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被破坏的阵法, 想要重新开启,对于宴夏来说, 是从未尝试过的事情。
身侧错乱的脚步声与刀剑声让宴夏难以平静下来去思考,但事到如今, 她已经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苏倾如今还在阁楼当中阻拦那魔物出世,而荀周也竭尽全力护着她,若在这个时候让那魔物自这山庄中走了出来, 后果将是什么宴夏不敢去设想。当初大爹爹会来到这里, 布下这个阵法,必然也是怀着与她如今同样的心情,而她是大爹爹唯一的传人,她总要……能够配得上做他的女儿。
宴夏紧咬着下唇, 凝眸看着眼前的阵法, 意念再动,四周本已经沉下的金色光晕再次浮现而出,在空中闪烁着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 再次聚拢成形。
眼前的情形让宴夏心中微松了一口气,然而眸底的笑意还未升起, 那些堪堪聚在一处的金色光晕便像是被狂风席卷,不及燃起烈焰,便再度消失在原地。
宴夏面色骤然凝重,下唇咬得泛白,几欲滴血。
她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力量在组织着她开阵,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力量, 强大而压迫一切,丝毫不讲道理,将她所有的意念击退得溃不成军。
那种力量究竟属于谁,一切似乎呼之欲出,傅然曾经说过,这世间能够开启这道阵法的只有五道中人,而能够以这种方式阻止她的,除了五道中人,便只能是那高阁上的魔物。
那魔物早已经脱出了阵法的控制,正如同荀周所说,想要将他再以阵法封印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南河镇发生鬼门那件事以来,宴夏经历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她已经有过太多的不甘,她也不愿意再有下一次的不甘。
眉头紧紧蹙着,宴夏回想着从前大爹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还有他曾经教她一遍遍去画那些画时候的每一笔,她紧盯着墙上阵法曾经落笔过的痕迹,想象着当初大爹爹开阵的情景。那时候他必然也面临着如今的状况,他是如何战胜那魔物,将他封印其中?
金色的光晕再度升起,流转在宴夏周身,她找到那阵法最初的一点,意念再次落笔,一张脸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散落四处的那些金色光芒终于再度凝聚,勉强着落下了第一笔。
光这一笔,便几乎耗尽了宴夏的心神,她强自收起所有杂念,苍白着脸不去管掌间升起的冷汗,紧握着双拳继续操纵那阵法。
这举动勉强至极,宴夏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撑到多久,喉间已经升起了一阵猩甜,她毫无停下的意思,继续画出那阵法,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就在宴夏摇晃着快要支撑不住之际,四周的刀剑声突然之间静了下来。
宴夏一怔,虽心神全在那阵法之中,但却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变化。
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那是一直笼罩在阵法上空,压迫着她无法呼吸的那种强大力量,那阻止着阵法金光凝聚成笔墨的力量。
随着那道力量突然消失,原本黯淡的阵法随之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原本属于大爹爹的那些阵法能量与如今宴夏所操纵的金色光芒交相辉映,直冲天际而起!
宴夏自意念中回过神来,再度睁眸,眼前高墙上的阵法开始现出原本的模样,再度变得清晰而深刻,那些符文与阵图仿佛在此时有了生命之力,莹莹光明映照四周,原本已经直冲天际的黑色魔气竟随着金光的大盛而渐渐消失下来,最后——湮没于那阁楼之中,再不复出现。
整个过程宴夏始终紧紧盯着那一处,直至所有的魔气消失湮灭,再感觉不到它的气息,宴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身子有些脱力的摇晃着便要倒下。
好在这时候荀周及时赶到,抬手扶了她一把。
宴夏回过神来,她苍白着脸看起来前所未有的虚弱,但四周的黑衣人还没有离开,眼前的一切也还没有结束,宴夏抬眸看着荀周,看到他染血的衣衫,勉强站稳了身子,喃喃道:“荀大侠……”
荀周现在的状况的确不是很好,虽然阵法再次开启,那魔物的气息也消散回到了阁楼当中,但眼前这群麻烦的黑衣人却是越来越多,怎么也杀不完,他们就算能够重开封印,若无法战胜这群家伙,也是枉然。
荀周冷肃着脸,将宴夏护在身后,沉声道:“大不了就是跟他们拼命,宴夏小姑娘,你还撑得住吗?”
宴夏看着那群逐渐靠近的对手,勉力点了点头。
荀周笑了一声,身形冲出当真便要以命相搏。
然而就在此时,宴夏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那似乎是一把剑刺破苍穹的声音,它似乎自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似乎瞬时飘至耳畔。
不过一瞬,铿然之间,数十道剑气轰然落下,竟在宴夏与那些黑衣人之间划下了无数青紫剑芒!
宴夏心下一震,随之抬头,不过一眼,竟见天际顿时现出数十道白衣身影!他们突然出现在此,持剑而出,剑气来到之际,身影已然飘至,顿时将宴夏荀周二人护在其中,与那黑衣众人战至一处!
就在这群人到来之际,山庄四周数百道身影再现,作着各种打扮的人们纷纷出现在此,将黑衣人包围其中,无数刀光剑影霎时飞袭而出,局势不过只在瞬间,全然逆转!
冷风骤停,朝阳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艳阳,高高悬于天际,阳光灼然洒落山庄四壁,也照得他们的白衣熠熠生辉。
宴夏怔怔望着那些突然到来的人们,他们或是仙风道骨,或是英姿卓然,或是仗剑洒脱,正是她曾经在小爹的故事中听过无数次,也念想过无数次的——天下正道。
这一刻宴夏终于有了这样的感觉,明白自己是踏入了一个与从前十数年人生截然不同的真实世界。
这些人从天而降出现在此,山庄内外的黑衣人自是无法再与其相争,很快便溃败下来,纷纷退走,这场战斗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在了眼前。直至中原正道那为首之人迎面往自己走来,宴夏还怔怔望着没能够回过神来。
还是身旁的荀周将宴夏唤了回来,他视线落在正往这处走来的一行人身上,唤了宴夏一声,这才又朝着正向这处行来的人群道:“多谢诸位前来相助。”
人群中为首一人看不出年纪,但在宴夏的眼中显得十分年轻,他手中长剑已然入鞘,抱剑颔首道:“空蝉派执明宗李壁。”
身后诸人也随之开口道出了自己的宗门,皆是来自中原三门七派,几乎所有门派皆已派人来援,此间一眼望去也有数百人,待他们道明身份之后,李壁才像是注意到了宴夏的存在,他视线随之在宴夏的身上停留半晌,不解问道:“这是?”
“这是宴夏。”荀周一口道出了她的身份,摇头叹道:“这次那魔物险些破阵,还是多亏了这个小姑娘重新开启阵法,才将那魔物重新镇住。”
在场众人本还未曾认真注意过宴夏,如今听荀周说起,这才纷纷打量起宴夏来。
宴夏何曾被这么多人如此打量过,迎着众人的视线不过片刻便觉满身不自在,情不自禁退了半步,几乎快缩到了荀周的身后,喃喃地想要解释什么。荀周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宴夏的反应,扶额好笑地道:“你躲什么,这次要不是你,整个中原都要出事,你立了大功怎么还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
究竟自己立了多大的功劳,宴夏心中也没有那样的定数,只是眼前这样多的人物同时看着她,的确让她心中紧张。
隔了半晌荀周终于看出来了宴夏不自在的原因,他轻咳一声拍了拍宴夏的肩,转而招呼众人道:“这次还是要多亏诸位,大家远道而来不如先在庄内休息几日,北砚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便不能够一一招待各位了。”
“北砚庄事关重大,若是有我等帮得上忙的地方,庄主尽管吩咐。”李壁应道。
荀周笑了笑,摇头指了指阵法中央早已沉寂下来的阁楼道:“只要解决了最里面那个,其他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他这样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面色微微一变,禁不住再次往那阁楼望去。
宴夏也在看那处,纵然眼前这群人出现得突然,局势变化得也很突然,但她的视线总不时往那阁楼而去,等待着先前进入那阁楼的人。宴夏心中清楚,先前她开阵之际,原本形势十分危急,若非是那一直压迫着她的强大力量突然消失,她根本无法趁机重启法阵。而那魔物的力量为何会突然消失,问题必然是出现在魔物的身上。
是有人阻止了魔物,所以才给了宴夏一线机会。而能够阻止那魔物的,除了进入阁楼的苏倾,再不会有别人。
阁楼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苏倾又见到了什么?他会不会有危险?
