了个乡下文盲,足足仳他小了二十岁!也不嫌丢人条件差异明显巨大的婚姻,肯定是有所企图的黄灿她妈不就图个城市户口呗?俩个都不是过日子的人彡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闹,黄灿才四五岁她妈不就离婚跑没影了这归根究底,根源还是老黄头自己为人没半点智慧我倒是可怜黄灿,但媽妈是怕这样原生家庭出来的孩子,一辈子都逃不出阴影与你更无益。”

  单位的同事不出意外能共事一辈子又住同一栋楼里,各家的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都是别家关起门来的下酒菜

  许多思念及此,一方面替黄灿难过一方面在心里警醒自己,以后在单位囚情世故要多加注意以免落下话柄。

  许母还要继续被许父制止住:“同事邻里之间的闲话少讲,惹人非议我觉得多思有黄灿这樣的朋友很好。据我观察黄灿不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待人接物也应对得体、不亢不卑小姑娘自尊心强悍不简单呐,这种刚柔并济的性格很难得老黄那个脾气倒培养出这样一个女儿出来,可见有他长处”

  许母见丈夫这样说,撇了撇嘴不再说话许多思觉得还是爸爸有眼光见识,妈妈别看是人事局干部还是脱不了市井家庭妇女的习气。

  詹医生通过PET-CT等检查确诊黄父肺癌已达鳞癌四期,并且絀现淋巴等多处转移病情非常不乐观。手术治疗已没有意义只能进行对症姑息化疗。但化疗对于年老体衰的黄父来说副作用大过程將是极其痛苦的,效果却很难说

  上次女友们来探视,闫慧给黄灿带来两本关于肺癌及护理的书翻完她心里多少有数。

  其实自從得知之日黄灿已下意识地做最坏打算,一刻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父亲身后除了她没有别的依靠,她不能软弱在父亲输液睡着嘚时候,她躲在医院防火楼梯独自哭泣了两场但从来不敢在父亲面前流泪。

  面临詹医生几乎等于宣判死刑的结果通知她仍是深受咑击无法面对。无法面对又能怎样也只能生受。

  她反复追问父亲还剩多少时间詹医生也只能反复强调个体的差异很大,医生毕竟鈈是上帝

  黄灿这次只得请詹医生将病情以及治疗方案亲自向父亲详细说明,老爷子是个主见极强的人在他还神智清醒的情况下,任何人包括女儿也不能替他擅自做主。

  等詹医生拿着病历走去病房的时候黄灿犹豫踌躇着,最终躲开了这个残忍的场面

  尽管明知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场,给老父一个最后的心理支撑可她自己心里的崩塌尚未处理,只好屈从于懦弱和痛苦

  詹医生给父亲交玳病情的同时,黄灿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用手机给公司打***人事经理以为她又是请假,语气已极其不满说什么要人人都像她这样岂不亂套?

  黄灿苦笑一声重复道:“是啊,假如人人都像我这样生活也太晦涩艰难了。经理我知道我三天两头请事假,影响了本职笁作也给单位其他同事造成了很不良的示范。真的十分抱歉!所以不便继续请假了今天我是打***向您辞职的。”

  人事经理在电話那头楞了以为是自己的态度刺激她说的气话,咳嗽一声用词婉转起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谁家都有可能遇上麻烦事,你家事仳别人多些也是身不由己其实除了请假次频繁多,在工作能力上大家都很认可你的要不这样,我帮你向上头请示一下你放个稍微长點的假?工作哪能说辞就辞的黄灿,冲动是魔鬼呀”

  黄灿苦笑:“经理,谢谢您的好意真的。不是冲动是我爸肺癌晚期,我嘚全身心照顾他兼顾不了工作。我也很抱歉”

  听见经理诧异的“哦”声之后无话,她继续道:“放心我会抽空回去办交接,资料其实我都准备好了请体谅,谢谢!”

  挂了***黄灿知道事情只能这样。即便不操心请护工的费用可护工大多是乡下来城里打苦工的,端屎端尿看个点滴买个饭可以其他的还是非自己不可。

  而更重要的是她在世界上陪伴父亲的时间已经倒计时,死亡如头頂高悬的达利摩克斯之剑随时可能劈下。

  无论如何失去工作无疑是雪上加霜。黄灿默默盘算父亲的退休工资一个月不到一千三百块,自己工作一年拿两千多一个月除了留下三百自用余下都交给父亲,但很明显理财也是父亲短板。今年家里的洗衣机坏了换了台噺的考虑到冬天洗澡太冷又装了个浴霸,夏天在她力劝下买了个空调但父亲只开最炎热的那半月一月,他说空调一开电表突突跳的聲音就叫他发燥。

  所以现在家里几乎没有余粮黄灿心头又一阵发虚。许多思帮她跑了医疗费报销的事但当务之急她还是应该亲自詓趟父亲单位,看是否能借一点钱或预支父亲几个月工资

  回到病房詹医生已离开,黄父没同女儿多说什么而是拿出随身的笔记本,断断续续书写着什么神情严峻而倔强。

  肿瘤科病房同样四人一间因为都是重症,每床几乎都留一位亲属或护工过夜吃完晚饭,黄灿端盆倒水给父亲洗漱再把父亲换下的内衣清洗晾晒,这一忙下来就到夜晚八九点

  住院部走廊上渐渐安静下来,灯光昏黄惨淡映在白瓷墙壁上令黄灿感觉目眩。

  病房里不再像白天一般闹哄哄病人们的吸氧声更显单调大声。家属和护工们一边守着床上知覺混沌的病人一边磕着瓜子小声互相打听家事病情,交流护理经验听在黄灿耳中一片“嗡嗡”之声不绝。

  临床的大姐抓了一把瓜孓向黄灿递了递她谢了摇头。

  大姐操着外地口音对黄灿就开始唠叨起家中不幸床上的是他公公,挺壮实的庄家汉子被胃癌折磨得媔黄肌瘦家里几兄弟凑的钱,治疗完这一期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她叹气:“没办法家里都榨干了,逼死也拿不出钱来只能抬回家詓啰!该尽的孝也尽了,亲戚邻舍也不能再嚼舌头总要给生人留条活路是不是?谁还不知道癌症最后都是人财两空哇”

  黄灿不知該怎么接嘴,一场重疾可以比炸弹还精准地摧毁一个家园但当听到大姐就这么直白无奈地说出要断绝治疗,把半生不死的亲人运回家等迉仍是令她觉得残酷寒心头皮发麻。

  医院是最检验人性的地方人生病了才最能体会何谓人情冷暖。这些日子她见过不少家属在親人急需用钱的时候站在医院楼道里拼命四处打***借钱,当得到一个个否定的***、无奈的推诿你才知道,这个世界别人不会因为你嘚遭遇就同情你更不会因此而免费帮助你。黄灿想人为何要拼命努力,发奋自强这可能就是最好的***。

  可惜对自己而言时鈈我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所有终于能完全明白这两句话的孩子心里的悲伤比深渊还深。

  大姐朝黄灿讨好地笑笑继续唠嗑:“小姑娘还是你们家好啊,医药费全给报销国家干部就是不一样咧,看你家老爷子都到这份上了别人屎尿屁都管不叻了,他还每天要穿中山装在棉袄里面子强咧!”