宴夏满腹的疑惑与担忧得不到解答,就连眼前这样的情况下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荀周与宴夏二人的反应,李壁沉默片刻,亦是往那处阁楼望去,不解问道:“怎么……”
一句话还未说完,李壁目光忽定,话音便倏然止住。
同时静住的还有他身后与他一同前来的所有人,他们就像是同时被什么东西所慑住,整个山庄顿时鸦雀无声,只余下不远之处阁楼院落中缓缓传出的脚步声响。
从阁楼中步出的人,那个让所有人神情异样的存在,正是宴夏一直在担忧着的苏倾。
苏倾应是自楼中走出的一刹,便已经看见了庭院之中的三门七派众人,但他脚步不曾停下,神色也不见有变,只平静往前而行。阁楼外面众人所站之处是一片种着花木的空地,而自空地再往里侧,便是通往后院的回廊。苏倾承受着眼前所有人复杂难辨的视线,便在这片犹如死寂的压抑中一路行至空地处,对着犹自发怔的众人轻轻颔首,不发一言,不露情绪,旋即转身步入回廊。
这片压抑的沉默延续在众人四周,直至那道身影消失于回廊深处,依然久久未曾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说傅然是自带BGM的男人,那苏倾大概就是自带静音效果的男人吧……
北砚庄之乱总算解决, 荀周与前来相助的正道诸人却还没能够闲下来,山庄许多地方需要修缮, 而关于这次的对手,众人也有着许多疑惑需要解决。
这些都不是宴夏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 她只能守在屋外,心不在焉的听着其他门派弟子们的谈话声,等着荀周与众人商讨完后再出来。
因为这次北砚庄之事多亏宴夏出手, 自然也没有人敢轻视这个看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几名同样年轻的正道弟子也在外面等待着自家宗主,或许是等待的间隙太过无聊,他们相互聊了片刻,旋即将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几名弟子朝着角落里的宴夏走了过来, 各自道了自己的名字, 说完这些,他们便又开始打量起宴夏来,其中那名高瘦的少年道:“我们是北门剑宗弟子, 不知宴夏姑娘师从何门?”
从前在南河镇,宴夏便极少与同龄人接触, 唯一的朋友大概也只有药铺的学徒薛漫,如今这么多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她的身上,那些探寻的目光让她再次紧张了起来。她本欲说出大爹爹的名字,但转念却又想起之前荀周与傅然对自己说过的话,五道当初的覆灭,全是因为与中原正道的内乱。
想到这里, 宴夏心绪霎时变得复杂起来,她不知自己当如何回应,怔了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回答让众人不禁一愣,其中那最先发问的玄阳派少年又道:“宴夏姑娘的师父是谁?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师从呢?”
这话让宴夏不知如何作答,正在她犹豫之际,后方房间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便是宴夏熟悉的声音传来道:“人家小姑娘的事情,你小子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众人回头望去,说话的人正是刚自房间内走出来的荀周。
荀周的身后还跟着李壁等一众人,他瞥了宴夏身旁站着的几个小鬼一眼,摆了摆手将宴夏拉到自己身边,摇头道:“好了,这小姑娘一路陪我们赶过来,也该累了,我先带她去休息。”
这话是对在场其他人说的,为首的李壁没有阻拦,只是看着荀周与宴夏顺着那回廊往后院而去的背影,沉默片刻忽而又开口道:“荀周。”
荀周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李壁敛眉沉声道:“盟主……”
这个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待得回神,他才似乎意识到自己用错了字眼,旋即改口道:“那个人,是跟你们一起来的?”
荀周点头随口应道:“啊,怎么了?”
李壁没有立即回应,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有些不确定地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不知道,管他是为了什么。”荀周回头耸肩笑到,“反正没有害我们不就行了。”
李壁欲言又止,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荀周却已经转身带着宴夏离开了这处。
顺着回廊一路往庭院后方走去,四周是因为这一场战斗而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与些许破碎瓦砾,这让宴夏想到了不久之前发生在南河镇中的那场战斗,但好在这一次她谁也没有失去,也没有再尝一次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
自回廊四周的残迹上收回视线,宴夏抬眸看着前方荀周的背影,有些话想要去问,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只得在心底里面酝酿,待觉得这份沉默堆积得让她心中难以难以平静之际,她终于喃喃着问道:“你们口中说的盟主,是苏倾公子吗?”
“苏倾?”荀周早已料到了宴夏会忍不住问出这话,是以听见宴夏开口,很快就笑了一声道:“他不叫苏倾,他真正的名字叫明倾。”
“明倾?”将这个名字在心间念了一遍,宴夏眼前似乎又晃过那人平素柔和的笑意,当有些东西深入心底,似乎只要提及那个名字,她就能够想起那人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她还记得不久之前傅然对自己说起过,苏倾是八大世家的后人之一,但她所知晓的八大世家,慕、楚、风、红、靳、白、明、傅八大家族,其中却并没有苏姓。
到了如今宴夏才终于自荀周的话中明白,苏倾真正的姓氏,是明,八大世家之中明家的后人。
“你是不是常听叶题说故事?”荀周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着。
宴夏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走在前面的荀周是看不见她点头的,于是赶紧要开口回应,然而荀周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随之接着说道:“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我是听来的,有些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我想你应该很愿意听。”
荀周的脚步对于宴夏来说有些快了,宴夏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荀周瞥了身后一眼,听着宴夏的脚步声响,禁不住笑出了声来:“八大世家是什么地位你该知道吧?八大世家的后人,在将来那都是要继任各门各派掌门长老的人物,是整个中原最优秀的年轻人。”
这些事情宴夏的确听小爹说过,她点了点头有些喘息的跟在荀周后面,轻声问道:“那苏……明倾公子呢?”
“他小时候我倒是见过。”荀周提起这事不禁笑了一声,有些怀念似地道:“当时八大世家的小孩儿们都才七八岁的年纪,大家待在一起修炼,那群小家伙到处惹事,也就他最乖巧懂事,比其他小子讨人喜欢多了。”
听荀周说起明倾小时候的事情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她努力去想象着明倾那时候的模样,唇畔不觉挂上了笑意。
愉快的回忆也就到此为止,荀周很快又道:“不过当时时局混乱,有人想让中原大乱,总能够想出一些阴损的办法。”两人经过了一处拐角,一直往庭院深处而去,四周不见有几道人影,安静得有些过分,荀周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院中显得清晰无比,“他们对八大世家的后人出手,绑架了明倾,并用以威胁正道。”
“当时正道与鬼门无忧谷等势力还在交战之中,而明倾被抓,他们要八大世家自这次战斗中抽手不得再战,这对于正道来说,无异于战败投降。”
宴夏听得紧张,连忙问道:“那怎么办?”
荀周无奈的叹了一声,回头问宴夏道:“一个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一群人的性命重要?”
这话换来了宴夏一愣,她神情复杂默然看着荀周,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
荀周道:“明家为了这一场仗,主动断绝了与明倾的关系,道是不论邪道想利用明倾的性命做什么,皆无法再威胁明家与八大世家。”
宴夏眸子大睁着,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情。
被最为亲近的人抛弃是什么样的感觉?
宴夏不敢去想,因为她从来没有尝过那样的滋味。若是如荀周所说,那时候的明倾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什么也不会,从小就生活在世家的照顾之下,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浪摧折。被人捉走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恐慌害怕,靠一点点微薄的期待支撑着自己,等待家人前来救他?
可是他没有等来旁人的救助,他最终等来的是明家与他断绝关系的消息。他被人抛弃在**阴寒的地牢里,那时候的明倾究竟是怎么过下去的,宴夏根本无法想象。
“他后来……是怎么得救的?”宴夏不愿再想,于是急切地跳过了那一段过往,询问起接下来的事情。
荀周说到此处,却变得犹豫起来,他摇头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有人说明倾被明家抛弃心中生怨,所以加入邪道无忧谷为其做事,也有人说那是无忧谷故意为之派人假扮,反正三门七派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上,他的事情也挑起了中原内乱,最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中原死伤无数,他也就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等到后来中原内乱好不容易结束,他的名字自然也成为了禁忌,旁人皆不愿再提起。”
“不……不会的……”宴夏喃喃着摇头道,“那些事情一定不是明倾公子做的,他不可能帮那些人做事!”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谁知道呢。”荀周对于当年的事情早已经不再追究真相,“反正后来他失踪了,失踪了很长时间,没有人知道当年的明家大少爷究竟去了哪里,直到很多年以后,天罡盟老盟主叶善重伤去世,他临去之前,将天罡盟盟主之位交给了他唯一的弟子。”
宴夏已经猜到了那人的身份:“那是……”
“那个年轻人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但他的确是叶善的传人,他严肃冷静,行事果断,年纪轻轻便拥有着远超旁人的实力,中原群雄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盟主有所不满,但却无人能撼动他的锋芒。他战魔门,除魔君,也带领众人解除了来自海外十洲的威胁,中原在他的带领下变得越来越安宁,那个时候,他就是中原正道的主心骨。”
这个故事宴夏也听过,但却不是从小爹的口中,而是从药铺学徒薛漫的口中,薛漫曾经离开南河镇在外游历,而她回来之后,满脸激动的便对宴夏说起了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强大的中原盟主。
他的名字叫做宿七。
“三年前,十洲大战之后,有人揭露了如今的天罡盟盟主宿七就是昔日的明家大少爷明倾。”荀周语声依然不紧不慢,身在局外讲着局内的故事,“一个身份是为整个中原耗尽心力的英雄,一个身份是当初害中原陷入内乱的罪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你说大家能怎么办?”
宴夏不能理解,“他作为盟主为中原做了那么多,还不够让大家信任他吗?”
“或许有不少人相信他,但也只是他们自己相信而已,没有人敢把整个中原的重任再交到他的手上,没有人担得下这个后果。”荀周特地看了宴夏一眼,无奈笑道:“小宴夏啊,你明白了吗?”
宴夏是明白的,但是她却又矛盾的不想去明白这些事情,它们让她意识到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太多的无法左右。
还能怎么办呢?宴夏的确也想不出来。
“最后宿七辞去了盟主之位,离开了中原纷争,这才有了后来的苏倾。”
宴夏静了片刻,想到刚才中原众人见到苏倾时候的神色,又道:“所以他们刚刚才会是那种反应……”
“嗯,是啊。”荀周挑眉笑到,“不能再是盟友,却又不情愿将他当作是敌人,明明是曾经带领他们战斗的盟主,如今却必须要防备于他,其实李壁他们,应该也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好。”
趁着宴夏发怔之际,荀周又道:“不过说起来也不怪大家一开始没认出他的身份,他的变化真的太大了,他当盟主的时候,旁人可是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不光是邪道怕他,就连正道自己的人也对他又敬又怕。”
宴夏想到之前苏倾也说过曾经有很多人怕他,那时候宴夏没当真,如今才明白这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两人一路前行一路交谈,穿过几处僻静的院落,最终到了一间小屋旁。天色尚早,但两人也有一天一夜未曾合眼,荀周推开房门,看了其中一眼道:“我这北砚庄被破坏了不少地方,还要招待不少人,这里安静,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再来找你。”
这般安排好了,荀周便要离开这处院落,然而宴夏却在他转身离开之前当先唤了一声,等荀周回过头来,她又欲言又止起来。
顿了片刻,宴夏到底仍是担忧道:“明倾公子……”
“他这次帮了我们,我得谢他才是。”荀周摇了摇头,从腰间摸出酒囊喝了一口酒,随之才又道:“不过那个人到底是走是留,到底要去哪,也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你自己好好休息,多的事情就不用去考虑了。”
应是确实还有要事要忙,说完这话之后,荀周很快就离开了此处。
然而他却不知道,在经过了这番谈话之后,宴夏是怎么都没办法安心休息了。
只要闭上眼睛,关于明倾的事情就会一遍遍在她的脑中浮现,她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想到明倾自人群注视中离开时候的背影,只觉得便觉得有许多东西闷在胸口,怎么也无法发泄而出。
不知道究竟辗转了多久,宴夏终于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披衣起身推门走出房间,却没料到不过刚走出房间,她便毫无预兆地撞见了那个让她久久无法入睡的罪魁祸首。
虽然心中来回想的都是这个人, 她离开房门也是想要见到此人,但等这人真的就在眼前了, 复杂的思绪却又将舌头打了一个结,她竭力保持着平静, 心里面思索着将要开口的第一句话,然而话音还未出口,明倾便先道:“宴夏姑娘, 我是来道别的。”
宴夏的心里有无数的话, 无数的念头,在明倾的面前那些情绪各自挣扎着将要自心底脱出,然而她心底的那些情绪就在听到明倾这句话之后,又全都都泄了气沉沉坠落至谷底。
她像是没能够立即听懂明倾的意思, 眨眼看着屋外的人, 无意识的轻声问道:“道别?”
“嗯。”明倾点头温声道,“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可是……”宴夏仍有话想要说, 但明倾却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无奈笑到:“我不该留在这里。”
宴夏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自然也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她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喃喃否认道:“不会的!”
明倾看她笨拙安慰自己的模样,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宴夏红着脸低头道:“明倾公子。”
明倾眸光微动,听到宴夏的称呼, 便已经猜到了缘由,他没什么脾气的道:“荀周已经将我的事情告诉你了?”
宴夏犹豫一瞬,点头:“嗯。”
既然宴夏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明倾便也不再隐瞒,旋即直言又道:“三门七派的众人都来了,我留在这里只会引来大家不快。”他的语气平静温和,似乎只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毫无丝毫怨气。
宴夏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那样平静,平静的接受旁人这般的对待?
他从前是最受人尊敬的盟主,如今却成为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他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这般毫无怨怒?
有些话宴夏想开口询问,却又来不及去问了,她只得将它们都咽下,喃喃道:“明倾公子,打算去哪里呢?”
明倾认真的去思考了这个问题,他默然片刻却又摇头笑到:“不知道,反正天下之大,总该有能去的地方。”
“那……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宴夏心中不舍,连忙又问道。
这一路来她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总是在最无助的时候得到对方的相助,她知道若是没有明倾,她或许当初在南河镇便已经跌倒不起。对于宴夏来说,纵然知晓分别之日再所难免,却依然不愿这一刻到来。
明倾道:“若是有机会,定会再见面的。”
这句话让宴夏想起了干爹干娘们离开时候的情景,人走人散,那时候他们说,若是他们还活着,将来一定会相见的。
将来是个让人充满希望的字眼,但却又是一个漫长到让人害怕的时间,她有些恐惧那样的等待,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倾说完这话,正准备再开口,却突然感觉眼前的人撞入怀中,双臂用力的圈住了他。
明倾动作微顿,低头看着这个冒失冲过来的小姑娘,眨眼轻轻笑了起来。他还记得在南河镇鬼门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去到那处废墟之中,见到刚刚失去亲人的少女,她就是这样一把扑到了自己的身上,哽咽的哭了许久才算是平静下来。
那个时候距离现在,似乎也没有过去太长的时间,但怀中的小姑娘却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面成长了起来。
这样的成长来得太快,或许将来还会更快,想到这里,明倾抬手轻轻拂过宴夏发顶,温声道:“会见面的,肯定会的。”
“嗯。”宴夏小声应着,一张脸微微泛红埋在明倾的胸口。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就连宴夏自己也没有想到,只是心底的不舍太过浓烈,太多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就生出了这样的冲动来。就连她自己都还没能够反应过来,她便发现自己已经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如今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宴夏继续抱着也不是,推开对方也不是,只得僵硬地继续抱着,她感觉自己的心思已经乱做了一团,怎么梳也梳理不回来,就连明倾的安慰也没能让她有所安定。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宴夏才终于松开了明倾,低着头不敢看明倾,只闷声道:“对……对不起,我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去解释自己刚才的动作,想了半晌才讷讷道:“只是突然想到了我大爹爹,所以……”
明倾听得笑了起来,宴夏觉得自己的解释显得有些拙劣,于是连忙又道:“因为明倾公子跟大爹爹一样温柔,我觉得你们有点像……”
这么说似乎也有些不对,她微微一怔,才懊恼自己竟然将喜欢的人与干爹作比较,她连忙摇头急于解释道:“也不对也不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但是我很想能够快点再见到公子!”
她终于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然而说完之后,她低着头有些忐忑地等待了半晌,却没有再听见明倾回应的声音。
不安的抬起头来,宴夏往四周看去,只见得院中空荡,几株青绿的树轻轻地随风晃着树叶,发出沙沙声响,而四周再无他人,院落中只剩下她一人的身影,她眨眼看着,心里不觉也变得空荡起来。
这个念头自心头生起,宴夏禁不住又苦笑起来,她轻轻踢着脚下石板间的落叶,懊恼着自己最后对明倾说的话,竟然是这些无用的事情,而该说的话,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开口。
这么想想,心头的不甘便越发明显起来。
荀周再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宴夏呆呆站在院落中的情景。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试图让宴夏回过神来,待见到宴夏反应极慢的抬头看来,他才挑眉笑着上前道:“怎么,早就出来等着我了?”
宴夏显然没有看出他这句玩笑,她有些失落地摇头道:“明倾公子走了。”
荀周这才明白宴夏如今这般失落的缘由,他微微一愣,看了看身侧院落,这才点头叹道:“也好,让他留在这里,他自己怕是也不愿意。”
说完这话,荀周没有再接着感慨,只顺着话很快道:“这次北砚庄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向你道谢。”
荀周所指的自然是阵法的事情,宴夏明白荀周的意思,打起精神摇头应道:“这不是我的功劳。”真正说来,荀周与明倾也做了许多事情,甚至若是没有傅然的帮忙,他们也没能够这么快来到北砚庄,宴夏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少得可怜。
荀周当然没有这样认为,他摇了摇头也没有跟这个小姑娘解释她所做的事情究竟有多么重要,他只接着又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替你寻找你干爹干娘们的踪迹。”
这句话的确是荀周所承诺过的,宴夏也是因此才与荀周同行。此时听到荀周说起干爹干娘,宴夏终于精神一振,当即往荀周看来,沙哑着声音道:“他们……有消息吗?”