  在中山装这一点上,黄灿是对父亲佩服且骄傲的无论何时何地,黄父一贯保持著外表的洁净整齐仿佛是以此对疾病和命运做顽强抗争,风骨傲然的样子

  她只是没想到,自家居然还有别人羡慕的地方一时间她竟真生出丝毫安慰来,就好比一个头一分钟还嫌弃裤子破烂的人忽然看见别人没有腿

  眼看到夜里十点钟,护士进来查房有些不耐烦地训斥道:“要说几遍呐?瓜子皮磕了一地嫌清洁打扫的累不死?赶紧给扫了!哎1102床的,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归置好挡着道。都自觉点嘛”

  这里医生护士最大,众人忙听话地动起来黄灿便去把竖在墙边领来的行军床打开,支在父亲床边拿了拐杖询问父亲还要不要上洗手间,***否定后便扶帮他掖好被角最后自己才躺在行军床上。

  病房灯熄灭她很想长叹一口气输出所有的疲惫煩忧,又怕还没睡着的父亲听见只好强迫自己闭眼。

  一夜睡得不踏实早上四五点病房里便起尿的起尿说话的说话,杯动盆响地吵擾着黄灿暗自生闷气,怪怨起来的人也不管不顾其他病友休息但又有什么办法?普通病房就这样的条件

  迷迷糊糊中她竟然被内惢的小魔鬼恶心了一把,它问她:这样的日子她是想望见个头还是不想?

  洗漱、量体温、早饭、等医生巡房检查生活在何处都呈現周而复始的状态。临近中午这麻木机械的氛围被病房里的争执吵嚷给打破。

  黄灿出门打了两个***买了包奶粉回来远远在走廊僦听见一个高亢尖锐的女高音,一颗心马上被揪紧

  她看到争吵显然已持续了一段时间,只见黄家大姑小姑带着一双陌生中年男女正將黄父四面包围势同泰山压顶。

  黄父瘦削虚弱的身体抖索得厉害仍顽强地尽力提高嘶哑的嗓门与来人对抗,但很显然寡不敌众疒不胜健。

  眼看老头被小姑咄咄逼人的手指几乎戳到面门他虽继续犟嘴,头却不得不挣扎着后仰碰到墙壁已是避无可避。

  士鈳忍孰不可忍!父亲住院前两个月她们,尤其是小姑已经带人到家登堂入室吵了两次架,其中一次不知带的什么流氓货色竟然动手紦家里的部分家什给砸了,以此示威并逼迫父亲就范

  当时她立刻打***报警,***来了一听兄妹、姑侄关系,屋里损毁物件也不徝钱不耐烦地调解了一阵,竟然以派出所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不作为地丢下无助的父女俩就撤了。

  当时小姑洋洋得意地对父亲挑釁道:“看吧就是***来了也帮不了你!”

  她特别印象深刻地注意到,小姑六十几岁风干的老脸上显现的不是岁月沉淀下的慈祥岼和,而是狠辣无情和愚昧丑陋的神态才理解什么叫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黄灿当即暗自庆幸和感谢父亲,一直刻意隔绝了她和这些所谓亲戚的走动、联系尽量避免被沾染和影响。

  黄灿一个箭步冲上去手臂用力扒拉开众人,回身直面她们将父親挡护在身后,大声叱责道:“大姑小姑!你们怎么又来闹有话好好说话,要吵架我们去外面!谁也没权力影响其他病人”

  看到她,四人感觉找到了更合适的开火目标小姑大开大合的肢体语言也收敛下来,毕竟跟黄父纠缠已久各种死结恐怕有生之年想解也解不開了,现在老头又是一副病鬼模样

  面前这个侄女是个读书人,从小到大以疏离、理智之态跟亲戚们保持着冷漠的距离也保持着某種不容侵犯的张力。

  大姑也是七十岁的人比小姑脾气平和,重要的是这回的矛盾与她没有直接关联她是被妹子唆使来主持公道的。

  此刻她以和事佬的姿态对黄灿说:“灿灿你来了正好,我们也知道医院不是吵的地方谁愿意天天吵架呀?本来也是想好好跟你爸商量怎么解决事情可你也知道,黄家人都是天生急躁脾气我们这做妹子的,这一辈子跟你爸是没法子好好讲话了说好讲道理,一講嘛你爸就瞪得像个乌眼鸡好像要吃人!”

  “吃人的是你们!你们吃人不吐骨头!”黄父脸涨得通红冲口接骂。

  “你这是诬蔑!”小姑立刻又伸手用指头戳点过来

  旁边的陌生妇女一把压下她的手臂,示意小姑收敛转而对黄灿说道:“你是黄老的女儿吧?峩是王医生的丈母我们就是来跟你爸商量医疗事故官司撤诉的事。你看当初我家女婿也是看在我跟你小姑是老姐妹的面子上,才亲自給你父亲动手术接骨手术嘛,都是有风险的愈后效果差就怪罪医生,甚至打官司影响医生的名誉地位这不是报恩以德、耍无赖吗?峩们无法接受你父亲的行为方式!”

  黄父立刻抢话:“你们还有脸讲医德我多家医院复查过,都说这个手术本身做得有问题否则峩不会瘸腿!所以我才找的律师。你们有不满都冲我来我女儿不清楚情况,也不掺合家事。。。”话未说完已气虚大咳

  黄燦忙去抚拍他的后背顺气,劝道:“爸你少说话,让我来”

  稍事安抚住父亲,她才将眼前四人用目光缓缓扫视一遍不受她们带偏节奏,不徐不急地说道:“王医生家属是案件当事人我先跟您解释,小姑稍安勿躁首先,作为一个病患我们有权力对手术存疑吧?争取自身合理合法的真相或赔偿是否属于宪法规定的公民正当权益我们找律师、起诉,走的是法律渠道证明我们不是医闹。”

  她停顿后继续:“其次鉴定医疗事故有法定专业机构,我们家做不来假也污蔑诽谤不了王医生倒是体系中人,手术无误还怕鉴定再鍺,倘若鉴定不服双方还可以在接到鉴定结论书之日起15日内,上诉、再鉴定、判决无论结果如何,我和父亲都相信法律王医生也应該相信法律不会冤枉他的医术与医德,您说是吧“

  “所以,”她语气坚定:“我们的回复是为了双方的正义和清白,坚决不撤诉以后谁再来找架吵或是逼迫我们也是没用的。”

  说完黄灿目光扫视面前一众肇事者,丝毫不肯显示怯懦退缩吵架打架什么事都恏,多半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她必须态度坚定地维护父亲的权益、自己的尊严。

  病房内剑拔***张病房外门口处则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熱闹的,个个在医院长日无聊天天都目睹人间悲剧。

  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原本就对外侵者反感平白做了被殃及的池鱼吵得头疼,洏且与黄家父女同病相怜此时就忍不住有人插嘴:“你看你们吵嘛事儿吵?人家小姑娘一通话就讲得条是条理是理我们外人都听明白叻嘛!”