“没有。”荀周摇头,无奈道,“当初三门七派与五道内战,是中原正道先挑起的战事,才会害得五道覆灭。这些年来大家已经知道了真相,三门七派也一直在对此后悔,虽然已经无法换回五道众人的性命,但大家也一直想要补救。这种时候说这些虽然有点不识好歹,但是我还是想说,宴夏姑娘,希望当年的事情,不会再成为中原被挑拨的原因。”
宴夏默然,她早已听说过五道与三门七派之间的事情,但虽然知晓,她却并不曾真正经历过,也不知道那时候真正的情景。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荀周的话,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这些话不该由她来说。
真正被他们所伤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干爹干娘们。
似乎在观察着宴夏的神色,待发掘宴夏没有太多情绪在脸上之后,荀周才终于又道:“我已经向其他人打听过,没有人发觉宴兰庭他们的踪迹,整个中原近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我现在已经派北砚庄的人出去调查了,要得到消息恐怕还有一段时日,若是一有消息,我必然马上通知你。”
这些话并没有让宴夏放心下来,她想起了与干爹干娘们分别时候的事情,忽而又道:“荀大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荀周不解的看着宴夏,等待着她开口。
宴夏默然片刻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何处?”荀周问道。
宴夏低头看着地面的落叶,若有所思说出了那个小爹曾经提过的所在:“东方,延城。”
当初在南河镇,消失之前,小爹叶题曾经叮嘱过宴夏一些话,那时候他说,要宴夏离开南河镇,去东方延城,去找到叶宅,就能够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因为事情紧急,宴夏随着荀周一路来到北砚庄,也直到这个时候,才能得以继续去探寻这一切。
从北砚庄去往延城路途遥远,且因为谁也没去过延城,宴夏无法像上次那般开启阵法靠荀周带路前往想去的地方,于是只得用最普通的办法赶路前往。
而北砚庄的事情虽然解决,但麻烦仍然是在,荀周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离开山庄,自然也就不能陪同宴夏一道前往。但宴夏执意要前往延城一查究竟,荀周无法,正好这时候那些前来此处的玄阳派弟子也要去东边办事,于是便拜托一众玄阳派弟子在路上护送宴夏,保护她的安全。
第二天,玄阳派一众车队便从北砚庄出发,往东边而去。
因为有着北砚庄庄主荀周的特别叮嘱,又照顾着宴夏不会骑马,原本都是策马赶路的玄阳派众人,这次罕见的弄来了一辆马车作为代步。
和宴夏一起坐在马车中的是那日在山庄内主动找宴夏询问师承门派的三名年轻弟子,他们身份似乎比其他弟子要稍有不同,一路在马车中前行,他们总会不时来找宴夏说话,宴夏虽然因为极少与外人接触,显得话语不多,但也算是在谈话间知道了三名年轻弟子的身份。
他们是玄阳派大长老的入室弟子,也是玄阳派年青一代中的翘楚,所以虽然辈分一般,地位却要比其他弟子高上了不少,其他弟子自然对他们要恭敬有加。
三名弟子当中,个子最高的那名少年名叫方泽,乃是其余两人的大师兄,另一个少年虽然长得敦厚,却是三人中最静不下来的那个,他的名字叫做纪良平,师门排行第二。而另一名少女则是三人之中的小师妹,名唤易雁儿,大大咧咧的性子显得有些像男孩。
大家都是少年,心性难免跳脱,一路上三人明显的对宴夏表现出了好奇,总想要探听关于宴夏的事情,于是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去朝她打听,然而宴夏因为心有顾忌,不愿将干爹干娘的事情透露出来,纵然有心想要与三人交流,却也不能说得太多。这般多了几次,三人便察觉出了宴夏的隐瞒,于是对话也变得无趣起来。
既然与宴夏说不上话,三人只得各自聊了起来。
从他们的聊天中,宴夏很快听出他们从北砚庄离开之后,接下来要去的是延城以西不远处的霜城,那里如今正在举办一场盛会,邀请中原各派年轻高手同去,而玄阳派的三名少年,便是为了这场盛会而去。
“听说这次盛会是秦盟主举办的,到时候应该能够看到很多厉害的大人物。”
“真的吗?那空蝉派的云衿姑娘也会来吗?”
“云衿姑娘和慕家少爷都云游四海多久了,怎么有空来这里?”
三人兴致盎然的说着,不多久就开始聊起了那些中原的大人物们,宴夏虽然一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却也认真听着三人交谈,他们这般说着,不知为何突然就同时将目光落在了宴夏的身上。
宴夏自窗外收回视线,不解地以目光询问三人。
三名少年弟子相互对视一眼,最后是大师兄方泽好奇的问了出来:“宴夏姑娘阵术这么厉害,一定也认识很多厉害的人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宴夏:反正都要很久才见面了,走之前吃个豆腐应该没关系吧【。
然而……才不会很久才见面呢!
听着这三个年轻弟子的问题, 宴夏一怔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她见过什么厉害的人物?
不久之前的南河镇中,鬼门几乎全数出动, 她甚至见过那位传闻中的杀手鬼门之主。而与那些鬼门众人战至平手的人,却是她的干爹干娘们。
到这个时候, 听众人的问话,宴夏才回过神来,一直以来以为再普通不过的自己, 竟也已经见过了这么多强者。她的干爹干娘是让整个鬼门都为之忌惮的存在, 是能够以四人之力撼动整个势力的强者,而曾经出手帮过她的,是从前的中原天罡盟盟主,是曾经剿灭过无数反派势力的人。
她曾经以为的平凡, 竟会变得如此不平凡, 就如同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和一群年少有为的正道弟子坐在一起。
“宴夏姑娘?”见宴夏久未答话,三名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师妹易雁儿眨了眨眼当先问了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
“是啊,宴夏姑娘应该认识不少厉害的人物吧?”二师兄纪良平又将这话问了一遍。
若以他们的角度来说, 宴夏的确见过不少厉害的人物,但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复杂,他们的身份也太过特殊,宴夏却不知该如何去解释了。
三名少年以为宴夏不愿跟他们说话,心中难免有些不悦,这种不悦在最为傲气的大师兄方泽的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他听着两个师弟师妹不住跟宴夏找话,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人家根本不想理你们,你们还没看出来吗?”
马车正在一处山谷中前行,恰是压过了一处石块,整个车身剧烈颤抖一声,继而车内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有别的车马自旁边经过,车马的声音让车内的几人回过了神来。
易雁儿与纪良平相互对视一眼,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最后是身为小师妹的易雁儿笑了一声,找到了话题避免尴尬,“对了,我记得当时在北砚庄里,盟主也出现了,宴夏姑娘一定认识盟主吧?”
因为没有过多接触那人的这重身份,宴夏怔了片刻才回神知道易雁儿所指的“盟主”是明倾。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回应,坐在宴夏对面的方泽便又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道:“你还敢叫他盟主,你别忘了那个人可曾经是中原的叛徒。”
易雁儿听他这么说,才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拍了拍额头吐舌笑到:“对哦,现在天罡盟盟主是秦盟主,称呼太久了我一时忘了改口。”
“这盟主两个字可不能乱叫了。”方泽表情严肃的教育着师弟师妹道,“我们中原可不能认一个叛徒当盟主。”
他的师弟师妹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应下,然而宴夏听到这里,却终于忍不住小声替那人辩解道:“他不是叛徒……”
“宴夏姑娘,你又知道什么?”方泽本就火大,这会儿听宴夏说话,立即就扭过头看来,冷哼一声道,“他要不是叛徒,当初无忧谷大乱的时候他早该带着我们攻打过去了,如今无忧谷那些**残党也不会存在了,他一直不肯带我们剿灭无忧谷,不就是因为他曾经投靠过他们吗?也许他到现在还是他们的人,他究竟利用着盟主的身份暗地里对中原动了多少手脚,谁又说得清楚?”
方泽一番话说得宴夏怔怔无言,她依旧想要为其辩解,然而她的那些只言片语,又如何说得过方泽?