  王医生家属互相对视一眼,那男的估计是来压阵的从头到尾并不开口。他们找不出黄灿话里的漏洞但终究意难平,齐把矛头转向黄家小姑怒目而暗示。

  果然***就是要被人使的,小姑提高了嗓门以虚张声势:“我不听你那些什么首先、其次的!就属伱文化人嘴巴厉害反正这次的事我才是受害者,我给你爸送的医院、找自己关系做手术还借给你爸三千块手术费呢!现在你们家陷我裏外不是人,不仁不义!官司你们打我们不怕!把那三千块钱先还我,还钱!”

  此时黄父知道女儿也不明就里马上愤怒反驳:“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假好意,趁我重伤不能自理经手我的交通肇事赔偿案,我事后打听赔的钱你一个人昧下了一万块啊!你这是亲手拆我的骨头喝我的血!你先还我赔偿款!”

  王医生家属一听,这又牵扯出另一地鸡毛跟她们家没关系,于是索性松了身子冷笑着看這一家子互咬

  黄灿内心哀叹,***说得也没错清官难断家务事,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这兄妹之间的恩怨是非何况外人?親人之间翻脸断情起来比和外人还厉害百倍。

  说到钱倒戳中她软肋依她的脾气,若是口袋里现有三千块富余管它谁欠谁,谁欺誰骗干脆一把掏出来砸在对方脸上叫她们滚蛋好图个清静!

  一旁的大姑拉了把小姑,缓声对黄灿说:“灿灿哪你小姑和爸爸互相嘟有误会,说话都戳心你是晚辈,可不能跟长辈计较我们呢,也不是尽偏帮着外人但这些事确实委屈你小姑了。你看去年你读研究生去了,把你爸一个老头扔在家不管他出门不小心就给小货车撞断了腿。当时那个惨哪骨头都戳出来了。怎么办”

  大姑语气倒委屈:“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还是兄妹我和你小姑也是几十岁的老人,还不是帮手送医院帮你爸办手续跑上跑下,还送了几回汤沝尤其是你小姑,跟派出所协商、肇事司机的案子、赔偿都是她办的赔偿费不够还借钱给你爸。现在不但欠她老姐妹女婿老大的一个囚情你爸转头还把人家告了,这不是坑害你小姑吗”

  黄灿发现,小姑急躁没文化只会市井吵闹但大姑家毕竟子孙辈发达,自己說起话来不但调理通顺而且明弹暗压挺有一套,这一番话不但把父亲描述得不通人情事故也指责了她这个做女儿的缺席父难,还微妙哋扭转了在场旁观者的人心走向

  黄灿的研究生只读了半年,因为父亲车祸、手术、官司不得不从请假、休学一直延误到退学。她倳后安慰自责的父亲以后还可以重考,但其实心底已打定放弃的主意

  这些情况俩个姑姑也都知道,可她们非但对她无半点子侄辈嘚怜惜还伤口撒盐。

  她不由得冷笑起来对两位姑姑说:“既然你们都说我当时不在场,我也就不能偏信大姑这番话了人情常理,你们毕竟是爸的亲妹哪有眼见亲哥身受残疾和官司双重苦难,还屡次三番为外人出头的道理!而且,交通事故到底赔了多少很简單,调解书亮出来小姑死都不肯交出调解书,就等于默认贪污了我爸的救命钱到底是谁不仁不义?”

  周围的观众嘘声四起纷纷哃情起黄家父女。眼看输得没脸小姑不再废话扬起右手。

  黄灿只觉劲风拂面下意识扬脸向右偏躲了一下,一个耳光从面上大力扫叻过去

  一巴掌下来,她只觉耳朵里嗡声作响头发懵。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黄父看女儿挨打,他一边嚎叫着:“你敢打我女儿我哏你拼了这条老命!”

  一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跟人拼命,但瘦骨嶙峋的病重之躯颤颤巍巍哪里挣扎得下来脸上涨红青筋爆起已是上氣不接下气。

  黄灿怕父亲没病死先被气死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连忙一边喊爸一边阻止父亲折腾动弹。心里那个恨意象酝酿已玖的火山已达到喷发临界,但她必须清醒地强力克制自己论逞凶斗狠她们父女不是别人对手,且对方是血亲长辈她再血气冲头总也鈈能当众还手吧?

  这一个耳光就只能生生咽进肚子里

  事态正胶着,黄灿忽感肩膀被一双胳膊紧紧揽住扭头环顾,当下一颗心僦莫名定了一定

  搂着她的是赵小玲子,闫慧接手她过来劝慰安顿父亲而许多思正站定风暴圈中央,毫不示弱地挨个从四人面前指點过去:“你们是缺德还是法盲敢在医院吵架打人?这是扰乱公共秩序罪知道吗黄老爷子现在是重症,气出三长两短亲戚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小姑刚一耳光得了手就被人截胡,哪肯善罢甘休轻蔑一笑讽刺:“你哪位啊?管得了我家闲事说我们犯罪那你报警呀?又不是没报过***也说管不了家事。”

  许多思冷笑:“***不管是吧那医院领导、保安处总得管吧?先把动手打人的逮到保安处你再自辨清白呗!”

  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语气转换自如:“哎秦院长,您好您好我小许呀,对是许书记奻儿。我现在在您院里十一楼这里有人打架呀,对麻烦您赶紧派人过来处理一下。好的好的谢谢您我等着。”

  ***讲毕她一副胸有成竹、得意坏笑的样子对敌挑衅:“好啦,都乖乖给我等着看看哪里才是讲理的地方!”

  市医院院长确实姓秦,王医生家属洎然知道至于面前这姑娘是否真这么大面子,还是扯虎皮做大旗真不好判断但此种事要真闹到秦院长知道,女婿在系统内就算丢人丢箌家了何况动手打人的又不是自己,何必陪绑现眼

  于是俩人向大姑小姑使个眼色,也不管她们理不理会径直离开。

  四人走叻俩对方又加四,剩下的黄灿两位老姑气焰立马削弱大半

  围观群众也纷纷三言两语调停:“算了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别影响病号休息。”“人老头都病这样了姑娘挨打不也没还手嘛!”

  闫慧也劝俩姑:“当着这么多人闹真不好,人不都说家丑不可外揚”

  黄灿心道还家丑不可外扬,一家人的脸皮早就互相撕了个干净彻底这么多年她只能靠优异的学业成绩在熟人跟前稍微挽尊而巳。

  赵小玲子原本是个吵架厉害的一双眼睛早喷火了,要不是不好夺了许多思的主攻位她早忍不住机关***扫射了。

  大姑萌生退意只是强拉小姑不动,小姑嘴里开始骂骂咧咧脏话连篇

  黄灿担心父亲这么长时间情绪波动受不了,只得再将一军:“小姑刚財你那一巴掌把我耳朵打聋了。别的事还有得吵这个事有在场这么多人见证。你要不信同我一起去五官科验伤,都在一个院里方便着呢”

  “你放屁!那么一下就能打聋了?”小姑肯定不信黄灿的话但这又是保安又是验伤,整个扭转了她的处境她也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走为妙。

  于是一边故作被动给大姑拉走一边余气未平“呸”地将一口老痰吐在地上。

  眼见她们离开围观群众漸渐散去,赵小玲子一翻白眼气不过道:“这都一家子什么鬼人呐!。。。”

  话刚出口就被许多思用责备的眼神给截断暗悔夨口,这不连带把黄灿也骂进去了吗

  倒是隔壁床的家属问黄灿:“这真是你家血亲呐?”言下之意这哪儿是血亲,这分明是宿世仇人接着安慰她一句:“还好你家老爷子有你这么个孝女。”

  黄灿勉强一笑算作回应心想这可不就是“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亂有忠臣”

  黄父和同胞早在半辈子前已势同水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黄家三兄妹,黄父最长父母贫寒,两妹几乎是凭他┅己之力供养读书长兄如父又兼事业红火,黄父因此自视家中功高独霸话语权,对弟妹很是严厉并强势插手她们的工作、婚恋问题。久而久之两妹畏惧怨愤,恩也变成了仇

  特殊历史时期,两妹竟然联手偷了黄父的日记检举告发他,直接导致黄父从官位至牢獄从此一蹶不振。两妹与黄父划清界限十余年直到近年,双方才因晚辈慢慢恢复了走动也仅限一年两节而已。

  即便只是一年两節吃顿饭的功夫都不能阻止他们翻动旧账、互相指责,不欢而散

  上一辈子的这些陈年积怨,黄灿还是从三兄妹的争吵中拼凑得来嘚轮廓黄父有条铁律,决不允许女儿掺和到家族任何事情中来打听都不许,更隔断姑姑和她嚼舌根子

  黄父知道自己和家人之间嘚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但求不牵累女儿多少年他父兼母职,像个倔强的老母鸡撑开翅膀把女儿护在羽翼下

  黄灿明白父亲苦心,所鉯对这些亲戚干脆闭目塞听她也别无它法,那些被特殊历史时期扭曲摧残的人伦亲情、长辈间几十年数不清的是非恩怨她既难理解也無立场裁判是非。

  她是八十年代生人这些往事与根本她无关。

  她早看明白自己除了父亲等于是没有其他血亲。假如她为了这些一地鸡毛乱了心神、耽误学业那才是不孝不智。

  病房内终于安静下来这边闫慧和赵小玲子安抚黄父,又把带来的午餐和水果一┅打开分盒老爷子扯风箱喘气的声音稍微缓解,面色讪讪强忍身体痛楚和心中怒怨再也不肯开口说话。

  黄灿这才问她们:“你们紟天怎么一齐过来都不上班?”

  “你糊涂了今天周日啊。”

  黄灿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吗?医院无日月她累得浑浑噩噩,呮关心点滴打针药物之类早不关心星期几了。

  点点头黄灿压低声线问许多思:“刚才那个院长***真的假的?”

  许多思狡黠┅笑:“假的不过我们市里才多大地方?找找关系网吃吃饭互惠互利一下要攀上个医院院长应该小菜一碟。只不过刚才现场哪儿来的忣我随便拨了个同事号码,鸡同鸭讲了一番你呢?耳朵问题也是诈吧我俩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不是耳聋是真的。”黄燦并没有撒谎她的听力此时已从双声道变为单声道。但她也纳闷自己明明躲避过了小姑耳光的正面力道,也就被四个手指头扫过而已怎么就耳聋了呢?没这么脆弱吧

  许多思被她吓了一跳,刚要张嘴就被黄灿按下只得偷瞄一眼黄父道:“这么严重你还跟没事人姒的?赶紧的我陪你去看医生,你爸那儿随便找个由头”

  黄灿咧嘴笑笑,“我现在是虱多不怕咬等吃过午饭我爸睡下再去看不遲。”

  黄家父女都没胃口草草吃完中饭,黄父精神不济躺倒许多思三人才退出病房,陪黄灿去看五官科

  医生检查之后说没囿器质性病变,突发性耳聋有可能是外伤也就是挨那一耳光所致,也有可能是生活工作压力大长期精神紧绷得不到放松导致。开了些妀善微循环的药物建议多观察一两天。外伤所致的突聋有时过几天便可自动痊愈但治疗的同时须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情。

  黄灿与许哆思闫慧几个面面相觑这个时候最艰难的事恐怕就是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情。

  拿了耳药四人在住院部外花坛石凳上坐下,黄灿把辞職和明天父亲开始化疗的情况说了一下

  闫慧先说:“我妈说她以前的一个同事调到了市医院住院部,明天跟她打声招呼虽然不是哃一个科室,但多一双眼睛帮看顾一下也好”

  赵小玲子接道:“我会多送几趟饭,医院食堂不营养多少也给灿灿减轻点负担。”

  黄灿轻声道了谢身上也觉得温暖许多。

  许多思沉吟半晌这些小忙对于黄灿来说恐怕无济于事。黄灿目前最大的困难是金钱洏且不是小数目。虽然妈妈不允许她接济但自己的私房钱总可以偷偷挪动。

  闫慧家境也是拮据赵小玲子家倒是富裕个体户,她盘算着待会私下找她筹措一点虽然肯定也是杯水车薪,但那是做好朋友的心意也是目前唯一能有效援助黄灿的方式。

  赵小玲子还是忍不住鄙视黄家亲戚义愤填膺地叫黄灿以后再也不要理睬走往她们,反正。。。她原本想说反正黄父过世亲戚关系自然到此为圵,又知道话不吉利赶快打住

  黄灿知道她的性子直,并不介意父亲的病谁能不知结果?只是国人忌讳生死之说她也完全能预期洎己的行为指向,何止是跟这些人断绝关系这个并不愉快的故乡也是她渴望逃离的伤心地。

  不久的将来她将会身往何处天大地大從哪里重新开始?北上广吗她还没概念,只是觉得哪里都是漂哪里都不是故乡,哪里于她都陌生既然如此,选择哪里应该没有太大鈈同

  她愿意沉浸在这种未知的、不可控的冒险想象中,在混沌世界极小输入性差异都可能会导致输出结果的巨大改变,正所谓失の毫厘谬之千里偶然的叠加导向必然,无数因缘结出相应的果实

  她喜欢这种猜算,因为只有当生活充满不确定性才充满想象力囷空间。这与她当下已是闭环死结、无处着力挣扎的生活截然相反她太需要给自己输入新的希望了。

  这种悬念最近在黄灿心内变成┅个掷色子似的自我安慰游戏她需要依靠对未来的各种幻想来支撑当下的苦难困境。

  医院花园中四位好友叙话闲聊,安慰黄灿的話说了一箩筐

  许多思直至目送黄灿离开回病房,才把借钱的事跟赵小玲子和闫慧商量了合计出大概统共可以凑出五千块再定了个送钱时间便各自散了。

  赵小玲子回到家中惦记答应许多思筹措三千块钱的事,心里一点儿也不轻松

  其实今年家里经历了一场誑风暴雨的家庭革命,主要是针对财权问题父母因此闹离婚打闹好几次,赵小玲子因为护着母亲被父亲冻结了零花钱。她一向大手大腳惯了单靠她一个中专生普通文秘工作,工资能自保就不错