无力的感觉填满心头,她才觉得自己对于明倾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就连在这种时候想要替他说些什么,竟也无话可说。
看到宴夏哑口无言的模样,方泽神色稍霁了些,语气也从方才的冷漠变得缓和了一点,叮嘱道:“宴夏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与明倾同行的,但你可要小心,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宴夏不愿去怀疑明倾,打算要再说些什么,然而马车在这时候又是一晃,随之竟很快的停了下来。
几名少年察觉到了不对,由方泽带着掀开车帘走出马车,宴夏心中多了一丝异样的预感,没有过多去理会刚才的谈话,也跟在三名玄阳派弟子的身后下了马车。
车队已经赶路几天,如今他们正在一处深谷之中,道路两方皆是高耸岩壁,些许青藤攀援其上,谷中四处生着低矮灌木,山谷荒凉而透着阴沉寒意。抬眸一眼望去,山谷上方不过一线天日,大部分的阳光被山石与藤蔓所遮蔽,原本不过午后时分,此间却显得幽暗有如夜晚将至。
玄阳派的马车停在道旁一处树下,宴夏跟随着众人下了马车,才明白他们突然停下的缘由。
原本就窄小的山谷道路,如今被一株歪道的大树挡住了大半,大树枝繁叶茂,似乎刚倒不久,四处还有着翻出的泥土沙石与碧色落叶。玄阳派的弟子们停在此处,这时候正在想办法将那巨树自道路上挪开。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方泽不悦地抱臂站在一旁,对于眼前的麻烦感觉有些烦躁。
旁边一名玄阳派弟子正在拨开那巨树的叶子,听了方泽这话摇头无奈道:“应该是之前的大雨冲倒了树,没事应该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弄好了。”
方泽若有所思看着那拦住道路的大树,摇头道:“要快,出了这山谷还有半日的时间才能到延城,这树在这拦着拖下去,我们恐怕天黑都到不了了。”
“来得及来得及,师兄别担心。”那名弟子笑了两声,赶紧又招呼着其他弟子继续清理道路。
易雁儿等人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帮着忙,宴夏也犹豫着想要相助,却被方泽一把拦住道:“我们既然答应了荀庄主照顾你,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你来操心。”他不肯让宴夏帮忙,自己跟两名师弟师妹商量起了到达延城之后再往霜城而去的事情。
宴夏既不能帮忙,也无法融入他们的谈话,便在旁边站着静等。玄阳派弟子们都是修炼之人,动作很快,巨大的树木横在路中央,也没有为他们带来太大的困扰,清理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阻碍。宴夏很快便注意到,就在玄阳派的人群旁边,那拦住道路的巨树旁,还有着另一辆马车正安静停着,车上不过一个已经白了头发的中年车夫正佝偻着身子,似乎在对车内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与玄阳派的马车相比,那辆车显得十分普通,应是随处在某个镇上叫来的车,也不知其中究竟坐着什么人。
宴夏对于这辆马车有些印象,自先前他们谈话开始,这马车便一直与他们的车队并驾而行,如今他们的车被这株倒下的巨树所阻拦,这辆马车自然也跟着被拦了下来。
因为有着玄阳派的弟子们在清理地面,那辆马车车夫与车的主人自然不需要再动手,只停在旁边等待着他们将一切清理完毕。
就在宴夏盯着那处观察的同时,方泽也注意到了那辆马车,他忍不住轻嗤了一声,摇头道:“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下来帮帮忙。”
宴夏犹豫地又看了那马车一会儿,待听到众人说道路已经修好的消息,这才又随着众人一道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继续驶离这山谷。
马车摇摇晃晃接着往前而去,宴夏注意到旁边的易雁儿望着车窗外面山谷里流逝的风景,还有那仍旧与他们并驾而行的另一辆马车,轻轻叹了一声,似是松了口气。
她的这般反应换来了宴夏的疑惑,她不便开口询问,好在在那之前,方泽先开口问了出来:“师妹怎么了?”对着易雁儿,方泽的语气难得的缓和了下来。
易雁儿将视线自窗外收回,似乎感觉到山谷内的寒冷,轻轻拢起衣衫才又眨眼笑道:“没事了,刚才我还以为我们得被困在这里过夜了,还好我们现在接着出发了。”
方泽神色微变,似乎明白了什么,倒是另一边的纪良平没能够跟上两人的话题,不解道:“这里怎么了?师妹好像有点怕?”
“嗯……”易雁儿没有隐瞒,提及此事,不禁看了纪良平一眼,小声道,“二师兄,你听说过一百多年前的除魔大战吗?”
纪良平点了点头,眨眼道:“我当然听说过,好在魔门那群家伙早就没了。”
“师兄。”易雁儿声音显得有些飘忽,她犹豫着道,“我听说,当时正道与魔门就在这处山谷里面发生过一场大战,数千魔众被困死在这山谷里面,所以……”
纪良平看样子从未听说过此事,所以听易雁儿说起,不禁有些呆住,易雁儿接着又道:“有人说这里时常还会有怪事发生,不知是还有魔众徘徊在此,还是因为此地怨魂太多,总之……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这位二师兄纪良平的胆子看起来并没有比小师妹大上多少,听到这说法的脸色霎时变得白了起来,易雁儿说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好在刚才没有耽搁太久,马上我们就要出谷了,等出了山谷就没事了。”
这话似乎是一个无形的暗示,就在易雁儿话音落下之际,马车车轮在地面发出尖利刺耳的摩擦声,马车在一瞬的颠簸之后迅速停了下来,这让宴夏与车中的师兄妹三人神色稍变,很快又下了马车。
“又怎么了?”方泽下车之后很快问道。
几名玄阳派弟子无奈的看着方泽,指着前方摇头道:“这……没路了……”
听得玄阳派弟子的话,宴夏随之扭头望去,这才发觉原本山谷中那唯一的一条窄路,如今正被无数巨石所堵住,巨石厚重的堆叠着,横在路前,完全阻挡了离开的道路,宴夏站在巨石之前,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谷之中,心里面不好的预感更加的浓烈了起来。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回身往另一侧望去,这才见方才就一直与他们并驾齐驱的那辆马车,如今也停在了巨石之前,如先前一般静静地等待着。
宴夏目光还凝在那马车之上,身旁便又传来方泽与其他弟子说话的声音:“这石头多久能清理干净?”
玄阳派弟子们无言半晌,似乎在为接下来的事情作着打算,过了一会儿,才又应声道:“恐怕……得花上五六个时辰。”
“五六个时辰?”方泽语声瞬时一变,就连易雁儿也跟着慌了起来,喃喃着道:“再等五六个时辰,都到半夜了,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快一点吗?”
其他弟子们摇头表示没有办法,随之问道:“要不然,我们只能先回去?”
“不行,不能回去。”方泽几乎是立即否定了这个办法,摇头道,“现在回去花的时间太长,也太浪费工夫了,倒不如我们赶紧把这里清理好了,抓紧时间赶路。”
宴夏一直听着众人的谈话,直至此时才抬眸看了看已经有些暗淡的天色,上前低声道:“我来也来帮忙吧,多一个人总能快一点。”
方泽听着这话忍不住抬头打量了她片刻,皱眉道:“宴夏姑娘除了阵法,修行过其他功夫吗?”
宴夏怔了一瞬,摇头。
方泽忍不住笑了一声,将宴夏推到了马车旁边:“那你就别添乱了,在旁边待着等就好了。”
待见到众人动起手来,宴夏才发觉自己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玄阳派弟子们自小修行功法,体力自然远超旁人,众人不断在乱石堆边忙碌着,清理小石头挪动大石头,时间渐渐过去,天色也缓缓黑了下来。
等到天色完全沉下,众人的清理也不过只到一半,这样的程度依然无法让马车通过此处。
天色一旦暗下,林间的风声便变得大了起来,幽暗的灌木丛间不时传来树叶被狂风掠过的声响,像是某种野兽的尖啸,听得众人人心惶惶。
回想起易雁儿白日里说过的那个故事,宴夏从进入这山谷之时便一直未曾消散的不好预感越加浓烈起来,她情不自禁将视线落在旁边那辆停了很久的马车上,心里纷纷乱乱的想着许多事情,也听见旁边方泽用不耐的语气道:“这样挖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倒不如我们一起把这些石头震碎,才好早点离开。”
“师兄!”几名玄阳派弟子显然有些惊讶,还有些担忧,“这石块这么大,真的能靠咱们的力量震碎它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何不可?”漫长的等待与师妹的恐惧似乎消耗了方泽所有的耐性,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巨石面前,大声道:“你们让开些。”
因为想着关于此地那场百年之前的战事,易雁儿显得有些害怕,听见方泽要震开石块赶紧离开此地,易雁儿心中的紧张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她连忙拉住旁边的宴夏,小声道:“宴夏姑娘别过去,师兄一会儿出手,那些乱石四处飞溅可能会伤到姑娘。”
宴夏盯着乱石旁的那道身影,摇头连忙想要阻止道:“可是……小爹以前说过,身处这种状况,若弄出太大的动静,恐怕会引来不好的事情。”
易雁儿没有听懂宴夏的话,茫然道:“你说什么?”
可惜如今北砚庄庄主荀周并不在此地,若他在场,他必然会立即出手让方泽停下这种危险的事情,因为他非常清楚叶题那些故事究竟有多么准确,或者说,宴夏那张的乌鸦嘴,究竟有多么灵验。
方泽提气出掌,狂风伴着巨大的气流冲击于巨石之上!而也在同时,整个山谷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无数石块纷纷自两侧山壁滚落而下山谷之内,响起一阵犹如巨雷乍响的轰然咆哮!整个山谷中的人群,在这一阵动荡之中摇摇晃晃,似乎便要被四周而下的滚石掩埋其间!
然而谁也没有发现,就在这一幕发生的同时,自方才便安静于旁的那辆马车,一直以来紧闭的车帘,终于微微动了动。
整个山谷都在摇晃, 巨石不住自上方滚落而下,势头无法可挡, 将要掩埋谷中众人。
玄阳派众弟子包括动手闹出如今这般动静的方泽,面色皆是大变, 人群惊叫着往后退去,但却无法避开这些疯狂落下的乱石。
宴夏勉强扶着身旁的树干才没有跌倒在地,她不像玄阳派众人那般自幼修行, 如今遇到这种情况竟是毫无办法, 她靠在树旁,易雁儿见她这般,连忙过来道:“宴夏姑娘!”
四周落石正不住下坠,其中一个巨大石块压断崖上枯树, 下方正是宴夏与易雁儿所在之处!
“雁儿!”玄阳派大师兄方泽最先发现此处的危险, 他面色瞬时大变,嘶声道:“小心!”