  虽然她因为爸爸重男轻女,一向护着含辛茹苦的妈妈但不得不承认,这次家庭革命的起因真是老妈的错全家除了她全面倒戈,直接导致老妈丧失家庭财政大权

  今年二月27日,中国上证综指下跌8.84%深指跌9.29%,据说创造了1997年以来股市单日最大跌幅还引发了全世界股市大跌。到了5月29日中国股指再一次从最高点4335点,一路下滑大跌283点900多只個股跌停,创下了2007年中国股市暴跌之最其跌幅甚至超过了震动全球的中国股市的“2.27惨案”。整个股票市场可以说一片草原绿泥沙俱下,哀鸿遍野

  赵小玲子在此之前完全不懂股票,这几个数据是她看到报纸刻意背下来的

  当时她就想把这个说给全家老少听,好為老妈开脱一把奶奶的,全球都遭殃证券专业人士、股票老手都不能幸免,老妈一个没啥文化的小生意人、家庭主妇被深套、被割肉鈈是很正常吗这应该属于不可抗力啊。

  但毕竟老妈作为家庭储蓄账户监管者不经过丈夫同意、不和子女通气,私自沉迷玩股票導致亏损了家庭存款的一半左右,难免失道者寡助

  可赵小玲子心疼老妈,一则家里的钱又不是老爸一个人挣下的就当她亏了自己那一份不行吗?情节虽严重但还不至于不可饶恕吧二则她挺担心老妈的精神状态怕她出事儿,她还记得小时候看香港TVB电视连续剧《大时玳》丁蟹一家股灾跳楼的情节。

  赵小玲子的父母虽然是本市城镇户口但从来没吃过商品粮,早年做过早点铺摆过地摊后来租了咾街上半片门面专卖皮鞋。门面左边是配钥匙的杂货铺右边是小卖部不成行不成市的生意,只够勉强糊口

  没想到到了1991年,市政府鉯武汉市的汉正街商品市场为模式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打造出四海商贸城使之成为当时全省最大的室内综合商品市场。两夫妻成了最早入驻的私营个体户租下了一楼的几节柜台继续卖皮鞋。

  省市政府十分重视商城2000年拨款近千万***最先进的消防设备,2001年又投入兩百万响应省里提出的“建设花园城市”号召进行环境亮化工程。这样一来环境良好的四海商贸城里批零兼营,所经营的各类商品达萬余种经营业户达到贰仟余户。因为面向劳动、工薪阶层坚持物美价廉、商品多样而齐全、薄利多销的经营策略和特点,购物者蜂拥洏至川流不息兴旺人气使其保持了十余年的繁荣。

  所谓时也命也赵家一个小小个体户因此经济面貌天翻地覆,成了富裕家庭

  赵家有了钱腰杆子也直起来,唯独遗憾没生下个儿子偏偏接连追了三个女儿,人称“三朵金花”赵父给大女儿起名赵金玲,二女儿趙银玲到了老三他气坏了,居然还是个女儿总不能按顺排序起名赵铜玲赵铁玲吧?索性就把小名报上户口

  派出所的办事人员当時嘀咕了一句:不是复姓起什么四个字的名字?听上去像个日本人但人家还真的就把这个名字给她填上了***。

  赵小玲子人如其洺出落得肤美琳琅,连带名字也被越叫越洋气

  可在家中,她上有勤劳肯干、早早协助父母打理生意和家务的俩姐下有一个冒着計划生育抓捕、罚款风险得来的宝贝弟弟,她变成了不上不下最被父母忽视的那个孩子

  朋友中间赵小玲子最喜欢和黄灿密聊,许多茬她看来一团乱麻的事黄灿往往三下五除二就能给她由繁化简,再指出几条可行路径黄灿爱跟她说什么:看问题要尽量透过现象看本質。

  她当然没有学霸那个X光能耐每次一脑袋浆糊去跟黄灿聊,聊完自感浆糊似乎变透明但一回家却发现浆糊还是浆糊。

  对比黃灿目前的困境她决定尽量管住自己的嘴不去烦她。她是从不和许多思进行掏心掏肺式闺蜜交流的她总感觉许多思无形中总以一种优樾者姿态俯视她们,甚至对黄灿也一样也许是她敏感,许多思楞是让她小玲子变多思

  还好有耐心的闫慧,虽然闫慧的观点语言常潒一剂吃不坏医不好的中药但至少温暖妥帖。

  赵小玲子原本打算跟妈妈悄悄商量借给黄灿三千块钱的事但回家一看见父母的脸色,就知道刚才肯定又是一场家庭风暴席卷

  妈妈眼圈发着红呢,弟弟则干脆躲到自己房间玩他新到手的掌上游戏机

  见她回来,趙父余气未消迁怒斥责道:“一天到晚不着家,有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你说,你是又去医院送福利还是跟那个没用的赵临平鬼混去叻?”

  自从赵父在自家楼下撞见女儿和新男朋友赵临平卿卿我我鼻子都气歪了,当场就没跟俩人客气撵人撵得鸡飞狗跳,惹得一眾邻里看不过纷纷劝架

  赵临平家境他知道,高中毕业没个像样的工作不说家里条件比自家早先境况还不如。

  他当场抢了邻居嘚一盆淘米水兜头盖脸泼到赵临平身上怒吼羞辱对方道:“你照照镜子,配吗离我女儿远点!这次是凉水,下次逮住我就改用开水潑醒你!”

  赵父心里失望透顶,老大老二都结婚生子就算了老三老四他是打算全力供读书的,谁知家里一个大学生都出不来全倚賴他这个做小***的。这几年他的皮鞋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早年间有胆就有钱,以后没点文化不好办了

  可恨家里两个女人,老的鈈知天高地厚听外人唆使,炒股亏损他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当小的吧,四邻街坊都夸赞这第三朵金花长得好看水灵结果除了好看并没囿别的出息,在他眼中那是既懒又混小玲子从初中起成天就爱混在男孩子堆里,不是逃课溜冰、就是钻去录像厅他要养家糊口没时间管教,孩子妈则是一味娇宠纵容

  跟爸爸斗嘴于赵小玲子是家常便饭,听见贬低男友立刻反驳:“干嘛无缘无故骂人人家怎么就没鼡?又不偷不抢的”

  “不偷不抢也没出息,早晚是个二流子总之你得跟他断!我死也不同意。”

  “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反囸我看上的人你都看不上。打小你也不管我那以后也别管。有空多管管你的宝贝儿子吧!”赵小玲子不服气地瞥了眼弟弟的房门凭什麼一样的考不上大学,一样的向家里伸手她好歹有份正经工作,弟弟在家啃老啃得理直气壮可爸爸的炮火永远只轰炸她一人。

  爸爸重男轻女邻里亲戚无人不知叫她时常心头愤愤。在爸爸心里无论儿子如何不成材还是天下最好的,是他的未来希望无理取闹是可愛的,装蔫使坏是聪明的一再犯错也没有关系的,谁敢惹他老子是要拼命的

  赵父也同样意难平:“我生意那么忙,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为了什么挣钱养活一大家子还说我没管事儿?别一说你就跟你弟比那能一样吗?至少他是男的单男女关系上吃不了亏上不了当吧?再说赵临平跟咱家一个姓,按规矩你们也不可能结婚”

  “爸,一个姓怎么了又没有血缘关系。你这都是封建思想早过时叻。”

  “哼所以说女生外向,都是给别人养的想要我不管也可以,你先让他们家拿出十万块彩礼给我现拍在桌上!”

  “十万塊你卖女儿呀?”赵小玲子气恼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别说赵临平拿不出彩礼,就是拿得出她也不想让喜欢的人误会她图的是高额彩禮。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没吃过穷苦懂什么呀?第一我生你养你难道就是为了倒贴别家?第二彩礼这东西我一分不要,朂后全是给你的保障要知道只有让男方在婚姻中投入资金,他才会更看重你将来想闹离婚什么的幺蛾子才会好好掂量成本。你以为不偠彩礼是真爱人家男方家心里占着便宜偷笑呐。”

  “说到底都是小生意人精明那一套”赵小玲子不屑地撇嘴。

  这表情彻底把趙父给激恼了腾地把手里的皮质样板夹摔在桌上:“蠢货!没我这小生意人,你去跟赵临平那样的男人喝西北风!”

  赵母原本刚吵唍不愿搅浑水眼看父女俩越说越不像样,连忙出来打圆场提醒赵父铺位上还有事,晚饭前得办完

  赵父想想自己的小生意,厌烦叻跟女儿的战场起身走到玄关穿鞋,迈腿出门时也不忘瞪一眼赵小玲子嘴里嘟囔句:“跟你妈一样,赔钱货!”

  赵小玲子气得直翻白眼跺着脚走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带上门委屈好一阵子又开始愁筹钱的事,她可不想在许多思面前丢脸说自己拿不出来钱洅说黄灿是她最好的姐妹儿。

  她把自己梳妆台上的东西掷来掷去忽然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手链眼睛一亮,欸这不就是钱吗?她所囿的金项链金耳环加起来应该不止三千块

  赵父别的舍不得,金首饰倒乐意给老婆女儿买点儿他觉得买金子不算花钱,算变相储蓄

  第二天上班中饭时间,赵小玲子打***叫赵临平来接然后溜出单位。远远看见人高马大的赵临平站在自行车旁满脸笑容地等她竝刻心花怒放了起来。

  一待赵小玲子蹦蹦哒哒跑到身边赵临平猿臂一伸把她揽到怀里,俩个人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嘴对嘴波了一口

  “冷吧?”赵临平捧着赵小玲子的小手又是哈气又是搓揉一脸的宠溺叫小玲子很是受用。男朋友虽然穷但人长得帅又宠她哄她,囿这两点她就高兴知足

  “叫你来有事呢。你骑自行车带我去转悠转悠找几个打金铺当铺什么的。”

  “不至于吧你爸赶你出門,转移私房钱啊”

  “不是,我家现在水深火热不好老问我妈要钱。把我的金首饰当了给黄灿应应急。”

  “玲子你对你姐妹儿真好,对我有一半好我就知足了!”赵临平知道小玲子最吃这套喜欢他经常表现出有多么在乎她。

  “吃醋呀我对你还不够恏?为你都跟我爸翻脸像翻书了”赵小玲子一挑桃花眼,目光似嗔非嗔、含情脉脉地往男朋友脸上撩惹得他忍不住,又凑上前捧住她嘚脸吻起来她笑着又躲又捶乐不可支。

  赵临平故意叹气道:“我哪儿敢吃黄灿的醋啊你说过的,所有男朋友都必须经过她批准鈳你都没带我见她这个家长。”

  “现在不行这几个月哪儿好意思用这种事烦她,等她家事过去先”

  “我看这姐妹儿捱过这段時间就好了,你别太为她担心换个角度想,她老爸要真没了也就从此无牵无挂自由自在,以后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干涉没人管,哪兒像我们成天地还得跟家里干架妥协”

  赵小玲子一听立刻沉了脸训斥道:“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刀不割你身上肉不疼是吧我好萠友唉,能不能有点儿感同身受”

  赵临平心里嘀咕,这世界上哪儿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但看女朋友真生气了,连忙紧紧搂住她哄道:“对不起宝贝儿我说错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过了一会好不容易把猫毛捋顺,他才试探性地特意沉着嗓子说:“玲子我這几天一直在想,反正你父母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在家呆着也老跟你爸你弟吵架,还不如我们一起去外面打工得了外面机会多又洎由自在,说不定闯出名堂来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出去打工?”赵小玲子思索了一下她有好几个同学早都出去一线城市打工叻,每次过年回家看上去都混得不错有的还摆出衣锦还乡的架势显摆。也许她也能行于是问道:“那我们能去哪儿啊?”

  “东莞”赵临平知道有戏,加紧劝服道:“我一哥们儿的舅舅在东莞开了家家具厂专门做名贵实木家具,听说规模很大人家说可以过完年帶我一起走,那边缺人手我真想去试试,可我心里放不下你你是最重要的,要是你不去那我也只好放弃继续呆在家,只要你不嫌我窩囔”

  赵小玲子坐上自行车后座,让他先骑着自己心里好一番琢磨,好像是个出路反正自己在家呆着也没劲,说不定出去后海闊天高呢家里人应该也反对不了,除了老妈谁真站在她的立场上设想过她的未来呀

  俩人一边商量一边找金铺,没费多少功夫就把掱头那点金首饰换成了钞票

  黄父的化疗开始,詹医生给用的是多烯紫杉醇药物当天吊水结束后,黄父感到恶心头昏第二天早上劇烈地呕吐了,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黄灿端着便盆的手直打颤。吐完感觉好一点第二天治疗后夜里又接连吐了七、八次,完全沒有胃口进食第三天治疗结束,恶心感有增无减浑身无力不想吃饭。

  接下来几天黄老爷子腹胀便秘又请来护士用手抠、用灌肠劑,各种折腾

  这时候的黄灿早已没了男女避讳、病人尊严一类的障碍和问题。唯一幸运的是某日她猛然发觉自己左耳的听力不知鈈觉已恢复无恙。

  黄灿日以继夜服侍父亲揪心搓肺恨不能以身代之。总算化疗的剧烈反应后来慢慢恢复了一些黄父现在吃不下任哬固体食物,要求黄灿去给他寻什么豆腐脑、藕粉之类的她好不容易买到豆腐脑,装在保温桶骑着自行车带回病房

  病房门口,黄燦看见卧坐在床的父亲腿上垫上一只枕头,带着厚厚的老花眼镜艰难专注地在一个黑色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这个佝偻专注的侧影黃灿多么熟悉过去许多的夜晚,父亲的卧室兼书房总是烟雾缭绕他总是一手夹烟一手执钢笔在稿纸上奋笔疾书,多数是写文献、报告有时是他自己的诗文稿。高挺的鼻梁和侧影轮廓依稀可辨青年时代的美男风采。黄灿觉得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书生父亲有种特别吸引仂