但他如今被下落的乱石阻住脚步,根本无法近得易雁儿与宴夏二人身侧, 巨石下落之势极快,不过顷刻之间便已覆盖而下, 黑沉的石块压在头顶之上,宴夏抬头望去,只觉整个天空仿佛瞬间倾覆,被那巨石遮挡了所有的视线。
不过短短的一瞬,一瞬之间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事情,甚至来不及有所恐惧, 而也就在同时,山谷之中,突然响起一阵剑鸣清啸。
凛然剑风划破苍穹顿时自山谷中生起,瞬息之间盖过谷内幽冷气息,竟似也止了动荡。
然而那些巨石下落之势未止,巨大的石块眼见便要落下,山谷内的玄阳派弟子们眼见如此,面上苍白透出绝望之色,都是年轻弟子,未曾经过太过严酷的战场,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面临过生死关头,天地之力强悍至此,又如何与之抗衡!
就连惹出这祸患的方泽看着此情此景,亦是煞白着脸惊住不动了。
单那些乱石,并未砸落在众人的身上,那想象当中的情景,并没有就此发生。
就在乱石落下的刹那,宴夏看着那被乱石遮挡的天际,突然之间,自那其中看到了一缕犹如夜中星辰的银色光芒。
银芒乍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就在宴夏目光触及之间,又有数道银芒掠过,几乎是同时出现于天际,随之,更多的光芒扩散在天空之间,他们像是千丝万缕的银线,瞬时笼罩整个天际,穿行于头顶的乱石块间。
瞬息的缓慢之后,是全然没有料想到的迅速。
就在宴夏眨眼之间,天际滚落而下的乱石竟像是遭受了某种巨大的力量,在空中定住之后,随之轰然炸开!碎裂成无数细小粉末,随山谷中掠过的冷风四下飘零散落!
那些石块坠下与消失,整个山谷的动荡与安宁,不过是短短片刻的事情,山谷之中如今寂静无声,众人四下茫然,似乎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众人眼中的一场噩梦。
然而这自然不会是梦,因为就在山谷一株枯树之下,宴夏与易雁儿的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手执长剑,剑锋颤鸣还未平息,银色的剑芒在山谷上方透入的微弱阳光中透着锋芒,那正是方才众人于乱石落下之际所见到的锋芒。
纵然是再迷茫,在看到这把剑的时候,众人应当也明白了此间发生的事情。
他们得救了,而救下他们的人,正是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手执长剑之人。
但他们劫后逃生,面对着这名救命恩人,却是一个人也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就在见到此人的一瞬,宴夏眸光微亮,已经在一片安静中朝着那人跑了过去,大声道:“明倾公子!”
她来到那人身前,似乎又自那劫后的冲动中回过了神来,犹豫片刻,却并未再更加靠近,只站在离那人两步的距离处垂眸微红着脸,她压抑着心中的欣喜,却依然无法抑制微微上翘的唇角,喃喃道:“还以为要很久才能再见面,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不过分别几人,他们便又在此地,以这样的形式再见了。
宴夏抬眸望去,看着再次相见的明倾,原本已经沉寂多日的那些情绪又再次自心底冒了出来,无端地在心头乱撞。
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救下了众人的,的确就是明倾。
明倾看起来与离开北砚庄与宴夏分别的时候一般模样,依然穿着干净简单的宽袍,看起来就像是个丝毫不懂修行的读书人,然而此刻他执剑在手,似乎又并未有什么违和之处。那剑在他的手中,不像是一柄杀人的利器,倒像是醉酒后随性而舞的风流意气。
他听着宴夏的话,垂眸笑了起来,轻声应道:“宴夏姑娘,又见面了。”
方才人们一直怔怔看着这处,就像是在理解着一副他们浑然无法理解的画面,而如今明倾终于开口,四周玄阳派众弟子才像是终于自某种困惑中回过神来,然而紧接着他们面临的,便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另一番状况。
天罡盟昔日盟主宿七,曾经带领着众人参加过许多次大战,也曾经解决过中原许多次的危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宿七的名字是所有人常有挂在嘴边的存在。
许多人纵然是从未见过宿七,但却也能够通过旁人的描述,一眼将其认出来。
纵然是两年过去的现在,也是一样。
回神之后,所有人都认出了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宿七,但众人如今的反应,却和刚才即将被乱石埋没也相去不远。
众人几乎是立即便抽出了腰间的武器,神情凛然往明倾看去,似乎在提防着他随时的出手,方泽在收拾好了心绪之后,也立即上前到了众人的前方,迎着明倾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明倾身后的宴夏与易雁儿两人。
“雁儿,宴夏姑娘。”方泽深吸了一口气,一瞬也不肯眨眼,只语气凝重如临大敌的向着明倾道,“那边很危险,你们快过来。”
易雁儿似乎也认为方泽所说不错,她神情紧张地看着不远处沉默无言的明倾,点了点头拉着宴夏便要往方泽那处跑去。
然而宴夏在她的身旁,视线依旧定在明倾的身上,身形不动,却是丝毫没有要与易雁儿一道远离他的意思。
易雁儿心里着急,咬唇小声道:“宴夏姑娘,快跟我去师兄那边,别靠近这个人。”
宴夏无法理解易雁儿的话,她蹙眉道:“为什么?”
这话让易雁儿微微一顿,怔住了动作,方泽的情绪看起来很是紧张,听见这话也忍不住看了宴夏一眼,宴夏毫无所觉,喃喃着道:“是他救了我们,不是吗?”
山谷内瞬时哑然,有人担忧有人害怕,却依然没有人肯靠近那人。
易雁儿攒足了半天的力气,终于用力一把将宴夏自那处拉了过来,两人一道回到了方泽身侧。
宴夏还想要与明倾说些什么,明倾却已经不知如何收回了手中之剑,迎着宴夏的视线颔首轻笑,随之转身往另一侧走去。
人们很难将注意力从他的身上移开,所以他动作之际,人们的视线也跟随着他的身影而动,直到他行至山谷角落那处,掀开车帘,走进了那辆自一开始便停在旁边的马车之中。
车帘晃动,随着沉默静止下来,内中不再传来动静。
也是直至此时,宴夏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马车中的人,竟是明倾。
众人一路行来,不知何时起这马车便一直在侧,两方走的虽是同一条路,但却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众人虽然有所察觉,却并没有太过在意这辆马车以及他的主人。直到现在见到明倾重新走进车内,这才明白原来与他们同行半日的人,究竟是谁。
与玄阳派的弟子们相比,宴夏所考虑的事情显然要少了许多,她只是突然记起,先前方泽等人对她谈起明倾的时候,那辆马车正好自一旁经过,后来便一直并驾在侧,他们之间的那些谈话,明倾是否听见了?
他若是真的听见,他又会在想着什么?
宴夏很难体会得到明倾的心情,但她很想分担他的心情。
此时明倾的马车已经再度安静下来,但如今却没有人能够再像刚才那样直接将其忽视,纵然那人安安静静待在马车之中,没有露面也没有再说任何话,但四周的气氛却莫名改变了起来,人们整理着刚才乱石落下时候落在地上的东西,再次开始想办法要离开此处,人群在山谷中四下来来来回回,却是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再靠近那处马车。
马车所在的地方仿佛成为了一片禁区,没有人再靠近,而四周经过的人,也总会无意识的经常往那马车投去一眼。
山谷中那些拦路的大石没有被方泽一掌震碎,反而引来了更多的石块残渣卡在路口处,让人难以自谷中走出。而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人们也不敢再试方泽那办法,众人相互对视,神情皆是茫然。
就在面面相觑之际,不远处马车内突然传来明倾的声音道:“乱石不能以蛮力破开,否则必会引来山壁崩塌,想要离开此处,只能自地面移开乱石。”
明倾的声音依然舒缓温柔,让宴夏心中安定不少,然而听在其他人的耳中却似乎完全不是同一种效果,人们紧张地对视着,甚至有人已经将手按在了身侧剑柄之上,众人戒备半晌,直至马车中再无话音传出,他们才征询一般地又看向了方泽。
方泽紧蹙着眉,半晌才终于道:“挖吧,把石头挖开。”
众人随之开始动起手来。
然而要从如此多的石块阻拦中清理出一条道路是一件十分漫长的事情,时间分秒流逝,不知不觉之间,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山谷的夜晚到了,自谷中流动的风,似乎也添了几分湿冷阴寒。
谷中气温极低, 玄阳派的弟子们升起了火堆,清理道路与在火旁休息轮换着来, 渐渐时间也到了深夜。
山谷里放眼望去满目荒凉,生长着的都是枝干坚硬的树木, 连野果也不见有,更不必说野兽,四周唯一能够见到的活物, 就是不时在枯枝上发出扰人声响的乌鸦。
四周找不到食物, 大家坐在火堆旁能够吃的就只有早前准备好的干粮,本以为入夜之前就能够到达霜城,玄阳派弟子们为了赶路快些,也没有带太多的食物, 却没想到如今在这山谷里面, 却成了困扰他们的最大难题。
因为东西有限,分到每个人手中的东西不过只有些许。宴夏抱着双膝坐在火堆之旁,感觉到肩头被人轻轻拍过, 她抬起头来,才见易雁儿正拿着一块不大的饼递到她的手中。
“师兄给的, 我们一人一个。”易雁儿笑了笑,与宴夏一般抱住双膝坐下,笑意随之敛去,轻叹一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这山谷。”
宴夏抬头看了看那边忙碌的人群,还有已经被清理了不少的乱石堆,在心里面估计了片刻才安慰易雁儿道:“天亮之前一定能出去的。”
易雁儿无奈摇头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宴夏手里捧着从易雁儿手中接过的饼, 却没有吃下,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不解问道:“怎么了?”