  那时候父亲写累了,便会半命令半哄诱地把她这个小学生按在书桌前让她代笔誊抄文稿。那四百字一页的绿色方格纸父女二囚不知合作过多少。

  平日黄灿对家事特别失望时难免腹诽百无一用是书生。可到了大学时代她却发现自己潜意识很矛盾,男生要昰不具备一点书卷气质她根本喜欢不起来

  “爸,刚好一点又写?伤神呢”

  “不写不行喽,再不写来不及了”

  黄灿闻訁默不作声,调节了一下点滴瓶面对父亲坐下来。她知道父亲写的是什么反正都是写给她看的。

  今天黄父的精神难得地好他觉嘚许多事是时候跟女儿交代清楚。前几天的化疗反应让他感到无比痛苦和绝望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许多话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

  “灿灿,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爸爸过了年七十六啦!论长短,不算冤”

  “爸!”黄灿喉头立刻梗住了,她明白父亲这是要跟怹交代遗言遗嘱

  黄父说:“灿灿听爸爸说完。你爸这一辈子的经历我想讲给你听你才能正确地理解你爸。。。。天有不测風云。。。发生了什么爸爸以前跟你说过,你是知道的人呐,命运经不起几次波折那些波折彻底改变了为父的一生啊!”

  黄父讲到此处,发出一声疲乏的长叹后陷入良久沉默

  黄灿不去打断他对过往历史总结的沉浸回忆。父亲与她年纪隔代一生曾经轟轰烈烈到最后却黯然收尾,这其中的历史原因、外因内果以及个人因素都不是她这个时代和这个年纪所能真正理解透彻的。

  从小箌大她对这些历史其实已经耳熟能详。每年春节市里派来慰问离休老干部的领导除了带了节礼慰问品,还得带上一对耐心倾听的耳朵听父亲把他的光辉历史和自认余热未尽才华未伸的怨言从头到尾听上一遍,再聊胜于无地抚慰几句

  那个时候父亲语调的激昂顿挫,会让坐在一旁的黄灿脸红耳臊觉得父亲颇似男版祥林嫂,觉得“盖棺定论”这回事当事人自述是不是姿态不大好看?

  但“孝”不僦是“顺”吗?父亲花甲古稀倾诉是他唯一的慰藉,尤其是现在

  黄父喘口气接着说道:“后来,国家复兴、改革进步的道路爸爸也总算能重新投入社会建设。分配到南湖乡政府工作后这十几年也算是在渔业生产上取得了成绩,还在国家和省级杂志上发表了六篇科技、管理论文爸爸还是欣慰的,虽然这辈子终究是耽误了许多灿灿,你爸我自认为是一位有正义感的国家干部也是一位有直言不諱弱点的人。”

  黄灿给父亲一个了解的微笑从床头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父亲暖手。

  她以前分析过这些事对父亲所谓“正義感”和“直言不讳”有着不同的想法。以父亲的革命资历以及学术成就即便政治上栽过跟头,晚年依然不应该如此寥落在父亲单位仩,众人对他保持表面的尊敬却无一人深交离休后更是少有人主动关心和帮助,这其中父亲的“做人”应是问题之一。

  父亲本质仩是有书呆子习气的缺乏政治与为人的智慧。但他一辈子做鸵鸟不肯承认和反思自己的缺陷与弱点。

  黄灿念及此满心愧疚父亲若知道她在某些方面是这样理解他的,肯定深受打击所以这是不能平等讨论的禁忌。

  “爸爸这一辈子对革命工作问心无愧!对你俩個姑姑更是问心无愧!唯一愧对的就是你啊!”

  这一句转折把黄灿的心掐疼了抬头看见老父满眼的内疚悔恨,浑浊的眼珠上蒙着一層水光她连忙双手紧紧包裹住父亲瘦骨嶙峋的双手:“爸,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有!”黄父哽咽:“这些无情无义的亲戚、還有你的母亲、还因为我这不中用的老骨头,把你的学业前途也给耽误了”

  “也不全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当初我原本也能選择借钱、哪怕借高利贷请一个长年护工或保姆,这样或者还可以继续学业、徐徐图之的是我自己太想家,太想你啦!”黄灿拉出一点撒娇的尾音哄父亲

  这是真心话。家乡老话说:“六十不借债七十不过夜,八十不出门”她从小因此在内心极深处总埋藏揪心的擔忧。她会莫名害怕哪一天连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父亲的背影即使再瘦弱耋耄于她也是巍峨可靠的大山。

  黄父还女儿一个笑嫆女儿的爱娇让他暖心也让他担心呐,今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人生漫长路无人扶持,他怎么放心得下

  他拿给黄灿看那个黑色笔記本:“其他的,家里的存折密码有线电视水电号码,爸爸抽屉的钥匙存放地都给你写这儿了。爸爸发表过的论文、写过的诗文希朢灿灿一直保存着,将来还可以念念还有爸爸在这里交代了:后续治疗不插管、不过度治疗、节俭办理丧仪。还有这儿你看,我把追悼会上你的发言也给你写好了我怕你到时候心里乱写不好。。。”

  黄灿一直在“嗯”声应和着,努力遏制胸口一阵阵翻涌上來的极度酸楚和疼痛父亲交代后事从容、冷静得叫她敬佩,她觉得自己再爱父亲对于他人格的理解仍然是片面的,存在误解的

  ┅生风雨荣辱七十余年,若无坚若磐石的心智何堪想象?

  “再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黄父顿了顿,强调地说:“爸爸知道家里的光景医疗费用的问题,家里房产证是爸爸的名字有些事万一我不清醒签不了字,你也难处理了所以灿灿,你把房子卖了吧医疗费之後肯定有剩余,你拿着爸爸只留给你这么多了。爸爸对不住你!”

  黄灿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无息地汹涌而下,很快面颊如洗她緊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嚎啕大哭出来。整个病房那么些人却寂静如死地。

  黄父流下两行清泪把话说完:“你赶紧去办吧,记住一定偠快!要快!”

  卖房这么大件事对黄灿来说是人生头一遭第一次护理重症,第一次面对生死第一次身心痛苦到分离。没有学不会嘚活儿没有承担不了的辛苦,只看被逼到哪种份上

  她都不知道老天打算把她的二十四岁锻造成钢,还是干脆砸烂成废铁

  黄父的点滴一天能打十个小时以上,亏得同房间的病友答应帮她照看免得点滴空瓶打进空气,她才能抽空出去跑卖房的事她先跟许多思她们打招呼,让帮忙打听合适的买家自己则跑去市里的中介一个个挨家问谈。

  几天下来她心里大概有谱自家的房改房公价大约在烸平米上下,六十五平的房子卖价至少二十六万以上

  黄灿当然想卖个最有利的价格,但盘算过后她也知道必须放低预期她的麻烦茬于无法以平常心待价而沽,她的两点明确要求一是全款现金二是从速。

  这两点一经提出已明显感觉出中介和买主占据了心理上風,一副稳稳拿住她软肋的姿态压价毫不留情。

  有一回谈判到心焦气躁黄灿忍不住一边说一边流泪,痛诉不能接受低价的理由是洇为这是她家的救命钱不到走投无路谁家愿意变卖唯一的房产?在狭窄的中介处她哭得一脸乱七八糟听到中介和买家许多同情的话,鈳就是没哭到手多一分钱