易雁儿托腮望着面前的火堆,心中似有重重心事:“就是……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这山谷里面曾经死过很多魔类,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有点担心。”
说到此处,易雁儿忽而抬眸,朝着宴夏看去道:“对了,你还记得刚才吗,就是那些石头落下来的那个时候。”
宴夏点了点头,那种关头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
易雁儿苍白着脸道:“那时候有什么东西在叫,你听到了吗?”
火光伴着她的侧脸,将她眼中的惊恐映照得更加明显,宴夏与之对视,回想当时的情况,的确能够想起那时候那阵古怪的声音。
只是当时情况太过复杂,四周也乱作一团,谁也没有办法准确的说清那究竟是什么,众人也无暇去顾及那声音。再加上后来明倾出手救下众人,玄阳派弟子们心思又全都落在了明倾的身上,自然无人再去念及那似有似无的古怪声响。
“我就是担心……”易雁儿颓然坐着,将头埋进膝间,闷声道,“我不想待在这里。”
在安慰旁人上面经验十分匮乏的宴夏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去安慰眼前的少女,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另一道身影便又走了过来,在易雁儿的身侧坐下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过两三个时辰我们就能离开这儿了。”
来的人是方泽,他刚刚自那方帮忙回来,这时候身上还有些脏乱,他难得耐心的说出这话,易雁儿也不知是否被安慰到些许,却依然埋着头没有出声。
方泽低头继续与易雁儿小声交谈,师兄妹二人也没有再去注意旁边坐着的宴夏。宴夏没有要打扰他们谈话的意思,她抬头看了看远处仍在清理道路的众人,又看了看一旁低声交谈的师兄妹,待发觉没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终于悄然起身,朝着那处自先前起就一直占据她心神的方向望去。
在那处方向,夜幕之中,停着一辆陈旧的马车。
玄阳派众人虽然忙碌,但却也十分默契地没有人敢靠近那处,马车在山谷中独占一处,四周空空荡荡毫无人迹,对比着另一头的火光与忙碌,凄清自是显然。
马车内自始至终也没有再传来任何声响,它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消失了所有的气息,像是让宴夏心心念念的那人根本不在其中。
宴夏将心神微凛,轻咬下唇,将方才易雁儿递给自己的饼捧在怀中,借着夜色与树边暗影小心翼翼穿过几株枯树与一片小小的灌木,悄然靠近了那处马车。
马车上原本有个佝偻的中年车夫,如今却不知去了何方,马车独立于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宴夏这般靠近,忙碌于清理道路的众人却也无人发现。
宴夏看着那辆车帘紧闭的马车,忽觉有些紧张,脚步迈至这处忽而定住不动,犹豫片刻尚才轻声唤道:“明倾公子。”
她的声音很浅,但在这处僻静中却足以叫车中的人听清。宴夏轻唤一声,僵在马车之前,与偏过头来的马儿大眼瞪着小眼,半晌未再出声。
她在等明倾的回应,但林外火光烁烁,人声不住,林内马车这处,却是连半点声响也无。
宴夏等了许久,却也听不见明倾的回应,心下不觉又多了数百种念头,她在短短的片刻之间将那些念头尽数数过,但却无法叫自己安心下来,于是只得稍稍提高了些声音,再次唤道:“明倾公子?”
车内依然久无回应,周围的灌木簌簌地响,将马车这处衬得更加的静,宴夏不知自己究竟这般等了多久,心间的担忧让她终于再等不下去,她敛眸默然片刻,终于对着马车小声道:“我……我进来了。”
这么说着,宴夏扶着车壁拎着衣摆小心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对宴夏来说却显得有些高,她上车花了片刻功夫,却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待上了马车之后,她一手落在车帘之上,先是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忙碌的玄阳派众人,这才将心一定,转而掀开车帘进入了车厢之中。
车帘自身后落下,再次闭上,车厢内无光,唯有车窗缝隙处隐约有外面的火光透入,宴夏进入车内先是僵硬着身子怔了片刻,这才随着视线渐渐习惯这光线,终于稍稍看清了其中的情形。
相较于玄阳派的马车,这辆马车内中显得空旷而简陋,而就在这简陋的马车内,此时正靠座着一人,借着微弱的光线,宴夏看清了那人熟悉的眉眼轮廓,看得他侧过脸紧闭着双眸,似是已沉沉入睡。
但他睡得并不安然,他眉间无意识的微微蹙着,像是正陷于不甚美满的梦境之中。
宴夏未料到自己进入车中会见到这般情景,她怀中还抱着东西,身后是微微晃荡的帘子,她怔愣地看着明倾的睡颜,回想起与他那无数次的见面与对话,记忆中这却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般毫无防备又显得似乎脆弱的模样。
她突然茫然不知此时自己该退出去,还是留在此处。
直至车中沉睡的人眼睫轻轻颤动,在宴夏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宴夏盯着对方转醒的过程,突然之间从脚底慌乱到了头发丝,她连忙站起身来,却又因为太过慌乱而撞上了车顶,额头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又在车内俯下身来,她一面揉着发疼的额头,一面想到自己这番可疑的表现,更是不敢再出一声也不敢看车内的另外一人了。
然而初醒之后的明倾在看清面前情形之后,却是轻咳着不禁笑了起来。
宴夏捂着额头的动作一顿,心下微有些讶异,禁不住忘了自己丢人的事情,抬眸看向了那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明倾这样的笑容,与她从前所见那种温然却略显疏离的笑意不同,淡薄的光线映照之下,他的眸底似乎有着清亮的光芒闪烁,看得宴夏不觉失神,连额角的疼痛也短暂的忘了过去。
然而她虽忘了,明倾却没忘,他似乎是稍有些费劲地坐直了身子,眨眼对宴夏笑着招手道:“你过来些。”
宴夏在这温柔语气下依循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往明倾靠近,只是视线还一瞬也不曾离开那人的眉眼。
待宴夏靠近自己身侧,明倾才抬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指尖带着微微凉意,力道恰到好处地揉着那痛处,片刻后方道:“好些了么?”
宴夏乖巧点了点头,但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却又禁不住红了面颊,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明倾缓缓放下揉着宴夏额角的手,待见少女抬起头来,这才含笑问道:“你怎么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低了些,轻得像是天上云雾,笼罩着不真实的感觉。方才情急宴夏没来得及注意,如今却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她心中疑惑想要询问,但见明倾询问的视线,便又只得当先应话道:“我们赶路一天了,明倾公子也是。”
“嗯。”明倾回应一声。
宴夏低下头来,将自方才起就一直捧在怀里的那块饼递到了明倾身前,垂眸小声道:“山谷里面没有吃的,我想明倾公子应该也没有吃东西,所以……”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的东西往明倾面前递了递,一双眸子定定看着明倾,带这些担忧又有些期待。
明倾迎着宴夏的注视,似是失笑,想要回应些什么,然而微微启唇却是逸出一阵轻咳。
宴夏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她看来有些慌乱,连忙上前扶住对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急忙问道:“明倾公子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明倾压抑着咳嗽,摇了摇头,笑意却不曾敛去,只微微闭目片刻才道:“无事。”
他睁眸再要接续方才的话题,却见宴夏仍旧盯着自己,目光颇有些小小地坚持,带着几分不依不挠的味道。
明倾被她看得浅浅笑了起来,于是只得妥协着解释道:“只是暂时没什么力气,不是什么大事。”
宴夏立即回想起了先前明倾出剑救下众人的情景,顿时心中一紧:“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吗?”
“不是。”明倾答得很快,应是有意不让宴夏担忧。
然而听到明倾的解释,宴夏却依然无法安心下来,若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那便是说,方才明倾出手救下众人之时,便已经是拖着一身病体了。
所以他没有多言,出手之后,立即就回到了马车中。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交谈,更没有那个精力应付玄阳派众人。
宴夏心中挂怀,想要询问更多,但明倾却没有想要旁人替自己担忧的意思,她毫无办法,只得改口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好起来?”这种时候,她只希望自己能够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看明倾的神态,似乎身有不适的不是自己,若非声音虚弱,面色苍白,神情倒是显得有几分闲适。他声音平静,安抚着身旁的宴夏道:“过了今夜就好了,不用担心。”
宴夏依然不肯放心,喃喃又问:“真的?”
明倾失笑,颔首保证道:“真的。”
宴夏睁眸看着对方,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她挣扎片刻,终于再次问道:“那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吗?”