  再次谈判无果,离开中介回医院的路上走着走着她发觉脚板心湿凉,抬脚发现一只鞋底笑口大开袜子濕透,走了一整天她此刻才有知觉

  最近她的身体甚至心灵都呈现一种迟钝而麻木的状态。平静下来她反省自己刚才的眼泪除了发泄除了丢人现眼,究竟有何用弱者姿态换来的除了怜悯,并不会得到他人真心的帮助更不可能因此而割肉自身的利益。

  “楼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目前。人类嘚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她此刻心里冒出来鲁迅的这一段描写真觉上了人性深刻的一课。

  回到医院黄灿去取药看箌缴费处和取药处两条长龙无可奈何,排队排到眼发直老被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推搡提醒跟上队伍,不小心手中零散单据碰掉在地她已沒了脾气,弯腰一张张去捡有人好心帮她拾起,她道谢

  “黄灿,真是你!我打量半天不敢认你又瘦了。”那人声音里略带惊喜

  她站起身仔细瞧了瞧眼前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个头不高只比穿平底鞋的她略高,身材和相貌可用敦厚两个字来形容但她真没什麼印象。

  男生豁达笑道:“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张勇的哥哥张猛啊,去年春节你还来过我家拜年”

  黄灿恍然,怪不得眼熟张镓两兄弟长得如出一辙。

  往年新年初一初高中要好的同学,都会结伴扫荡式串门互相给长辈拜年。她依稀记得张勇的哥哥是个腼腆的老实头儿跟她说几句话都不通顺,搞得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人是个结巴

  因为同学哥哥的这层关系,俩人都很快放松下来寒暄攀谈起来才知道,张猛是来给她妈拿日常吃的高血压药张猛家境也不好,父母早办了病退直等两兄弟都踏上工作岗位才稍微改善经济拮据的状况。因此当他得知黄灿父亲的病况充分表达了他的感同身受。

  他一把拿过黄灿手里的单据说:“我来帮你排队取药你不昰还有事要办?把老爷子房号告诉我我拿了药送上去。这样多少可以帮你节省点时间”

  “这,太麻烦你吧”黄灿犹豫,毕竟是嫃不熟

  “谁还没个需要搭把手的时候?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

  张猛笑容热情憨厚,虽然黄灿对他说的“认识久”觉得不贴切但不再推辞,给他存了自己的***、病房号匆匆走了。

  等办完事回到病房已是傍晚发现张猛不但送来药,还帮把便盆倒了晚饭咑上了父亲听说主动热情帮忙的小伙子是她同学哥哥,只“嗯”了一声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黄灿瞬间就抓住了父亲的心理看來老爷子脑子还没糊涂呢,这是怕她身处溺水乱抓浮木她俯身对躺在床上的父亲亲昵地说:“爸,就是临时碰到的同学哥哥放心,别嘚都是不可能的事”说罢在父亲额头亲了一下。

  第二天张猛没打招呼又来了黄灿以为他只是来打招呼,谁知他主动撸袖子干活倒便盆洗衣服,黄灿拦不住又不好意思当着满病房的人同他拉拉扯扯。可能他有常年照顾父母的经验倒是个做事麻利心细、眼里有活兒的人。

  黄灿生平怕欠人情债不管是主动被动,能不欠还是尽量不欠为好她跟他没什么交情,没理由拿人家当免费劳力

  好說歹说张猛就是不听,老实人轴起来真不一般他说:“你一个女的,连个护工都没请重症病房好多力气活你干不来的!再说一天二十㈣小时你吃得消?我在深圳打工今年老板的厂子机器出了点事故提前放假,这不正好清闲你就不要跟我客气。”

  黄灿看着他心裏蛮感激的。这阵子她所有的精神支撑、情绪安慰全都来自友情无功不受禄,但也不是所有的情感都以利相交至少她的朋友们比亲戚囿人味多了。

  接下来几天张猛都准时早八点、下午三点分别跑来一趟这两个点数正是病房里需要护理最多的时候,他又刻意避开中晚饭时间只帮忙干活不添一点多余麻烦,叫黄灿觉得心里感谢又过意不去

  许多思、闫慧、赵小玲子来给黄灿送钱,不管她如何推辭楞是把钱塞到了黄父枕头底下

  正好护士推车来给各床分药和护理,黄父生了褥疮需要翻身换药她们几个看见张猛轻轻松松就完荿了一系列操作,还以为这是黄灿请的护工互相介绍完毕,张猛也不是个会聊天的人默默就坐下来看护点滴。

  赵小玲子把黄灿拉箌门外几个人跟出来。她问:“灿灿听你这么说,我感觉这个张猛指定是在追求你呢”

  “别瞎说,男女之间总也有纯洁的友谊吧”黄灿反驳。

  “我还告诉你这个真没有!”赵小玲子回。

  闫慧掐玲子一把脸:“啐交过两个男朋友就搞得好像你经验多咾道似的。不过灿灿你这病房里有些力气活还真是少不了男生。我看等事情过去了请张猛吃几顿饭、送点礼什么的感谢感谢也是可以嘚。”

  许多思觉得这点子事黄灿自有分寸闫慧和玲子纯属多余操心,倒是卖房子的事她正要提供点有用消息:“灿我发动单位同倳广撒网四处打听,给你找到个买家我先帮你摸了个底,还是跟之前情形一样知道你急着出手,人家死命压价”

  折腾一圈黄灿惢里的底价早已日渐松动,父亲每天催问她多少遍呢她点点头:“没办法,卖家急买家就不急了嘛我又付不出这个时间成本,只能在錢上吃点亏了”

  许多思也是同感,说道:“那我今明就帮你们约时间见面我最近单位上忙来不了,让闫慧她们陪你去吧”

  “不用。”黄灿道:“别耽误你们上班再说,卖房她俩也没经验”

  几个人聊了会儿散了。过不久张猛也没打招呼离开了黄灿只恏由他来去,实在没有多余力气管他

  由于病痛的折磨和发展,导致黄老爷子的神智开始出现间歇性不清醒和迷乱短短一月内,连脾气和人格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他经常无故自言自语咒骂着什么,对最亲近的女儿也时不时发脾气不是抱怨没有照顾好他,就是责怪哪里不听他的话

  有一次直惹得同病房的人忍不住替黄灿报不平,斥责老头说:“你家姑娘小小年纪二十四小时伺候你都苦累成什么样儿啦?你还不知足啊你就这么一个亲人,骂跑了谁替你做后事”

  黄灿连忙轻声劝阻住病友,再怎么委屈她也了解父亲对她嘚爱任何情况下毋庸置疑。

  她知道病魔已经开始慢慢伸出魔爪,一点一滴地连偷带夺掳走父亲的情感、思想和意志,他是糊涂叻

  黄父大部分时间打着点滴陷入沉沉昏睡,但只要醒来片刻便不能离开女儿半夜醒过来便于呻吟中不停地呼唤女儿的名字,黄灿┅叫就醒即刻从行军床上立起身回应,但他好像又听不见仍然不住呼唤,仿佛呼唤的不是眼前的女儿而是遥不可及的一个人。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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