只是眼下并没有让宴夏待在马车中照顾陪伴明倾的机会,因为就在她说出这话之后,山谷内的地面突然再次震颤起来。这一次的震颤极短,然而就在这一阵地颤之后,整个山谷之内,夜风回荡之间,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如雷的兽吼!
顷刻之间,山中枯木寒鸦尽散,人群喧哗,异变再起!
突然传来的响动让宴夏心中一惊, 她向明倾看去一眼,对方好似已经料到了她的担忧, 轻轻颔首算作应允。
宴夏抬手掀开一直紧闭的车帘,往车窗外山谷中看去。
山谷内因为方才的动静早已混乱不堪, 不少人缩在道旁紧张盯着远处的幽暗枯树林,更有人早已经提起了手中佩剑,戒备不已。人群多是年轻弟子, 其中辈分最大的不过便是方泽, 宴夏自人群中寻找着方泽的身影,不多时便见到了正护着易雁儿神情凝重的方泽,方泽情绪很是不对,他拎着剑不住往那挡住众人去路的乱石堆刺去, 竟似要再尝试一次以蛮力破开那堆乱石。
之前曾经听明倾说过, 那堆乱石决不能够以蛮力去破,否则山谷若再次动荡,乱石崩塌, 却不是明倾能够再救得回来的。
宴夏回头看向明倾,此时窗口车帘掀开不少, 火光透过其间映入车中,也将明倾脸上的苍白照得更加明显。
明倾现在的状况,恐怕没有办法再替他们收拾第二次残局了。
想到这里,宴夏心中担忧更甚,很快跳下了马车。明倾靠坐在车内看着宴夏的动作,目中明显有着疑惑。这种情绪在他的身上也是罕见, 宴夏不知为何自心底有了些异样的欣喜,还没等明倾说话,她当先对车内的人道:“我过去找他们。”
明倾眨了眨眼,又听宴夏犹豫一瞬接着道:“明倾公子在这里休息就好了,我……我会保护公子的。”
大抵是怎么都料不到眼前的少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倾一瞬竟没能来得及多言,待他掩唇轻咳一声再抬眸之时,宴夏已经在这一片混乱中冲进了人群,到了方泽等人近前。
方泽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或是与师弟师妹交谈了什么,他冷着一张脸将身旁的人推开,语气不善道:“我说了,走开!”
众人没能拦得住方泽,不少人听着身后山谷里面那不知名的啸声,哆嗦一下也失去了阻拦的勇气。
先前明倾自那马车里说的话众人都听在心上,这阻路的乱石不能以蛮力破开,否则便会再度引来山石崩塌,众人忙碌了一晚上清理乱石也是因为如此。但如今后方山谷中那声响不住传来,分明越来越靠近众人。前有阻路后有妖兽,他们等在这处,终究也不过是沦为妖兽食物而已。
“让我破开这堆石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方泽朝着众人扫去一眼,已是一把将手中长剑挥落在地,他大声道,“你们都该听见那声音了,非是千年妖兽绝不会有这般动静,那妖兽若出来……谁都逃不掉!”
不少人打了个寒噤,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成为妖兽的食物,那场景光是想想便让这群年轻弟子惊白了脸。
眼见没有人再肯阻拦自己,方泽提气运功,功力蕴于掌中,劲力微吐,便要再次拍向那堆乱石!
然而一道身影却适时上前,拦在了方泽面前!
方泽一愣,待看清来人身份之后,当即后退半步,急急收回劲力,那力道虽半途收住,却依然有不少往四周泄去,迎来四周众人身形又是一晃,方泽虽与其余众人乃是同辈弟子,功力却是远超众人许多。
他堪堪止住动作,面色难看的看着拦在面前的人,咬牙道:“宴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拦住方泽一掌,宴夏自己也吓得白了面色,但她强行定下心神,很快便摇头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
“不能?”方泽笑了起来,但眼底心底皆不见丝毫笑意,他冷声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带着大家一起等死吗?这次下山师父将所有人性命交托给我,你这是要我带着所有人送命在此?”
宴夏当然知晓方泽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打破阻路石堆,换来山谷崩塌,将众人掩埋于此,与直面那妖兽又有何区别。
方泽不认为他们还有别的办法,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千年妖兽,他不认为他们还能对付得了。他面色煞白,瞪眼看着宴夏,沉声道:“让开!”
宴夏没有动,她竭力回想着自己从前随着大爹爹学过的那些阵图,努力搜索着是否还有能够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她不相信眼前的状况就是绝境,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
然而还未等到宴夏自回忆中找出办法,方泽已经再次抬掌,便要生生逼退宴夏继续击碎那堆拦路巨石!
宴夏只觉眼前微花,一阵大力将她自那处震开,她尚不及开口便已往后仓促倒去,险些跌于身后堆满细碎石子的地面之上。宴夏心下一紧不禁闭上眼来,然而预想当中的疼痛感却并未侵袭全身,与之相反的,是后背所触碰的另一层触感。
一种对她来说,甚至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蓦然睁眸抬眼,便见到了如今正一手揽住自己的人。
夜下无月,火光并未给山谷中森冷长夜添上几分温暖,却在明倾的身上镀了一层和暖的颜色,他轻扶着宴夏,待其站稳了身子,这才叹了一声,轻轻浅浅地抬眸看向方泽众人,一眼之下便换来了满山肃静。
“好了。”明倾的语气不甚明显,只淡淡为这一场喧哗作了个结。
他甫一出现在众人面前,整个山谷便似又回到了先前的平静,只除了不远处那越来越近的妖兽啸声不住传来,让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陷入无声的恐慌。
明倾回眸,视线穿过浓重的夜色,到了那火光所不能及的远处,定立稍许,方才浅声道:“跟我来。”
话音落下,也不待众人回应,便已转身往一方行去。
最先跟随而去的是宴夏,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紧随在明倾身侧便往前去。而其余众人听到这话怔了不过一瞬,脑子里还没有思考出个结果,脚步已经先随着那人走了出去。
自出现在人前起,明倾便一直是轻言浅语,跟随在她身侧的宴夏自然知晓缘由是明倾如今有恙在身,然而旁人不晓,却也依然对其言听计从。眼前的情形让人不禁觉得古怪,众人万般防备不敢靠近的人是明倾,但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所最相信的人,也是明倾。
习惯许多时候深入骨髓难以改变,尤其是在生死关头。
人们静默的跟随在明倾身后,看着那道背影,心头有着眸中不为人言的羞愤,但远处传来的兽吼很快将这种情绪给淹没了下来,少年弟子们变了变脸色,不自觉地加快步子往明倾的背影跟去。
相较于此间众人,宴夏的心思却与之全然不同,她不甚认真的看着前路,更加浓郁的不安笼罩她心底,让她看起来显得有些失神。
她的担忧不在这山谷内越来越靠近的妖兽之上,也不在阻碍他们前路的那堆巨石之上,她所担忧着的,不过是身旁的明倾。
方才明倾自方泽掌风中救下宴夏,纵然是宴夏后来站稳了身形,两人却也依然牵着手未曾松开。起初是宴夏心绪不宁,所以明倾一直牵着她是要她安心。但一行人谷中另一方行去,宴夏才感觉到身旁的人指尖凉得可怕,不论怎么也暖不回来。
宴夏就走在明倾的身侧,她不时抬眸去看明倾的侧脸,在那苍白的脸上读不到任何让人动摇的情绪,却分明能够看清他越来越不见血色的面容,感觉到他越来越慢下来的脚步。宴夏知晓明倾如今的身体状况,也知晓如今这事不该让身后众人知晓,所以她悄然朝着明倾靠近了些,动作仿若不经意的扶住明倾,替他稳住了身形。
明倾自然能够感觉到身侧人的动作,但他依然平静往前,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如今妖兽便在眼前,玄阳派的年轻弟子根本没有能力去面对如今的状况,更想不出其他的任何办法,如今人们虽安静不曾多言,但却早已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明倾的身上。
在他们看来,身为曾经的天罡盟之主,整个中原最为强大的存在,他必然不可能败给区区妖兽。然而只有宴夏知道,如今的明倾,根本就连走路都是勉强,又要如何与人们口中那拥有着千年修为的妖***手?
就在宴夏怀着复杂心思担忧着明倾能否应付眼前状况的时候,走在身旁的人终于缓声开口道:“距离除魔之战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们或许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众人凝神听着明倾的话,不敢稍有分神,这才听得他道:“这里叫做七海深渊。”
这话并未让人们有太大的反应,多数人的脸上依旧满是茫然,似乎对欲这个地方并未有任何印象,然而明倾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面色大变,甚至不禁寒了脊背。
“这里是魔君消失的地方。”
魔界或许曾经有过许多任魔君,但人界只要说到魔君,所指的必然只有一位。
那位魔君的名字叫做和英,三千多年前,魔君和英带领魔众自魔界大门入侵中原,带来了一场涂炭生灵的灾难。那场灾难虽然早已被制止,但它所留下来的火种依然在人世不断延续,并且延续至不远之前,那场灾难便是人世的魔门。
而关于那位魔君,因为时间已过去太过久远,如今的人们对其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但关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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